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因為有趣
“為什麼不告訴她真相呢?”
陪著鄭燁買了一桶礦泉水,一些散裝零食,並在老板火辣的目光變成麻煩之前離開的維爾莉特終於忍耐不了心中的疑惑,出聲詢問著走在她前面,拎著一把紙錢和幾炷香的鄭燁。
“這樣的話你也不至於會被她誤會了。”
將袋子向上提了提,緩解了一下被勒得微紅的手掌,鄭燁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著她。
“你在開玩笑嗎?把魅魔和學院的存在告訴其他人?我可不想再把周圍的人給害了。”
“萬一她知道了之後,跑去找警察怎麼辦?幾個警察找著找著被抓回去當奴隸一窩端了?又或者是她自己偷偷跑進里面,被魅魔抓住了怎麼辦?”
“所以你就打算不這麼解釋,一直被周圍其他人誤會嗎?”
維爾莉特皺起了眉頭,看著鄭燁一臉漫不經心地回答著自己。
“本身也不是什麼熟人,誤會就誤會了,沒什麼可解釋的。”
他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著,離陵園已經沒差幾步了,他甚至稍微抬起頭,就能看到立在門口的那塊巨大的牌匾。
他現在沒心情再思考別的問題了。
雖然維爾莉特想繼續追問下去,但是鄭燁那明顯加快的步伐卻還是讓她暫時將心中的疑問壓在心里,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一路穿過了大門和停車場,兩人走過了那高大的牌坊,進入了陵園的主體位置。
循著鄭璐給出的號碼,他們在方方正正,被劃分出四個巨大區域的寬闊廣場上行走著。
似乎陵園是建成沒多久的,地面的大理石板和周圍的植物都還泛著嶄新的顏色,廣場中央的噴水池正從下方養殖著紅錦鯉魚與荷花的池塘中汲取著水分,從最上方的石雕頂部噴灑出傘狀的水花,落回到池塘當中。
佇立在道路兩旁的草叢里,一尊尊古人的石雕正排列在那里,他們的下方雕刻著充滿了孝道禮儀的事跡與名言。
鄭燁感覺他們那被石雕凝固的臉上,正帶著責備與鄙夷的眼神看著自己。
但是他只是淡然地繼續走著,默默地承受著他們那無聲的審視,穿過了那些連接在小池塘之間的石橋和塗刷著紅漆、被綠色植物纏繞的長廊。
如果不在乎那些占據了大量位置的石碑們,這里更像是一個小型的公園。
上午的陵園除了他們沒有任何別人的蹤跡,或許是忙於工作,或許是忙於生計,亦或者是在享受好不容易才有的短暫時間,陵園就像是一處結界,與外界的那些喧囂隔離開來。
在這樣的幽靜下,第一次來到人類陵園的維爾莉特,也按捺住隨意走動的心情,跟在鄭燁的後面。
走過了一段路程,鄭燁來到了那一排排的石碑前。
似乎有一部分還沒有賣出,亦或者石碑還沒有做好,大部分地方還是只有一座石台,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座墓碑立在那里,顯得十分空曠。
所以那座讓鄭燁魂牽夢繞了百十個晝夜,無數次出現在夢境中的墓碑,也清晰地展現在了他的眼前。
慈父,鄭樂之,享年41歲。
慈母,鍾曉藍,享年39歲。
孝子,鄭燁敬上。
墓碑上刻印著兩人的面孔,就像是感受到了鄭燁的前來一般,慈祥而微笑著。
“挺好的,”
沉默著的鄭燁突然輕笑一聲,將手里的東西放到了過道的旁邊。
“6排13號,正好是爸媽的生日,他們同一天。”
“環境不錯,安靜整潔,沒什麼人來打攪。”
“正好面向家的方向,時刻等著我回來看他們。”
“璐璐的父母費心了啊。”
他深吸了一口氣,雙膝跪在了墓碑面前——哪怕是被抓進了懲罰室,他也從未雙膝跪地過。
“爸媽,我回來了。”
他恭恭敬敬地磕下了頭。
他磕的是如此用力,以至於發出了聲響,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像是要深深地磕入地下,將頭磕進那地府當中一般。
“兒子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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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桶裝水倒在了墓碑與石台上,鄭燁拿出塑料袋中的全新抹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上面因風沙而堆積的灰塵。
維爾莉特拆開了那些糕點的包裝,按照鄭燁的指示,將它們用白色的紙盤整整齊齊地和水果一起擺放在了被鄭燁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石台上。
將那些包裝與空了的塑料瓶統統扔回了塑料袋,鄭燁又掏出了一把從五金店買來的改錐,松動著香爐中那凝固的沙土。
雖然還未正式入秋,但是早晚的濕氣還是在微涼的溫度下將沙土凍得凝固起來,堅硬得就像冥頑不顧的教條一般。
在使勁戳動了幾下,又攪動了最下方沉積的土塊之後,鄭燁把螺絲刀放了回去,從黑色的袋子里拿出檀香,拆開了最外層的透明袋,從中抽出了三根。
“我也要。”
維爾莉特看到鄭燁的動作,伸出手來對他說。
“你用不著,你跟我父母沒什麼關系,站著就行。”
鄭燁將檀香微微拿遠,避開了她伸過來的胳膊,淡淡地對她說。
“怎麼沒關系了,我是你的主...”
有些不服氣的維爾莉特剛想說話,卻被鄭燁那一瞬間瞪過來的暴戾眼神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那兩個字。
他的眼神幾乎是帶著殺意,如此的不容置疑,就好像是要守衛最後一片土地的士兵一般歇斯底里,幾乎在一瞬間壓過了維爾莉特那魅魔的氣質。
被那從未見過的眼神震了一下的維爾莉特一下子失去了言語,她意識到如果剛剛不管是誰真的把那個詞說上來,鄭燁會不顧一切地衝上來,將任何人撕成碎片,哪怕現實中結果只會完全相反也一樣。
看到維爾莉特沒有說出那個詞的鄭燁也轉移了目光,沉默地從兜里掏出了打火機。
在短暫地停頓思考後,他還是嘆了口氣,又抽出三根檀香遞給她。
“算了,來都來了,爸媽應該不會計較這些。”
鄭燁點燃了香尖,幾縷煙塵慢慢地隨風飄蕩了出來。
他用點燃的檀香貼在維爾莉特的香尖上,引燃了它們,然後恭恭敬敬地舉了三個躬,將它們整整齊齊地插在了香爐里。
維爾莉特看著鄭燁的動作,也學著他的樣子,舉了三個躬,然後將香插在了鄭燁那三根的旁邊。
做完這一切之後,鄭燁將所有垃圾都整理在塑料袋里,然後又跪地磕了幾個頭之後,帶著維爾莉特從另一側離開。
“別回頭看。”
走在前面的鄭燁看到旁邊維爾莉特想繼續回頭看一眼的動作,出聲制止道。
“這是迷信。”
維爾莉特這樣說著,但她還是乖乖聽了鄭燁的話,沒有再往後看。
“不。”
鄭燁頓了頓。
“這只是對冰冷現實,寄托的微小祈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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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單人大床房。”
在服務員羨慕嫉妒的目光中,鄭燁帶著房卡與身份證和維爾莉特一起走上了電梯。
踩在走廊中紅色的柔軟地毯,他掃了一下電子鎖,然後打開了賓館的房門。
“我不想住這里。”
看著鄭燁打開窗戶通風的動作,維爾莉特終於忍不住出聲說道。
在燒完了紙離開陵園之後,鄭燁便領著維爾莉特來到了一間看起來干淨整潔的賓館,訂了一個房間。
“你也看到了,我家現在全是灰塵,沒有更換的床單被罩,連被褥都已經全是灰了,根本沒法住人。”
鄭燁將窗框頂端的紗窗拉了下來,無奈地轉過身,對坐在白色床單上的維爾莉特說著。
剛入秋的蚊蟲是最凶的,會不顧一切往溫暖的房間里鑽,因此忘了罩紗窗的話,晚上可就熱鬧大了。
“為什麼你就能回去?”
維爾莉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抱怨。
“因為那是我的家,我得回去收拾干淨。”
“我是你的主人...那也是我的家,我也可以收拾干淨。”
在小心翼翼地看到鄭燁沒有對那個詞產生反應之後,維爾莉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信心十足地說道。
“那不是你的家,你也沒義務收拾,而且你去只會給我添亂。”
考慮到維爾莉特確實在自己回到人界之後一直安安靜靜地沒有鬧出任何大問題,鄭燁也不得不放緩了語氣,哄著有些不樂意的維爾莉特。
“至少在我回家的時候,讓我稍微靜靜吧......”
“這里的床和枕頭不舒服。”
維爾莉特摸了摸那從生產线上統一出品的廉價寢具,有些嫌棄地說著。
“忍忍吧,畢竟只是個賓館而已,像學院宿舍那種高級酒店的設施人界沒多少人住得起。”
鄭燁嘆了口氣,將剛才路上順手買的煎餅果子和小籠包放在桌子上。
“中午也沒吃飯,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
還好自己在去學院之前還存了一些資金在床下,雖然是為了放假之後買游戲而攢的,但是謝天謝地現在有了大用處。
自己現在沒有工作和經濟來源,父母的一部分遺產也需要明天才能回來,他還不能太奢侈地使用身上的積蓄。
學院里可沒有什麼兼職打工賺錢的東西,能提供基礎的食宿已經是最大的奢侈了,一個可有可無,隨時都有可能報廢的奴隸,有什麼人權和勞動保護可言呢。
如果自己真的從學院逃出來的話,沒有學校收自己,又只有初中學歷,一無是處,毫無特點的自己,又能干些什麼呢?
鄭燁不禁這樣想著,卻發現除非自己有什麼一技之長,否則根本沒有什麼出路可言,只能慢慢消費著父母留下的錢入不敷出,坐吃山空而已。
某種意義上,進入學院之後,人生也算廢了麼......
這樣思考著的鄭燁,突然發現維爾莉特正時不時地看向自己,不禁問道。
“怎麼了?”
“你之前說過,你的父母是被魅魔害死的吧?”
說到這個話題,鄭燁的表情也沉重下來,默默地點了點頭。
“發生了什麼事?”
維爾莉特認真地看著鄭燁,詢問道。
“你沒必要知道......”
“我想知道。”
看著面前湊上來,眼神認真的維爾莉特,鄭燁猶豫了起來,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慢慢回憶著那段折磨著他無數次的記憶。
“在我准備去學院報道的前一天,那時我還不知道學院的真面目,只是以為是一所高等學校罷了。”
“我的父母和我都很開心,畢竟那時我們都以為以後可以有一個好的學歷,和一個好的工作和前程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們在家慶祝了一番。”
那段開心的時刻似乎已經成了泛黃的相片,烙印在鄭燁的腦海中。
“吃完了飯,我媽像往常一樣在廚房洗碗,而我爸則端著那些吃完了的盤子端過去,我在客廳里看著電視。”
他苦澀地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一般。
“因為我之後就要離開家了,他們沒讓我做家務,說讓我好好享受一晚在家的時光。”
“然後,一只魅魔來到了我的面前,想要把我抓走。”
鄭燁的話讓維爾莉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疑問的話脫口而出。
“為......”
“為什麼會前一天晚上抓走我,是嗎?”
鄭燁很平靜地反問著,他此時此刻反而沒有了那些激動的情緒,只是面無表情地說著。
“在抓我的時候,我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那段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語。
“‘姐姐今天心情很好,就隨便選了一個幸運兒過來啦’她是這麼說的。”
“就是這麼簡單,就是這麼無聊,就是這麼心血來潮,從新生名單隨便挑了一個人過來了而已。”
看著維爾莉特那因震驚而瞪大的雙眼,鄭燁笑了一聲,攤手說道。
“可是...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麼?明明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什麼意義啊......”
鄭燁低聲說著,那過於荒謬的事實讓他忍不住連自己都微微笑了起來。
“只是因為有趣,只是覺得好玩罷了。”
“就只是因為好玩?”
看著維爾莉特難以置信的表情,鄭燁平靜地看著她,指了指自己。
“你當時為什麼會對我表白?”
“因為覺得你很......”
維爾莉特的話一下子卡住了,她的眼睛瞪大了起來。
有趣?和那個魅魔一樣,僅僅因為有趣?
不,應該不是的,她應該不是一樣的才對......
“父母呢?她抓走了你,那你的父母呢?”
她像是在掩飾著自己的心虛一般,刻意避開了話題,急促地問道。
“我的父母,在我即將被帶走的時候發現了客廳的異狀。跑了進來,想要把我救下來。”
“他們兩個人成功將我拉了回來,護在我的前面,不讓魅魔碰到我,並且把我推到了房門外面,反鎖了門,不讓我進來。”
“他們隔著門,大喊著讓我離開,讓我不要靠近家里,讓我逃得遠遠的,讓我好好活下去。他們甚至連面前是什麼生物都還沒搞清楚,就莽撞地衝了上去,試圖用拳頭和利器傷害那個魅魔。”
“然後呢?她的目標應該是你才對啊,為什麼,為什麼你的父母會......”
鄭燁對於維爾莉特那幼稚的問題嗤笑了一聲,回答道。
“對於她而言,目標是誰很重要嗎?倒不如說,她很開心地看到這幅稀奇的場景。”
“你以為這種情況很少?不少能在學院進出的魅魔都會前一天晚上出來玩,這就是她們的游戲,只不過大部分時候學生都已經到了睡覺的時間,不會有人注意到而已。”
“那天,我們因為慶祝的原因,睡得很晚,正好趕上了而已。”
看著已經由於從未接觸的真相而無法說話的維爾莉特,鄭燁搖了搖頭。
“那之後,我拼了命地想衝進去,卻被隨後趕到負責斷後的兩只魅魔抓住,提前拉回了學院里。又因為逃出學院被抓到了懲罰室,再然後......遇到了你。”
“你以為我很特殊嗎?”
鄭燁又指了指自己,平靜地看著維爾莉特。
“那天晚上在慶祝的並不是只有我們一家,也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被父母救下。有可能是朋友,有可能是情侶,也可能和我一樣是家人,他們和我一樣被魅魔奪走了重要的人,和我一樣被提前抓回了學院里,和我一樣想要逃出這所學院,和我一樣被重新抓回去,關進了處罰室。”
“在這個過程里,像我一樣的人也越來越少,要麼是搾死,要麼是沉淪。”
他盯著維爾莉特,緩緩說道。
“維爾莉特,我並不特殊,我只是還沒死,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