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哼~，哼哼哼~”

　　 盛夏的陽光清澈透亮，透過幾縷薄薄的雲絲，均勻地照耀著柏油路，蒸騰出薄薄的一層蒸汽。小區街道兩邊的櫻花樹郁郁蔥蔥，此起彼伏的蟬鳴讓這暑日顯得愈加燥熱。縱使正值暑假，這正午時分的小區道路依舊行人稀少，炎熱的空氣將人們都擋在房間里，在空調冷氣下昏昏欲睡。但就在烈日之下，一個藍色的靚影在道口小巷中穿行著，與暖色調的艷艷夏日完全不搭，單薄的身形投下縹緲的影子。那個小有名氣的不良少女莉莉絲披著短袖披肩，左肩挎著那個亮閃閃的包包，雙手插兜在柏油路上滑行著。依仗腳下嶄新的輪滑鞋，她每次邁腿都能滑行一大截，滑輪與堅硬道路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為四周的蟬鳴添加了一絲弦外音。即使姿勢這麼不安全，但她身上唯一的保護裝備也只有一幅深藍色運動頭盔，就這也還是出門前姐姐非讓她戴的。包不住的秀發從頭盔下端灑出，在她身後隨風搖曳，陽光照耀下有種藍寶石般的色澤。她看上去心情非常愉快，哼著小曲，靈活的雙腿隨著運動軌跡交叉挪動，看上去簡直就像舞蹈一樣瀟灑。她的靚影為這酷熱正午沁入了一絲別致的色彩，光是看到都會感到燥熱的內心像吃刨冰一樣清涼。

　　 “哼哼哼~，哼哼哼~”

　　 一棟棟造型別致的別墅從海藍少女飛馳的身影邊掠過。轉過那棟紅磚房，穿過那個年久失修的中心噴泉，繞過那排禁止進入的標識，最終莉莉絲停到小區最東側的一排連排別墅旁。櫻之家所在的小區雖然占地面積極廣，但物業卻非常不負責，導致很多無人居住的區域都被荒廢了，荒廢的樓盤更加沒人買，從而形成惡性循環。不過靈子都市地廣人稀，這個高檔別墅區本來買的人就少，大部分樓盤都是無人購買的閒置空房，所以放棄這些區域沒准還是物業節約支出的考慮。莉莉絲來到的東區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這個區域被黃色的路障隔開，包含三排連排和街角的幾個獨棟，但卻水電全斷，常年無人問津，街口的柏油路挖開了一個大坑，據說是用來檢修的，可是都整整兩年了也看不到一個工人干活。毫無裝修的水泥別墅都被爬山虎爬滿，空地的雜草都蔓延到了路面上，成為了流浪狗和流浪貓的天堂。雖然孩童很喜歡來這種地方探險，可是家長都會再三告誡他們不許到這里玩，畢竟誰都知道有一伙不良團伙占據了這里作為據點。

　　 “真慢啊，這幫丫頭。請吃飯都不及時點，就因為天氣熱？還需要教育教育呢。”

　　 莉莉絲所率領的不良團體“溶解甜心”的核心據點是這個正對著破損圍牆的水泥建築。由於首領某些黑暗的小興趣，即使是周圍的貓貓狗狗也不敢靠近這里。一排開裂的水泥牆上全都是塗鴉，也不全都出自於莉莉絲她們之手。為了保持氣氛，這個雜草叢生的庭院被她們圍上了一圈鐵絲網，幾個塗得五顏六色的花盆里被小姐妹們精心種著各種雜草。一旁的石桌有著干涸的血跡，是大家從事“業余愛好”的地方。莉莉絲刹住了車，並沒有解下輪滑鞋，就像穿著普通高跟鞋一樣邁動雙腿進入庭院，還特地搖了搖屋檐上掛著的銀色風鈴，這空洞的鈴聲在夏天很是受用。磨損的水泥地面上擺著各種家具和機器，有地鼠機、游戲街機、跳舞機、測力機，不一而足，最特殊的裝置是一個鐵質的老虎椅，全都是“溶解甜心”從各地搬來的。雖然整片區域都沒電，但某個懂電力學的成員在屋頂安了個太陽能，儲存的電量運行點小功率電器是沒問題的。各種款式的沙發、椅子和桌子和游戲機交錯著擺放著，雖然凌亂，但卻也有一種凌亂的美。莉莉絲翹著腿霸占了最柔軟的棕色扶手椅，點著手機，等待著團隊其他成員到達。

　　 “喲，大姐！今天這身真酷！”

　　 “大姐又是第一個啊！”

　　 “大姐這次竟然這麼大方，也不知道是賺了哪的錢。”

　　 “誒？大姐您不喝可樂嗎？”

　　 “不了不了，最近腸胃不太好。”莉莉絲輕撫著小腹說道，聽說孕婦不能喝可樂啊。

　　 那些穿著暴露的團隊成員三三兩兩的從破損的圍牆里鑽了進來，紛紛對莉莉絲打招呼。莉莉絲這次邀請的都是核心成員，不少人騎著摩托車或自行車，但都沒帶什麼武器，畢竟這次又不是跟別人火並。她們清一色的都是女生，年齡從到高中到大學不一而足。莉莉絲對團隊的篩選非常嚴格，必須為女性，顏值至少要達到略有姿色，能無論何時都接受莉莉絲任性的命令，胸還不能超過A——當初這一點導致團隊成員非常低齡化，所以現在只要在自己面前束胸莉莉絲就不會太管。團隊統一都要穿藍黑色調的裝飾，超短裙是隊員們喜歡的裝飾，也非常喜歡畫濃妝。“溶解甜心”的外在形象極佳，可這些小姐妹可不是空有外表的柔弱女生，三年前擊敗了同濟會後，這幾年打慫收服了各個找自己挑事的小幫派，在北城確立了一席之地。在外人看來這是很不可思議的，畢竟這只是個高中生為主體的團伙，竟然能抗衡那些正經的黑社會，這幾乎全是依靠莉莉絲這個天之驕子。

　　 雖然要求極為嚴苛，可自己從來不缺人，畢竟自己的人格魅力就是一塊活招牌，平均下來每周都得踢碎一個莫名想加入幫派的男人的蛋蛋。另外也總會遇到那些抱著天真想法或是單純仰慕莉莉絲而想要加入的小姑娘，她們當然不可能留下來，“溶解甜心”干的事從來不是過家家。現在這些核心成員，無一不在莉莉絲的影響下變得嗜虐，就算莉莉絲命令她們去殺人放火她們也會遵從的。只不過團隊的日常活動也只是到小型商販和學校周邊收保護費，在隱蔽的角落走私點違禁品，也用不著干啥出格的事。

　　 但即使如此，說“溶解甜心”是什麼在校女生不良團伙程度也太低了，這個團伙手里已經有五條人命了，四條來自其他幫派成員。莉莉絲當然不可能讓這些事被外人知道，就連普通成員一般也不知道，畢竟引來警察的過度注意很麻煩。但說來奇怪，警察對“溶解甜心”的成員頂天是拘留個一兩天。

　　 是啊，怎麼能讓家人知道自己十二歲時手上就沾過人命呢？那是個找自己朋友麻煩的同濟會小混混，自己從後面把他推下了陽台，那人絕對猜不到自己會倒在一個初中女生的手里吧。聽說人在第一次殺人時會產生生理不適，但自己只記得當初自己內心無比愉悅快樂，心中深藏的施虐嗜好因此激發。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人才陸陸續續地到齊，大家坐到雜亂的椅子上七嘴八舌地聊著暑期的見聞。都是一些迷人的女生，但作為不良少女，話說的也自然很粗魯。莉莉絲並不討厭她們的方式，不過也不怎麼加入她們，只是關鍵時候說兩句罷了。無論如何，在她們之中要比在學校舒服多了。那些學校里幼稚的俗人因為自己長得漂亮就覺得自己應該是個品行兼優清新脫俗的好女孩，而當真實情況達不到他們期望時就開始大驚小怪，看著就想揍他們。只有在她們中間自己才能體會到真正的自己，這就是自己的本性啊，那種規規矩矩和他人和睦相處的生活自己可過不習慣，自己適合的只有高高在上支配弱者的地位啊。

　　 “好了好了！人來齊了嗎？17個啊，崔姐又沒來嗎？這丫頭，有便宜都不占。”莉莉絲站起身來，在這些普遍比較健壯的核心成員中，她的身材真的是非常瘦弱嬌小。可沒人會對她的領袖地位提出置疑，當年她一個人單挑同濟會，將對方首領脖子踹斷後全身而退的軼事在地下傳播甚廣。

　　 “你不是托她去辦什麼事嗎莉莉絲？恐怕是她還沒弄完吧？”

　　 “我這次請客很大程度都和她辦的事相關啊，本來這次還得囑咐她點什麼，結果卻不來……哼。”

　　 “好啦好啦，崔姐也是個老人了，你也別想太多啦。倒是不如跟我們說一下啊莉莉絲，你弄什麼假身份，還要我幫你找到秘密出境的密道，還突然搞到一大筆錢請大家吃飯，你到底是在籌劃什麼大計劃啊？”

　　 這個笑著摟著自己肩膀的家伙是唯一一個敢直呼莉莉絲正名的團隊成員，也是“溶解甜心”的副首領阿鞠。嘴挺大，耳朵上掛著的耳墜都能垂到胸前，穿著一身藍紫色的大衣。作為莉莉絲7歲起就認識的伙伴，兩人一起打遍城南城北，直到現在建立起了自己的幫派，也自然有一些特權。按理來說阿鞠該上大二了，但是已經輟學，團隊的違禁品項目主要靠她來接頭。不良團伙轉為正經黑社會的方式就是可以自給自足，莉莉絲對此很滿意，但她還是很不喜歡傻大姐的一口煙味。

　　 “真不像話！等我吃飯時再告訴你們，珍藏的秘密當然得合適的時候說出來啊！”莉莉絲推開她的腦袋。既然是私奔，那肯定不能留下自己的出行記錄。聽走私違禁品的阿鞠說她知道在邊境牆上有一個缺口，那里或許正適合作為自己私奔出境的開口。

　　 “想不到大姐竟然也會藏著掖著呢！那這種秘密一定很勁爆吧？”

　　 “我猜一定是把上次那個對咱口出狂言的小子閹了吧？”

　　 “不不，一定是那個不願意交錢的老板終於服軟了吧，他女兒看上去就很好欺負！”

　　 “我們不是老說要把警察局燒了嗎？大姐肯定去真做了！不愧是大姐！”

　　 大家又在七嘴八舌的說這說那，莉莉絲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不知道到時候在餐桌上，她們知道自己的目的是要和姐姐父親私奔時，臉上會有什麼表情，是會像往日一樣表達欽佩，還是一臉鄙夷呢？嘿嘿，到時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懲罰她們了吧~，想想這些可愛女生痛苦的表情自己就忍不住興奮。啊，除了阿鞠之外。自己也不總是那麼嚴苛嘛，雖然她對表情管理總是很到位。本來這次自己依靠阿爹交給自己的銀行卡，用請大家吃飯的借口把人叫齊，就是為了順道去確認確認那個缺口到底合不合適。如果沒什麼問題，明天自己就可以帶著那倆人遠走高飛了。所以到時候她們早晚得知道這事，自己也是肯定要說的。

　　 “啊啦，好了，停止！趕緊出發吧！待會還得跟你們出趟城，我們就去靈子都市最北邊的那家酒樓吧。既然花錢，那就得吃點不花錢就吃不到的啊。”

　　 “遵命大姐！”

　　 大家紛紛動身翻過圍牆，騎上各自來時的坐騎，順著外面的小道離開據點。莉莉絲還是劃著輪滑鞋走在最前面。慢慢離開小區走到大道，正午時分，即使是主干道上也沒有太多的車輛，只有慣常的公交車還在駛來駛往。莉莉絲當仁不讓地滑到了道路最中央，在機動車道前行。此處離城市邊緣可不近，至少要一個多小時，不過莉莉絲可不嫌累。縱使烈日普照，但她身上一滴汗都沒出，不斷轉換身形橫行倒滑，瀟灑的姿勢引起身後團隊成員的一陣贊嘆。眾人穿過安靜的住宅區，穿過稍顯熱鬧的商業區，穿過雜亂的小山村，終於來到地勢起伏的北部丘陵。低矮的山巒上郁郁蔥蔥，吹來陣陣松子味的山風，在這夏日也顯得清涼。過了這麼久，本來只有幾縷細雲的湛藍天空已經覆蓋上了層層絮雲，與綠油油的山頂相映，充滿生機。只是道路最遠處的過界檢查站有些不搭。兩排高高的混凝土圍牆從檢查站兩側延伸開來，沿著山丘頂端，將整個邊界线完全擋住。

　　 “呼……我還是第一次走這麼遠呢。”一個被稱作小香的成員帶著鴨舌帽向遠方眺望。

　　 “誒？你也是嗎？”

　　 “我小時候倒是跟父母來過這邊爬過山，不過也沒有越過邊界线。”

　　 “啊這……你們都沒出過城？”莉莉絲覺得有些奇怪，本來還覺得自己沒出過城的事說出來會有點丟人，結果現在看來好像大家都沒出去過，“你們不旅游的嗎？”

　　 “我倒是想過要出城，可是想辦出城手續實在是太復雜了。”

　　 “我以前倒是也對這繁雜手續投訴過，但什麼信都沒有。”

　　 “靈子都市里什麼都有，所以活了十多歲我也沒出去過。”

　　 “這……嘶……”莉莉絲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是也說不出來，“阿鞠你是搞走私的，你不會也沒出去過吧？”

　　 “怎麼……怎麼會，我當然出去過了！”阿鞠雖然有些結巴，但還是拍著胸脯保證，“莉莉絲你不是拜托我帶你去看看那條密道嗎？要不我先帶你去確認一下？”

　　 “說的也是，吃完飯還到處瞎逛怪累的，要不大家就先一起去一趟秘密通道吧，就當是春游……”

　　 “等一下！”

　　 突然來時的路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眾人回過頭，卻看到那個被叫做崔姐的女子正騎著自己那個破破爛爛的單車前來，都流露出了不屑的眼神。那個黑頭發的女人是年紀最大的幫派成員，已經快30了。平時都是一幅弱不禁風的樣子，相貌平平，本來是絕對沒資格加入幫派的。但她似乎在什麼政府部門工作，有能力做到一些一般成員做不到的事，所以去年被莉莉絲破格召入。說來奇怪，這種已經工作的正經女性為什麼會加入一個高中生為主的不良少女團伙呢？就算“溶解甜心”勢力強大也很奇怪吧？崔姐說她要追逐兒時的夢想，但怎麼聽怎麼假。這家伙和團隊內的人不交心，總是有什麼秘密似的，大部分人平時都不怎麼理她。不過她確實是個非常有用的工具人，這次莉莉絲要得假身份也是讓她弄來的。

　　 “等一下……哈……”她氣喘吁吁，一點也沒化妝，卻絲毫不顧旁人鄙夷的目光，“我似乎想明白了，大姐您……您不是想要出城吧？”

　　 “你這家伙遲到了也不道歉，還質問起莉莉絲來了？”阿鞠擋在莉莉絲面前抱著肩膀質問面前的崔姐，“大姐托你辦的事弄完了嗎？”

　　 “那個是可以，隨時都能，但是您是不是要出城……”她的聲音還是尖聲尖氣的。不知為何，崔姐臉上滿是驚慌。

　　 “是啊？怎麼了嗎？我這就要去密道檢查啊。”莉莉絲抱著肩膀繞出來。她也真煩這個女人，要不是還要靠她辦事早把她轟走了。

　　 “求您！千萬別去！什麼都可以干，但絕對不能出境！這事，絕對……絕對不行！會大禍臨頭的！”

　　 大家都驚訝地看著她。平時她是核心成員里最不活躍的，存在感極低，對誰都是禮貌有佳，怎麼今天突然這麼激動。

　　 “哈？你該不會是慫了吧？我們‘溶解甜心’什麼違法的事沒干過，非法出境有什麼好怕的？”

　　 “我知道，可是唯獨這個是禁忌啊！那事絕對不能干……”

　　 “有什麼不能干的？我都出去過很多次了……”

　　 “別騙人了阿鞠！你絕對沒出去過！沒人能離開靈子都市的！如果我早知道您辦那些身份是為了出境我絕對不會辦的！這個……”

　　 “什麼？你不聽首領的命令嗎？”周圍的小妹們陰沉著臉走上前，遵守莉莉絲的命令是幫派第一大幫規，而這本就不受歡迎的家伙竟然公然直言要違背幫規，眾人真想要上去就教訓她一頓。可是莉莉絲揮了揮手，自己走到了她面前。

　　 “啊啦，什麼意思？什麼叫沒人能離開靈子都市？解釋清楚。”

　　 “解釋……唔……太復雜了我實在沒法解釋，更何況解釋的話我就死定了！我只是……求求您……”

　　 “說又不說，答又不答，你究竟是何意？”莉莉絲抬高了嗓音，冷峻的眼神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我們劫也搶過，人也殺過，過個境有什麼不行？！”

　　 “噫！……那個……”崔姐黑色的小眼睛恐懼地看著莉莉絲，“對不起大姐……可是……不只是法律的問題！倒不如說法律完全不是問題！只是真的不行……求您……”

　　 她哭了，一幅可憐的樣子，但莉莉絲只覺得她這副模樣很丟人，往她頭上啐了一口：“呸，滿口謎語，愛說不說。假身份是你做的，這事你脫不了干系。喂，你們兩個，把她架住一塊去密道那里，我覺得要是不管這貨，她得去警察那里告密。到邊境那里我再處置她。”莉莉絲說著說著蹲下來，提起對方的腦袋：“我今天還偏要出去，你這丟人的玩意。”

　　 “嗚……”兩個小妹把崔姐架起來，她絕望地還想要辯解，可是被莉莉絲一瞪，就完全說不出話來。

　　 “別被這家伙弄亂了心情，莉莉絲。”阿鞠又摟過她的肩膀，“放心啦，我經常去周圍城鎮旅游的啦，我這就帶你去密道那里看看！”

　　 “好啊，趕緊走吧。”莉莉絲冷冰冰地轉過身。眾人看莉莉絲似乎生氣了，也不好說啥，只是把車停在路邊，跟隨著阿鞠走進道旁的密林。架著崔姐的兩個小妹一邊低聲在她耳邊辱罵著她一邊掐著她的軟肋，但她什麼反應都沒有，眼神里滿是恐懼地碎碎念：

　　 “啊……不應該這樣啊……在神明大人身邊應該是最安全的才對啊……嗚，我就不該聽酒館里那些人的話，伴君如伴虎啊……母神大人，求您寬恕我吧……我辦這些手續不是故意的，我從來沒反抗過您，我一直是乖孩子啊……”

　　 自然沒人理她。雖然在山丘下面可以感到盛夏難得的清涼，但一進樹林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反而有種濃郁的悶熱，就連蟬鳴也讓人煩躁。夏天的密林蚊蟲極多，而衣著暴露的“溶解甜心”成員可就倒了大霉，女生雪白的胳膊和大腿上都被咬起了一個個腫包。眾人皺著眉頭推開茂密的樹葉，在樹蔭下穿行著。能模糊地看到樹叢中有一條土路，但一定長久沒人使用過，厚厚的灌木已經將土路覆蓋，阿鞠帶著隨身的大砍刀在最前面開路。看她明明知道今天要帶路卻還穿的這麼暴露，莉莉絲對她到底有沒有走過這條路心里也明白了個七八成。雖然蚊蟲繁多，但這對莉莉絲完全沒有影響，沒有一只毒蟲會落到她身上。

　　 大概過了20分鍾，團隊成員都開始埋怨起來，不過阿鞠終於回頭對大家一笑。樹木變得稀疏起來，終於慢慢變成了一處草地。面前就是那面高達4米的邊境牆，上面是一層鐵絲網，表面滿是粗糙的水泥面，很多地方都被藤蔓覆蓋。但在幾十米遠的一塊地方，連綿的高牆卻塌陷了一處，形成一個水泥碎片形成的矮坡，只有兩米左右高，鋒利的鐵絲網全都塌在地上。這里想必就是阿鞠所說的密道了吧，看上去這塌陷的痕跡比較陳舊，也不知道當初是自然原因還是人為破壞，總之這邊境工作人員也挺不負責的。看終於到達了目標地點，大家疲憊的心終於松下了，紛紛找地方坐下，有的小妹拿出自拍杆開始到處擺拍，有的拿起彈弓打蟬，幾個帶著噴料罐的都開始在邊境牆上塗到此一游了。

　　 “就是這里啦，莉莉絲！”阿鞠撐著腰喘息著，把包里的清涼油分給大家，“你真是清新脫俗的女神啊，都沒蚊子咬你。”

　　 “我也挺奇怪的，不過也挺好。這就是密道啊。大家都記住了哦，這事可別跟外面說，這可是我們的幫派的一處秘密據點。包括幫里的普通成員也不許告訴，保不齊就有哪個泄密的。”

　　 “放心吧大姐，我們核心成員都很明事理的。”

　　 “等一下，大姐，似乎我們這里有一個不明事理的人啊?”

　　 “是啊是啊，我得處理一下。”莉莉絲轉到崔姐面前。她剛才一路被人拖行，現在渾身都是樹葉泥土，雙腿上還全是劃痕，很是狼狽。

　　 “怎麼樣，我們到了，大禍臨頭呢？”

　　 “哈……對不起大姐，我剛才腦子有點瘋病，您就當我是個屁您放了我吧……那個，既然已經到了，還是走吧……那個……”

　　 “你是不是說我們不能不能過界啊？好啊，那我就過給你看。”

　　 “別！求您千萬別！”

　　 崔姐在自己身後大喊，但莉莉絲是越聽越氣，這種瘋瘋癲癲膽小怕事的家伙自己當初是怎麼看上的？看在她為自己服務了那麼久的份上，就暫且饒她一命，不過如果她待會再絮絮叨叨的話，這片樹林也挺好埋人。穿著輪滑鞋的莉莉絲穩穩當當地走上坍塌的碎石坡，穿過兩側厚厚的水泥牆。對面還是一樣的空地，雜草和落葉覆蓋了墨綠的苔蘚，一樣茂密的樹林在前方遮擋了陽光。

　　 足尖眼見就要踩上那柔軟的土地，莉莉絲突然產生了一絲猶豫。事情也不是一點詭異都沒有，為什麼團隊成員沒一個出過城呢？這些人沒一個是守規矩的乖乖女，怎麼也不可能是因為父母的原因不出去旅游的吧？說起來也奇怪，為什麼自己這麼久，都沒怎麼產生過出去旅游的願望。崔姐平時明明是個低三下氣存在感極低的人，為什麼今天會突然……但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視著自己，可不能半途而廢啊。就是就是，能有什麼可怕的，總不能還安了電網吧？！莉莉絲一咬牙，踏了上去。

　　 ……

　　 什麼都沒發生。

　　 “害，還以為這婊子裝神弄鬼干啥呢，就這？”

　　 “就是說嘛，能有什麼問題，這塊連監控都沒有！”

　　 “就算有什麼巡警，我們這麼多人也不怕她。”

　　 看到大姐毫無問題地走到了對面，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氣，嘲笑著方才緊張的自己。大家紛紛跨過邊境牆，在另一側的空地上走來走去，在牆上噴塗塗鴉。看到大家安全地到達了牆的另一邊，趴在地上的崔姐看起來也很驚訝，不過也松了一口氣：“啊，抱歉，我就說我是瘋病吧……別介意，我們趕緊回去吧。”

　　 “你真是夠有病的，我算看出來了。”莉莉絲冷冷的說，“好了，走吧，考察完畢，這地不錯，我們吃飯去吧。”

　　 眾人齊聲迎合著，返回牆的另一側。莉莉絲正要返回，卻看到森林里，一只黑貓從樹叢間鑽出，抖了抖身子，又鑽到了對面的樹叢。

　　 這野地還有貓啊……真是奇怪……嗯？

　　 又一只黑貓從樹叢間鑽出，抖了抖身子，又鑽到了對面的樹叢。

　　 兩只貓？……不對，連細節都一模一樣……

　　 第三只黑貓從樹叢間鑽出，抖了抖身子，又鑽到了對面的樹叢。

　　 ……

　　 “喂，你們看到那只貓了嗎？”

　　 “怎麼了大姐？”

　　 “嗯……我只是感覺好像同樣的場景經歷了一遍又一遍……”

　　 “等等，你說什麼？！”崔姐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正常情況是不可能的！你真的看到了嗎！”

　　 “閉嘴臭婊子！再喊我揍你！”

　　 小香攥緊了拳頭朝她吼道，但崔姐似乎真的瘋了，她朝四周來回張望，眼里的恐懼不斷增加。

　　 “要來了！要來了！對不起母神大人！我不是故意要協助梅爾特莉莉絲大人的！求求您看在她的份上饒了我吧！”

　　 “閉嘴！”

　　 小香抬起拳頭作勢要打。但這時，突然一陣徹骨的寒意在眾人間迸發開來。明明是夏天，明明是正午，明明太陽就在頭頂，四周卻突然暗淡了下來，就好像是顯示屏的亮度被調到最低一樣。方才還四處作響的蟬鳴和鳥叫瞬間消失，一片死寂中，卻傳來一股嗡嗡作響的聲音，仿佛沒有信號的收音機的電流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什麼……鬼……”

　　 大家都忍不住停下了動作。發生了什麼？所有人的腦子中都在想這件事，而大腦中的危機感知提醒著她們危險正在逼近。但到底發生了什麼卻無人得知。崔姐的哭泣聲似乎也減弱了，大家都在等待著，等著某個要出現的東西。而後，一片黑暗中，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某樣東西。

　　 “小香，你……”

　　 身後的一個隊員率先驚呼。那東西出現了，大家最先注意到的是那條帶般的紅光，但遠不止如此。

　　 那是一個影子，一人來高的影子，影子連站著的立體感都沒有，輕的就像是吹一口氣就會飛走的存在感。那是什麼影子？要比喻的話應該說是海蜇，但那東西絕對稱不上生物，像是海市蜃樓般的搖曳站立著，對稱的飄帶無風漂浮。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絕對不能觸碰的東西，那個會將一切吞噬的東西，那個……莉莉絲不知為何感到很熟悉的東西。

　　 “小香，快跑！”

　　 另一個隊員撕心裂肺地叫道，但誰都知道無濟於事。那黑影就出現在小香身後，身形閃爍，似乎只是一個投影。叫小香的金發女孩呆呆地看著前方，一動不動。然後，她就像是一個凝固的人偶一樣，向後摔倒，摔入了黑影的帷幕間。小香消失了，沒有從另一面出來，她消失在了黑影的空間。黑影中傳來了一陣可以聽到的死寂，那令人絕望的死寂，那什麼都不剩的死寂。

　　 黑影閃動了兩下，伴隨著電流聲消失不見了。方才它矗立的地方什麼都沒剩下，包括小香。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眾人開始尖叫，但尖叫聲似乎也被凝重的空氣阻隔。跑，快跑。誰也不知道剛才那是什麼東西，但都明白絕對不能被它碰到。眾人莫名能明白小香的命運，那是比死更可怕的東西，她已經什麼都不剩了。那東西消失了，但誰都知道它很快還會出現。這是因為她們觸犯了什麼法則，或許就是因為，不能翻越邊界牆。

　　 “快動起來啊，臭婊子！”

　　 莉莉絲拉動著趴在地上的崔姐，但後者似乎已經嚇破了膽，趴在地上嗚咽著抽泣。

　　 “沒用的！沒有的！現在只是貓捉耗子的游戲罷了！我們已經被盯上了，我們都完了！”

　　 “什麼沒用啊！今天你怎麼盡說謎語！”

　　 “求您放過我吧！我只是一個浪人！我什麼壞事都沒干！從沒加入過反抗軍！求求您啊，我才運行了145年啊！我來這個模塊只是想看看一下櫻花是什麼東西啊！我可以給您做間諜，讓我出賣誰都沒有問題！求您了！放了我吧！”

　　 “你給我，起來啊！”

　　 莉莉絲一用力，把崔姐從地上拽了起來。雖然剛才對她很生氣，但現在看來還是自己冤枉她了，這邊境牆真的有問題，可不能把她丟在這里送死。莉莉絲把崔姐背好時，周圍人已經跑得差不多了，看來自己已經是最後的了，莉莉絲明白不能再拖，那個怪物沒准已經盯上自己。當下踢了踢腳，順著山坡的坡度沿著土道劃了下去。

　　 “誒？梅爾特莉莉絲大人？”

　　 “你終於回過神啦！趕緊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對不起我真的不能說……”崔姐苦笑著，“不說我還可能被饒過，說了我肯定逃不了啊！”

　　 “什麼饒？到底是誰干的這些事？什麼母神大人？”

　　 “我真的不能說！不過您肯定不會有事的，根本不用逃，當然逃也沒用。有事的只能是我們……嗚嗚嗚嗚嗚……”

　　 這謎語人竟然趴在自己背上哭起來了！一想到自己的秀發可能被弄髒，莉莉絲一陣惡心，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畢竟自己可不願淪為小香的下場。無論那東西是什麼，自己要做的都是趕緊逃跑。

　　 山路非常崎嶇，無論如何都不是輪滑鞋該走的道，但憑借著莉莉絲優秀的技術，自己還是能在亂石朽木間流暢滑行，甚至不時超越了旁人。最開始，身邊還有其他人跑動的聲響和呼朋引伴的聲音，但最終都在一陣陣電流聲中歸於死寂。那黑影還在獵殺，精細地逐個獵殺每個成員，將她們的一切吞噬。漸漸的，周圍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莉莉絲腳下滑輪的聲響和頭後崔姐的喘息聲。

　　 “你再告訴我一件事，這個玩意，是只追蹤穿過邊境牆的人嗎？”

　　 “追蹤？不……不是……。她出現就意味著我們早就被盯上了，她只是想更有儀式感地處刑罷了！雖然主要還是因為您……您為什麼要跟藤丸立香大人和帕森莉普大人出城啊！安心呆在這里不好嗎！”

　　 “誒？你怎麼知道……”

　　 假身份是崔姐辦的，她自然能猜到，可這時神經緊張的莉莉絲卻被她說得心里一驚，不由得腳下一滑，撞到了石頭，翻滾地摔了下去。

　　 “唔！……”

　　 好痛啊，痛死了，莉莉絲引以為豪的頭發全都裹上了髒兮兮的泥土。但現在不是愛惜身體的時候，莉莉絲強撐著想要站起來，但滿是淤青的雙腿再也撐不起滑滑的輪滑鞋，自己不斷試圖站起，又不斷失敗。想讓崔姐扶自己起來，可那婊子趴在那里沒了聲息。與此同時，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電流聲又一次響起，超越物理法則的怪物靠近了。

　　 沒救了……

　　 想不到不可一世的Meltryllis·藤丸的末路就是這里……

　　 警察會連我的屍體都找不到，我會連墳墓都沒有，會永遠登記為失蹤……

　　 這就是報應嗎，這就是神罰嗎，人渣老爹倒是挺信什麼神神鬼鬼的，他恐怕也想不到我有這一天吧……

　　 對不起，莉普。對不起，立香。我恐怕要對昨晚的約定爽約了，你們要幸福啊……

　　 好後悔啊，我想喝可樂……

　　 “喂，莉莉絲！別傻笑了！”

　　 熟悉的聲音，“溶解甜心”中只有一個人會喊自己本名。

　　 “阿鞠？你怎麼……怎麼還開著摩托車？”

　　 “你老不趕到公路上難道要讓我急死嗎？趕緊上車！”

　　 這個和自己從小長大的副首領開著她那輛改裝摩托停在自己面前，引擎的轟鳴蓋過了四周詭異的電流聲。車身上沾著的無數枝葉說明她是一路開上來的。

　　 “阿鞠！”莉莉絲差點感動地哭了出來。她真想起身抱住這個滿嘴煙味的傻大姐，但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阿鞠伸出手一把把她拽了起來。

　　 “趕緊跑，山路走得可慢，一會就來不及了！”

　　 “等一下，那個姓崔的……”

　　 “你還管她？！”

　　 “她是好心來提醒我們卻被我們強拉上去的啊！我已經冤枉了她，不能就這麼把她扔了吧！”

　　 莉莉絲上前想要把這憔悴的女人攙起來，本以為她已暈了過去，卻沒想到她反手抓住了自己纖細的手腕。莉莉絲大吃一驚，本想掙脫，卻發現這個一向不會打架的崔姐此時手卻握得像鷹爪一樣結實。

　　 “誒？你干嘛？”

　　 “我想明白了，梅爾特莉莉絲大人。”崔姐現在滿臉泥土，但卻冷靜地可怕，“我是逃不了了，母神大人只會對六個人心慈手軟，但我只是一介浪人，是一個錯誤，肯定不會被饒恕。”

　　 “你在說什麼啊？趕緊跑……”

　　 “我說了！我們跑不了的！這就是一場貓捉耗子的游戲！她只要願意，現在就能讓我瞬間灰飛煙滅！”

　　 “所以到底是什麼母神……”

　　 “但我當初之所以選擇您，就是因為您會保護我的啊，會保護我的對吧？！”

　　 “保護什麼……”

　　 “現在就差一個契機了……這是一個祥和模板，作為主演的你們是絕對不應該遭受致命傷的！所以我只需要打破這個法則，創造出不可逆轉的bug，您就可以一定程度地蘇醒了！您就可以，保護我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

　　 崔姐似乎瘋了，她的力氣變得奇大無比，死力拽住莉莉絲的手。莉莉絲驚聲尖叫，用力踹著她的身體，卻感覺踹到了牆上，完全踢不動絲毫。她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了一把尖銳的匕首，沒有任何復雜的花紋，看上去只是簡單的幾何形，慢慢貼近莉莉絲。阿鞠想要撲倒她，卻被她看了一眼後就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動彈不得。

　　 “別搗亂你個凡人！真以為神明大人蘇醒後會記得你嗎？”

　　 “你到底要做什麼！你要傷害你的首領嗎！”

　　 “首領？我已經傷害過一次了……梅爾特莉莉絲大人，求您原諒我，您會原諒我的對吧？我現在終於不用藏著掖著了，我會全力幫助您醒來，求您待會一定要放過我！饒恕我這個浪人！……哈……”

　　 “混蛋，住手！”

　　 莉莉絲又踹又推，甚至連牙都用上了，卻傷不到她絲毫，崔姐瘋癲的笑著，手里的匕首伸近了她的小腹。不行，那里有我的孩子！莉莉絲不顧儀容的哭嚎著，哀求著，但卻無濟於事。要到了，要捅到了……

　　 ……

　　 崔姐僵住了。那個黑影出現在了她的身後，縹緲的條狀觸須隨風搖曳，完全不像活物——不，根本不是。崔姐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向後倒去，顫抖著身體，似乎在竭力掙扎。但這黑影卻對著她投下一道影子，慢慢伸到腳下。她就這麼掉進了黑影下的無底深淵，了無生息，最後哀求的面孔看了莉莉絲一眼，旋即被帷幕般的觸手覆蓋。

　　 黑影再次閃動著消失了。四周徹骨的寒意隨之消失，電流聲歸於平靜。莉莉絲跌在地上，大口喘息著。這麼近距離地靠近這個影子，莉莉絲心中都快瘋了，她能看到那黑影掀起的帷幕里，那比黑色更空洞的虛無，吞噬萬物的虛無。我死也不要掉到那里，死也不要掉到那里！我該怎麼辦？我要往哪逃？我……

　　 “莉莉絲，想什麼呢？快起來啊？”

　　 “？”

　　 莉莉絲驚魂未定地抬起頭，卻迎上阿鞠的身影。剛剛她的頭撞到了石頭上，現在正流著血，但依然笑著向自己伸出手：“快點，別管那瘋子了，那怪物肯定還得來，我們趕緊逃吧。”

　　 逃？

　　 莉莉絲怔怔地看著對方。

　　 是啊，自己要逃！只要在逃就有希望。莉莉絲伸出冰冷的手，緊緊握住阿鞠。後者慢慢將她撫到摩托車後座上，啟動引擎，順著來時的路離開樹叢。所幸在這期間，那黑影都沒有追來。而莉莉絲只是呆呆地靠在她的後背上。終於來到了公交大道，離開茂密叢林，重新迎來了新鮮的空氣。可是這將中午籠罩成黑夜的黑暗依然沒有消失，四周依然寂寥無聲，那電流聲依然在慢慢變大。莉莉絲明白她們還完全沒逃出來。柏油路邊上，停放著她們來時的各種摩托車和自行車，可她們的主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莉莉絲你看，有幾個車沒了哦！”

　　 “……哈？”

　　 “有人跑掉啦！我們中有人成功跑掉了。”阿鞠大聲地笑著，“她們成功逃過那個怪物了，我們‘溶解甜心’沒有被一鍋端啊！現在我只要把你送回去，‘溶解甜心’就還有救。說起來豈止有救啊！只要你在，‘溶解甜心’就垮不了！更何況我們還有100多號普通成員呢！”

　　 “是啊……垮不了……垮不了……”莉莉絲呆呆地重復著她的話。阿鞠還想再安慰幾句，但那電流聲突然擴大。當下明白不能多做耽擱，當下踩下油門沿著道路揚長而去。

　　 隨著車速的加快，那電流聲也隨之減弱，可就是像幽靈一樣綿延不絕。只要稍稍放慢速度，那電流聲就會立刻變大，只得一直保持最高時速前行。但無論跑得怎麼快，都無法擺脫這如影隨形的夢魘。

　　 “這鬼東西！……”

　　 莉莉絲和阿鞠都在尋找著行人，看看除了她們倆之外有沒有其他的人影。但完全沒有，什麼人都沒有。雖說盛夏鮮少行人，但也不至於一個都沒有吧？哪怕追上之前逃跑的隊員也好啊！但就是一個都沒有。不僅如此，她們甚至連一只飛鳥、一只爬蟲都沒見到。廣大天地間，似乎只剩下她們兩人。

　　 而事情的糟糕程度還不僅如此。阿鞠一直以最高時速航行，照理來說應該很快就能離開山區，來到那些城市邊緣的小山村。但到了現在了，自己還是在丘陵逛游。

　　 “阿鞠……你是不是……迷路了啊？”

　　 “不可能啊，這主干道就這一條啊。”她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那這……那這……”莉莉絲發現一直不願去想的事情變成了事實，“我們似乎是在重復走一條路吧？”

　　 阿鞠沒有說話，但不由得踩了踩刹車。速度一慢，那電流聲立刻又變大了。連忙猛踩油門加速，將那聲音甩在身後：“你是說，我們是被……鬼打牆了？”

　　 “是啊！那棵樹，那個路杆，都是在重復的！我們在重復走同一條路！”堅強高傲的莉莉絲的話也開始帶上了哭腔，“我們逃不出去的！我們被關住了！”

　　 莉莉絲當然聽說過鬼打牆，這種靈異現象會讓人在一個地來回打轉。莉莉絲從來都將其視作笑話，堅信這只是某些地理特征構成的科學現象。然而現在這現象確確實實地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還不是在地形崎嶇的叢林中，而是在這寬闊的主干道上。一瞬間，莉莉絲剛剛燃起一絲希望的內心又墜入了冰窟：“我們沒救了！我們沒救了！”

　　 如果說此時還有什麼能打擊她內心的事的話，就是摩托車引擎發出的一陣陣空抽聲。在長時間加大馬力的驅動下，本就不滿的油箱，沒油了。

　　 阿鞠踩了兩下油門，但都阻止不了車速慢慢放緩，直到停下。她嘆了口氣，摘下頭盔。

　　 “唉，對不起，莉莉絲。我不該帶你來這的。我撒謊了，我其實根本就沒從這出去過，我也一輩子沒離開過靈子都市。”

　　 “我早就猜到了。”莉莉絲在她身後蔫蔫地說，一系列的打擊已讓這個水之女王沒了斗志，“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唉……”阿鞠轉過身，苦笑著側坐在摩托上，掏出手機，果然沒有信號。

　　 一陣沉默，只有電流聲越來越響。

　　 但這時二人心中卻已經沒有恐懼了。長時間緊繃的神經，在面對無法避免的命運時，反而有種釋然。兩個人並排坐在摩托車上，等待這厄運的降臨。

　　 “呐，莉莉絲啊。你最後跟我這個老姐透個底吧，你到底想出境干啥啊？”

　　 “哈，這個啊……本來想留著聚餐時說的，現在想想恍若隔世。”

　　 “這麼一想我還真夠虧的，為了吃這頓我還沒吃早飯呢，結果錯過了最後一頓斷頭飯。”

　　 “就是……哈，哈哈，哈哈哈……”莉莉絲淒慘地笑著哭了，她看著頭頂黑蒙蒙的太陽，“我……懷孕了。”

　　 “哈？真的？哪個小子的？”

　　 “我爹的。”

　　 阿鞠的嘴凸成了O字型，不敢相信地看著莉莉絲。啊，本來打算在餐桌上嚇所有人一跳的，結果現在聽眾就剩她了。

　　 半晌後她才開口：“不愧是你啊。所以，你這些准備是為了和他……私奔？”

　　 “是啊，把義父拐走，很酷吧？”

　　 “酷斃了！我怎麼就想不到酷的主意呢！不愧是大姐！”

　　 阿鞠笑著，但顯得也有些空洞。莉莉絲枕著腦袋，現在想想，什麼孩子什麼私奔都無所謂了。自己已經命不久矣，更不要說肚里的孩子了。我就要這麼死了嗎？所幸我還有6個家人，真希望她們能為我哭一哭，有個哲學家說過，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理死亡，第一次是所有認識自己的人死亡，第三次是自己的所有記錄消失。不知道自己最遠能活到多久啊……

　　 “阿鞠你說，既然這個怪物證明了世界上真的有鬼，那是不是說明真的存在輪回轉世，真的存在天堂地獄啊？”

　　 “恐怕是吧，現在這個情況無論如何都是超自然現象呢，真可惜我不能錄下來發到報社。”

　　 “是啊，你從小就對這些感興趣。”

　　 “所以我們死後，也可以期待期待來生呢，畢竟聖經說靈魂不滅嘛~”

　　 “但來生這可不是聖經說的啊。我還是期待來生的，要是能和今生今世的有緣人再續前緣就好了。”

　　 “莉莉絲你真是浪漫啊，你也是從小就喜歡這些呢。我就沒什麼有緣人啦，三次戀愛全都失敗，不過介於我這輩子過的真爛，我對來生還是挺期待的。真希望下輩子我能像你一樣優秀呢？”

　　 “是嗎？”莉莉絲，看著這個陪自己一路風風雨雨的家伙，這就是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嗎，“那下輩子我……”

　　 電流聲炸裂開來。在莉莉絲的視线中，那個黑影突然出現在了那里，出現在了阿鞠身後。莉莉絲想喊，但看到阿鞠的目光後，隨即放棄了。是啊，馬上自己也要陪她了。最後關頭，大家還是體面一點吧。

　　 阿鞠向後倒去，最後臉上閃過了一絲恐懼，就沒入黑影中，和之前那些人一樣消失得無隱無蹤。

　　 ……

　　 哈。

　　 就剩我了。

　　 要來就來吧。

　　 莉莉絲閉上美麗的睫毛，等待著電流聲再次變弱，再次變強，直到再次把自己吃掉。但這電流聲卻始終沒有減弱。

　　 好奇怪，和剛才不一樣。

　　 莉莉絲再次睜開眼睛，那個海蜇般的黑影卻依然在自己面前搖曳著，條狀觸手飄舞著，還保持著剛才阿鞠掉下去時的站位。這怪物面朝自己一動不動——如果它還有面的話。

　　 “來啊！有本事就來啊！愛吃就吃了我啊！”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真是太滲人了。莉莉絲本來就做好了死的准備，所有人都死了，自己沒有能逃過此劫的理由。長痛不如短痛，莉莉絲決定體面一點，站起身來，毅然決然地張開雙臂，朝那黑影下撲去。

　　 “嗚！”

　　 然而面對自己的不是想象中無限墜落的深邃空間，而是堅硬的柏油路面。莉莉絲面朝下直接整個摔到了地面上，眼冒金星，鼻子嘴角都火辣辣地疼。我該不會摔破了相吧？！一時想到了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誒誒誒什麼情況？！”

　　 莉莉絲連忙從地上翻身轉過來。自己沒撲空啊，那黑影還矗在原地一動不動，自己的雙腳甚至還在黑影的體內，但自己卻一點感覺都沒有。自己剛才感覺就像是撲向了一堆空氣，或者是一個沒有碰撞體積的建模，什麼都感覺不到。這次，這玩真成影子了。

　　 “什麼情況？？？”

　　 輪滑太礙事了，莉莉絲伸回腳把它抽了回來，坐在地上解輪滑鞋。全程那個黑影都沒挪動過，只有觸須緩慢擺動。終於脫干淨的莉莉絲用柔軟的雙腳站了起來，有點扎腳，但也管不了那些了。她伸手去觸碰面前的黑影，但就像剛才一樣，什麼都感覺不到，而那黑影也完全沒有被自己碰觸到的反應。

　　 “這是……什麼惡作劇嗎？！”

　　 當然沒人搞得出這種規模的惡作劇。剛才追得自己狼狽不堪，吞噬了17名同伴的黑影，卻變成了這副模樣，真是讓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但這黑影真的對自己完全沒有反應。莉莉絲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不是夢。

　　 不是夢，可是這天還是一樣的黑，說明自己依然沒有從險境中逃出來。本能告訴莉莉絲，此時應該趁黑影不動趕緊跑。但理智又告訴她，如果自己跑了，這黑影肯定又要作怪。

　　 “貓捉耗子”，莉莉絲想起剛剛崔姐告訴她的詞。

　　 “你丫的，原來有自我意識嗎！”一想到這怪物是抱著玩樂的心態把自己的同伴全都吞下的，莉莉絲就燃起了怒火，回身拿起阿鞠的那個大砍刀，“竟然吃了我的小妹……竟然吃了阿鞠！你不是不動嗎！那就吃我一刀啊！”

　　 莉莉絲明白，這黑影完全摸不著，自己砍它也是白費力氣，只是想解解氣。但沒想到的是，一根條狀觸須猛然擺動，捆住了自己的刀刃。

　　 “誒？”

　　 被捆住的刀完全動彈不得，莉莉絲正在愣神，突然那些觸手齊齊甩動起來，捆住了自己的四肢和腰部。莉莉絲驚慌地亂踹，但她踹到的地方全是虛無，但那虛無卻確確實實地捆住自己，就好像是自己的身體自動擺成這種模樣。黑影下端的觸手伸出一條，擺成一個板凳，然後就這麼把莉莉絲背朝上放在了上面。在這時，方才一直都像死物一樣的影子，一瞬間就像有了生命一樣，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讓莉莉絲都覺得里面有皮套演員。

　　 “你要干什麼……啊！”

　　 一根條狀觸須猛然抽動，將平面一下甩到莉莉絲的屁股上，劇烈的痛感讓莉莉絲忍不住叫出了聲。

　　 “你干……啊！”

　　 一連串的痛感傳來，這黑影正用它有著紅色條紋的觸手大力抽打莉莉絲的屁股，這姿勢簡直就像不聽話的熊孩子被媽媽按在腿上打屁股一樣。

　　 “別打了！別打了！疼死了！”現在能體會到痛感的莉莉絲真感到痛不欲生，只覺得如果能結束這個讓自己干什麼都行，“啊！我錯了！別打了！我道歉！我道歉！”

　　 然而就在莉莉絲說出我道歉的時候，鞭打突然停止了。莉莉絲滿臉震驚地回過頭，卻看到那黑影似乎在看自己——即使它根本沒腦袋。

　　 “啊……是道歉啊？我想想……對，我不該穿越邊境……啊！”

　　 又是重重的一下，看來不對。

　　 “我……我不該當不良少女……啊！我不該踩小動物……啊！我不該收保護費……啊！我不該翹課……啊！我不該因為不交保護費就把別人店燒了……啊！我不該嫌舔狗太煩就找人把他推井里……啊！我不該趁校長上台演講時往茶杯里下瀉藥……啊！”

　　 一句一打，全都不對。屁股被打腫的莉莉絲都哭了。

　　 “到底為什麼啊！我不該和帕森莉普私通……啊！我不該偷我媽錢包……啊！我不該偷紫羅蘭的口紅……啊！我不該……我不該把我爸調教成性奴！……啊！我……不該計劃和爸爸姐姐一塊私奔！啊……誒？”

　　 黑影停下來了，莉莉絲不敢相信地回頭看著。

　　 “因為我私奔？就因為這個？”

　　 黑影沒有回應，但沒有再打自己。

　　 莉莉絲一臉懵逼地看著它，腦子里一團亂麻。

　　 緊接著，怒火又涌上了心頭。

　　 “所以……私奔？你吃掉我的那些小妹就是因為這個？你把我朋友都弄死了就是因為這個？我干了那麼多違法亂紀的豐功偉績你就因為這個？你你你……我私奔跟你有什麼關系啊！你到底是什麼啊！”

　　 黑影沒有反應，但莉莉絲突然間意識到了個後背發涼的事情：

　　 ……誒？不會吧，你……你難道是……啊！”

　　 又是重重一鞭抽在屁股上，莉莉絲慘叫一聲。失去了意識。

　　 ●

　　 “醫生，梅爾特莉莉絲在哪個房間？就是那個名字最怪的那個英文名！那邊嗎？謝謝！喂喂，你們快跟上！”

　　 莉普穿著那身包不住自己雙胸的襯衫，朝我們招招手，頭也不回地走向電梯。

　　 “莉普唯獨在莉莉絲的事上會那麼急呢……”

　　 “你這個當爹的要是也這麼關心女兒就好了。”

　　 “爸爸你看，那個人的儀器好奇怪！”

　　 “父親大人姐姐大人！你們四個快點！”

　　 是啊，現在就是這麼個情況。我開車帶著四個女兒來到醫院，來看望這個據說是因意外住院的三女兒莉莉絲。說實在的，我現在心里也非常著急。昨天吃完早飯興高采烈出門執行“大計劃”的莉莉絲徹夜未歸，打電話也關機，結果今天就在醫院躺著了。真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希望別是有什麼生命危險啊。而我身後，是穿著襯衫短褲的大女兒紫羅蘭，纏在她身上的帝王花，還有被我強拉來的糖果藤蔓，現在她還是低頭玩手機，也不知道哪有那麼多游戲可玩。

　　 莉莉絲在頂層最豪華的單人病房里。我們剛敲門，門就被直接推開，一團紫色的頭發撲到了我的身上。

　　 “哎呀哎呀，前輩和女兒們來得好遲啊~！”

　　 “BB？你怎麼在這？”

　　 “當然是在回家途中聽到女兒出了意外，火急火燎地趕來了哦！還特地幫女兒搬到了豪華單人房間享受公主待遇，BB真是個關心女兒的好·媽·媽呢！”

　　 面前是我那可可愛愛的妻子BB，她還穿著外出的服裝，紫色的行李箱放在牆角，不過滿溢的笑臉還是那麼迷人。

　　 “母親大人，莉莉絲她……”

　　 “哎呀，莉普你注意注意形象嘛，如果真出了大意外我肯定會告訴你的啦。來來來，你們姐妹團聚吧~”

　　 莉普第一個走上前，帝王花蹦蹦跳跳地緊跟其後。床上躺著我的三女兒莉莉絲。她本就瘦弱的身體似乎更加單薄了，一臉茫然地平躺著，蓋著她的被子都好像直接鋪在床上，但一頭秀發依然瀟灑。現在她就像個沒有意識的美麗人偶，靜靜地任憑處置。

　　 “莉莉絲，你沒事吧？”

　　 “姐姐身上好香~”

　　 一大一小兩個人撲到莉莉絲的床上，但莉莉絲完全沒有反應，依然無神地看著天花板，雖然她的眼睛還是迷人的寶石色，但卻失去了對焦。我和紫羅蘭也走上前去，看到前天晚上還活蹦亂跳的莉莉絲今天一早就變成了這副模樣，我也很是心疼。真想上前把她緊緊地抱住，但是卻礙於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動手。

　　 “老婆，她怎麼了？”

　　 “放心啦，莉莉絲她沒有大礙啦。嗯，是這麼回事，莉莉絲昨天中午和上百號小姐妹去北邊的一個餐館聚餐，結果，瓦斯泄露引發了爆炸，那場面真是恐怖啊。唉，一百多個小伙伴們都不幸離世啦，但只有我們親愛的莉莉絲，不但幸免於難，還毫發無傷哦~。這麼幸運只能說是神明保佑了，這還真是個美麗帥氣的神明啊，改天我們一家子可得去廟里燒香拜佛了哦。”

　　 “母親大人，這怎麼看也不像是毫發無傷的樣子啊！”莉普嗔怪道。

　　 “唉唉，雖然肉體沒有受到衝擊，但看來精神還是受到了一些刺激呢。”BB走上前，摟住莉普和花花一大一小兩個腦袋，“莉莉絲，起床啦，你的姐妹們來看你啦~”

　　 “……？”

　　 莉莉絲僵硬地轉過頭，迎面遇上了莉普急切的眼神，她張了張嘴，但卻沒發出任何聲音。莉普連忙把耳朵湊上前。

　　 “……可樂。”

　　 “誒？”

　　 “我想喝可樂。”

　　 “誒？喝可樂嗎？莉莉絲你不是……不方便喝可樂吧……”

　　 “我想喝可樂。”

　　 “那……好！好的！我這就去買！”

　　 莉普轉身衝出了醫療室，大家看著她的背影倒也不覺得奇怪，畢竟莉普和莉莉絲關系好是家里眾所周知的事實。

　　 “大小姐任性的吩咐已經下達了哦，莉莉絲小姐第二條吩咐是什麼呢？”

　　 “……扶我起來。”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但卻注意到紫羅蘭的目光，只得把手收起。不過BB幫我完成了這條吩咐，她彎腰扶起了莉莉絲嬌小的身體，還特地貼心地墊了個墊子。莉莉絲穿著單薄的病號服，藍白條紋雖然質朴，但穿在她身上卻別有一番魅力。她搖了搖頭，又伸手按了按太陽穴，似乎剛睡醒似的。

　　 “莉莉絲，感覺怎麼樣？”這次問話的是紫羅蘭。雖然她的話沒什麼起伏，但我也能從中聽出她的關心。

　　 “肚子餓，頭疼，也就這麼回事了。”帝王花爬到了莉莉絲的腿上，莉莉絲也就順勢把她抱了過來，機械地揉著她的小腦袋，“我躺了多久了？”

　　 “才一個晚上。”我接話。

　　 “一個晚上……啊……”莉莉絲看著我，神情復雜，苦笑著，“這兩天真是命運波瀾呢。”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啊，害得你這……”

　　 紫羅蘭回身白了我一眼，似乎覺得我不該這麼揭人傷疤。不過莉莉絲擺擺手：“昨天發生了什麼，完全記不清……唔……就記得我劃著輪滑出去了，然後回過神來，我就在醫務室了。”

　　 她看向了放在邊上的輪滑鞋和頭盔，那兩件貴重的裝備可以說毫發無損，真不敢相信昨天經歷了爆炸。

　　 “這就叫那個什麼‘創傷綜合征’吧，畢竟親眼見到了伙伴們的死傷，還經歷了那麼嚴重的爆炸，精神受到衝擊也是沒辦法的事吧。哦對了，據說那個飯店都幾乎被夷平了，真是太慘了呀~。”

　　 BB在旁邊饒有興致地做著科普，真看不出她有任何擔心的樣子。不過她平時一向是這樣。

　　 “那姐姐，跟你去的那些小伙伴都是誰啊。”帝王花在莉莉絲的懷里蹭來蹭去。BB總是說家里有了花花就不用養貓了，但我覺得她比狗狗還粘人。

　　 “誰……是個好問題呢……”莉莉絲撐著頭思索著，“……這個嘛……”

　　 半晌。

　　 “想不起來。”莉莉絲露出痛苦的表情，“完全想不到……大家都是誰啊……”

　　 “……誒？那些不是你身為不良少女時的同伴嗎？應該有……”

　　 “啊？”

　　 莉莉絲很震驚地看著我。

　　 “我是……不良少女嗎？”

　　 ●

　　 終於看到莉普的身影了。她氣喘吁吁地拎著一塑料袋的可樂，從電梯出來，走兩步還彎腰撐著膝蓋喘一會，真是夠心疼的。

　　 “莉普。”我喊住了她。

　　 “父親大人？您怎麼出來了？現在莉莉絲應該很需要您的陪伴才對啊。”

　　 “是啊……但是，有點事。”我剛剛找了個借口出來。現在我腦子很亂，思緒甚多，卻又無從談起。

　　 “怎麼了？莉莉絲出了什麼事了嗎！”

　　 “嗯，她確實出事了。就是……她失憶了。”

　　 “誒？！失憶了？是傷到腦子了嗎？沒有腦震蕩什麼的吧？她忘了什麼？不會是那種吃飯走路都忘的那種吧？她還記得我嗎？記得……”

　　 我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在走廊里大吵大鬧：“不是那些嚴重的事，別的她都記得，就是……她作為不良少女的一切記憶，全都消失了。”

　　 “誒？全部……？”

　　 “誒，剛才我們聊了半天了，她對一切往事都記得一清二楚，就是對跟不良少女相關的記憶全都忘干淨了，就連她那個派系的名字都記不住。就好像……被人精准洗腦了一樣……”

　　 “這樣啊……”莉普陷入了思索，“不過……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也算是件好事也說不定……”

　　 “是嗎？”

　　 “是啊，父親大人您知道的吧？雖然莉莉絲被稱作不良少女，但她干得事有點太出格了，已經屬於涉黑了啊。常言道‘常在黑道走，哪有不挨刀’，我總是擔心莉莉絲哪天出什麼意外，在她晚歸時我都會為她祈禱，昨晚都快把我急死了！可是我說話莉莉絲也不會聽，照樣去做那些危險的事……如果她真的失憶了的話，沒准就可以不再做那些事，遠離那些不良少女的危險事了呢！……嗯，當然，想要金盆洗手從來不容易，莉莉絲出了這事，往日那些其他幫派和跟她有恩怨的人肯定還會找她麻煩的吧……但不要緊！我們一家七口齊心合力一定可以幫她渡過難關的！”

　　 看著莉普滿眼生輝，我也有些小感動，但我想和她說的不是這事。

　　 “那個……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自己的事。莉普，你對童年有記憶嗎？”

　　 “誒？這個嘛……嗯……”莉普想了想，“當然有了，我記得很清楚啊。小時候我和莉莉絲睡一張床，她總喜歡把我踹到床底下；我用的文具都是紫羅蘭姐姐用剩下的，她總是很愛惜留給我的文具；糖果藤蔓從小就不老實，老是被母親大人打屁股灌裙帶菜；帝王花生的時候我就呆在手術室門口，她剛出生就一身奶味特別可愛；莉莉絲有一次失蹤了好久，回來時眼神好可怕；母親大人在我12歲時粉絲達到了百萬，帶全家一起去天天飯店吃大餐……都很清楚呢，歷歷在目。哈，我也有一些細節記不清楚呢，比如說我完全不記得我的胸是怎麼變這麼大的，還有我只記得我的親生父親的長相卻完全不知道我和他之間經歷了什麼。不過我對我的童年記得還是很清楚啊~”

　　 很清楚嗎……

　　 童年……是會記得這麼清晰的嗎……

　　 唔……

　　 “父親大人怎麼突然問這個了……唔，雖然我很開心您願意深入了解我呢。”

　　 “那個……我的童年，卻完全不記得……”

　　 “……啊？”

　　 “我完全不記得啊！我的童年……”我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同時感到後背發涼，總覺得自己冥冥之中感到了什麼不可名狀的事實，“我跟你們說過的吧，我父母早亡，我靠撫養金長大……”

　　 “是啊，前天……”

　　 “可是我只記得這個！我只知道父母早亡，靠撫養金長大這個事實，但對我長大過程中發生的事完全沒有印象！我只知道我來自靈子都市以外，卻對我的故鄉叫什麼，長什麼樣完全沒有印象！我不記得我在哪里長大，不記得我認識過什麼人，不記得我在哪里上過學。我只知道這些事情是我的經歷，卻完全沒有親身經歷的實感！在看到莉莉絲那樣子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我之前的記憶似乎也全都完全消失了，簡直也想被精准洗腦一樣！”

　　 “誒？父親大人？”

　　 “嗚……問題是我為什麼現在才想起這些？為什麼在莉莉絲的提醒下才想起這些？這些應該是很重要的信息吧？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應該很重要吧！在和別人的交談中應該會說到才對吧！可我完全沒有，我甚至從來沒去想過這些問題，就好像這些都是理所當然一樣，我從來沒有意識到我什麼都不記得……”

　　 “唔……”

　　 “我唯一有實感的記憶只到五年前，我來到靈子都市，下火車後，靠介紹信來到月之海學院直接成為了高中部班主任。在兩年後，我遇到了你們姐妹倆。再一年後我遇到了你媽媽。再一年後，我結婚，成為了你的繼父……只有這些，我人生中只有這些感覺是真實的……我三十多歲的人生只有這五年感覺是真實的……啊……總感覺一切都是假的，現在我都搞不清楚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

　　 腦子感覺要炸了，我彎下腰，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那一瞬間，我對自己存在的意義感到了迷茫。我曾經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我想起了BB說的“創傷綜合征”，那我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把我的前半生忘得一干二淨？我到底是……啊，不行，思緒一到五年前就斷了，我甚至不記得火車上的經歷……頭好暈……好暈……

　　 “……父親大人。”

　　 突然，一種溫暖柔軟的的觸感包裹住了自己發熱的腦袋，伴隨著一陣香氣。那不是莉莉絲那種侵蝕心髓的烈香，而是正常怡人的少女體香。我的女兒莉普溫柔地抱住了我，將我的腦袋抱入了自己的雙胸之中。一瞬間，我雜亂的大腦也平靜了下來。

　　 “沒事的，父親大人。”她現在的聲音溫柔如天籟，撫摸著我的頭，“先冷靜下來哦，莉莉絲剛倒，您要再倒了，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對不起，莉普。我只是，腦子好亂……”

　　 “我會幫您的啦，畢竟我可是您的女兒哦。既然您知道自己的經歷，那一定有线索可查。不是有個介紹信嗎？那是從哪發來的，誰寫給誰的，一定可以是個突破口，我們順藤摸瓜一定可以找到您的過往以及您失憶的原因。我也忘記過一些事情，想必大家也都會遺忘不少。我們回去再說，您現在還是要冷靜下來，可不要也把腦子想出問題了啊。”

　　 莉普的胸還是和平時一樣柔軟，但這次卻有了支撐的重量。因為這次不是出於情欲，而是要安慰面前變得比自己還柔弱的父親。

　　 “……謝謝你，莉普。”

　　 “總之，有我的記憶在您的記憶中能占五分之三，我還是挺開心的，本來之前一直覺得我會不會對您來說無關緊要呢，畢竟您都三十多了，我卻只占有了您三年的時間啊。”

　　 “怎麼會，你可是我的女兒啊……”

　　 “是啊，無論您之前經歷了什麼導致失憶，都不用擔心哦。畢竟你眼前正在經歷的絕對是現實啊。所以不要再想什麼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一類的問題了。您是包括我在內五個孩子的父親，是母親大人的丈夫，是月之海學院的一個老師，還是……那個啦，這些身份已經夠多了哦。而且就算您完全找不到曾經的記憶，櫻之家也會接納您的，畢竟您已經是我們家的一員了啊。不要再瞎想了，我現在不是在您身邊呢嗎……”

　　 我從沒想過我竟然會依靠莉普，雖然她一向是個體貼的孩子，但我從沒意識到她骨子里的堅強，她真是個好孩子啊……是啊，我想那麼多干嘛？我現在有著這麼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這還不夠嗎？為什麼還要去想過去呢？我忘得這麼干淨恐怕也是什麼‘創傷綜合征’的原因，說明我的童年八成非常痛苦，有什麼可回憶的呢？現在這幸福不好嗎？沒准失去童年的記憶，是一種幸福也說不定……

　　 莉普的小手撫摸著我，用雙乳將我的頭包裹，安撫著我有些混亂的神經。真柔軟，真暖和……這一刻我完全沒有情欲，還有深深的欣慰。從前我只把這對巨乳當做泄欲的工具，如今卻突然意識到她母性的一面。是啊，莉普將來，會成為一位好母親吧？但此刻，就讓我這個不像話的繼父溫存溫存吧……好溫暖，好想貼進去，好想就在她的雙乳中睡去……

　　 “啊哈！你們原來躲在這里啊！”

　　 我和莉普閃電般地分開，目光看向不同的方向。我的臉燙燙的，而且我敢肯定莉普現在臉一定也很紅。

　　 “再不把可樂給莉莉絲，她就要渴死了哦。”

　　 BB從拐角轉了過來，我的心怦怦跳。我不清楚她剛剛看到了多少，雖然她才剛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中，但剛才叫住我們的那句話就說明她知道我們倆在這。我用眼角的余光四處張望，並沒有看到什麼反射面，但可能性依然太多。她的表情倒是和往常一樣，看不出什麼端倪，但她到底發沒發現剛剛自己的丈夫正把頭埋在自己女兒的胸脯上啊……

　　 “啊是是是，我這就去病房！”

　　 莉普理了理頭發，臉果然紅透了。一溜小跑地繞過了拐角。我正打算若無其事地跟在她後面，卻被BB一只手攔住。

　　 “別那麼急著跑啊，前輩~”

　　 剛剛被撫平的思緒轉瞬間又被另一個衝擊打斷，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完了。

　　 這種事確實是要先詢問男方。

　　 我該怎麼解釋才能讓自己剛才趴在莉普胸上的舉動顯得合理啊？雖然我方才確實沒什麼歪心思……

　　 “前輩，戒指呢？”

　　 “啊？戒……戒指？”

　　 “你忘得一干二淨誒！”BB嘟起小嘴，將左手伸出袖子，無名指上閃閃發光。“結婚戒指！我不是一直跟你說除了睡覺每分每秒都要戴著嗎？怎麼你現在手上這麼干淨誒！”

　　 “啊啊，戒指……”BB指的當然是結婚時我和她互換的鑽戒。這種珍貴的東西怎麼可以一直戴著啊，我平時都是把它收在包里，只有在見BB時拿出來充場子。但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BB又是突然出現，導致我完全忘了這麼一回事。

　　 “我太擔心莉莉絲的安危，就忘……”

　　 “前·輩！”BB生氣地撐著腰，不過這樣子依然很可愛，“就是因為看女兒，才應該好好地戴上戒指呀！這可是你父親身份的憑證哦！”

　　 “啊，確實確實，我的問題……”

　　 “難道還是擔心磨損嘛？我都跟你說了不會壞的！”BB牽起我的手，“好了，下不為例，不然就要餓你肚子哦！老公！”

　　 “遵命，遵命！”

　　 我連忙認錯，任由BB牽著我回到病房。還好，不是什麼父女關系的事，這要被發現就遭了。

　　 回到病房，糖果藤蔓還靠在門口玩手機，這孩子……進門，莉莉絲靠在床頭用吸管喝著可樂，一頭秀發無精打采。莉普坐在床上，擔心的看了我一眼。

　　 “好了，喝完了，你們先回去吧。”

　　 “誒？莉莉絲？”

　　 “醫生說了，我身體沒什麼事，下午我就可以回家了。”莉莉絲放下可樂，又鑽回了被子，“你們先回去給我做好晚飯吧，我先睡一覺。”

　　 “嗯……好吧。”

　　 “莉莉絲真是堅強的孩子哦！走吧走吧孩子們，今晚要給病號准備大餐咯！”

　　 “姐姐再見！”

　　 “終於能走了嗎，好麻煩。”糖果藤蔓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仿佛看到了莉莉絲眼睛里閃過了什麼東西，但稍縱即逝。

　　 大家也開始收拾東西了，莉普還有些不舍，不過到底是被莉莉絲勸走了。終於回家了，莉莉絲也沒什麼事。她忘記不良少女的經歷或許真的是好事也說不定。我得好好歇歇，理理頭緒，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得找找线索，看我在來靈子都市前究竟經歷了什麼。但就在我正想要出去的時候，卻被身後的莉莉絲叫住：“等一下，阿爹，你留一下。”

　　 啊？

　　 我回頭看了一眼莉莉絲，她的神情不容置疑。我不由得想到了以前我勒令她留校時的場景。但現在她叫我，我也不得不回應。只得先把車鑰匙給BB，讓大家先到車那里等我，我稍後再來。唉，總覺得BB的笑容好奇怪。看大家都出去了，我關上門，忐忑地坐到床邊。

　　 我該說點什麼？女兒經歷了那種事我該表達一些什麼？她的小伙伴都死了，就剩下她了，我應該好好地安慰安慰吧？可問題是我很清楚這場意外發生的原因，就是因為她想跟我私奔，她別是把問題都怪在我的頭上啊！還有她到底記不記得前天晚上說想要和我私奔的事？我該不該勸阻她呢？……啊啊啊啊啊要顧及的事情好多啊，我腦子才剛平靜下來，就要處理這些難題！怎麼這麼多事全都擠一塊了啊！說到底……

　　 “阿爹。”莉莉絲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孩子沒了。”

　　 “嗯，孩子？”我萬沒想到她一上來就說這個，她看上去什麼表情都沒有，“啊啊，節哀，但還是你的身體要緊，別想那些……”

　　 “你是不是挺開心的？”

　　 “怎麼，怎麼可能啊！哈哈哈……”

　　 “哼，算了，早知道你是哪種人了。”莉莉絲翻了個身，“我還記得我前天跟你說要私奔的事，但自己怎麼處理的完全忘得一干二淨。哼，開心吧，我現在沒辦法和你私奔了，你現在又可以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家庭生活了，是吧？”

　　 她的話一點語氣都沒有，我完全聽不出她怎麼想的，只能回以沉默。

　　 一時間只有空調發出的吹風聲。

　　 “糖果藤蔓，是你叫她來的嗎？”

　　 “啊？是是，她死活不願意來……”

　　 “是不是還說我死了算了？”

　　 “啊，這個……”

　　 我的沉默幾乎就是回答。我能聽到莉莉絲的牙齒磨的嘎吱響，過了半晌恨恨地說：“給我辦了她。”

　　 “什麼？辦……怎麼辦啊？”

　　 “你還會什麼？脅迫、雷普、惡墮，全他媽給我用上！只需比莉普狠！給我把這小丫頭片子操得哭爹喊娘，惡墮腦子里只有肉棒，肚子里只有精液的抖M飛機杯！”

　　 “啊啊啊啊？這……這不太好吧？……”

　　 “不太好？你他媽本來就想這麼干吧？我現在讓你趕緊下手，你有什麼猶豫的嗎？！”

　　 “可是……那個莉莉絲啊，你怎麼突然……”

　　 “我他媽早該這麼干了！這小羔子我平時對她可不差，怎麼就老敢對我甩臉子！從小到大就沒讓我稱心如意過！我都在忍什麼呢？！我是不良少女對吧？雖然我已經忘了我作為不良少女都做了什麼，但我無法相信我竟然能容忍她到現在！你的姐姐出事了誒，一場爆炸死了上百號人就我活了誒，這娘們他媽竟然還一點都不關心我！還說什麼想早點回去的屁話！這種女人配做我的妹妹？！她只配在我的腳下當我的母狗！衝著我的氣頭還敢甩臉子算她活該！正愁找不著人撒氣呢！我他媽……”

　　 莉莉絲後半段完全是在喊，我連忙捂住她的嘴：“我能理解你現在心情很不好，但是這個命令也太突然了……至少給我點准備時間吧？……”

　　 “准備時間？你是對我絕對服從的性奴吧？這我可沒忘。”莉莉絲看向了我，那帶著殺氣的眼睛讓我後背發毛，“我告訴你，我一周後驗貨。要是辦不到，你走著瞧。”

　　 然後她就轉過身閉上眼睛，無論我再說什麼都沒有理我。

　　 ……

　　 ……怎麼今天這麼多事啊！雖然有個事是我自找的……

　　 我暈暈乎乎地下樓，現在我只想好好地睡一覺，完全不願想什麼我是誰之類的話題了。看來比起向莉普倒垃圾，過度的壓力才是治療心理問題的良藥啊……

　　 大家果然都在車那里等我，莉普還是一臉心事，帝王花被抱在紫羅蘭的懷里，BB坐在副駕駛回身戳著花花的小臉。而糖果藤蔓還在到處抱著手機溜達。

　　 全賴這臭丫頭！跟家里能有多大的仇！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機！成天擺一張臭臉給誰看！這幾天我就日了你！媽的……要挾，我能要挾她點啥啊……

　　 “趕緊上車！”

　　 “唔！你推我頭干嘛！”

　　 我沒好氣地對著那系著黃色緞帶的小腦袋一推，後者惱怒地看著我。但不管她生不生我氣，對我的態度都不會有絲毫改變。這就是從不示好的壞處，我這個當爹的一定要好好教教你！既然我是你爹，試試狼爸式教育也不錯吧！我……！

　　 嗯？剛才她的屏幕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上車，掛擋，踩油門，我還是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已經數不清楚今天這已經是第幾個衝擊性事實了，我得緩緩，好好梳理梳理。

　　 剛剛，那個，應該不是我眼花。

　　 那個，那個手機界面，我不會認錯的，是推特的界面。

　　 然後剛才糖果藤蔓在看的界面，我不會認錯的，是個人主頁。

　　 然後那個用戶名……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

　　 叫……

　　 ……

　　 Morrig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