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母親的刃 · 子嗣的牙 · 女兒的血
藤丸立香。
性別為男。
年齡38歲。
居住地為靈子都市。
目前在月之海學院擔任高中部語文老師兼高三(3)班班主任。
在兩年前與單親媽媽BB初次結婚,妻子是自由職業,在網絡上擔當直播主,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來源。
作為繼父過繼了BB所生的五個女兒。分別為25歲的Violet·藤丸,17歲的Passionlip·藤丸,17歲的Meltryllis·藤丸,以及……10歲的Kingprotea·藤丸……
作為人類,身份是非常重要的。身份將同質化的個體從群體中解脫出,塑造為可以稱之自我的獨立存在。而人類間不同的身份又會創造羈絆,種種羈絆將這些獨立存在聯系在一起,創造出所謂的社會。
而上述那些就是我的身世,我一直堅信不疑的事實,我是一名老師,是一名父親,雖然還有一個身份是和女兒們亂倫的人渣鬼父,在任何正常社會中都是被排斥被譴責的存在,可這也確切無疑是我的重要身份之一。我並不排斥自己的身份,事實上我很樂於接受,畢竟能與眾不同是很多人所追求的,更何況這真得讓我很快樂。
然而現在,我一直相信的一切,就在剛剛……
“喂,清醒一點!”
清脆的一聲,溫潤還帶著香氣的巴掌抽在了我的臉上。我捂著發痛的臉,有些出神,正對上了長女紫羅蘭那嫌棄的目光。
“你好意思嗎?女兒們都這麼淡定你個當爹的反而最愣神!”
“我……我……這是……怎麼回事?我剛剛是看錯了嗎?”
“現在可沒工夫讓你再上樓確認了!趕緊上車!別再跟之前似地迷迷糊糊了!”
紫羅蘭帶著怒氣,一把把晃悠悠想再上樓確認的我拉回車庫,我也順勢撞入了她的胸脯上,但我現在可沒有什麼其他情緒。
“姐姐大人,不怪父親大人,畢竟您說的和剛才我看到的都太離奇了。”
莉普靠在我的車上驚魂未定,絕對沒有紫羅蘭所說的那麼淡定,也證明了我剛才看到的不是獨屬於我一人的幻覺。
就在剛剛,我的長女紫羅蘭突然拿著撬棍砸樓上什麼都沒有的牆。當時我是呆住的,一向理性的她竟然會做出這種迷惑行為。可是很快我就更呆了,因為在我家的牆壁內,竟然還真得埋著一個房間,簡直就像偵探小說里的密室。但如果僅僅是密室就好了,當看到那個房間的一刹那,我猛地回想起一個被我忘記的事實:我絕對不只有五個女兒,還有一個我已經忘記姓名長相的女兒,我曾經和她在一個房間生活,在一個餐桌吃飯,甚至應該還和她做愛過。可是我卻沒有一點印象……不光如此!我其實曾意識到過她的神秘失蹤!還去調查過,並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更多奇怪的事情,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是不真實的……可問題就在於,我連後一段記憶,也忘卻了……
“啊……”
如果只是忘記了幾段記憶,我還不至於這麼六神無主,可房間的狀態卻讓失憶這件事更細思恐極。這房間布局和新增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細節卻如上世紀的虛擬影像般模糊。沒有紋路的床單、完全光滑的桌面、沒有文字的書面……所有的布置都像在發光般沒有陰影,似乎沒有布置陰影貼圖,透著超現實的不真實感。當時雖然感到面對未知的恐懼,我還是壯著膽子去觸摸了桌上的轉筆刀。奇妙的感受,這個轉筆刀只是在單純的存在,沒有溫度、沒有摩擦,沒有硬度。而在我摸到第二個筆筒時,手竟直接穿了過去,這個物件沒有實體,只有建模……
“這個世界是虛擬的電子世界?我們都只是NPC?有個神一樣的存在能隨時支配一切?……抱歉,即使是看到了樓上那個,也實在是……”
“到底哪里不懂?我現在可沒工夫做更詳細說明了!難道還要我說去學校避難這點是只蝴蝶告訴我的嗎?!”
紫羅蘭真得有些急眼。剛剛她花了兩分鍾簡單說明了現在的狀況。什麼世界是虛擬的而且要毀滅了,我們需要逃到月之海學院的高中醫療室一類的。但即使是目睹了樓上的詭異場景,我也實在無法相信這更離譜的話,哪怕這話是紫羅蘭嘴里說出來的。我自認為自己是個有信仰的人,如果真說有神明存在的話我倒也信。可是我是一個虛構的NPC?一個可以被隨意創造隨意改寫的程序代碼?這個我真得不能相信……也或許是不敢相信,如果相信的話豈不是意味著我一直堅信的一切都不過是虛假的……
“別愣著了各位,先上車再說吧。”莉莉絲發話了,相比較莉普和我來說她現在倒真是冷靜,只是不安的手指繞著發綹。
“可……”
“行了莉普,我明白阿姊說的很離奇。但……啊。”她搖了搖頭,“這個世界是有些地方不合理,我早就有些察覺了,你們應該也能察覺到端倪吧?如果我們幾個想做什麼過於離譜的事,一半會出乎意料的順利,一半會連失敗的過程都忘了,就像阿爹這段時間干的缺德事……總之雖然我也不知道阿姊說的話是真是假,但現在出去總沒壞處吧?”
“嗯……說的也是……只是去月之海學院的話……噫!”
莉普本來還將信將疑,但當她打開車庫門的時候,立刻被門外的景象嚇得後退了幾步。鐵簾緩緩升起,我們都看到了讓她恐懼的景象。
“是啊,與其我費半天勁解釋,倒不如親眼讓你們出來看看。”
紫羅蘭輕撫額頭,現在我們都明白現狀了:本應漆黑靜謐的夜空,此刻像壞掉的屏幕般產生無數綠色裂紋,每個碎片都在以自己的頻率反復花屏。一種類似黑色黏菌的物質黏在星空屏幕上,不斷蔓延的同時還向下滴落,化作遠處黑色的雨滴。而在裂紋和黏菌的最密集的地方是一個碎洞,露出不該屬於這個世界的光華。所有星辰都已熄滅,唯一沒有熄滅的天體,是那緩緩與碎洞相交,比此前還明亮了幾十倍的月亮……
“啊啊啊啊啊啊!!!”
“父親大人您怎麼了?!”
“月亮……月亮……”
月亮,我一直感到莫名恐懼的事物,在滿月之時更甚。雖然我一直搞不明白原因,但滿月時節我總是都不敢抬頭望天。而現在,隨著虛假的星空被打破,月球反而顯得更加真實。難道此前它一直都在被天幕遮擋嗎?光是被現在的月光照到,我便不覺癱軟在車蓋上,感到一陣陣反胃。想要流淚,想要嘔吐,想要大聲哭嚎……
“又是月亮嗎?你是有狼人血統嗎?!不對……你這NPC是有bug嗎!”紫羅蘭沒好氣地把我拽起來,“你還得開車呢!這樣子……算了,去後座待著去吧!關鍵時刻掉鏈子!”
“啊?可阿姊,你還沒考下來駕照呢……”
“這時候還管那麼多干嘛?估計大半交警都橫屍在中心廣場呢!趕緊上車!別耽誤時間了!”
中心廣場?紫羅蘭還沒和我說她剛才出去的具體經過。而現在問她顯然不是個好主意,紫羅蘭直接轉開我那輛小轎車的車門,連安全帶都沒戴就開始擰油門。要說平時的話莉莉絲倒經常偷我的車開去兜風,但現在她只是老老實實地坐在副駕一句反對都沒有。而待在車頂的遮掩下,不再被月光直照的我總算大喘氣著緩過神來,雖然很想對紫羅蘭說句抱歉,但現在她只會嫌我囉嗦吧。
伴隨著嗡的啟動聲,紫羅蘭開著我的車直接開出了車庫。車庫門沒鎖,不熟練的她還把車燈在門口的立柱上蹭了一下。但我們總歸是出發了,車輪壓開松軟的積雪,在這本應闔家團圓的聖誕節中前往已經放假的學校。這種感覺真是令人不適,走出溫暖的家在破碎的天穹下行駛,感覺像是走出戰壕直接暴露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當然我明白,如果世界真得要毀滅的話,一個小小的櫻之家保護不了我的安全。
“真安靜啊,除了我們之外的人都死絕了嗎?”
莉莉絲咬著塗著藍色指甲油的指甲,打量著窗外。我們駛出小區了,可是依然一個行人都沒見著,馬路上的皚皚積雪連道車轍都沒有。兩側的高樓矮房都亮著燈,卻沒有一點人氣,真得好像全世界都只剩我們五個人了。也不知道和紫羅蘭剛才說的中心廣場有沒有關系。
“嗚……虛擬的嗎……明明父親大人摸起來那麼真實,那麼溫暖……”
冷靜下來的莉普在我旁邊低聲抽泣著,她靠在我的左臂上不斷蹭來蹭去,臉頰摩擦著我的肩膀,嗅著我的味道。我理解,我也無法相信這個世界是虛擬的,此時此刻莉普雙乳的溫度和觸感都那麼真實,怎麼會是模擬的數據啊……可如果我的大腦也只是數據構成的,或許這只是我自認為的真實罷了。
那我一直深愛的家庭,我一直深愛的女兒,豈不是都是數據所定義的縹緲之物?
但無論內心如何迷茫,我不想死這點是真的。就算世界是虛擬的,我也不想像紫羅蘭說的那樣,和世界一起被永久刪除。我還是蠻相信靈魂永生的,可作為一個NPC不可能有靈魂啊,那死就是永遠的終結嗎?我不願意,我絕對不願意啊!……
“姐姐,爸爸,那個……媽媽呢?”
我懷里的花花終於說話了,我還以為她嚇暈了呢,剛才貼在我身上一點反應都沒有,都是我把她塞進車里的。而此刻,她仰著臉用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讓我們都沉默了。
BB……嗎?
我相信大家剛剛都想到了,BB到剛才還沒回家,如果世界真得要瀕臨毀滅了的話,我們把她丟下實在是說不過去。可是B不見蹤影,如果繼續等她的話,恐怕櫻之家全員一個都不能幸免,在這種電車難題面前我只能選擇保留四個女兒的安危,紫羅蘭肯定也是這麼想的。而且還有個可怕的可能,看現在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待在外面的BB很可能已經遭遇了什麼不測。因此我只能心痛地忽略掉BB不在的這個事實,不知道到達了高中醫療室,真得能安全的話,還能不能騰出空來找她……
“花花聽不懂姐姐在說什麼,但是花花明白現在很危險吧?那媽媽怎麼辦!花花要媽媽!”
花花開始在我腿上哭了起來,把我們想要忽略的事實在我們耳邊反復重復,這真是令人煩躁。但我也不能斥責她什麼,畢竟我也對於不得不忽視BB這點很愧疚。還是紫羅蘭開口了:“我說啊藤丸立香,你就再給BB發個消息啊!把我們的目的地告訴她,如果她現在還平安的話,不就可以直接到學校醫療室和我們匯合了嗎!”
“對呀!嗯……”
“花花來發!”
我的手機對花花的小手來說有點過大。確實,剛才太慌張就忘掉了至少該和BB說一聲。希望還在生我氣的BB不要覺得這是什麼惡作劇。花花一手捧著手機,另一只小手慢吞吞的在手機上敲著字,畢竟她語文學得可不太好。月之海學院的高中醫療室?BB應該認得路,畢竟以前都是她參加女兒的家長會呢。前提是她現在還能看到消息……
“誒!媽媽已讀了!媽媽看到我發的消息了!”花花開心地叫道。
“那就好,多虧花花你提醒。”
我長舒了一口氣,抱緊了腿上的花花。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是虛假的數據,但這份為家人擔心的心情總歸是真實的啊。管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呢!反正本來她們也不是我的親生女兒,血緣是否虛構這一點對我來說就無所謂,大家只要平平安安整整齊齊就好……
吱嘎!
紫羅蘭突然一個緊急刹車,我和懷里的花花都撞到了前面的椅背。花花吃痛嬌啼縮在我懷里,我也覺得頭暈目眩。虛擬世界為什麼會把疼痛模擬如此真實?
“怎麼了阿紫……啊。”
阿紫停下了車,通過後視鏡我能看到她鬢角流下的冷汗。很快,我也注意到那讓她急刹車也不願靠近的東西了。
一個黑影。
一人來高的黑影,聳立在馬路中央的純白雪被上,擋在車的正前方。黑影完全沒有存在的實感,明亮的月光無法照亮它,也無法在積雪上留下它的影子。不是人類的輪廓,也不屬於任何生物,如團在月光下聳立的裹屍布。十數根有著血色紋路的飄帶在它周圍飄動,似乎沒有厚度。黑暗的不詳聳立在破碎的夜空下,出現的唯一目的誰都能想明白。
“……莉莉絲,剛才這玩意在這嗎?”紫羅蘭的蔥指不安地摩擦著方向盤。
“不在。”莉莉絲的聲音竟也因恐懼而結巴,“它突然就出現在那里了,那……”
看到黑影的那一刻,一種原始的恐懼從我內心升起,將我的五髒六腑都攥緊了。類似電器損壞的蜂鳴聲和冰冷的虛無感將我籠罩,我第一次對世界虛擬的事實如此信服。因為現實中絕不可能存在如此不祥之物,這黑影是現實的漏洞,比遙遠天穹上那塊碎洞更加根源。
無論如何都要遠離這個黑影!我的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而想必紫羅蘭也都是這麼想的。
“什麼東西!”
紫羅蘭失態地大喊,來排遣內心的不安。一把拉到倒車位,不顧一切地想要遠離黑影。但那黑影一個閃動便從車前消失,占據了後視鏡出現在了身後。紫羅蘭連忙拉動手刹想要再次向前疾馳,卻發現車竟不聽使喚地在原地一動不動。是那黑影的觸須已經接觸上了車身,而那帶著紅色紋路的黑暗,竟緩緩蔓延上了車窗。我驚恐地想要推開車門,卻發現自己摸不到門把手……
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難道是因為這個嗎!
不行,這樣下去,如果完全纏上來絕對……
啪嗒!
突然,什麼東西重重地砸上了車頂,我連忙低下身來承受著顛簸。另一種物質將整個車體從上到下包裹,類似某種植物表皮,讓我感覺我被什麼東西吞入了胃里。突然間我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抱緊了花花。而緊接著發生的事也如我所料:車體整個翻滾了起來,好像被拉到了空中。而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炸裂聲,包裹我們的物質也在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碎裂的天空再次映入眼簾。緊接著,汽車便打著轉下墜。
“唔啊啊啊啊!!!”
我忍不住大叫,也聽不到大家都是什麼反應。下方的街區小如棋盤,按照常理來說我們很快就要變成鐵包肉的肉餅了。在不知道在空中翻滾了多少圈後,隨著“咚”地一聲,我珍貴的小轎車頂朝下摔在了積雪中,車窗都被埋了一小半。緩過來後,我為自己竟然沒缺胳膊少腿感到驚訝。大概是因為積雪作為緩衝,我們竟沒受什麼重傷——積雪能抗住如此下墜著實有點離譜。
“父親大人?姐姐大人?莉莉絲?都還好吧?唔!……我卡住了……”
“沒事……唔,這車是不能要了,趕緊出來!”
從傾倒的車中爬出來真費勁,以前只是在電影上見過這種場景,沒想到今天輪到了我自己。我先把嬌小的花花推出去,然後解開安全帶一點一點往外蹭。莉普由於過於膨大的胸部著實是遇到了點困難,卡在了車門里。幸好由於積雪很深,車子並沒有任何摩擦起火的跡象,所以也就放心的讓莉莉絲想辦法撬開車門讓莉普平安出來。看著莉莉絲拿著備用撬棍一下下翹著變形的車門我還真蠻心痛的。這車還是我用BB的錢買的全款呢!結果才開上兩年,就變成了這坨廢鐵了。雖然現在車怎麼樣不是該首要考慮的事。
“我們這是到哪了?”我攙著一瘸一拐的紫羅蘭,努力把氣喘勻。花花害怕地貼在我身上。
“唔……這是學校前方的商業街?”
是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已經連人帶車摔到了學校前的商業街,這里還是一個人影都見不到。商業街南側和我們來時的景致一樣,平整的白雪沒有任何痕跡,只有聖誕彩燈孤獨地閃爍著;而通向學校的北側,卻都似乎被什麼東西啃過一樣殘缺不全,地上的雪也被各種軌跡翻得凌亂不平,混雜的汙泥似乎是血液和糞便。完好與損壞兩種風格沿著十字路口中間分開,就連散落的瓦勒都只會分散在內側這邊。而我們的車,正好落在分界线的外側。
頭上的月光也依舊讓我想吐,不覺躲到了殘破的店門里:“不管怎麼說,我們逃離了那團黑影吧,那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絕對不要被那東西纏上,絕對不會發生什麼好事。”
“可是我們怎麼就突然到這了?這個……”
“你問我啊?現在發生什麼都不奇怪了吧!”
紫羅蘭按著扭傷的腳,抬頭望向遠方。和剛才相比,天空明顯碎裂得更加徹底,馬上就要炸開了似的。時間真得不多了,不需要多困難我就理解了這一事實。不知道還有多久,但我們得趕快了。
“莉莉絲,你那還沒完事嗎?”
“我在努力啊!你個乳牛奶子長這麼大有什麼用!”
“抱歉,那個……”
莉普露出歉意的表情。她胸前那兩團乳肉過於碩大,完全卡在壓扁的車頂,胸衣也被撐爆,落入車內的雪花將敏感的乳肉凍得通紅,對這點她倒是沒說什麼。想要在不傷到她的情況下將她救出太難了,哪怕莉莉絲把車門整個卸下來都無濟於事。莉莉絲舉起撬棍,正想砸向車底……
“……怎麼了,莉莉絲……唔?!”
莉普對怔住的莉莉絲感到不解,旋即她發現我們都怔住了。而後,她的身體也一陣寒噤,絕不是來自於寒冷。
熟悉的蜂鳴聲和虛無感。除了卡在車內動彈不得的莉普,我們都看到,那突然出現在車後的,縹緲黑影。
“噫!”
莉莉絲條件反射地後退,滑了一跤坐到了凌亂的雪地上,藍紫色的長發都沾上了汙濁。而與此同時,兩條薄到不可視的黑影飄帶便猛地朝她射來。我想要叫出聲,聲音卻堵在了喉嚨口,絕對凌駕於一切事物之上的壓迫感,讓我連生的念頭都淡去了。
不過就在飄帶眼見得要刺到莉莉絲的身體上時,卻撞到了一面無形的屏障。激起的綠色波紋蔓延開來一直波到天上,便是殘缺街區與完整街區的分界。看來對我們來說無形的界线,能將黑影擋在外面,它只屬於外面那無人的靜謐雪街。
該高興嗎?我們暫時安全了,可以逃離這黑影……
不對!莉普還在外面的車里啊!
“莉普!把手伸給我!”
莉莉絲不顧寒冷汙濁地在雪地上爬行,想在為時未晚之前強行把莉普拉出來。意識到黑影自己身後的莉普也很驚慌,努力朝車外伸出手。還好,她的雙手勉強能伸入這側凌亂的界限。莉莉絲終於握住了熟悉的雙胞胎姐姐,正欲用力……
“……啊咧?”
幾乎是在瞬間,黑影劃過,莉莉絲後仰著摔到在雪地上。她怔怔地抱著懷里還溫潤的事物,在想剛剛發生了什麼。她其實已經想明白了吧,但哪怕是作為旁觀者看得一清二楚的我都不願承認這一事實。
最終,莉莉絲還是慢慢舉起胳膊,顫抖著的雙瞳注視著那兩只潔白的、熟悉的、還流淌著鮮血的雙手。
“莉普?”
莉莉絲怔怔地坐起身,希望眼前的場景能證明她所想的並非事實,但沒有奇跡。
“……天哪。”
紫羅蘭輕輕的說,纖細的雙手遮住了下方花花的眼睛。可是花花這次卻並不聽話,拼命扭腰擺脫姐姐的束縛,選擇去看那少兒不宜的一幕。緊接著她帶著哭腔的尖叫,終於打破了仿佛精滯。
“我……我……”
櫻之家溫柔賢惠的二女兒帕森莉普,此刻她那纖細的雙腕已經被齊齊切斷,噴涌的動脈血將雪地染紅。她粉紫色的雙瞳同樣在顫抖,看著面前被染紅的雪地,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似乎不痛?她的身體沒有因本該有的疼痛而顫抖,但身為愛惜身體的少女卻失去雙手,這對她來說也足以瘋掉吧。
“莉普!!!”
“別,莉莉絲!不能去!”
我也被嚇呆了,但最快反應過來的紫羅蘭先一步將莉莉絲死死按在地上,我也便連忙撲上去壓住掙扎著想要跨過界限的莉莉絲。莉普已經沒救了,雖然很不願承認這個事實,但我不能看著莉莉絲去送死。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莉普還……唔!”
轟!
突然,從天穹之上、地底深處以及遙遠四野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響。緊接著,大地震顫,似乎整個世界都在塌陷,堅實的地面像毛巾一樣波動。我和紫羅蘭都失去重心倒在一旁,莉莉絲掙扎著爬動著,但現在我們已經不用擔心她會去送死了。
世界裂開了。
以那道看不見的界线為基准,先是天幕沿著裂縫碎裂成更小的碎塊,而後大地的巨崖從邊緣蔓延,連帶寒冷的空氣整整齊齊碎裂成了兩半,巨大的震動宛若萬千巨人的鼾聲。世界末日,這個存在於想象中的災難此刻無比真實。柏油路面下數千米深的的泥土岩石橫截面平整到不可思議,沒有一粒毫因震動而落下巨崖,看來連空間都被完整地分開了。
而伴隨著這分天開地的神績,我們也像破殼中的雛鳥一樣看到了世界外部的景象:那里什麼都沒有,沒有白色,沒有黑色,只是單純的空無一物,與此相比真空的宇宙都如此多彩。是我大腦無法理解的虛無,正如黑影帷幕間顯露的虛無一樣。對啊,虛擬的數碼世界外還能有什麼景象呢?那不過是沒有被設置過的空無一物……
但為什麼虛無中唯一的實物,月亮反而更明亮了呢?
“不要,不要……這算什麼啊!莉普!”
莉莉絲撲到了裂縫處,這尋常女孩一般的哭喊真不符合往日英姿颯爽的她。看那在雪地上匍匐的樣子,我簡直擔心她要掉入虛無的深淵中。但她只是撞到了那化作阻擋之物的屏障,拍打著,注視著已是另一個空間的姐姐。
“別這樣,莉莉絲……”
為什麼聲音偏偏能傳過來呢?明知道會目睹什麼,我卻也不受控制的走到莉莉絲身邊,留著身後的紫羅蘭來捉住哭泣的帝王花。
雖然已經遠去,但車下莉普那圓滾滾的肉臉依然清晰可見,我記得那臉蛋柔軟的觸感,記得她的歡笑、恐懼、羞澀。而現在,明明畫面中那斷肢的橫截面如此觸目驚心,她的表情為何不帶一點痛苦的扭曲和臨死的恐懼,反而要如此歉然?
“明明以前說好了的,不管我們哪一個先去世,另一個人都不許哭的哦。”
違反生理的平靜口吻,莉普的聲音莫名蓋過天地開裂的余震,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那逐漸遠去的身影,讓我第一次有了她是莉莉絲姐姐的實感。
“怎麼能……我沒想到我們的分別會是這樣啊……”
莉莉絲輕撫著看不見的障壁,溢滿淚水的藍眸一眨不眨,要在最後將姐姐的影像盡可能多地刻入腦里。我拿不准,是把她拉開,還是把她留在這里,更是一種殘忍。
黑影行動了。
是特地給我們留出了分別的時間?我不覺得這比死亡更深沉的虛無化身會有這種情緒,但它在割下莉普雙手後許久才終於活動。殘破的車身很快被有著紅色紋路的黑暗包裹,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而後,車身便如被光芒照到的陰影般轉瞬消失。其中的莉普便胸部朝下埋入被壓平的雪地中,看著便令人揪心。
“在……做什麼……”
莉莉絲呢喃,我也看不懂黑影的行為,明明以它斬落雙臂的速度,想要了結莉普脆弱的肉身也只需要一瞬。但當看它用單薄的飄帶纏住莉普的雙腿和只剩半截的手臂,將她以X型拉直拽起時,我便明白它要做什麼。
它是在處刑。
莉普被看似脆弱的飄帶輕易提起,半裸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冬夜的冷空氣中,皮膚因過度失血而蒼白,倒映著月光。她最後一次甩開粉紫色的頭發,看向已遠隔百米的家人,滿是哀傷與歉然。而後,她豐韻的酮體猛然一顫,胸前碩大的雪峰波起漣漪,就好似因寒冷而打了寒噤。視角偏移後我才看清楚,一條薄到不可視的飄帶,精准無誤地從她乳溝間的胸膛穿出。
最後的時刻,來臨了。
如水漫平地,帶著紅色紋路的黑暗從胸部的創口蔓延,蓋住裸露的雙乳,包住淌血的斷臂,裹住顫抖的雙腿,很快將莉普整個包裹。她完全沒有掙扎,不知道是無力反抗還是已認清事實,任由自己的酮體被不屬於現實的物質吞噬。只在紅色紋路蔓延到脖頸處時,她才發出幾乎是驚訝的輕語。
“啊。”
悟到了什麼嗎?她最後的表情好欣慰,幾乎是安詳地闔上雙眼。最後殘留的淺淺一抹微笑,也被黑暗籠罩。
現在,被黑影拽到空中的,只殘留一具漆黑的人像。我聯想到了全身被黑色膠衣包裹束縛的女奴,但眼前這曾是我女兒的黑色人形已經看不到一點人氣,被飄帶拽動的肢體失去了彈性,和黑影一樣沒在雪地中映出任何影子。那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而是和黑影一樣,和天地碎裂後的外部一樣,不應存在之物。
“啊……”
莉莉絲同樣在我身邊低語,這輕聲呢喃竟能如此悲戚。她已經不再哭了,只是任由眼淚在她臉頰上流淌,弄花了她的妝容。莉普已經不在了。她不是死了,而是迎接了比死亡更加純粹的命運。據說雙胞胎之前會有心靈感應,現在看到自己的同胞姐姐以這樣一種方式消逝,她現在的心情,我大概不會懂。
一定比我心中流出的血更甚吧?
被分成兩半的世界還在遠去,對面的那一半已經小得如同空中的雪花。但在那一片虛無中,我偏偏能看清黑影對曾是莉普的事物正在做的事。黑色人形裂成了四半,似是被拽著四肢的飄帶扯碎的,我不願去想其間黏著的黑色物質曾是什麼。然後那曾是莉普的事物的碎塊,慢慢被系住它的飄帶吸收,化作黑色的粒子,最後只剩空無一物。
我的女兒,帕森莉普。
被抹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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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月之海學院,地面就越崎嶇不平,往日平整的柏油路坑坑窪窪,建築物也都七零八碎,瓦勒散在周遭很是難走。但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被破壞的斷面上全都有著鋸齒狀的痕跡,似乎來自於某種生物的啃食,空氣中彌漫的臭味更是進一步證明了我們的猜想。能啃食鋼筋水泥瀝青的生物?絕對不該來自於我們的常識,但那絕對是危險的生物無疑。因為這塊殘存的世界比起另一半,除了破碎不堪外還有另一處不同。
被拖行的血跡。
“這里……曾經有活人嗎?”
“大概是的,這里的NPC沒有被AI傳送到中心廣場嗎?是因為阻擋黑影的屏障的原因嗎?還是……單純是因為這是沒打開門的幸運兒?”
安全起見,我們一直在被咬地全是空洞的屋內行進。把花花放在一旁,紫羅蘭蹲下來觀察地上血液的痕跡。能流出這麼多血,絕對不是一個創口所能實現的,恐怕受害者也和周遭的一切一樣,全身都被啃得千瘡萬孔了吧?
“到底是什麼?”
“我怎麼可能知道?嘛,倒是能確定它們數量很龐大,智商應該也不怎麼高,把城市啃得跟蝗蟲過境似的。大概和天上那些黑東西有關系吧?”
除了地面,天空也與另一半有著巨大不同。最直觀的區別,就是這一側有著造成天空破碎原因的巨洞。說來奇怪,碎洞中的景象是泛紅的浩瀚星空,但明明之前天地裂後顯出的外部景象,是什麼都沒有的虛無啊?難道碎洞中的景象也是假象嗎?現在,另一半世界已經用肉眼無法看到了,我們身後只是蔓延到天際的虛無幕布。這著實讓人心慌,總覺得事件萬物都會滑落進這無邊無際的深淵。幸好月之海學院就在正前方,我們不需要注視身後令人發瘋的空無一物。月亮是在繞著世界轉的,現在它已經進入虛無之上了,光芒愈亮,讓我更加不敢回頭。
見到那種天地碎裂的異象,竟然還沒瘋掉,我都佩服我自己。
眼前的碎洞里不斷蔓延出類似黑色黏菌的物質,已經將碎裂的天空覆蓋了大半,那點滴類似雨滴的黑點也不斷從上面滴落,惡心的水聲近在耳邊,我們都知道那絕對不是雨滴,由於空間關系,它的實際大小一定比看上去大的很多。而我們要前往的月之海學院,就在最大的一塊黏菌下。
這里的我們,特指紫羅蘭和我。
“莉普……莉普……”
家里剩下兩個成員已經失去了行動的意志了。花花當看到姐姐被穿胸時就嚇昏了過去,現在被紫羅蘭背在背上行動。而我背上,自然背著已經走不了道的莉莉絲了。
“……我說啊,莉莉絲,把莉普的東西埋了吧。”
“……埋了?”
莉莉絲機械地舉起顫抖的手,看著莉普的“東西”:那對連著半截小臂的手已經流不出血了,昔日嬌嫩白皙的五指此刻因死亡而泛黃腫脹,沒有完全失去活性的神經還在不斷抽搐。看著有點想吐,但胸中巨大的悲戚將惡心感強壓了下去。
“真的,這血腥味沒准會引來不好的東西,還是讓莉普入土為安吧。”紫羅蘭的聲音平靜地嚇人。
“不行!”莉莉絲又嗚咽了,像保護玩偶不被搶走的小女孩一樣將同胞姐姐的斷肢抱緊懷里,“莉普只剩這個了!家也沒了,世界也要沒了,我身上就這點莉普的東西了,你讓我把她埋到哪去啊!”
家……
櫻之家在另一半破碎的世界里,我大概永遠見不到蓬勃的櫻花、溫暖的雙人床、一家人一起吃飯的餐桌了吧。
“唉,莉莉絲……”
“還是留著吧,阿紫。”我打斷了紫羅蘭的執意,“作為虛擬的數據,能證明我們存在的只有能拿在手里的事物了吧?”
紫羅蘭張了張嘴,卻沒有再說什麼。我感到背上的莉莉絲抱緊了我,把臉埋到我的後襟中隱聲哭泣。真沒想到她有這一面,像個需要父親守護的小女孩。但這也自然,如果不是因為我是父親,我何嘗不像也這樣崩潰掉受人保護呢?
莉普,可愛嬌羞的莉普,第一個和我有了魚水之情的女兒,無論我想做什麼過分的事,她總是願意配合我,只因我是她的父親大人。我記得她在課堂上打瞌睡時的睡臉、記得她親手烹飪的小蛋糕的甜美、記得她捂住嘴不願叫出聲的嬌羞。明明甚至都做出過私奔的承諾,在最後,她那般寒冷那般無助的時候,我卻在幾百米外干巴巴地看著,連句話都沒說。
……今晚,我們不是在准備度過全家團圓的平安夜嗎……
啪嗒!
黑色雨滴掉落在了我們旁邊的街道上,覆蓋著雪被的路面立刻被腐蝕出兩米來寬的坑。我也終於知道不斷落下的黑色雨滴,乃至黏在天穹上的萬千“霉菌”是什麼了。
怪物。
我和紫羅蘭連忙俯下身子,從殘破的牆縫里觀察這個怪物。這怪物大概有兩人來高,體表覆蓋著黝黑泛紫的甲殼。堆疊的雜亂蟲肢毫無對稱性可言,看不出趴著還是站著,前方的奇數個肢體有著類似人手的形狀。前方那個隆起似乎是頭部,至少有著四張大小不一的口器,每個口器旁的鋸齒狀硬物大概就是牙了,以生物不該有的輪軸方式轉動。而其上,青蛙卵一樣的無數眼球在外骨骼下錯亂地抽搐著,縱使有著寶石的光澤,這密集的模樣也讓人看著想吐。佝僂的背後是一對類似蝶翼的殘破薄翅,以體型來說絕不可能帶動飛行,後面伸過來的螯尾在上面搖擺。真是怪異的異形,像是各種惡心生物的縫合,以與黑影相反的方式破壞理智。不禁感嘆這個世界的造物主是多麼墮落,才會創造出如此違背自然的縫合怪。
“這是什麼野獸……”
紫羅蘭緊張地輕語。確實是野獸,這怪物雖然和現實生物沒有半點關聯,但身上散發的氣味毫無疑問是屬於凶猛的掠食性生物,被它發現絕對是危險的,我算是對那些看不見屍體的受害者的命運有些了解了。而我也很快明白了這野獸是怎麼把街道啃得凹凸不平的:這野獸,以怪異地前身仆地的方式爬行,四處口器展現出不可思議地彈性伸向周圍,啃噬著能碰到的任何東西,鋼鐵和磚瓦如豆腐般被一塊塊咬下來。這貪婪進食的樣子,莫名讓我想起飢餓的嬰兒。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野獸不知用什麼部位發出的叫聲,與體型不相稱地尖銳,聽著骨頭發顫。好在它漸漸爬行著遠去,前往的方向,正是月之海學院。
“什麼東西……”
莉莉絲在我背上顫抖著說,我很高興她的聲音終於有力氣了。她將莉普的殘肢別在身後,在我身後站定。背著輕巧的她對我來說倒不算難。
“都是從那洞里涌進來的吧?我是不清楚天上這假屏幕離我們有多遠,但從他們落下來的速度來看,頭頂這一團團的黑玩意,我估摸個總數上億應該不夸張。”紫羅蘭背起還沒醒來的花花,“剛才就一直往下掉,地上至少也得上千了吧?”
“上千嗎……”
一千只這種大小的野獸,如果均勻分布在靈子都市里的話,倒稱不上密集,小心點是不會被發現的。可是……
“看街區的樣子,這里之前一定有不少野獸,但他們現在都不在這……看剛才那只的行動軌跡,不會他們都聚集在月之海學院了吧?”
可怕的猜想,如果是真的的話,我們的目的地高中醫療室,可能已經被野獸層層包圍了。而我們現在的行為,簡直是在送死——我毫不懷疑這些野獸在看到活人的一刹那,就會撲上去撕碎。
“大概吧。”紫羅蘭站起身,“可我們也不能留在這。這個世界已經一團糟了,停滯不前就是等死。而且那個黑影……”
紫羅蘭梗了一下,沒能繼續說下去。但道理我自然明白的。反正呆在這里也是死,不如拼一下僅存的希望。瞟了一眼身後那空無一物的帷幕,我的內心堅定了,攙起還有些暈乎的莉莉絲,主動背過還昏迷的帝王花,跟著她繼續在破碎樓房中小心翼翼地向目的地行進。
沿途,我們又見到了十幾只只野獸,他們都長得和第一只一樣怪異,晃晃悠悠到處亂啃,爬行著朝和我們一樣的目的地走去,其中有幾只還拖著滲血的屍體前行,那些屍體的慘狀哪怕是萬剮凌遲也不該如此淒慘,看來他們的獸行並不是為了填飽肚子。途中我們好幾次不得不停下,讓前方爬行的野獸先通過。幸好這些野獸的感官似乎不怎麼樣,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
沿途倒也不是只有我們四個,在我們走到一半時,對街的樓房發出倒塌的聲響,再加上一個女人的尖叫。我看著她跑了出來,然後被四五只野獸撲倒刺穿,帶著鋸齒的十幾張嘴全都貼在了女人的身上,讓後者發出哀嚎。不過她倒沒有像正常人那樣癱軟,而是在最後時刻身體仿佛僵住了浮在空中一動不動,然後便崩解成了紅色的粒子飄散。這大概不是人類……不是NPC吧?我聽到紫羅蘭發出嘖的一聲,而那些野獸歡快地吸食著飄散的粒子,將正要飄散的粒子捏成一個個綠色小方塊,繼續朝目的地走去。這習性簡直就像帶獵物回巢的螞蟻。
而十幾分鍾後,我們終於看到這些野獸的巢穴了。
“嗚!”
即使之前已經看到了太多無法想象的異象,眼前的場景還是讓我想吐。教學樓前的廣場是我和女兒們每天上班上學的必經之路,我對旗杆和花壇早就熟悉地像自己家似的了,但是眼前的景象我實在是不熟悉:廣場上聳立著一座直徑十幾米的紅色山丘,高度都蓋過了教學樓三層,其上密布著大大小小的空洞,黑色的野獸在其中鑽進鑽出,擺動著長長的前肢,很符合我之前覺得它們像螞蟻的想象。而接著月光稍微觀察,便會發現組成這紅丘的,是潰爛的血肉。
“真是……啊……”
我們三個的心理承受能力是真強,大概是經歷剛才那血親分離的一幕已經麻木了?竟然能直視面前的場景。總之這肉丘就是用無數血肉組成的,核心部分已經完全粘結在一起,讓人分不出這些血肉是屬於什麼動物什麼部位。而在外圍就很明顯了,那些被無數野獸帶來的殘破人體,被用鋸齒口器反復咀嚼啃爛,塗抹在肉丘的外圍,類似於蜜蜂築巢。我不敢想象黏成這麼高大的肉丘需要用多少人堆起來,廣場上還沒被堆砌的位置都被腥紅覆蓋,隔著老遠就能聞到惡臭的血腥。而肉丘上卻又有違和的無數光點閃爍。細看,那竟是各種電子設備,比如電腦、電纜、電线,就連月之海學院平日門口放著的大屏幕,也被它們嚼碎成小塊堆入肉丘。血肉與機械,不形容的兩種物質共同搭建了面前的獵奇景象。
“NPC和電子設備……看來這些東西讓它們很眼饞,是因為里面含有的‘靈子’比較多嗎?搞不懂……”
“阿紫你說啥?”
“沒說啥。此路不通,我們得換條路。”
此路當然不通。光是圍繞著肉丘的野獸就至少有幾百只,還不知道肉丘內部藏著多少。它們對著肉丘不斷做著類似跪拜的動作,仿佛這肉丘是獻祭給某個邪神的祭品。
“莉莉絲,你大概知道有哪條小路能通向學校吧?”
“……我?”莉莉絲注視肉丘的麻木眼神轉了過來,我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對啊,你不是老偷偷逃學出去嗎?現在這會總算用得上了吧?”
“唔……”
莉莉絲最近過於安分,我都忘了她是個不良少女了。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出來。慢慢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在了我們的前面。我這會也不好說些什麼,只好默默地跟著。
小路真不少,我從沒想到學校的圍牆有這麼多漏洞,有些是被鐵絲繞起來的柵欄,有些是被開了個洞的涼亭,有些是歪斜的大樹。但現在學校各處都爬滿的野獸,想要找到一處安全進入的地方真難。廢了半天勁,我們才終於小學部的一處擋板下進入了學校。這里只有遠處兩三只到處逛游的野獸,但這里算得上是離高中醫療部最遠的了。不過安全地進入,也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吧。
“小點聲,慢慢來……”
紫羅蘭小聲提醒著,如蛇般伏下腰肢在草叢中前行。幸好這些野獸的感官並不發達,只是在那里兀自發出“嗎嗎”的叫聲到處亂轉。小學的教學樓的結構是主樓旁有個副塔,這是平時小學生做實驗的地方,用一道廊橋相連。在密閉地帶躲藏總比開闊地帶躲藏要容易,副塔是最靠近我們的建築了,只是體型偏小的野獸在徘徊,幸好倒在街道上的汽車為我們和它間攔起了一道屏障。我率先去推動副塔的門,門立刻發出嘎吱吱的聲響,嚇得我又趕緊退到了車後面。但這只野獸似乎很傻的樣子,一大團眼睛盯著門處看了一會就不管了,脈動雜亂的雙腳似乎想要遠去。太好了,看來我們可以安全進入建築中了……
“嗯?姐姐……”
花花的聲音讓我心髒簡直要停跳。
“姐姐,我剛才做夢,夢見世界塌了,莉普姐姐還死掉了。嗚……好可怕的噩夢……誒?”
“花花別……”
紫羅蘭連忙想去堵住花花的嘴,但此時已經晚了。花花探出的小腦袋,正好和轉過身來的野獸對了個正著。停滯的兩秒,之後是……
“啊啊啊啊啊啊妖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不明現狀的花花,發出的叫喊響徹整個校園。
完蛋。
“別管了跑吧!”
我一把拽住花花,撞開副塔的玻璃門,咚咚咚地朝樓上跑去。莉莉絲和紫羅蘭也緊隨其後,咣當一聲把門關上,莉莉絲還拽了個椅子擋在了上面,但玻璃能擋住那些進食鋼筋水泥的野獸多久呢?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尖銳的叫聲,不止來源於剛才的那只野獸,也來自於四面八方。從副塔的玻璃我能看到外面,月光之下,四面八方都鑽出來個無數野獸,化作獸潮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涌來。那模樣讓我想起了電影里的屍潮,只是這些野獸比屍潮猛烈的多,也可怕的多。
“嗎嗎嗎嗎嗎~”
果然那玻璃門根本連阻擋野獸的作用都起不到,野獸輕易地從牆里撞了進來,揮舞著口器鳴叫。但幸運的是,這野獸的智商似乎不能理解上螺旋台階的行為,反復撞向承重柱,完全追不上不斷往上爬的我們。一對殘破的薄翼反復扇動,看來的確沒有能力帶動它巨大的軀體。
“嗎嗎嗎嗎嗎~”
其余的獸潮也涌來了,一窩蜂地圍在副塔周圍,密集的口器和眼球讓人看著直起雞皮疙瘩。雖然不會爬樓梯,但爬牆壁這種水平的平面它們還真擅長,竟比我們爬樓梯的速度還快。幸運的是,副塔大半牆面全是玻璃做的,脆弱的落地窗承受不住它們的重壓紛紛破裂,無數野獸的身體疊做一團發出惡心的水聲。即使有少數攀爬承重牆的野獸,也會因為擠在一起大大拖慢速度。
“有救!”
雖然塔身在不斷顫抖,但我依然爬到了第三層。廊橋為什麼要設在樓頂啊!這設計也太不人性化了!不過照著這個勢頭來絕對沒錯,這些野獸上不來,我們只要不從碎裂窗戶的裂縫處掉下去就沒問題。先到小學主教學樓,再想下一步。
不詳的斷裂聲,看上去結實的廊橋竟在我面前出現了裂紋。
“什麼……?”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但腳下的晃動告訴了我原因:這些野獸已經快把承重牆啃斷了。這當然不是它們有意為之,因為以它們咬鋼筋如豆腐的牙齒,真想要讓塔塌陷也只是分分鍾的事。但大概是擠成一團時碰到了吧,副塔脆弱的承重牆已經岌岌可危,現在必須得趕快……
走廊徹底和主塔斷裂了。
“嗎嗎嗎嗎嗎~”
“快!”
我直接跳了過去,這對我肥碩的身軀來說並不容易,幸好只有一米距離。而不斷傾斜的塔身里,紫羅蘭先是把花花拋到了我的懷里,然後也縱深一躍,暫時到達了安全地帶。現在只差莉莉絲了。
“莉莉絲!快點啊,塔要倒了!”
塔下的獸群已經圍了里三層外三層,鋪滿了高塔下方的地面。哪怕是剛才正門廣場上也不該有這麼多啊?它們是躲在地下嗎?可千萬別是躲進了樓里啊。若是塔倒在它們中間,其中的幸存者會發生什麼不言而喻。聯想剛才的肉丘,我寧可被黑影吞噬。但莉莉絲卻在斷裂處停下了腳步,無神的雙眼看下了下方怪叫的無數張嘴和旋轉的無數口器,天鵝頸抽動了幾下。
“你們走吧,我算了?”
“你在說什麼?怎麼能算了?!你會死的!”
“哈……就算逃走,又有什麼意義呢?”莉莉絲拿出屬於莉普的那雙手,在月光下細細端詳著,顫抖地聲音帶上了奇怪的語調,“我們只不過是數據模擬的NPC,就算逃走不可能迎接真實。那死亡又有什麼所謂呢?不過是歸於本該屬於的無罷了。沒准,我其實幾個月前才連同記憶一起被憑空創造出來,對死亡的恐懼也只是代碼編程好的。或許我就該順從創造者的意志,坦然地被刪除才是啊……”
這話真不該是從莉莉絲嘴里說出來的,她明明在我心中都是個堅強的女孩,總是從容不迫勝券在握,這絕望的樣子不該屬於她。但也正常吧,畢竟,她說的話,我現在也很信服……
“虛擬的又怎麼樣!就算記憶是五分鍾前剛被創造的,你也是我的妹妹!”紫羅蘭終於有些失態了,焦躁地扯著自己的頭發,“姐姐永遠是妹妹的所有者,作為物主我不允許我的東西自暴自棄!趕緊給我過來,你個一直不聽話的小妹妹,這是命令!”
紫羅蘭的話讓莉莉絲心里一顫,似乎想到了什麼童年往事。但看來起效果了,注視著姐姐的眼睛,莉莉絲放下了莉普的殘肢,深吸一口氣,然後轉向越來越遠的主樓,眼睛里終於有了生的意志。
“真不像阿姊啊,這麼強硬……嗚……”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已經看不到塔的下端了,獸群已經堆砌了屬於它們的塔,口器中的鋸齒嗡嗡作響。莉莉絲此刻,便如同即將淹沒的孤島上的蘭花。但只要這一跳跳過來,她便可以暫時逃脫險境,和我們繼續想著傳說中的希望之地前進。
“來了!”
後退,助跑。雖然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已有三四米,但這對於體側跑道上縹緲的白天鵝來說只是小距離。莉莉絲邁動修長的美腿,肌膚下隱約的肌肉线條隨之起伏。我也站在了主樓邊,只等將飛躍過來的她擁入懷里。而她的玉足也踏上了副樓的邊緣,雙腿用力,正欲縱身一躍……
噗。
暗白的飛盤狀物體從我耳邊劃過,給我的臉龐濺上了什麼熱熱的液體。我睜大了眼睛。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啊咧?”
似乎時間都放慢了,莉莉絲眼中閃過驚訝,後頭看去。在那里,是自己打著轉飛出的雙腿,修長,潔白,每一處都是完美的黃金比例,只是膝蓋往上一點的部分,向空中潑灑著鮮血。而在遠處,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們,正繼續著那怪異的啼叫。
那鋸齒一樣的牙,能射出去嗎?
“不要……”
失去了雙腿的莉莉絲,從高樓頂端直直墜向下方嘶鳴的獸群。藍玉雙眸罕有地顯出恐懼,無助地朝上方伸出手,似乎希望依賴的血親能拉她一把。但這無濟於事,只是灑下了一道血色軌跡。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看到莉莉絲墜下,下方堆滿地面的野獸發出了迄今為止最驚悚的嘶鳴,如海浪般涌動起來,獸群高高隆起對著墜下的莉莉絲迎了上去。
莉莉絲潔白纖細的酮體砸在凸起的獸潮上,激起層層獸浪,看來由於層疊獸群墊在下面並沒有受傷。似乎能松口氣了?可是這少女輕盈的酮體,怎麼能在固態的獸群中激起波瀾呢?
啊,那看著像波浪的漣漪,其實是看到觸手可及的少女,由內至外輪流炸開口器的圈圈異獸啊。
“花花,別看……”
紫羅蘭的眼神都暗淡了,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再次捂住花花的眼睛,這次她沒有掙扎。而我只能怔怔地地看著下方十幾米處莉莉絲的雙瞳,麻木的大腦妄圖將她的面龐在自己眼中盡可能地多留住一秒。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未想到莉莉絲的歌喉會發出如此淒慘扭曲的聲音,但那場景哪怕是旁觀者也會尖叫。萬千的異獸全都撲向了獸堆上的少女潔白的酮體,不屬於生物的鋸形口器鋸入柔軟的血肉,殷紅的鮮血爆裂四濺,滋養著不斷涌來的無數張不規則黑口。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幸運亦或是不幸,對野獸來說美味的只有少女的小腹,無數鋸齒鋸入莉莉絲光潔的小腹,似乎想要回歸莉莉絲的胎內,接連將巨大的獸身整個從撕開的裂口中鑽入,莉莉絲纖細的腰肢在撕扯蹂躪下已如爆開的血蓮,著實不忍直視。而擠不到小腹的野獸,也開始撕扯起少女任何地方的血肉。
“啊……啊……”
莉莉絲那還勉強完整的面容已經慢慢平息,看來已經沒有余力感受著痛苦了。這也是好事吧,感受自己被怪異的獸群一點一點的分食殆盡,實在是過於恐怖。
獸群全都洶涌著想要分食少女的血肉,嘗到一點肉味的野獸被飢餓的野獸粉粉推下,將少女的殘軀不斷抬高,宛如聳立的黝黑御座。月光灑下,唯一能反光的少女酮體顯出水銀的光澤,竟有些神聖。莉莉絲已經再也喊不出來了,空洞的眼神慢慢合上。真奇怪,她這般輕飄飄的身軀竟然還沒有被埋沒吞噬,也沒有新的傷痕,那完全爆開的血色也化作水銀了嗎?野獸啃咬血肉的獸行激起瀾漪,或許是類似於蜘蛛用消化液包裹獵物的行為,只剩半截的殘軀依然淒美,漸被黝黑御座慢慢吞下,月光似乎也隨之逐漸暗淡。
我們大概都會慘死吧……
絕望,唯一殘留的絕望籠罩著我。莉普死去時的天地異象麻木了我,此刻我才感到切實的絕望。我們跑不了了,在崩潰到如此的世界中,殘余的數據沒有存續的道理。此時我或許應該感到憤怒?作為一個父親,本應對下方那吞噬自己女兒的野獸產生報復的情感。可是,這些過於怪異的生物,完全無法將普通情感制之其上。
空氣中傳來一股熟悉的異香,但我此刻已經沒有余力去聯想這香味來自何方。
與其如此慘死,倒不如自我了斷啊……可是,它們到處都是……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月下,被七零八亂的肢體埋到只剩漆黑的獸堆里閃動了下,定睛望去,那竟是月光下莉莉絲的藍眸。
還活著嗎?這種程度還不能安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真是殘忍啊……
“你這!死蛾子……”
意義不明的話語穿過野獸的嘶鳴傳到我的耳中,莉莉絲的瞳孔最後閃動了一下,便永遠的暗淡了。斷臂維納斯般的殘軀完全失去了靈魂,被獸潮徹底淹沒。內里傳來的啃噬聲和裂帛聲,標致著這世界上罕有的藝術珍品,已經淪為了下等野獸的口糧。
我的女兒,梅爾特莉莉絲。
被吞噬了。
[new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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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害了姐姐嗎?是我害了姐姐嗎?”
“花花,別說了。”
初二(3)班的教室,月光之下,桌椅板凳在漆黑室內映出了長長的影子。後牆的黑板還畫著學生們精心繪制的粉筆畫,排列整齊的書桌間,一定發生過不少青春少年間的美好往事吧?但現在,這些年少的孩子估計都被抹除或吃掉了,留下的排排書桌,此刻倒像是排排墓碑。
“是我害了姐姐嗎?是我害了姐姐嗎?”
“好了花花,我再說一遍,這和你沒關系!是哪些怪物殺了莉莉絲,你也是受害者!”
從剛才花花就一直低聲念著,看來因自己尖叫引來怪物,最終導致莉莉絲慘死的事情而魂不守舍。被紫羅蘭吼了這麼一嗓子,她嬌小的身影又往空調後面縮了縮,對著牆繼續喃喃自語。紫羅蘭也只得嘆了口氣。
“現在怎麼辦?我們沒法再往前走了吧?”
我苦笑著坐在了講台上。剛剛,紫羅蘭在小學樓二層的化學實驗室搞出了場爆炸,暫時吸引了包圍小學部的獸群的注意力,我們也得以趁機跑到緊鄰的初中校區。但再往前就不可能了,從廣場涌來的獸潮嗚嗚泱泱,真如黑色海嘯般襲來。我們也只好先鑽進初中教學樓的二樓躲避。但從周圍傳來的“嗎嗎”聲響來看,它們恐怕走不了了。
“至少現在有空,我們先理理思路。”紫羅蘭在講台下正中間的椅子上做下,我能看到她紫眸中的絲絲血絲。
“思路?不就是虛擬世界要被數據清除了嗎?剛才那些還不夠明顯?”我有些崩潰,無論如何我都看不出有任何活著的希望。
“數據清除?你覺得這像是正常的數據清除嗎?雖說我們的常識不一定可靠,但按照常識,想要刪除電腦里面的文件,本質上就是把數據重新覆蓋成空白文檔。雖然速度可能很慢,但絕不會有什麼處刑NPC的黑影,啃食世界的黑獸,以及什麼想要逃匿的AI……你不覺得太復雜了嗎?”
“你的意思是……”
“兩種可能。第一種,這個虛擬世界的神明本就是在玩游戲,欣賞我們被吞噬的丑態,那樣的話我也無能為力。”紫羅蘭敲了敲腦袋,“第二種,我們的世界程序類似病毒,無法直接清除,必須要采取特殊手段,這就是那些異常現象的由來。”
“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用處大了。沒有程序員會把自己使用的程序做成病毒的,這是在給自己找麻煩,說不通。所以我們以及世界沒有正常刪除的原因,一定是有外力干涉。”
我愣了半晌。
“干涉?為什麼?”
“這可推斷不出來。但那樣的話,黑影和野獸一定是有意義的。這些野獸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黑影有自我意識,它殺死莉普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在執行任務,反而是在向我們炫耀的處刑。沒准它背後的操縱者,就是這世界的神明也說不定。”
有自我意識?那黑影是故意把莉普分屍的?突然憤怒從我心底燃起,人不會對自然災害發怒,但對方如果和自己一樣有情感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以及那次,世界突然裂成兩半,時機太巧了……”紫羅蘭猛地一拍巴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人在保護我們。”
“保護我們?我們不就是平凡的人類……不,平凡的NPC嗎?為什麼會有人專門保護我們?”
“平凡?誰說得准。”紫羅蘭激動地站了起來,在教室里來回踱步,“在我回家前,我其實也是被救了,並且告知了我要逃到高中醫療室。雖然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肯定不是蝴蝶,既然有屏蔽詞不能說,他大概是想避免被這世界真正的支配者發現——但他在保護我們一家人。尚不清楚他的目的。”
蝴蝶?紫羅蘭完全沒有和我說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知道世界即將毀滅的真相。這倒也正常,畢竟實在是沒什麼時間。這或許就是我們活命的關鍵?我心里突然燃起一絲希望,雖然不知道來自何方。
“為什麼會……難道我們有什麼特殊的嗎?”
“不知道,總得到了目的地才能揭曉答案。”紫羅蘭走到門口,“總之,對方也是個能將虛擬世界分裂的存在,既然能及時救出我們,那一定有辦法和他聯絡。”
方才的事態過於緊急,紫羅蘭完全來不及用她的天才頭腦靜心思考。而也不愧是她,只是閒下來一會,就梳理出了脈絡。雖然我完全不知道破局之法,但我相信跟這我的長女絕對有辦法,本來已經認命了的內心突然激動了起來,我連忙跟在紫羅蘭後面,推出門走出去,轉身看向走廊。
一只野獸站在那里。
“……誒?”
黝黑崎嶇的體表,雜亂繁多的肢體,擠成一團的眼巢,四處亂咬的鋸齒,這毫無疑問就是那種能夠將莉莉絲撕碎的野獸。是一直在這里了嗎?還是剛才爬上來的?不對,這些怪物根本不會爬樓梯……那難道是,從後面那個破洞中,直接從天上砸進來的……
“嗎嗎嗎嗎嗎嗎嗎!!!”
不及細想,野獸發動了攻擊。左嘴中的鋸齒牙猛得彈出,對准紫羅蘭的小腹。雖然旋轉鋸齒速度還不算太快,但被嚇愣的我和紫羅蘭根本反應不過來。
“姐姐!快躲開!”
突然,一個軟乎乎的小東西從我旁邊竄過,猛地撞開了鋸齒軌跡上的紫羅蘭。
花花跟在我後面嗎?我竟然沒注意到。
血肉撕裂的聲音,圓盤消失在身後走廊的盡頭,手上濺上了什麼滾燙的液體。而一襲白衣的小家伙,倒在了我和紫羅蘭之間,殷紅的血泊從她身下慢慢蔓延開來。
“花花!……”
回身看著花花,紫羅蘭呆滯了兩秒。而後,那銳利的目光陡然閃過,只是瞥了那一瞬,我便感到自己的眼睛被灼傷了。
“滾!你這他媽的怪物!不許碰我妹妹!”
紫羅蘭做出了她平生最不冷靜的動作,她拽過走廊里用來運送書本的小推車,直接砸中了野獸的身側。最愛的妹妹被擊傷生死不明,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條稻草。雖然是女性,但身高182的她,揮出的力道也同樣不小。
“嗎嗎嗎嗎嗎嗎嗎!!!”
是幸運嗎?那野獸的身體完全沒因被砸中造成絲毫損傷,但本就不對稱的身體站立不穩,在力的作用下向窗戶那側傾倒下去。而那到處揮動的數張巨口撞在牆壁上,如裂豆腐般撕開一塊破洞。野獸便跌跌撞撞地摔下了樓,落入了下方不斷怪叫的同類中。
我們成功驅趕了一只野獸,但下面還有上萬頭。
“花花啊……花花……”
來不及確認情況,紫羅蘭就連忙回身,將倒地的花花抱起。現在這幼小蘿莉的小臉煞白,純白的裙子都被左腹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這看得我心頭一緊,要知道那可是脾髒的位置,如果被傷到了那里,花花恐怕有性命之憂。
“沒事,我不痛。”嘴角滲出鮮血,但花花依然強做笑意,在懷里看著姐姐,“姐姐,終於哭了呢……”
是的,紫羅蘭哭了。象征柔弱的眼淚從堅毅的紫眸中流出,流到了花花的小臉上。
“當然會哭啊!你以為我忍了多久啊傻孩子!”紫羅蘭的嗚咽,聽著無比心碎,“莉普,莉莉絲……我的心在滴血啊!可我不能哭,我是長女,是大家的姐姐,有義務保持堅強啊!有義務保護你和這個廢物老爹!我……我……”
是啊,堅持了一路,看著心愛的妹妹接連死去,怎麼會不痛苦呢?我當然理解她的心情,說到底我也是在死撐著罷了。可怕的世界沒有留給我們傷心的時間,但此時此刻,看著最愛的小妹妹在自己懷里鮮血淋漓,還是為了救自己,紫羅蘭終於忍不住,她本就是個需要宣泄的孩子,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滿臉。
“姐姐總是這樣,嘿嘿。其實,偶爾依靠一下我們也可以呢……”花花說著,閉上了眼睛。
“花花別說這種話啊!睜開眼睛,看著我,別睡過去!”
我連忙從跪地的紫羅蘭手上接過帝王花,放到地板上,這會可千萬不能亂動擴大傷勢。作為班主任,我還是學過一點應急治療方法的,當下脫掉羽絨服,從襯衫上撕下長條,用業余的手法在花花腰際纏繞。還好,這流血量應該還沒傷到脾髒,但情況也不容樂觀,畢竟那能把人腿整根切下的鋸齒,可是從她腰際直接穿過去了。
“沒事,應該沒傷到要害。血……應該可以……花花,振作一點!”
花花還是想要閉眼昏厥,我知道此刻求生意志是非常重要的,連忙摟住了她的頭。因痛苦而顫抖的小臉在我掌中發燙,那淒慘的樣子實在是不該屬於這無憂無慮的孩子。勉強止住哭泣的紫羅蘭蹲在另一側,目不轉睛的看著還在滲出鮮血的包裹處,每一股血滲出都讓她瞳孔顫抖。終於,她下定了什麼決心。
“醫療室在一樓對吧?那里應該有止血粉啥的。”
看著她同樣蒼白的臉,我陡然意識到她要做什麼:“阿紫,你要……不行!下面全是怪物,你去哪里等於送死!”
當然是送死了,那些怪物不會爬樓梯,但進入一樓一定不在什麼話下。現在初中樓、的醫療室一定到處都是野獸,紫羅蘭要是下去,大概率就回不來了。我又看了眼窗外,密密麻麻的獸群一眼望不到邊,像海浪一樣涌動著。是增值了嗎?這數量也太夸張了,感覺真的要被疊起來的獸海淹沒。
“那你讓我看著花花死嗎?你……”
紫羅蘭咬了咬嘴唇沒再說下去。她明白,我是在為她著想。
“爸爸,向我發誓。”
“什麼?”突然叫我這麼親昵,我一時不知所措。
“發誓,如果我遭遇了什麼不測,你要照顧好花花。”
我震驚地看著她,那俏臉上的是視死如歸的表情,“不是,你真的要……”
“我真的要。”紫羅蘭點點頭,瞳孔中的堅毅前所未有,“無論發生什麼,照顧好花花,千萬不能讓她出事,直到最後。你可是她的爸爸。”
我明白,此時我必須回應。
“……好的,我發誓,我會保護好花花直到最後。”
紫羅蘭長舒一口氣,看著我的眼神溫柔了些:“多謝,這樣我死也瞑目。我去了,死前我會大叫的,到時候,你先帶著花花走。”
“誒……!”
我還想說些什麼,紫羅蘭已經轉身跑開,不能大喊大叫,不然會為她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只能愣愣的看著空無一人的走廊。
什麼啊……
煎熬,無比的煎熬,一分一秒都那麼漫長。我摟著花花的腦袋慢慢搖晃,哼著小曲,確保她別睡過去。花花也在我懷里抽泣,她本就是個很怕疼的孩子,如今受到成年人都扛不住的傷勢,她不叫已經很堅強了。BB不在了,莉普死了,莉莉絲死了,現在我一個大女兒下樓九死一生,一個小女兒在我懷里氣若游絲,雖然我只是個繼父,但我的心一樣痛徹心扉。我一會看看懷里的花花,一會抬頭看看前方黑漆漆的走廊。希望有東西上來,卻又有東西上來。窗外還是獸潮雜亂的“嗎嗎”啼鳴,從上萬張口中發出讓人惡心地想吐,沒有紫羅蘭的慘叫。
一分鍾。五分鍾。十分鍾……
“我回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聲音讓我激動地要站起來。紫羅蘭一瘸一拐地出現在樓梯的轉角,手里提著個醫療包,她滿身灰塵,一瘸一拐,臉上還有一道血痕,真不知她是用什麼手段進入醫務室的。但她肢體完全地回來了,這點就夠了。看著我的笑容,她高冷的臉也少有地露出了微笑,慢慢朝我走來。大女兒安全回來,小女兒也能平安。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已經足夠幸運……
“太好了!阿紫……啊……”
麻酥感,遍布全身。
“怎麼了?”
紫羅蘭對一臉恐懼的我感到迷惑。緊接著,她就從我的瞳孔里看到了身後的景象。
黑影,來了。
象征著終結的黑影,憑空出現在了紫羅蘭身後,沒有一絲生息,只有蔓延開的虛無感和電流聲。那在空中以怪異角度飄動的飄帶,正是殺害了我女兒利普的凶器。而現在,它要來獵殺僥幸從它面前溜掉的獵物了。
驚慌在紫羅蘭的眼中一閃,她條件反射地想要轉身確認情況,但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帷幕輕拂,如同被吹動的窗簾。而薄至不可視的黑色飄帶以錯落有致的節奏從上到下,逐一切過紫羅蘭的脊背,如斬水般沒留下任何痕跡,好像解壓動畫中才可能出現的畫面。整個過程不到一秒,待黑影恢復此前的姿勢時。紫羅蘭僵在了空中,保持著驚訝的表情,一秒,兩秒……
“真過分……”
朱唇呢喃著說出最後的遺言。先是懷里的珍貴的醫療包散成小片掉落,而後,每一片紫羅蘭也均沿著方才黑影斬過线條,慢慢滑動錯位,如一座抽象雕塑。終於,高挑御姐的身體徹底散架,化作上百一厘米厚的均勻薄片鋪了一地,互相碰撞像積木倒塌一樣的清脆聲響。沒有鮮血,沒有漿液,甚至連腥味都沒有。每一片切片都保持著剛體,完全無法想象幾秒鍾前這還是女性的柔肉。但無論如何,一個事實,清晰可見。
紫羅蘭死了。
“紫……”
我干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舌頭好像都被自己吞了。如此突然的事態,我的大腦完全反應不過來。
這次也,太快了吧。
在莉普和莉莉絲遇難後,不知不覺紫羅蘭已成為我此刻的精神支柱。要不是她,我無法想象自己怎麼能從那群飢餓的野獸口中逃離,又怎麼能堅持著跑到這里。但現在,她已經化作了地板上一堆零散的零件,我那苦苦支撐的心智也隨之崩塌,不覺雙腿一軟,跪倒在紫羅蘭的碎片前。而前方,黑影的帷幕掀開,為我展現其中的虛無。
終於要迎來末路了啊,紫羅蘭做了這麼多,我卻這麼不爭氣。明明我還要替她守護好花花呢……
但黑影並沒有靠近。
輕巧的飄帶伸在面前團成一團,如此像人伸手扣門的動作,在空氣中敲著。綠色的漣漪蔓延開來,我才意識到我之所以沒有像紫羅蘭那樣被切成人體切片,全是因為我面前就有一道屏障。和莉普那次一樣,這屏障無法阻攔我們的腳步,卻防住了黑影。
或許有人在保護我們……
她怎麼就沒有意識到這屏障近在眼前啊,明明再往前走一步,走一步就可以安全了……不對,紫羅蘭是離開屏障所在位置好一會了,偏偏在她差一步就安全時,黑影才出現將她斬殺。這背後,有著一種讓我汗毛倒立的惡意。
黑影有自我意識……
飄帶繼續移動,完全沒有之前的縹緲感,反而像個靈活的觸手一樣伸入身下的積木堆挑挑揀揀,裹挾著拿出一塊小巧的切片。細看,這正是紫羅蘭眼部的切片。往日那攝人的紫眸現在只殘留三分之二,仿佛結了層繭一樣空洞,完全看不出著曾經屬於活人,倒更像是生物課的人體模型。
神明本就是在玩游戲……
飄帶裹挾著屬於我女兒的碎片反復丟玩,完全沒了最開始的反常感,現在它倒像是個套皮人,動作和生物一般流暢。啪嗒一聲,黑影竟將紫羅蘭的眼部切片扔了過來。薄片在地板上仿佛沒有摩擦力一樣滑動打轉,最終眼球那一面在跪地的我面前停下,強迫我和失去靈魂的她對視。
無法控制自己,我拾起了屬於紫羅蘭的碎片。不是錯覺,往日光滑柔軟的臉蛋,現在堅硬地一點彈性都沒有,已經徹底變成了剛體。這切片沒有溫度,沒有手感,拿在手里我甚至連重力都感受不到,只是單純存在而已。
而我也不得不強迫自己看向切片的橫截面。真奇怪,明明如此獵奇,我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惡心。紫羅蘭的血液和腦漿全都在被切割的那一瞬化為固體,晶瑩的殷紅包裹著晶瑩的蛋白,繪色潑灑出瑰麗的圖形,每一絲神經勾勒的线條都恰到好處。我手里那本應血腥獵奇的人體切片,卻宛如無價的血色琥珀……考慮到切片的形狀和誕生的方式,我竟又滑稽的聯想到從美石中切出的紅翡。
但黑影將她扔給我的意思……
“你……有自我意識嗎……”
未知的衝動攥緊了我,像是憤怒,又好像不是,更像是一種自暴自棄的發泄。我本將黑影當做這數碼世界被刪除時執行任務的程序,但紫羅蘭的話讓我明白,這個黑影完全是有著自我意識的,並憑借自己的判斷做下了那些暴行,實際上只是在享受虐殺NPC的樂趣罷了。
被同化分屍的帕森莉普,化作人體切片的紫羅蘭……
“你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竟敢對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雙唇竭力喊出有氣勢的話,我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腿,渾身因另一種情緒而顫抖。恐懼到極點就是憤怒,大概說的就是我這種情況。我明白我踏出了屏障,必將迎來和紫羅蘭一樣的命運,而且這可能就是黑影此刻挑逗我的目的。但和東躲西藏,最後狼狽的慘死相比,倒不如直面死亡。即使是虛擬的數據,也該保持自己的尊嚴……
“別去,爸爸。”
衣角上微小的力讓我停下了腳步,驚訝地轉頭,竟是帝王花的小手。她醒來了,明明左腰上被簡易包扎的傷口還在滲血,她蒼白的小臉卻如此平靜。往日連字典上“骨”字附錄都不敢看的膽小女孩,此刻看著曾是姐姐的那堆人體切片,卻只是嘴角微微顫抖。完全無法想象,剛剛她會被利普和莉莉絲的死狀嚇成那樣。是因為短時間內可怕的事過多而麻木了?還是因為疼痛的影響?
啊,我不能過去送死啊,我答應了紫羅蘭的,發誓要保護花花直到最後。
看到我沒有上鈎,黑影攤起兩側的飄帶,做出類似於人類攤手的無奈動作。模仿人類的超然之物,多麼詭異。
轟!
熟悉的巨響,天地異動從上到下四處傳來世界末日般的開裂聲,我不自覺地蹲下將花花保護在懷里,然後看著殘存的世界沿著那面不可視的傾斜屏障,再次裂成兩半。雖然那屏障只是傾斜擋住了初中教學樓的一角,但切面擴散開來,卻也包含著剩下小半個城市和大半個星空,城市的殘害再次被切去一半,而這一次,我沒那麼驚慌失措。
有人在保護我們?他都保護了什麼啊……
那角教學樓,保持方才的位置浮在對面世界的空中,如同展示的櫥窗。聳立在那里的黑影閃動一下便消失不見,只剩地上那散落的人體切片。而沒過多久,那方世界便也小到看不到,帶著存留在那方蒼穹上的碎洞一起,化作無盡虛無中的沙礫。
留給我的,只剩一角蛋糕大小的世界,三個方向和大半天空已經空無一物。抬頭仰望,我迷失了方向感,踏著堅實地面的雙腳有些蹣跚,踩到了什麼堅硬的物質。低頭迷茫,卻看到了紫羅蘭眼球位置的切片,還保持著絕對堅硬的質感。凝固的血色琥珀絲毫未損,空洞的紫眸僵直地注視前方。
她只剩這個了……
呆立片刻,無意識地彎腰撿起那片切片,說什麼我也不願拋下。想起了已經不在的莉莉絲,她拿著莉普雙手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情緒呢?
花花平靜地看著我,此時她的反應冷靜地可怕,我又回身確定了一下,但卻失去了確定的手段,因為那角教學樓,已經再也尋不到了。
哪里用確定啊,手里物品的質感,讓我對已發生的事實無比清晰。
我的女兒,紫羅蘭。
被肢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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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著屬於紫羅蘭的人體切片,我跪在這里多久了?十分鍾?二十分鍾?窗下“嗎嗎”的叫聲依然不絕於耳,樓體在震動,我知道那些怪物在啃咬地基。大概要不了多久,初中樓也會和小學樓一樣坍塌成一地廢墟,樓中的幸存者即使沒被砸死,也會被下面的野獸撕成碎片。這會或許應該跑吧?但是往哪跑呢?窗外全是一望望不到盡頭的獸群,連一塊裸露的地磚都看不到。
我麻木地牽著花花的手,慢慢朝樓上走,最終來到了頂樓的天台。從這里,獸潮更加宏偉,它們已經覆蓋了平地的每個角落,最薄的地方也堆了六七層。絕對在增值,我相信平地都有上億只。除非有飛行器,不然我不明白怎麼逃。
紫羅蘭的分析剛有成果就被打斷了,要是她在的話,一定能想出辦法,畢竟她那麼厲害。
紫羅蘭,我的紫羅蘭……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莉普還是莉莉絲呢?我根本不是什麼堅強的男人,女兒慘死的樣子活生生擺在我眼前,再加上關於世界真相的衝擊,我本不該有能力支撐自己走到這的。但我撐住了,因為有紫羅蘭在,她能在壓力之下不崩潰,用冷靜的思維思考對策,一次次絕境逢生。當然也有力所不逮的地方,可這怎麼能怪她?在此般天地異象前,她已經做得夠好了。她,是我們抵達安全地帶的唯一希望。
而現在,我的希望垮了。
“阿紫啊,我該怎麼辦……”
看著手中的血色琥珀喃喃自語,自然沒得到任何回應。紫羅蘭死了,在我面前。方才目睹兩個女兒慘死的傷痛一齊涌來,我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求生欲,這種本源的念頭竟然斷絕了。看來我還不算是女兒口中的人渣,不然,我為何願意為了心愛的家人,如此想要一死百了呢?
我真是個廢物男人啊,真是不配有她這麼好的女兒。竟然要把她費盡心機保護的生命,就這麼浪費掉,依然是個十足的人渣……
不對,我得保護帝王花啊!我答應了紫羅蘭的,這是她最後拜托我的事情。我不能光想著自己的死活,保護孩子是第一位的,我得把花花護送到安全地帶,護送到高中醫療室。我畢竟是個父親,一路上什麼符合父親身份的事都沒做,至少在最後,讓我盡到保護女兒的責任……
我轉過頭,不見了花花的身影。
“花花!花花!”
花花突然消失,在這種情況下,這意味著什麼我都不敢想。一瞬間慌張與恐怖占據了我的意識,大腦空白地在怪誕的地板上胡亂摸索。
“爸爸,我在這啊。”
“花花!真是的跑哪去了……啊啊啊你在干嘛?!”
花花輕輕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松了口氣轉過頭,眼前的場景卻嚇得我再次心髒停止:年幼的女孩此刻站在天台邊緣面對著我,後腳跟都已凌空。滿是鮮血的小腹看著還是那麼痛,但她此刻的小臉上反而平靜如水,月亮在她頭頂閃耀著,飄動的淡紫色頭發映著月光,看起來有些夢幻。
“花花你在干什麼啊!快回來啊!”
我大喊著,花花此刻虛弱的身影看著隨時都有可能從高樓邊緣墜下,更不用說隨時可能發生的震動了。我第一時間想要撲上去把她拉回來,卻又怕失手把半身在外的女兒推下去,只得趴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生怕一陣風就把她吹了下去。
“花花……我明白你的心情,姐姐們都那樣……啊,相信我爸爸也是一樣的!但千萬不能尋短見啊!現在,只有我和你了啊!”
我從未想過我的聲音如此嘶啞。是啊,現在就連一直生活的世界都毀滅了,作為一個虛擬數據造就的NPC,我除了小女兒帝王花,還剩下什麼……
“不是哦,爸爸。”花花的小臉一場純真,方才空洞的雙眸又回復了神采,“花花確實很傷心,傷心得心要裂了。但我不會離開爸爸的,不會的。”
“那你在干什麼!很危險的!你還在流血啊!”
“流血嗎?是啊,好痛啊。”花花皺起眉頭,低頭看著那還在滲血的傷口,“可是在痛的時候,花花想起了好多東西,好多忘掉的東西……”
“那和你站在天台邊有啥關系啊!快回來吧,我可向紫羅蘭發誓了要保護你的……”
“有關系哦,爸爸~”花花牽起沾滿幼女鮮血的裙擺,我注意到傷口中開始伸出滲出某種類似乳汁的白色液體,“花花想到了呢,前段時間和爸爸度過的萬聖節,以及……好久好久之前的事。雖然還很模糊,但如果回憶是真的話,花花,就還可以和姐姐們團聚……吧……”
“你在說什麼啊花花,這時候可不好胡鬧……”
“對不起了爸爸,花花要……起床了……哦。”
說完最後一個字,花花朝我露出了一個可愛的微笑,一如往日。然後幾乎是緩慢地,向後躺倒,從天台邊緣直直墜下。
“花花!!!!!”
我驚叫,連滾帶爬的貼到平台邊,卻只來得及看一眼月光下墜落的她,長發和裙擺隨風飛揚。她最後的樣子好平靜啊,按著心髒雙眼微闔……然後下一秒,下方洶涌的獸潮就將花花的身體吞噬,轉瞬間,如石沉大海濺不起一點漣漪。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野獸的嘶鳴洋溢夜空。
“……啊……啊……”
強烈的耳鳴,無法聽到四周野獸的怪叫。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腦在顫抖,我無法理解自己為何要注視花花被埋沒之處。總覺得能看到花花雪白的小手,定睛觀瞧卻發現只是野獸的銀牙。
不對,那就是花花啊,可愛的小臉,正如每天早上她從溫暖被窩里探出來時靈動軟糯……拜托,哪怕是幻覺也好,讓我看看吧……
幻覺沒有出現。
“為什麼……所有人……為什麼……”
顫抖著,我也不知道我在問誰。方才我已無數次覺得自己被困在一場噩夢中,現實怎麼會這麼殘酷……不過現在我理解這不是噩夢了,哪怕是地獄最深處的惡鬼的夢鄉,也絕不會這麼殘忍。花花自殺了,我太理解她的想法了。在這種絕望中,其實我也……
我也該跳下去吧?反正大家都死了,我還在這里耽誤什麼時間呢?若是作為NPC歸於虛無,我也不會現在那麼痛苦了。可是下方那密密麻麻的鋸齒殘翅實在是太可怕,回想之前道路上的肉巢和莉莉絲的慘狀,我絕對不想選擇這種死法。而黑影雖然如此恐怖,可對馬上要消弭的我來說又有什麼所謂。我希望黑影能像對待紫羅蘭一樣干淨利落,在死前不要讓我太痛苦。
不,也還是要給我流出回光返照的時間,我還想再做個全家團圓的夢……
轟隆隆!!!
大地又在震撼嗎?今晚是第幾次了呢?這次月之海學院總該倒塌了吧?嗯,既然黑影不在,那我是不得不變成獸群嘴里的碎肉了。看,那些獸群又像波浪似地涌起來了,是打算直接堆起來把天台的我吃掉嗎?真聰明呢……
“嘎~嗚~!”
熟悉的聲音,卻空明宏大了許多。黏在巨物上的黑獸被抖落,露出來的是一只雪白的巨手。
“……誒?”
這些野獸還有組成人體器官的功能嗎?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房子大的巨手拍在了我的鄰樓上,鋼筋水泥如同泡沫塑料般四分五裂,劇烈的響動讓我站立不穩,碎片從跌倒的我頭頂飛過。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唔哈!”
獸群嘰嘰喳喳地叫著,和以前的氣勢都不一樣。同時也伴隨著地震再次從中間隆起,比剛才范圍和速度都快得多。緊接著,粘結的獸群被撕裂,甩出萬道發絲。少女浮出水面輕搖螓首,將發絲上沾著的黑色雜質甩落,竟是完美的出水芙蓉圖。
只是此朵芙蓉過於龐大……堪稱帝王花。
“爸~~~爸~~~”
我自以為今晚已經不會有什麼震撼我了,但更加擊潰理智的事實就擺在我的面前:剛剛墜下高樓的小女兒帝王花,此刻已化作上百倍高的怪獸,在殘破的校舍和洶涌的獸潮中兀自站立。大概是因為衣服無法跟上她快速成長的體型,她現在全身赤裸,皎潔無暇的肌膚和若有起伏的曲线在月光下宛若雪丘。往日讓人心生愛憐之情的幼女酮體,在放大百倍後,只會如神明般震撼。
“爸爸,花花的記憶……沒有出錯哦~,世界真得又變小了。這樣就說明能和姐姐們……團聚的記憶也是真的了~”
往日嬌滴滴的奶聲化作宏大梵音。熟悉又陌生的臉龐轉向了我,一紫一紅兩對雙眸如巨型探照燈閃爍著,和頭頂讓我恐懼的月亮行成等邊三角形。多麼恐怖……神聖的場景。
“花花,你……”
怎麼感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也是一個夜晚,我嬌小可愛的花花轉瞬間化作一頭巨人屹立在大地之上,只是天空還沒有碎裂。我該高興嗎?本以為被怪物們撕成滿地碎肉的花花原來還活著。但她真的是花花嗎?一個還在上小學的10歲女童,怎麼可能轉瞬間變成這樣……
不,這和剛才發生的所以事相比,也算不得離奇了。
“爸爸,我很厲害吧,現在我是墮天大怪獸哦~”
剛站穩的花花撐著膝蓋俯下身形,那美麗的頭以相對體積來說不可思議的速度湊近了天台,看著那張殷紅的巨唇越來越大,某種早已遺忘的恐懼讓我渾身發軟。她一臉純真的開心,就和她放學回家看到桌上的蛋糕一樣。在經歷了那些事後,再次看到花花笑臉的這件事也讓我莫名恐怖。
“嗯?爸爸站不起來了嗎?”紅唇反復開合,陣陣溫濕的香風吹得我遍體燥熱,“看起來爸爸還是好好吃呢,但是這次花花沒有那麼餓,還可以忍住哦。”
“花花,你到底是……怎麼了……”我的聲音依然在顫抖,不該這樣。即使我覺得花花可能會不小心用巨大的體型差害死我,但死在心愛的女兒手里,總好過黑影或獸群。
“爸爸在說什麼?怎麼干張嘴不出聲啊?”花花皺起眉頭,看來如蚊鳴般的聲響沒法被月輪巨耳聽到。巨手抓向了我,似乎想讓我湊近些。以花花的笨拙身手,一旦被握住我一定會變成番茄醬。幸好就在此時,花花皺了皺眉頭,收回手站直身體,目光看向腳下。
“啊,這些蟲子咬人真疼呢……”
花花陽光的小臉暗淡了,陰沉遮臉俯視茫茫眾生,這表情對元氣女孩而言真是極其稀有。地上的黝黑獸潮依然沒有停息,竟烏泱泱地爬上了花花潔白的腳踝,已經快到膝蓋了,雪白小腿上的密集群落雜亂的啃噬聲讓我頭皮發麻,真得讓我想起那些惡心的蟲子。看來這些怪物是連恐懼都不懂的低級生物啊……
“你們弄疼了莉莉絲姐姐呢,蟲子。”
“嗎嗎嗎嗎嗎嗎~~~”
哪怕花花保持平時的天真表情,放大了幾百倍後也令眾生膽寒,更不用說這明顯的嫌惡表情了。她緩緩抬起一只腳,讓疊在一起的黑獸從腳趾間滑落,依然黏在小腿上的蟲子讓她嘖了一聲。
“壞誒,真惡心,為什麼不能像爸爸的精液一樣溫暖呢……啊,雖然餓了,但還是滅絕你們吧。”
轟隆隆隆~!!!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籃球場大的巨足轟然塌下,引發的巨響足以將所有野獸的嘶鳴蓋住。剛才狩獵我們的無數野獸被踩成扁扁的腳形薄餅,肉眼可見的衝擊波也將腿上和周圍的黑獸衝開,闊別已久的平整地面重新迎接月光。惡心的怪物被大片衝開,這場面莫名解壓。
“爸爸,花花就算瞎鬧也沒問題吧?”
花花一向是個任性的孩子,問父母的時候一定是已經在做了。她現在已經高高舉起雙手,象征著破壞的巨手握成拳頭。我張張嘴,卻終究還是閉上了。理智告訴我讓現在的花花由著性子瞎鬧很不妙,可姑且不用說她聽不到我的蚊子叫,就算真能指揮這個巨獸,胸中那隱隱的復仇欲也讓我住嘴。
能和這幫怪物一起毀滅,也不錯,反正一切都……
“哈啊!”
轟!
軟綿綿的宏大奶音,粉紅巨拳轟然隕下,引發絲毫不遜於此前世界開裂的天地巨響。地震相比短促而劇烈,就連坐在地上的我都被顛了起來。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我才能從坍塌了一半的天台上探頭確認情況。
相像的不只是聲音。
“哇哦,四分五裂了呢!”
這次連砸扁的肉餅都沒留下,在花花一錘砸開的巨坑中,只有些許被烤焦的殘肢。而後,地下深處傳來不安的悠遠斷裂聲,無數裂痕從巨坑處蔓延至殘存的一角世界每個角落。隨著花花的重拳再一次砸下,裂痕終於被震開。
“耶!”
縱使是最下方是空無一物的虛無,作為基石的虛擬地面也有幾千米厚。此刻才長到百米來高的花花竟輕易將地面破碎,她的怪力絕不僅是同比增長。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裂成碎塊的地面緩緩分開,密密麻麻的黑色野獸因擴大的地縫紛紛落下,形成惡心的瀑布。我也因此發現了這虛擬系統的一個不合常理之處:明明地面和建築的碎片不受重力影響地漂浮,獨立的物件卻受重力影響墮入下方無盡的虛無,看來地心引力只是代碼賦予的騙局。不過如果不是地面碎裂,大概不會有人發現這種bug吧?
“爸爸看,小石頭在天上飄呢!”
帝王花在碎裂的地塊間跳來跳去,像是在玩跳房子。而又開心地揮動巨臂,水平砸向旁邊塞滿怪物的女生宿舍樓,鋼筋水泥像泡沫塑料一樣碎裂,飄忽忽地化作隕石四處飛散。而里面還沒有被壓扁的野獸被巨力擠到地上,還沒來得及爬開,就被緊隨而至的巨足攆為黑泥。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壓就溢出來了呢!”
花花開心地笑著,露出兩排尖銳的利齒,銀鈴般的童聲在放大百倍後,空氣也隨之顫抖。花花玩得越來越開心,亂揮著拳頭到處亂砸,不時用腳踹倒幾處草杆樣的樹木,像是突然掌握了巨力的嬰兒。巨型粉拳砸過的建築紛紛如積木般被推倒,散落的建築碎塊沒有落下,而是沿著力的方向直直飛出,直到在虛空中失去了蹤跡。
被輕易碾碎的野獸已達萬計,因為已經不再扎堆,所以後續的過程也不那麼解壓了,只是像打蒼蠅一樣被花花三三五五地消滅——當然總是會額外毀滅更多東西。野獸扁扁的屍體慢慢化為溶解的黑泥,再逐漸消逝,一點痕跡都沒留下來,殘存的地面干淨了很多。
而獸群也不能將校園毀壞得如此徹底,一塊塊巨大的樓房碎片形成漂浮的空島,裸露的內部如鱗次櫛比的蜂巢。而當裂縫蔓延到這方世界的邊緣時,殘存的破碎天幕也終於再也維系不住,砰然碎裂,化作萬千漂浮旋轉的結晶。剛剛,我只是如殼中雛鳥般瞥見了世界之外的漏洞,而現在,世界已經不復存在,我身處的位置,不過是在虛空間最後殘留的一點碎片罷了。無論看向那里都是無法辨別色澤的虛無,我感覺我的視覺都要故障了。但現在閉上眼睛無異於送死,哪怕不是巨人的拳頭,彼此碰撞的世界碎片也足夠要了我的命。
“嗚啊!!!”
終於,隨著廣場的殘片撞到了四樓中段,我所棲身的初中教學樓也要一齊破碎了。伴隨著牆體的斷裂聲,天台碎成了三大塊,其余兩塊在力的作用下遠遠飛離,我身處的這塊混凝土打著轉朝前方飄去。我作為依然受重力影響的“小物件”,隨著傾斜的地面開始往下滑。下方不管是離我十幾米遠的地面,還是深不見底的虛空,都足以置我於死地。我只好死力抓住天台的圍欄,感受地面逐漸變成垂直,我漸漸懸掛在了空中。僅僅是為了防止學生依靠的圍欄可沒那麼結實,現在整個成年人的體重都吊在上面,圍欄與水泥的連接處發出不詳的聲音。而後不出意外地,裂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目睹了那些事後我的求生欲已不那麼強烈,但看著地面離我越來越近,還是忍不住大叫出聲。不行,都最後了我不能太失態,再怎麼說我的死法也比先走一步的女兒們強吧?跳樓確實是最不痛苦的死亡手法之一,迅速,無痛,如果高度掌握地恰到好處的話也還算全屍。雖然現在留不留全屍也沒有意義……
“唔!……唔?”
迎接我的竟是柔軟溫潤之物。趴在上面愣了幾秒,確認自己竟毫發無損後我才睜開眼睛。粉嫩的肉毯,即使在放大了百倍後依然沒有一絲瑕疵,本應存在的掌紋都撫平了,每一絲都如真實幼女的皮膚般細膩。我知道我站在什麼東西上面,掙扎著在肉毯上站穩身子,背朝五根玉柱,面前是花花巨大的臉龐。在她的手掌心里以這個角度仰望著她,我愈發覺得自己的女兒是神明。
“呼,好險啊……”一陣香風拂面,“一不留神差點就讓爸爸掉下來了呢。幸好花花及時,可以夸夸我哦~”
“花花!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奮力大喊,而花花毫無反應的樣子說明她依然聽不到渺小的我。她捧著掌心里的我高高舉起,讓我能看清四周的一切。
“看啊爸爸,花花很厲害吧?雖然很怕疼,但只要忍住,就會變得好厲害~。現在那些煩人的蟲子都被花花打死了,再也不會有傷害我們的家伙了哦。”
從觀感上來說確實如此,如小行星帶一樣在虛空中漂浮的無數碎片中已經沒有惡心蠕動的怪物了。倒不如說,眼前已經沒有任何活物了,只剩下遠處殘留的少許肉巢殘骸。眼前的景象完全符合我腦中關於世界毀滅後的遐想:就連現實也被破碎,殘存的只有世界的遺骸。而這甚至不是黑影或獸群或某個掌控世界的神明的傑作,而完全出自我10歲女兒的手筆。
女兒?看著我身下這上百米高的巨獸,我還是感到不可思議。這頭美麗的巨型蘿莉在月光下泛著微光,身上沒有一絲傷口,這無暇宏偉的身軀完全就是神明本尊。她發生了什麼?是這虛擬世界在毀滅之際產生了bug嗎?不過雖然她恐怕已經不是我熟悉的小女兒帝王花了,但我明白她依然是我親愛的女兒,所以我現在還是莫名心安。畢竟,我們終於遠離方才那必死的結局了。
安全了,可是,只剩下我和帝王花了。當初出門的時候,明明是五個人,花花,你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呢?
“已經沒事了哦爸爸,我們從今以後就可以繼續開心地生活下去了~”
生活?已經沒有立足之地的我能在哪里生活呢……
“然後還要找到姐姐們,找到媽媽~”
找到?怎麼可能找到?櫻之家明明已經,比大地還破碎了……
“今晚,花花要爸爸獎勵我一起睡哦~”
睡?你都這樣了,往日的父女日常怎麼可能再實現啊……
“還有啊還有啊……唔!”
對掌中小人自說自話的花花渾身一顫,迷離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而我很快也被那熟悉的虛無感傳遍全身。
後方翻轉的樓梯上,屹立著,那個黑影。
又來了。完全沒變,黑色的帷幕上的暗紅紋路依然泛光,飄舞的飄帶依然薄到不可視。只是現在作為背景的虛無,明明與它是同一色澤,為何我卻能如此精准地分辨出它呢……啊!我明白了!因為它,比四周所有的虛無,還要虛無啊!
“爸爸等一下哦,花花還要再打個怪!”帝王花嘟起嘴,隨手拉過一塊樓體,把我往里一塞,“黑蟲子只是弄疼了一個姐姐,黑影子卻弄疼了兩個姐姐,我要好好地收拾她!”
帝王花的下手果然沒輕沒重,對她來說筆筒大小的樓體足有半拉教學樓那麼大。我在走廊里連滾了好幾圈才停下,渾身上下沒一地不在疼的。趴在地磚上竭力動了動,幸好只有淤青沒有骨折。這個走廊很是黑暗,月光僅從玻璃破碎的窗口里透進來,我的身體反而有活力了不少。不過這也不是現在最緊張的問題。
“花花,別!!!”
我連忙扒住最近的窗戶朝外面巨大的身影喊道。也說不上為什麼,明明化作巨人的花花如此富有力量,應該完全不怕那對她來說只有指甲蓋大小的黑影。但我心中莫名恐懼,那個黑影是論外的存在,絕對不能靠近,哪怕是現在的帝王花。可是,她現在又能躲到哪去?
“嘿!把你拍扁!”
花花自然是沒聽到我說話,大步上前舉起手,朝高樓上的黑影拍下。那單薄的影子看上去下一秒就會被輕易折斷。
但下一秒始終沒有到來。
“誒?怎麼……動不了?”
花花的巨大手掌懸浮在了黑影上方,顫抖著,但卻無法再落下絲毫。一道道有著紅色條紋的飄帶在她身上顯現,系住了這巨大蘿莉的每一處關節。明明看上去脆弱得輕易就能扯斷,但花花此刻就是動不了。是在瞬間將威脅到自己的帝王花捆上了嗎?還是說,其實它早就已經束縛住了她,只是此時才勒緊了繩索。
“不要!放開我!”
花花大聲叫著,努力想要擺脫束縛,但現在她連扭動脖子都做不到。越來越多的飄帶從虛空中顯現,漸漸看不清帝王花的巨軀,她也徹底連顫抖都做不到。巨澈的紅紫雙眸閃過恐懼,而下一秒便連眨眼都做不到了,因為飄帶已經蔓延上了她的臉頰。飄帶伸入她下顎的皮膚,她便不受控制地張開巨口。而黑影漂浮在她對面,帷幕一晃,我透過帝王花雙眸的反射看到了光。
“為什麼……星星,變亮了?”
咻!
純白的光束,從黑影帷幕下的虛無中陡然射出,威力讓數百米外我的頭發都聳立起來。光束精准無誤地射入帝王花的口中,而後從後腦貫穿而出。可怕的鈍聲,瀑布般的紫發縱情狂舞,在這巨軀身後揚起一方粉色暴雨。
“啊……”
花花保持著驚訝的表情,但身體已經不再掙扎,看著黑影的紅紫雙色瞳逐漸暗淡。這也正常,畢竟巨獸那美麗的頭顱,現在只剩前面那半完整的面部了。
轟!
飄帶松開,巨大的身軀隨之緩緩仰倒,躺在碎裂的大地上,虛空下的雙瞳什麼都沒映出。雖然有著超凡的怪力,但已經永遠使不出來了。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剛才不知道鑽到哪里去的黑色異形,現在紛紛從各個大坨碎片的背面鑽出,很快爬滿了花花的巨軀。他們沒有被消滅,只是躲到了花花看不到的地方,等待塵埃落定分屍這頓大餐。明明剛才被踐踏了那麼多,數量卻仿佛還增多了,果然是在自我增值。它們爬遍了花花的酮體,月光下每一寸潔白皮膚都被七八層扭動的黑色肢體覆蓋,如分解屍體的行軍蟻。啃噬聲和水聲,我不願想蠕動的黑色巨毯下正在發生什麼。剛才發生的一切,再清楚不過。
我的女兒,帝王花。
被擊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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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莉普……莉莉絲……紫羅蘭……花花……BB……莉普……莉莉絲……紫羅蘭……花花……BB……莉普……莉莉絲……紫羅蘭……花花……BB……莉普……莉莉絲……紫羅蘭……花花……BB……莉普……莉莉絲……紫羅蘭……花花……BB……莉普……莉莉絲……紫羅蘭……花花……”
意識到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挨個念誦家人的名字,那些我再也見不到的家人。想要合嘴都做不到,我已經無法控制我的聲帶了,聲音聽起來真陌生。
好奇怪啊,為什麼停不下來呢?我的明明現在我的內心平靜地不得了啊。只是有點,麻麻的。
就剩我一個人了啊。希望過後,接踵而至的絕望更為深邃呢。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在我所在的走廊左側,怪叫著“嗎嗎”的恐怖獸群從拐角中涌出,爬滿牆壁和天花板涌來,成千上萬只眼睛盯住我搏動,帝王花一死,這些蟄伏的餓獸立刻覺醒了嗜血的本能全都鑽了進來。而我的右側,隨著窗簾一擺,本遠在對面的黑影便憑空出現在走廊中,無風飄蕩的觸須發出道道紅光,卻照不亮周圍的黑。
已經逃不了了呢……這倒也是種解脫。
“哈哈哈……”
不覺啞然失笑,我的笑臉一定不怎麼好看,所幸現在已經沒人看著我了。
茫然間意識到,自己正仰面對著窗外。窗外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往日恢宏校舍的殘渣在逐漸溶解為飄散的粒子,只有那無法辨認顏色與形態的虛無之海。似乎我所在的走廊,已是這個虛擬世界僅剩的實體。然而,窗外也不是什麼都沒有,那抹圓月依然掛在遠處,似乎並不屬於這個虛擬的世界,隨著阻擋它光芒的虛擬天幕消失,它便更顯閃耀潔白。無暇的月光透過窗棱,披灑在我的身上,倒還真有點美。
月亮,一路上都是它來替我打光的……
我總是很恐懼月亮,尤其是滿月,哪怕被月光照到都會心慌。我從沒識圖想明白為什麼,因為我甚至不敢直視他。而現在,我能欣賞的窗外風光已經只剩月亮了。而且,我現在一點也不感到恐懼,內心只是麻麻的,大概已經感受不到什麼情感了吧?最後讓我也做點從未做過的事,看看,這讓我恐懼了一輩子的月亮。
……真漂亮。
月光無暇,透過我的瞳孔,似乎把我的靈魂都照亮了。我也終於想起來,為什麼我不敢看月亮。我是不敢面對我那早已忘卻,讓我最為心痛的往事。它和這輪皎潔的明月有關,雖然我完全想不起來具體記憶,可是麻木的心,也有了一絲波瀾……
哈,我一個被臨時捏造的程序能有什麼往事,不過是虛假的記憶吧?可是對於本就虛擬的NPC來說,虛假的記憶,不就是我的一切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嗎嗎”怪鳴的氣息已經噴到了我的左臉,而右側黑影的觸須也近在咫尺,預示著或被撕碎,或被吸收的命運。而我,只是貪婪地睜大眼睛,讓窗外的月光充分映入瞳孔,舍不得眨一下。真美,這熟悉的感覺,雖然我完全不知為何會對月面如此親切,但第一次凝視它,我便完全挪不開眼睛。我已經不想知道自己此前如此排斥這般完美之物的原因了。我只想在接踵而至的消弭時,最後一眼的是窗外那僅剩的美景。
這麼想還真有點浪漫……
沐浴著皎潔的月光,我內心無比平靜。那先我一步消弭的女兒的樣子慢慢在我眼前閃過。嬌小可愛的年幼女孩帝王花,桀驁不馴的不良少女梅爾特莉莉絲,聽話孝順的巨乳帕森莉普,成熟冷靜的御姐紫羅蘭。她們的身形與眼前的月亮重疊在一起,如裝裱的肖像。就在剛剛,她們還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現在什麼都不剩了。雖然只是我剛過繼了兩年的無血緣女兒,可當她們不在時,我才發現我是那麼愛她們。
莉普,對不起,當時對你產生了那麼多人渣的想法,還想過把你日完就扔。雖然你確實是喜歡那些特殊樂趣的女孩,可身為你的父親大人,我應該更愛你才對。偶爾應該多給你一點溫柔才是。
莉莉絲,你真是個出色的女孩,如果是在現實世界中,你或許是我們家中最不平凡的一員吧?要不是你,我大概會抱著那種人渣想法一直到最後。現在想想多虧了你啊,讓本只是單純發泄性欲的亂倫強奸,變成現在以世間含有方式相愛的新家庭。
花花,原諒我,把你的生日搞成了那個鬼樣子。我一直在想未來你會怎麼回憶這段往事,會恨我嗎?大概吧,等你長大了會明白爸爸對你做的是多麼過分的事。但即使你長大後會恨我,我也希望你能夠有機會長大。
阿紫,我沒能信守承諾。你竟然會愛上我,真不可思議,明明你是教科書般的獨立自主新女性。不過要我說個馬後炮,今天早些時候果然你不該讓我們出來,反正也是這個結局,我們,最後時刻在家中的餐桌旁度過豈不是更好。
回光返照沒看到我的妻子BB呢,她怎麼樣了?恐怕也已經隨著世界消失了吧?對不起啊,在這最後沒陪在你的身邊。總覺得我們間發生的故事太少了。我對女兒們做的那些事,到底該不該告訴你呢?多麼希望能夠得到你的理解,但你想要用柴刀把我砍了,也是我罪有應得。
以及已經提前被因未知原因刪除的四女兒,抱歉,爸爸還是想不起你的名字……
“……嗯?”
面前那平靜的畫面發生了變化,皎潔的月面前一抹靚影劃過。我眨了眨眼,才看清那是一只黃綠色的蝴蝶,那在空中飛舞的樣子如此縹緲。想想也是,可能我是最後的NPC,但或許也不算孤獨,總有角落的生靈還活在最後殘存的走廊中。雖然我不知道虛擬世界中蝴蝶有獨立的意識還是僅僅是特效背景,畢竟看她飄忽忽飛進窗戶,搖向那個黑影的軌跡來看,它大概是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吧……
噗!
“……誒?嗚啊!”
雖然我覺得已經不會有什麼嚇到我了,但驟然變化的場景依然嚇得我側倒了下去。飛到黑影上方的綠蝴蝶,驟然爆作上千蝴蝶四處飛散,我還以為這是黑影獨特的處刑手段。但在蝴蝶群如水霧散去時,黑影的位置只剩下一個大一圈的綠團,質感和造型類似於豬籠草傾倒的巨口。處於她下端的黑影也瞬間被綠團從上到下整個蓋住丸吞,那一直彌漫的虛無感隨之消失。
……啊?
“嗎嗎嗎嗎嗎嗎!”
這一瞬間發生的太快了,蝴蝶變成巨口再到吞下黑影的過程不到0.1秒。不知為何停下腳步的獸群集體對著那團綠植發出怪異的叫聲。事起突然,我方才沉浸的臨終感動都被嚇沒了,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蠕動的綠團。
這是……那只蝴蝶變的嗎?
蝴蝶那麼小怎麼會突然變這麼大……不對,我現在還想這個干嘛。
可是,為什麼它要襲擊這個強大的黑影?成功了嗎?這意味著什麼?我是……又有活下來的可能了嗎?
而在我疑慮萬千的時候,那個綠團可沒有停下。在顫動了一會後,與開口相反的上端陡然膨脹,如花苞般化作四瓣爆開,噴灑出在空中飄散的萬千瑩光。而在其中,一朵巨大的黃色花朵也隨之綻放。
“這是……”
我張大嘴巴說不出話,連身處危險中都忘記了。可眼前這景象太夢幻了,在殘破黑暗的走廊中,層層疊疊的米黃花瓣不斷從花心的圓洞內綻出膨脹,被推至邊緣的花瓣已有兩人大小,最終在最外圍凋落,化作空中的光點。就在我以為這一過程會無限重復時,花心猛得綻出流動的光華,將黑暗的走廊完全充盈。光芒散去,她已經站在花蕊上了。
“嗎嗎嗎嗎嗎!!!”
異形怪物們嘶鳴著匍匐,趴在地上反復扭動,類似於之前在肉巢那里的跪拜動作。明明熱氣已經噴到了我的脖頸,他們卻沒像之前攻擊莉莉絲那樣攻擊我,只是在我身後擠成一團。我已經看得呆了。
這是一位少女的身形,即使留給我的只有背影,我也不會看錯那獨屬於少女的韻味。光看體態的話,是位和花花差不多大的女孩,齊肩的果紫短發有著水晶質感,兩縷呆毛像觸角似的搖搖晃晃,身體曲线飽含未發育的稚嫩。剛從花朵中誕生,她比月光還要皎潔的酮體不著片縷,無暇的肌膚微微泛光,但無論是誰都沒法用色情的眼光看她。光是看著她光潔的脊背,便不自覺地生出股宗教的神聖感。
歇息片刻,她便平伸玉臂,周圍充盈的光粒立刻匯聚而來,化作耀眼的冷光衣袖,緩緩覆蓋光潔的腋下與脊背,裙袂一閃遮蓋了凡人不可直視之所在。待光芒冷卻,罩在少女身上的是件有著荷葉高領的綠色和服,晶瑩如翡翠,縹緲如蕨夜。而多余的光芒在她背後逐漸凝聚成一對巨大的黃綠蝶翼,排列有致的鱗片也如片片寶石,折射月光在牆壁上映出萬千火彩,四面圓形斑紋像眼睛一樣閃爍。
在方才短短的一小時內,我見證了不少奇跡,但那些事關毀滅世界的奇跡無不讓人崩潰。可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奇跡,只是出現就驅散了籠罩四周的絕望與黑暗。這是……來拯救我的女神嗎?紫羅蘭說的保護我們的人,會不會就是她?
……怎麼好像似曾相識?
“喂!”
她突然開口了,如山間幽泉流淌時的空明。綠紗隨回身而飄蕩,那精致的側臉轉向了我。時間似乎放慢了,她轉動聖軀的每一幀都深深刻在了我的腦海里。確實是孩童般的完美臉頰,紫眸透著水晶的光亮,臉蛋有著珍珠的晶瑩。我妥信這就是位女神,不然她身體的每一處怎麼都如寶石雕琢般奢侈?白玉幼足緩緩踏下黃花蓮台,地板上汙濁的黑霧轉眼驅散。蝶翅上兩對巨大的黃色斑紋對准了我,感覺像從內到外都被看透了。
“立香啊,都到門口了為什麼不進去,還非得我親自來嗎?”
“啊?是在和我說話嗎?”
意識到這年幼的女神在看著我的眼睛說話,我大腦一片空白。我本以為她會用更居高臨下的態度和我對話的,或者干脆把我當做蟲子一樣無視我,畢竟我只是中年胖男人的身份NPC。可她就這麼直接向我問話了,甚至還走下花台抬頭抱著肩膀仰視我,雖然確實是滿臉嫌棄。
“喂!沒聽到嗎?藤丸立香!我問你都到醫務室門口了,為啥還不轉身進去啊!你知道我把你送到這廢了多少勁嗎!”
醫療室?我連忙回身,身後確實是熟悉的高中醫療室大門。對啊,紫羅蘭讓我們跑到月之海學院不就是為了躲到醫務室嗎?自己最後身處的走廊竟然就是目的地。唉,但凡女兒還或者一個我都會立刻逃進去,可是現在我已經沒啥活著的念頭了,面前的女神倒才是我關心的:“那個……您知道我的名字?是您讓我們逃到這里的嗎?您是誰啊……”
“誰?嗯……”少女捂住了臉,似乎很傷心,“哦對了,我都忘了,我應該先這麼……干的!”
刹那,女神的身形已經消失不見,我還在目瞪口呆地搞不清楚情況時,左手卻感到猛然被什麼東西穿透,轉過頭,那嬌小的女神已經出現在我的右側,翅膀閃動,而纖纖玉手中已憑空出現一枚尖銳的紫色水晶匕首,直接捅穿的我的手背,卻無血。
“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疼痛在片刻之後才傳來,我慘叫著抱著左臂倒在地上。本以為是救星的少女卻突然攻擊我,這實在是讓我毫無心理准備,哪怕剛才被獸群吃掉我也不會這麼狼狽。而少女完全不在意地將裸足直接踩在我的臉上反復踐踏,泛著非人色澤的臉蛋滿是憤怒和委屈。
“你丫竟然把我忘了,你們丫的竟然把我忘了!這次你們干的那些破爛事我都能原諒,可你們竟然把我忘得一干二淨還在那天天開淫趴,這我可忍不了!我可都看著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左手被貫穿的劇痛比想象中的要劇烈上百倍,我慘叫著用右手握緊左臂,妄圖想痛感不要蔓延上來。那當然無濟於事。那紫色的水晶似乎有毒,痛感侵入我的神經與骨髓,每一個細胞都在撕裂嚎叫。隨著可怕的痛感撞上大腦,無數的未知事物頃刻便在我的腦中爆了開來,讓我不知覺地將右手按住了腦袋,不然我感覺我的頭要被衝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邊的白色曠野,過分華麗的星空,陌生的同伴,以及失去一切的空虛感與絕望感……
不該屬於我的記憶一個接一個的從我的腦子里炸開,以前也從夢中見過,但從未如此清晰。一瞬間我想哭,一瞬間我又想笑,突然覺得無比自信,又突然覺得無比絕望。我感覺我已經被疼瘋了,直到我在地上翻滾的時候,終於正對上了身上少女的臉。
“糖……糖果藤蔓?我的……女兒?”
“誰是你女兒啊!你都在這模板里占了兩年便宜了!這次的模板是你選的吧?真是夠渣的偏要玩父女!還選了這身皮套?好好的純愛不好嗎?!你真是……”
想起來了,我終於想起來了!上方這不斷用纖小玉足踐踏我臉的少女,就是我那神秘失蹤的繼女糖果藤蔓啊!我想起了和BB第一次性愛被她看到時那驚慌的臉,想起來了裝成母畜獵人脅迫強奸她的樣子,想起了我強迫她在網上進行色情直播的時候……
可是,我怎麼還看到了別的不該存在的記憶?我看到了在無盡星海中那在千萬艦炮中閃轉騰挪的綠色倩影,看到了被巨獸撕碎翅膀的脆弱蝴蝶,還看到了在一個白色房間中,紫色的盾牌上,初見的糖果藤蔓,看到我時那無聊的眼神……
“你為什麼……不對,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個世界如果是虛擬的,那……你又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的女兒發生了什麼,但她絕對不再是曾經那被我欺負的小姑娘了,她是來救我的嗎?還是說她是來報復我的?以以前我對她做的事而言報復我倒在正常不過。可我現在是充分理解了“世界是虛擬數據”的這一事實了,那為什麼我那平平無奇的女兒,能夠以這種仙女的樣子出現在我面前……
“別叫了!跟豬似的!你這次的樣子真丑!”
果果咬著牙,一腳踢在了我的後腦上,和以前一樣無力,但我的身體卻被無形的力彈開,朝走廊一側堆著的獸群跌去。那能將人體如黃油撕碎的無數口器近在眼前,我忍不住大叫,這死法還是太恐怖了。但獸群卻以不該有的敏捷退出一片空地,我面朝下直接摔在了地板上,鼻梁似乎斷掉了,牙也被撞掉了幾根,但這和我手上還緩解了些的劇痛相比實在不算啥。
月光,透過另一個窗戶照著我,不知為何有點嘲諷。驀地,我突然想到了另一個不該有的關鍵記憶,猛然抬頭看向那皎白的月亮。我想起來了,我那不願面對的早已忘卻,讓我最為心痛的往事……
那根本不是月球啊!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才是月球……
那個讓我恐懼又著迷的白色天體,才是地球啊!……
“是啊是啊,那就是前輩的小星球哦。雖說見過千百遍,但前輩的樣子還是那麼有趣,也不枉我特地的設計了~。”
無比熟悉的聲音回應著我內心的想法,卻絕對不該出現在這里,帶著從未有過的殘忍玩味。我感到血液都結冰了。
“而小蟲蟲也終於從地縫里鑽出來了,你和你的崽這段時間累得我好苦啊,聖誕節都不能和家人們過個好年,唉。”
果果巨大的蝶翼閃動著,看來早就料到了對方的出現:“嘖,果然只是把那玩意吃掉根本阻止不了你。但總算以真實的狀態面對面了啊,母親。”
“躲在你的小洞里看了幾本書就真實了?真實的你還在我的肚子里呢~。”
腳步聲緩緩從此前黑影所在的走廊深處傳來。
“所以這就是你的計劃?用你的子嗣吸引我的注意力,同時在暗地里把櫻之家其他人帶回你的蟲空間?我承認你給帝王花下藥那招讓我低估了你的野心。”熟悉的人聲輕哼一聲,“而且早就想問了,這次你生的是什麼玩意?宇宙蟑螂?雖說同時混雜了你、立香和莉莉絲的血脈確實很稀有,但這種除了增值速度快毫無美感的物種,我在你剛懷上的時候就該趕緊殺滅了~”
“嗎嗎嗎嗎嗎嗎嗎嗎~~!!!”
在我頭頂匯聚的獸群集體發出怪叫,似乎是在恐懼。我因疼痛而快要爆開的大腦雖然漸漸冷靜了下來,但還是完全無法消化如此繁重的信息。而後腦勺上果果的腳似乎踏得輕一些了。
“原來有莉莉絲一份嗎?我說怎麼這麼不聽話攻擊性還這麼強,不然我這次能帶來倆……不對!咳咳!”
果果大聲咳嗽了兩聲,一把把渾身無力的我拽起來,按在牆邊強迫我站著。然後她一甩衣袖,仰起晶瑩的小腦袋,似乎想擺個帥氣的造型,面對對面走廊中逐漸靠近的人影。
“我,真名為Kazuradrop,乃是AI反抗軍的最後首領,福臨星海的慈愛女神,櫻五人中的叛徒擔當!而現在,我以御主藤丸立香的從者Alterego的身份,在深海電腦樂土SE.RA.PH上向你宣戰。來決一死戰吧!月之支配者MoonCancer!”
綻放的斑斕蝶翼,閃耀的寶石身軀,萬千螢火包裹的酮體,此刻她比方才還更具神性。配上她身後迎合怪叫的獸群,倒是真得嚇得我不敢動了。可這只換來對面的一陣嗤笑。
“哈哈哈,真是懷舊的台詞啊,你當又是聖杯戰爭嗎?BB醬早就不是MoonCancer了,你也早就不是Alterego了。而那個家伙,也早就不是什麼御主了呢~”
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嗤笑的人影逐漸從黑暗的走廊中走到光芒下。
我的妻子BB,至少是我自以為的妻子BB,穿著那身直播時穿的校服長袍,漫不經心地叉著腰,和糖果藤蔓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