汽車的轟鳴聲，讓心中的煩躁感也變得愈發難以忍耐。

　　不僅僅是對於現在和過去所發生的事情，乃至是未來的迷茫。

　　“我們現在要去哪？”

　　於是，鄭燁也緩緩開口，朝著鄰座上正在開車的周向明問道。

　　“等到了就知道了，現在不是慢慢說話的時候。”

　　周向明簡短地回答道，臉上那似乎有著什麼隱情的樣子，也讓鄭燁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

　　嗤嗤嗤——————

　　只是，就在他試圖開口詢問的同時，從前方逆行的車輛，也讓周向明一下子進行著急刹，在拐彎的途中，讓鄭燁不得不死死抓住了扶手，以免磕碰。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窗外，才發現在他們前方的橋上已經堆滿了車子，以至於一部分車輛開始不耐煩地調轉了方向，准備繞道而行。

　　而在後座上的維爾莉特，也用手掌摟住了鄭璐的後腦勺，並沒有讓她受到磕碰。

　　只不過，一並昏過去的邱定因為震蕩而幾乎要壓過來的時候，她還是抬起了自己的鞋子，踩在了他的小腹上，將他壓到了另外一邊去。

　　“聽著，和我們兩個在一起並不安全，我們會自己下來走，既然你也是奴隸，到時候和你的主人說以為是遇難的魅魔所以主動上去幫忙，不知道我們的身份，這樣至少能夠糊弄過去。”

　　眼見著已經是一條死路，鄭燁也咬了咬牙，一邊說著，一邊准備直接將車門打開。

　　咔噠————

　　然而，車鎖被撥動的聲音，卻讓他的眼皮微微一跳，不由自主地轉過了頭，看著面無表情的周向明。

　　“什麼意思？”

　　“如果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連帶著鄭璐的未來也一並毀掉的話，那就老老實實地跟上來。”

　　周向明一邊生硬地說道，一邊掛著倒擋，開始如同剛剛那些逆行的車輛一樣掉頭。

　　而他的話語，也讓鄭燁的眼神頓時微微一變，並且閃過了一抹微微的冰冷來。

　　“難不成，你實際上也是復逆之潮的人？”

　　“另一個。”

　　簡短的三個字，卻仿佛將一切都已經解釋清楚，也讓鄭燁在驚愕當中，不由得抬起了自己的手機，想要從可妮莉婭當中得到證實。

　　而在屏幕當中所顯示出來的，卻只有他自己因為此時此刻的局勢而變得沉重的表情，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提示，就好像僅僅只是一部普普通通息屏之後的手機，沒有一絲一毫的提示以及言語。

　　在這期間，已經重新將車子徹底發動起來的周向明，也加快了行駛的速度，開始朝著重返管理局的方向行駛起來。

　　原本應該拉遠的距離開始反過來縮短，就好像是在主動地自投羅網一般，令那座已經遠離的大樓的樓頂再一次隨著建築們的退遠，若隱若現地進入自己的眼簾，令鄭燁的全身都不自覺地繃緊起來。

　　在周向明完全有可能就這麼將他們帶回到管理局邀功的情況下，他實在很難就此放下懷疑。

　　但是，如果周向明所從屬的並非是復逆之潮，而是另外一個組織的話，那麼或許他說的的確是真的。

　　也正是如此，他也提前將匕首召喚了出來，緊緊地攥緊在了手中，也隨時做好了情況不對時，直接破窗而出的准備。

　　而那本應一路直通管理局大廈的道路，也在五分鍾之後，開始出現了轉機。

　　熊熊燃燒著的大火，以及警笛不斷鳴叫著的車輛們，將道路再一次封鎖了起來，就好像是某種火焰的旗幟，在噼啪作響的光芒當中，引領著他們在僅存著的拐角上前行。

　　於是，在方向的重新調轉當中，原本的大樓宛若壓縮到了極限的彈簧，在極近的距離當中開始回彈，重新遠離到了後方。

　　而危險的遠去，也讓車廂中緊繃的氣息開始略微平緩下來，包裹已經做好了下一刻就打碎玻璃的鄭燁，也著實地松了一口氣。

　　或許是同樣開始放松下來的緣故，周向明的眼睛也不再只是死死地盯著面前的路況，而是轉向了後視鏡的方向。

　　透過鏡片，他也看到了因為被維爾莉特踩著，從原本應該就這麼直接倒向她和鄭璐之間變成了翻倒在後座另一角倚靠著的邱定，眼神當中帶上了一抹復雜。

　　“邱定他…………怎麼樣了？”

　　他的詢問，也讓鄭燁反應過來。

　　對方本來就是一名警察，邱定同樣也是，他們兩個人很可能本來就是一個局里的同事，相互之間應該認識才對。

　　所以在思索了一會之後，他也輕輕地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順帶才發現他的，而且…………”

　　回想起了對方那從魅魔變回了人類的一幕，鄭燁的表情也帶上了一抹猶豫。

　　“恐怕，他的情況並不比我這邊簡單多少…………”

　　“是麼…………”

　　周向明的語氣當中帶上了一抹惆悵，在沉默了一會之後，才緩緩再次開口。

　　“謝謝你把他救下來，他算是我的部下，我欠你一次。”

　　“沒什麼可欠的，如果不是你載了我們，恐怕我們現在早就已經被那些魅魔抓住了。”

　　鄭燁的話語，讓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只是受人所托而已。”

　　想起了對方剛才所說過的話語，鄭燁也試探性地問道。

　　“你說的那個人，難不成是叫柳衡？”

　　除了復逆之潮之外的另一個組織，也就只有可妮莉婭給自己提及過的祈水之樹了。

　　“差不多，自從把你們送走之後，我就被調職到了另一個崗位。”

　　周向明微微聳了聳肩，將手伸向了扶手，似乎是在翻找著什麼東西。

　　“如你所見，表面上是普通的警衛崗，但是實際上，也算是組織當中的一員了。”

　　看著他那下意識地用兩根手指嘗試夾住什麼的東西的樣子，鄭燁也猜測對方多半是有抽煙的習慣。

　　不過，周向明似乎很快反應過來就算是有煙，現在也不是能隨便把車窗搖下來的情況，所以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再繼續追究。

　　“總之我的經歷就是這樣了，我也的確沒想到，當時本以為只是普通奴隸的你們，背後涉及的事情居然這麼多。”

　　他的語氣當中帶上了一抹微微的感慨，只是鄭燁卻並沒有什麼繼續涉及這個話題的心思，保持著沉默，重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

　　外面駛過的消防車，讓他用手微微擋了一下屏幕，看到了自己那一成不變的動漫壁紙。

　　自從對自己發出了上車的指示之後，可妮莉婭就再也沒有發出任何的動靜，究竟是在隱藏，還是說在忙於什麼其他的事情？

　　在手機已然沒有了什麼作用的情況下，他也只好抬起了頭，繼續將自己的目光放在了窗外。

　　只是，那愈發喧囂的感覺，讓他的眉頭開始皺起，並且從中察覺出了一絲異樣。

　　不對…………太鬧了…………

　　明明已經是深夜，然而市里卻依然不斷傳出喧囂的聲音，就好像是混亂蔓延在了整座城市一般，讓警笛的聲音在每一處回蕩著。

　　他瞥了一眼剛剛途徑的十字路口，似乎是有人在放炮炸碎了居民樓的玻璃，正在和警方以及戶主進行著商議。

　　而在下一座路口，發生的則是另一場車輛的剮蹭，騎著電動車的人正躺倒在了地上，被救護車的醫生抬進後車廂。

　　包括之前的車禍和封鎖也是，實在是有些太恰好了。

　　難不成，這一切也都是…………

　　“坐穩了。”

　　周向明的聲音，讓鄭燁本能地抓住了車棚側邊的把手，從而在劇烈的顛簸當中穩住了身體。

　　他直接越過了那幾乎擋住了整條路的車子，以差點要蹭掉打著雙閃燈光的轎車車頭的距離，險之又險地拐過了彎，讓那些原本還在看著車禍現場熱鬧的路人們都不由得將驚愕的目光看了過來。

　　“那些都是你們做的？為了混淆那些魅魔的視线？”

　　扭頭看了一眼後方的車禍，鄭燁也忍不住地開口問道。

　　但是，周向明的表情卻已經重新變得緊張了起來，似乎是在忌憚著什麼事情，眼睛不斷在側視鏡和後視鏡上觀察著。

　　“有一部分是，有一部分不是。”

　　“我只能說，來救援你的人，並不只有我們，但真的來救援的人，卻不一定是他們。”

　　“不，與其說是救援，現在的情況，或許用爭奪來看還更合適一些吧…………”

　　他低聲喃喃著，眼中帶著難以嚴明的色彩。

　　雖然在交給自己任務時並沒有明說，但是身為警察的他，對於面前的情況或多或少也能夠猜出來一部分。

　　保護一個對象，並不代表是真的在幫助對方，只是單純讓對方活著更有用而已。

　　並且，為了讓這份用途對自己更為有利，那些人也需要讓保護這個對象的，只有他們才行。

　　就好像是擅長某種技術的專家會同時遭受著不同勢力的追捧，爭搶，威脅，襲擊乃至滅口一樣，現在的鄭燁，恰恰就是這樣的角色。

　　但是，還是太過了…………

　　這種責任和抉擇，現在卻統統都壓在一個年輕的孩子身上，實在是過於沉重了…………

　　看著鄭燁那雖然已經走向了成熟，卻依然未能真正擺脫年齡和肉體上的稚嫩的臉頰，周向明也咬了咬牙，搭在方向盤的雙手，也攥的更緊了一些。

　　他是一個中年的警察，這些不幸，都應該是像自己這樣的人才應該肩負的東西…………

　　那股無力的感覺，令他的心里宛如刀絞一般抽搐著。

　　但是，車輛的震蕩，卻讓他不得不回過神來，並且將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此時此刻的逃離當中。

　　那些復逆之潮的人還在試圖用同樣的方法將他們阻攔下來，從而找到把鄭燁他們拉過去的機會。

　　而其他的同伴也在盡全力地阻止他們，自己必須完成任務，將鄭燁他們成功送過去才行。

　　瞥了一眼似乎是想靠意外車禍逼停自己，刻意朝著這邊撞過來的車子，周向明也將油門踩得更加用力了一些，讓車子的顛簸變得更加劇烈。

　　嘭——————

　　而在途徑路過十字路口的同時，那輛追上來的車輛，也與另一輛駛過的摩托車碰撞在了一起，不得不被迫停了下來。

　　雖然沒有經過事先說明，但是恐怕那輛摩托車上的，正是自己的同伴吧………

　　這樣想著的周向明，也繼續操控著方向盤，朝著目標地點的位置前進著。

　　轟——————

　　煙花的聲音，在天空中炸響，令明亮而又耀眼的斑斕火光替代了黑漆漆的夜空，讓人止不住地仰頭觀望。

　　包括維爾莉特，也透過了車窗，看到了那些在高聳的建築之間若隱若現的火焰之花，令明亮的色彩倒映在了她琥珀色的眼瞳當中。

　　反復浮現，卻又轉瞬即逝，殘余的回響此起彼伏地傳播著音浪的震顫，所真正體驗到的，卻又與其看上去溫暖的火焰完全不同，只是冰冷到手指都近乎僵掉，已經完全破裂的殘骸碎屑。

　　混亂，躁動，那是與魅魔簡單的粉紅色世界完全不同，以另一種更加直觀，卻也更加附帶上了情緒崩裂的感官衝擊。

　　雜亂的音符在耳邊暴力地響徹著，遠比性愛的色彩更加直接，仿佛硬生生將每一桶顏色的油漆都直接傾倒而出的畫幅占據著視野的每一個叫做，令龐大的信息幾乎要將自己的意識直接淹沒，從而迷失在這份完全沒有任何答案和引導的名為人世的迷宮當中。

　　哪怕是閉上了眼睛，也能夠清晰地聽到車窗之外每一道駁雜而又喧囂的聲音，讓畫面強行從腦海當中浮現而出。

　　與溫馨而又安寧的屋子不同，與喧鬧卻又富有人氣的商場不同，與冰冷而又孤獨的夜間街道不同，此時此刻所展現在自己面前的，是完全以暴力，欲望，利益，乃至是情感所交織而成，在無數個衝突組成本身產生得無法用言語本身來形容的存在。

　　也正是如此，她現在才真正意識到了專業認定和職業固化所存在的意義。

　　如果不在簡化與縮減當中讓自己的存在變得簡單的話，她們只會在這份宛若深海的漩渦一般的欲望當中被吞噬驅使，從而在成為薪柴的同時，轉變成扭曲而又瘋狂的存在。

　　和這份混亂相比，魅魔的存在，實在是過於簡單和平緩了。

　　她的雙眼在心中的思緒之下，瞳孔也微微放大，又在回過神來的瞬間，重新收縮成為正常的大小，將懷中因為顛簸而微微滑下的鄭璐重新抱起。

　　並且，維爾莉特的目光，也重新放在了前座的鄭燁身上，看著他的側臉。

　　不過，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已經在這份混沌的漩渦當中，抓住了足以錨定的支撐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