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至,燕京城西的菜市口里也已恢復到了往日的喧囂,賣菜小販的吆喝
聲此起彼伏,趕集的百姓摩肩接踵,全然不會記得昨日的故事。
南明雖是不重酷刑,但每年在這菜市口斬首示眾的人數不勝數,呂家昨日雖
是死了幾十口人,但畢竟事不關己,一日過後便也不再有人提及。
「請問,您知道昨日斬首的屍身……」
「不知道不知道。」
「請問,昨日呂家的……」
「快走快走,別耽誤我家生意。」
呂松步伐沉重,前日所受的掌力內傷還未完全恢復,如今卻是要面對父兄生
離死別的慘劇,此時的他面色寡白猶如一具行屍穿梭在擁擠的人群里,叫人看了
難免辛酸,可即便是這般模樣,在提及呂家受刑之事時,周邊商鋪百姓卻都聞聲
色變,避之不及。
「父親,孩兒不孝!」行至菜市口那處用來行刑的高台之上,此刻卻早已沒
了昨日殺頭的痕跡,即便是呂家幾十口男丁的鮮血這會兒也被市集里的家禽氣味
衝淡,呂松心中滿是哀怨與自責,幾日前還曾想搭救全家性命,可到頭來卻連為
家人收屍都難辦到。
「公……公子……」
便在此時,一道清脆的女聲自耳邊響起,呂松錯愕回頭,眼前卻是一位似曾
相識的麻裙老婦。
「公子,是我啊,我是五小姐的劉媽媽。」
「劉媽媽!」經她這一提點,呂松頓時記了起來,那年姐姐受難嫁入麓王府
做妾,不忍身邊丫鬟跟著受累,便只帶了這位從小熟識的女使婆子。
「劉媽媽,姐姐何在?」見得故人,呂松心中難免有些激動,隨即便打聽起
了姐姐的下落。
劉媽媽先是朝周邊的人潮看了一眼,待確定無人注意後便將頭湊向呂松耳邊,
只輕輕低語幾句,呂松便目光一亮,趕忙站起身來道:「我,我這就去。」
自菜市口出來叫了輛馬車,呂松帶著這位劉媽媽一路向著西郊而去,及至出
城兩三里地的一處小山林,呂松下得馬車,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的白衣倩影。
「姐!」呂松一聲高呼,語聲隱隱有些顫抖。
白衣倩影轉過身來,卻正是那與呂松十年未見的同胞姐姐。
「松……小六!」呂傾墨此刻亦是緊張得說不出話,那張清雅脫俗的絕美容
顏里先是露出幾分驚喜,隨即又是陷入到哀怨與彷徨之中。
「姐!」呂松又是一陣呼喊,腳下再不停留,直朝著呂傾墨奔了過去,一如
小時候那般與她抱作一團,盡情哭訴。然而待他奔至近前,眼見得姐姐此刻這一
身白衣素縞的仙姿容貌,呂松不禁又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只輕輕喚了一聲:
「姐,小六想你!」
呂傾墨見他這副模樣,臉上卻是露出一抹溫和笑容,看著如今呂松的英武模
樣,不禁點頭道:「小六長大了!」
呂松心中一酸,眼角立時便有淚痕劃過,他當然知道,姐姐的這一「長大了」,
不僅僅是指他如今的身形變化,更多的是對自己剛才舉止的認可,姐姐自小便教
他禮法大義,教他守正藏拙,今日見他能克制住心中波濤,嚴守禮法,自是對姐
姐最好的應答。
「小六,來拜一拜父兄吧!」寒暄作罷,呂傾墨轉過來來,指著腳下那片滿
是墓碑的土堆,語聲慢慢變得淒婉:「姐姐無能,只能為他們選了這一處地方……」
呂松來時路上已經聽劉媽媽說起,姐姐在麓王府中地位不高,平日吃穿用度
極為拮據,然而昨日聞得噩耗,先是在府中暈了過去,而後便是取出所有積蓄,
上下打點,這才請了幾名幫閒將呂家一眾屍首運到這山郊野地,雖是無法葬入呂
家宗祠,但此地綠樹如茵山林俊秀,倒也能看出姐姐的良苦用心。
呂松也不多言,徑直朝著那一座座墓碑走去,望著墓碑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呂松只覺心中更為酸楚,到得此時,他也再不隱忍,直抱著父親呂海闊的碑石嚎
啕大哭起來。
看著失散多年的呂松哭得聲嘶力竭,呂傾墨亦是閉上雙眼,默念著小時候姐
弟兩在呂府歡樂時光,眼眶中開始慢慢地泛出幾滴熱淚,但她一貫是性情沉穩,
即便是祭奠父兄得見胞弟,此刻也能強壓住心中苦痛,只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姐,跟我走吧!」呂松一陣哭罷,終是收拾起了心中悲痛,轉過身來朝著
呂傾墨言道:「我聽劉媽媽說你過得不好,如今呂家已經沒了,你也不用再怕他
了。」
呂傾墨聞言只輕輕一笑,卻是反問道:「小六,你如今過得好嗎?」
「嗯,」呂松連連應是:「小六過得好,這些年雖是流落在外,但也有授我
武藝的師傅,明辨是非的山門,對了,還有苦兒,那年在燕京城我救下的小丫頭,
她與我一道相依為命……」
呂傾墨聽他神色激動的說著這十年來的經歷,臉上已然掛著恬淡的微笑,待
得呂松說完,這才接過話頭:「你過得好,姐姐就放心了。」
「姐姐?」
「你想過沒有,我若是跟你走了,即便你能帶我逃到天涯海角,那你的這些
朋友、這些對你有恩的人呢?」
呂松聞言不禁面色一苦,但心里仍有異議,可還不待他開口,呂傾墨便繼續
言道:「縱是你的朋友們不懼權貴,可麓王府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因我一人而惹
出諸多禍事,這其中後果,你可曾想過?」
「……」聽到這話,呂松一時間無言以對,他於平山縣見過麓王帳下鐵騎,
雖是自己不畏生死,但若要牽連起師傅、苦兒乃至整個念隱門,他自然也是不願
看到。呂松面色掙扎,抬眼再看向姐姐那清麗脫俗的絕美樣貌,心中又是感嘆:
姐姐自幼飽讀詩書內秀於心,又生得如此貌美,便是那天上的神女也不過如此,
可偏偏卻要嫁給蕭玠那等紈絝之徒,當真是蒼天無眼!但這世事本就難料,據聞
麓王素有賢名,世子蕭琅也是氣度過人,偏生這蕭玠是個不學無術之輩……
然而呂松一想起蕭琅,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起那日在平山縣酒樓里的交談,心
中不禁升出一絲希望:「姐姐,我與那麓王世子打過交道,這人雖是貪花好色,
但本性不壞,他還曾想招我於麾下,我若……」
「哈哈,當真痴人說夢!」然而呂松話還未說完,一道尖銳的斥音便從遠處
傳來,呂松定睛一看,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眼中漸漸升出一絲火苗,掌心一
握,直捏得拳頭「咯吱」作響。
「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德性,竟想著慫恿我大哥幫這賤婦出走,簡直
笑掉大牙!」來人正是呂松口中「不學無術的紈絝」,當朝麓王府內的二公子,
也正是呂傾墨名義上的夫君,蕭玠。
「官人息怒,」見得此景,呂傾墨連忙向著蕭玠跪倒:「他一時胡言,當不
得真的。」
「哼,賤人!」哪知蕭玠對這絕色美人卻是毫不心軟:「還敢在這丟人現眼,
還不快滾過來!」
呂傾墨聞言瑟瑟起身,回頭看了一眼滿心焦急的呂松,終是無奈的回過頭,
朝著蕭玠緩緩走去。
「姐!」呂松見得此狀再顧不得什麼禮數隱忍,當即一躍而起,於空中一個
騰挪便朝著蕭玠撲來,然而就在他即將靠近蕭玠之時,這紈絝王子身後卻是陡然
飛出五道人影,呂松心中一驚,但他攻勢已起,卻也沒有回頭的道理,拳掌齊出,
直向著當先一人攻來,甫一交手,呂松便有了幾分把握,與他對招之人看似剛猛,
實則氣勁不足,倒也不足為懼,然則他正要趁勢搶攻時,那人卻是及時撤走,五
人身形急轉,卻由另一人接過呂松攻勢,而後待呂松落定,又跳出一人反守為攻,
待得呂松招架反打之時,五人便又合作一團,如是反復合擊,竟是能將呂松的攻
勢盡數化解,轉而演變成了持久之勢。
再看那頭呂傾墨已行至蕭玠身前,見呂松與人扭打在一起,忙不迭的回頭探
看,臉上滿是擔憂,剛想回頭朝蕭玠求情,可迎面而來的卻是蕭玠那陰狠怨毒的
目光和難聽的叱罵:「賤人,我容你出城收拾呂海闊的屍首已是開恩,你卻在這
與這小子糾纏不清,如今是要反了不成?」
「我……」呂傾墨聞言只得再次跪倒:「我和小六也是久別重逢,實在……」
「呸,你呂家本就該滿門抄斬,你能安然無事全靠我麓王府庇護,而他不過
是個早年掃地出門的野種,如今正好拿來送去衙門,叫他早些與你地下的父兄團
聚才是。」
「不……不可……」呂傾墨被他這言語嚇得花容失色,連忙拖著跪在地上的
雙腿向前挪了幾步,直到蕭玠身前,雙手一把抱在男人的腿彎位置:「官人,你
放過他吧,求你放過他,你……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哦?」蕭玠聞言倒是眼前一亮,他雖是納了這位絕色嬌妾數年,按理說該
是夜夜笙歌極盡快活,可偏生這女人性格古板,任他如何調教也不願做出什麼越
矩之事,在床上來來去去幾個動作也不吭聲,若是逼得急了便要尋死覓活,因而
蕭玠對她這美妾一直沒甚好感,可如今聽她這話,心中難免升出幾分淫邪念頭,
當下冷笑一聲:「我還以為你平日無欲無求呢,想不到你家這個小的才是你的心
頭肉。」
呂傾墨也不隱瞞:「家母早逝,只留下我與弟弟相依為命,還望官人成全,
饒他一命吧!」
「姐,你別求他,我……」二人的言語自然一字不差的落入一旁激斗的呂松
耳中,呂松護姐心切,拳腳招式不由得變得有些凌亂,卻不想被人背後劃上一刀,
呂松本就傷勢未愈,當下更是疼得目眥劇裂。
「哈哈,我看你這弟弟嘴硬得緊呢,」蕭玠見著場中情景不由得一聲大笑,
然而這笑聲頃刻間便又戛然而止,原來是那合擊五人見呂松受傷,一時間立功心
切以致亂了陣法,而呂松卻是一眼瞧出端倪,當下一個飛身躍出了五人合圍之地。
「哼!」蕭玠見他逃脫合圍心中自是不喜,目光忽的朝身下跪靠著的女人看
了一眼,忽的心生一計,連忙蹲下身子將她扶了起來,也不顧身側家仆眾多,便
是大手一環,直從身後將呂傾墨緊緊摟住。
「啊……」呂傾墨被他這一動作嚇得不輕,她是守禮之人,哪里有過在人前
放肆的舉動,當下連連告饒道:「官人,這里……」
「你不是剛剛才說我做什麼都可以嗎?」佳人在懷,蕭玠此刻已是滿臉淫笑:
「你乖乖聽話,我今天就饒了他!」說著雙手便更加放肆的朝著女人胸襟攀撫了
上去,一邊調弄著自家嬌妾一邊朝著與呂松纏斗的五人喝令道:」還愣著作甚,
去生擒了這廝,我重重有賞!
「無恥!」呂松見他竟是當眾欺負姐姐,心中更是怒不可遏,一聲叱罵,隨
即便取出長劍迎了過去,一時間劍刃交錯難分勝負,但比之先前被圍攻固守的局
面倒是好了不少。
蕭玠見呂松武功竟是如此了得,心中卻是更為惱怒,想著十年前的一番恩怨,
也知這呂松不會善罷甘休,索性把心一橫,大手猛地一扯,竟是將呂傾墨的外衫
扯落了下來。
「啊!」呂傾墨一聲大喊,雖是內里還有衣衫遮掩,但也變得如驚弓之鳥般
雙手環抱於胸前,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呂松!」然而蕭玠卻又朝著呂松喚道:「快來瞧瞧你姐姐的好戲!」
原來蕭玠雖是不通武藝,但也知高手激斗之時最忌分心,他如今拿捏著呂傾
墨,任他呂松武功再高此刻也只得投鼠忌器。
呂松適才受過一刀,如今背脊上還有著火辣辣的刀傷作痛,此刻自然不敢輕
易分心,雖是知道此刻姐姐受辱於人前,但他當然也知道,若是自己繳械投降,
等待著自己的只怕是更不堪的畫面。
蕭玠見他並不理睬,手中動作更是劇烈幾分,先是大手探入呂傾墨的胸衣內
里,覆在女人胸乳之上一陣揉捏,隨即又將她那掰回正前,大嘴毫不客氣的痛吻
上去,在那嬌艷紅潤的小嘴里一陣吸吮。
「嗚……嗚嗚……」呂傾墨此刻雖也明白蕭玠的用意,可畢竟手無縛雞之力,
在這許多人前更是提不起反抗的勁來,只得不斷的扭動身形,嘴里不斷發出「嗚
嗚」的悲鳴之音。
「住手!」
便在此時,城內方向卻是傳來一聲怒喝,幾人不由得應聲望去,卻見著一位
俊秀男子縱馬而來。
「大哥?」蕭玠離得最近,一眼便瞧出來人面貌正是他那嫡親兄長,剛想招
呼一聲,可隨即便想到此刻自己此刻懷里還抱著女人,雖是自家妾室,但終歸有
些失禮,這才松開了手,悻悻的低下腦袋。
然而還未等蕭琅騎馬靠近,蕭玠身後的一位家仆卻是悄悄上前,只在蕭玠耳
邊低語了一句,蕭玠立馬眼前一亮:「公主座駕?」
果然,蕭琅雖是一騎在前,身後跟著的卻是一輛錦繡香車,再看那車馬周邊
跟著的無一不是大內高手,蕭玠這才稍稍安心,他這些年與公主也算交好,想來
大哥不會太過訓斥。
「還不快向公主行禮!」蕭琅下得馬來,立時便朝著蕭玠橫了一眼,隨即又
向著遠處的呂松喚了一聲:「呂兄稍待,我先教訓了這廝再來向你賠罪!」
呂松倒也沒有言語,自顧退在一旁冷眼瞧著他們兄弟二人,蕭琅也說到做到,
先是著那位劉媽媽將地上的呂傾墨扶起,隨即便指著那合圍呂松的五人問道:
「這些是什麼人?」
蕭玠砸了咂嘴,這才開口道:「他們喚作『定州五虎』,前些日子投入我府
中,我見他們身手不錯,便一直帶在身邊。」
「定州五虎?」蕭琅喃喃念了一句,目光在那五人周身打量了一番,倒也看
不出什麼問題:「既是江湖豪傑投效,那便該去建立一番功業,何故在此諂媚我
這不成器的兄弟!」
「……」定州五虎聞言只得低頭不語,自是不敢去觸麓王世子的霉頭。
「還有你!」終於,蕭琅回歸正題朝著蕭玠一聲大喝:「十年前的丑事我已
全然知曉,你欺凌百姓,仗勢逼婚,簡直……簡直罪不可赦,我……我打死你個
不爭氣的敗類……」蕭琅說得激動,竟當真朝著蕭玠踹了一腳,蕭玠猝不及防,
一腳下去在地上滾了好幾步,抬眼看著蕭琅仍不罷休,趕緊朝著身後的馬車喊道:
「殿下……殿下救命,我哥他要殺我!」
「哼,打死活該!」然而車廂里卻是傳來一道冷漠的女人言語:「世子,你
且好好教訓他這個潑才!」
「世子息怒,世子,您饒了官人吧!」然而讓眾人大跌眼鏡的是,第一個向
蕭琅求饒的卻是那剛才才被蕭玠欺辱的妾室,呂傾墨此刻跪伏在地,直露出一副
楚楚可憐的表情,刹那間便讓蕭琅的氣勢軟了半截。
「你……你為他求情?」
「世子,無論如何,他都已是傾墨的夫君,而且往事已矣,您就放過他把!」
「姐,你怎麼幫他說話?」一旁的呂松此刻已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將姐姐扶起,
然而這時呂傾墨卻是先朝著他轉過頭來,目光中竟是透出一股決絕之意:「小六,
你走吧!」
「愚昧!」見呂傾墨有此一說,蕭琅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怒意,他原是打定了
主意要將這被弟弟強搶來的婦人放歸給呂松,可沒想到這女人竟是如此陷於禮法,
既是如此,他也不好再勸,當即朝著地上的蕭玠斥道:「你命好,有人幫你求情,
你且回去在祠堂里跪著,我回來再教訓你。」
蕭玠聞聲也不敢多言,直在家仆的引領下起身退走,呂傾墨隨即也款款起身,
先是朝著蕭琅行了一禮,隨即又扭頭朝呂松望了一眼,終是狠下心來隨著蕭玠遠
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姐……」呂松瞧著姐姐遠走的背影,一時間只覺如鯁在喉,本該高亢的呼
喊到了嘴邊卻也只落得個低聲呢喃,整個人變得有些落寞淒涼。
「呂兄,」終於,蕭琅朝著呂松走了過來:「今日再見,我是要為你引薦一
位大人的。」
呂松看了眼蕭琅,又瞧了瞧不遠處的車駕,深吸了口氣稍作調整,這才向著
車駕行了一禮:「呂松拜見公主!」
「哼,沒想到你小子居然還認得本宮!」車簾掀開,卻探出一位精致打扮過
的宮裝女子,雖是比不上姐姐那般美貌,可畢竟衣著艷麗,先是在車前的蕭琅與
呂松臉上掃了一圈,這才從馬車下來,望著呂松言道:「蕭琅一路說你如今武功
好,又聰明,重情義,可是真的?」
「……」呂松聞言自是一陣無語,長公主蕭沁十年前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彼
時便覺此女傲氣有余聰穎不足,在蕭玠與呂家的糾葛里多少有些弄巧成拙,如今
再見,才第一句便將呂松說得啞口無言,一時間只得順著話語言道:「世子過譽
了,呂松一介凡俗而已。」
「呂兄莫要自謙,」蕭琅卻是及時靠近解圍:「呂兄,我也是昨日才進京的,
令尊之事未能幫忙實屬遺憾,今日又撞見我這不孝兄弟如此妄為,這也才明白呂
兄兒時經歷,於此,我麓王府著實對不起你。」
「世子何必如此,她姐姐適才舉動你也瞧見了,想來在王府的日子過得不差
的。」然而呂松還未開口,公主蕭沁卻是率先打斷:「呂松,這些年你去了哪里,
世子讓我重用於你,但我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用的,你與我好好說說,若是合適,
我賞你個大官當當。」
呂松雖是有感於這公主的言語魯莽,但終究也不是愚鈍之輩,稍加思索便回
道:「公主好意呂松心領了,呂松如今不過一山村野夫,本就無意朝堂,倒也不
必讓公主掛懷。」
「你不想當官?」蕭沁稍稍有些驚訝,出身尊貴的她顯然還從未遇到過呂松
這樣的人。
「公主!」說到此處,蕭琅已然知道再不好讓他二人多說什麼,趕忙打斷了
公主的疑惑問訊,匆忙解釋道:「呂松出仕一事我還未曾對他提起,這樣,您既
然已經瞧見了他的人,那今日也不虛此行,您先回宮,待我與他交代完後再與您
解釋。」說著目光朝著蕭沁身後的內官眨了一眼,一位年長的太監立時會意,緩
緩上前在蕭沁耳邊言語了幾句,蕭沁立時臉色大變:「這……」
蕭沁稍一猶豫,很快便朝著蕭琅言道:「既是父皇喚我,那你們聊吧。」隨
即便隨著一眾宮人轉身離去,臨走時難免朝著呂松打量了一眼,倒也有些欲言又
止的猶豫。
「世子這是何意?」待得公主遠去,呂松自是直言不諱:「莫非是以為在我
面前做戲一場便能讓我感動流涕,效忠追隨?」
蕭琅聞言卻是微微一嘆,隨即便朝著呂松嘆了口氣:「呂兄,家弟之事確實
對你不住,無論你如何怨懟我都能理解,只是他畢竟是我胞弟,自小被父王送入
京中,名為求學,實為質子,他無人管束,養成了如今的紈絝性子,實在是令人
唏噓。」
「哼,」呂松冷哼一聲,顯然對他這般說辭不屑一顧。
「罷了,此事是我麓王府的過錯,蕭琅也不推脫,但今日前來,卻是有些事
情要說與呂兄聽。」
「呂府遭此劫難,這背後因由極為復雜,我這一日多方打聽也未能查出個結
果,但有一事,我卻要告知呂兄。」
「嗯?」呂松聞言這才轉過身來,事關呂家,他自然不會不管。
「呂家一案最終落下的判決里,呂家女眷是要充入教坊司的,可昨夜我托人
打聽,近日來教坊司並未收到犯官家眷。」
「她們在哪?」呂松聽到此處立時會意,若是呂家女眷有何變故,順藤摸瓜
自是很容易查出幕後黑手。
「實不相瞞,」蕭琅說到此處,目光卻是先朝著四周掃了幾眼,待確定四下
無人後才道:「京中形勢詭譎,麓王府為求自保,在京中難免留下幾位暗子,昨
日有人報我,寧王府里前些日子收了一批女使,聽說便是從刑部大牢里提出來的。」
「寧王!」呂松赫然一驚,腦海里不由得浮現起當日在廣雲樓與寧王的幾番
言語,那日他與寧王先是因雲些一事有了嫌隙,隨即飲酒時寧王向自己要了身邊
的琴無缺,再然後自己說起呂家,他又提到了齊王……
想到此處,呂松只覺腦中「嗡」的一聲顫動,整個人手腳冰涼的愣在原地,
而後便又露出一副沮喪表情:「都怪我,都怪我……」
「呂兄?」蕭琅見狀自是有些不解。
呂松這才喃喃念道:「我早該想到的,他惡名遠揚,又哪里會和我相談甚歡,
那日種種言語,分明是將矛頭推給齊王,我,我好糊塗!」
蕭琅聞言自也猜到了幾分,隨即繼續言道:「寧王轄燕北之地,在朝中更是
手眼通天,你要想查他,絕非易事。」
「那又如何?」呂松毫不客氣的駁斥道:「他在明我在暗,終有一日,我定
能查出真相,還我父兄一個公道。」
「你如何還?」蕭琅這回卻是不再低聲:「且不說燕北之地兵精糧足,便是
他身側便有能人無數,你武功是不錯,可你別忘了,呂家之事緣由卻是與摩尼教
有關,若他們當真有所勾結,你獨自一人又要如何應對!」
「……」呂松聞言一陣沉默,他並非不知好歹,蕭琅所言卻已將當下局勢說
得詳盡,他也只得選擇妥協:「這便是你要我加入公主一方的理由!」
「的確!」蕭琅也不避諱:「當今能與寧王抗衡者,僅有公主、齊王兩方,
齊王殘暴,其凶名不遜寧王,而公主這邊雖是資質欠缺,但至少心懷大志,且……
性情純真,若能輔佐得當,未必不能成事。」
「有麓王府相助,她與寧、齊二王卻有一番抗衡。」
「但此只為其一,」然而蕭琅還有緣由:「前些日子接到消息,鮮卑慕容先
親率大軍二十萬兵臨冀州,鎮北侯易老將軍已上書聖上,尋求朝廷發兵支援!」
「……」呂松面露驚訝之色:「鎮北侯戍邊多年,若他上書求援,局勢只怕
比想象中的還要艱難……」
然則蕭琅卻是搖頭道:「然則朝中眾臣對此事卻是另有看法。」
「冀州臨近燕北,按理說該由燕北出兵,然而寧王如今本就勢大,若是一個
不甚,這戍邊大軍槍頭一轉便可成南下之勢,故而兵部在此事上絕不會松口。」
「兵部隸屬齊王?」
「不錯,」蕭琅點頭應道:「如此一來,寧、齊兩派必回爭論不休,而冀州
形勢又刻不容緩……」
「公主這邊……」
「咱們這位昭月公主雖不如寧、齊二王位高權重,但卻是當今天子唯一血脈,
自兒時起便將當年的煙波樓主視為楷模,雖是資質一般,但朝中也有一批護之臣。」
「譬如你們麓王府?」呂松此刻自然也已看出麓王府的立場,麓王府手握重
兵,雖不及寧、齊二王地位尊崇,但他二人無論誰得了勢都不會容他,選擇根基
尚淺的公主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實不相瞞,此事,也是天子授意。」然則蕭琅卻是語出驚人:「天子眼見
寧、齊二王勢大,已密詔我父王輔佐昭月公主見機行事。」
「哼,」呂松默默消化著當今局勢,心中卻對那位才剛剛斬殺自己父兄的天
子並無好感,於蕭琅口中所說的皇儲爭端更是無甚興趣:「此事,與我何干?」
「呂兄!」然而蕭琅臉上此刻卻是多了幾分肅穆之色:「你是有大志之人,
此刻國運危急,你難道能眼看著二王爭斗,致我南明再陷當年鬼方之亂嗎?」
「再者,此番北上,你若能建功立業,他日便能助公主震懾朝堂,屆時與寧
王對壘,你才有報仇的機會!」
「最後,此次公主一派推選的人選並非旁人,而是她身邊那位『紅衣將軍』!」
「盛紅衣?」呂松對這名字並不陌生,此女出身不高,早年嫁入一位將軍府
中為妾,而後其夫戰死沙場,落得個孀居身份,可任誰也沒想到這寡婦一心為夫
報仇,竟是遠赴邊境親自殺敵,幾年下來屢立奇功,進而闖下了「紅衣將軍」的
名頭,而公主對這位女中豪傑自是萬分仰慕,當即便將她迎入宮中行了拜師之禮,
因而這盛紅衣也自然成了公主一黨。
「不錯,『紅衣將』雖屢立奇功,但在軍中威望自無法與寧、齊兩王勢力相
論,阻力自不會太大,而我意由你以幕僚身份隨軍出征,冀州安危,便系於呂兄
肩上了。」
呂松微微沉吟,冀北之行凶險,但蕭琅卻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眼下局勢
一一分說與他,即便是心中再有郁結,此刻也再無拒絕理由,當下微微拱手:
「世子為呂松謀劃如此詳盡,呂松若再推辭便是是非不分了,只不過在下終究只
是一介武夫,怕是於冀北戰陣之中並無太多助力,辜負了世子與公主的……」
「呂兄不用自謙,」然而呂松話音未落便被蕭琅打斷:「呂兄品行才干,平
山縣里我已見過,此番北上,正該是你建功立業之時!」
「如此,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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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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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與呂松在城郊的一番際遇不同,與他一道進京的琴無缺此刻卻是
換了一套俊秀書生的打扮,大搖大擺的向著廣雲樓走了進去。
「誒誒,公子,這會兒小店還未開門呢,您要不晚點再來?」
此刻才剛過辰時,夜夜笙歌的廣雲樓自然是門前稀疏,難得有位看門的龜公
上前搭理,也不過是以為她走錯了門路。
「快去,把雲些姑娘叫出來,我有事找她!」
「這……」那龜公不由得朝她多看了幾眼,一時間也瞧不出琴無缺的深淺,
當下只好趕緊朝里屋走去,過不多時便走出一位穿金戴銀滿身脂粉的老鴇子,才
一見人便諂笑道:「喲,瞧我這不記事的豬腦子,卻不知是哪位公子駕到,要點
咱們的雲些姑娘。」
琴無缺對她也是懶得搭理,繼續言道:「我是誰不用你管,你且去把雲些叫
來便是。」
「這位……」然而這老鴇卻是眼尖,一眼便瞧出琴無缺這一身裝扮的真假,
當即連口中的「公子」也不叫了,臉上漸漸露出冷笑:「咱這廣雲樓青天白日可
不開門的,你若要尋姑娘也得晚些時候,至於雲些,她昨日已許了人家,如今已
不是我們廣雲樓的人了。」
「許了人家?」琴無缺眉頭一皺,顯然有些不信。
「正是,昨日麓王世子一擲千金,為其身下的一位大人買下了雲些,正所謂
美女配英雄,那位大人英武不凡,年紀輕輕便隨著世子辦事,想來也是一位可造
之材。」
「她人在哪里?」琴無缺聞言也不再與她聒噪,徑直便要朝著後院走去。
「誒誒,這位,廣雲樓可不是您想撒野就撒野的地方。」老鴇見她渾然不將
自己放在眼里,立時變了臉色,而隨著這一聲冷喝,四下廳中赫然擁出一眾護院
武夫,各個身強力壯擋在那老鴇身前,倒顯得極有派頭。
可眼見得這群氣勢洶洶的護院們靠近,琴無缺那張略顯「俊秀」的書生小臉
上卻並未露出半分驚惶之色,反而是朝著正欲退走的老鴇喚了一聲:「誒誒,你
別走啊,我解決了他們,你還要帶我去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