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連同自己的情感一並埋葬在了墳墓里。

　　 她沒有流淚，按理來說應該要有情緒反應的，可那一瞬間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連看向旁邊周圍人那些假意的哭泣也沒有一絲一毫心理上的波動。

　　 心里的驚濤駭浪也歸為平靜，形成了外表和內在整體的死水狀態。

　　 曾也試著學習，試著模仿，但總會讓自己越來越疲憊。

　　 其實當初想收養斯萊塔的原因不是因為看她可憐，不是心疼，而是因為她的眼睛。

　　 不像自己一樣死水一樣的眼睛，她的眼睛是青色的閃閃發亮，悲傷的時候連眼淚都在發光，如果自己悲傷應該也是這樣的眼神吧？

　　 這是米奧莉奈的小小私心。

　　 她被父母拋棄，在別人眼中可能是“沒人要的小孩”、“父母的拖油瓶”、“金錢爭奪的交易品”。

　　 與其之後給某個不知名的人，不如給自己來帶，如果打磨好也是一塊閃耀的璞玉，起碼也不要像自己一樣，什麼情感都感知不到，把真實的自己封印在枷鎖里。

　　 越是觀察斯萊塔的眼睛，米奧莉奈的內心便越是柔軟一分。

　　 少年人的眼睛都很亮，斯萊塔綠色的瞳孔和眼白界限分明，跟她為人一樣，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簡單而直白。

　　 從上往下看著她，恐懼的眼睛，喜悅的眼睛，驚訝的眼睛，開心的眼睛。

　　 最後仰望著她，她長大後好像有些不敢和自己對視，躲閃的眼睛，閉著的眼睛，瞳孔發著光的眼睛。

　　 小孩長大後情感越來越難猜了。

　　 直到最後那個吻——

　　 ——

　　 還以為長時間不回家的結果是對方惱羞成怒，沒想到父親意外的平靜。

　　 米奧莉奈已經好幾年沒和他說話，叫過他了，這樣的效果米奧莉奈很滿意，父親已經沒立場插手自己的日常生活，她長大也不用搭理他。

　　 「你想待在家里多久？這麼多年也沒見你回來。」

　　 米奧莉奈沒有很快回復，盯著手機上的相冊看了很久，最後熄了屏，黑屏上露出自己面貌，嘗試著笑，但是僵硬又難看，幾年的時間她學會了可以展示自己情緒，但是別人情感的始終無法感同身受。

　　 「隨便。」米奧莉奈冷淡回復著，對於父親，她總是難以和他相處。

　　 「我等會就走。」米奧莉奈補充道。

　　 他對於一切都表現得雲淡風輕，連母親死後都無所謂的樣子讓米奧莉奈心里非常不滿，沒想到最終自己也變成了最討厭的人的模樣。

　　 「病好了嗎？」

　　 「沒有。」

　　 小的時候相比克制，自己的情緒及時發泄出來才是她的本格。一味的克制忍讓不能換來一絲一毫的平靜和睦，換來的只能是對方的得寸進尺，自己的憋屈煩悶。

　　 所以在那段時間，她經常和父親大吵一架之後不歡而散。

　　 長大後發現，離開家有自己的房子住，按照自己的心意滿世界跑，讓米奧莉奈忘記了之前是如何討厭父親。現在就連恨也感受不到了，還是說早就釋懷了？

　　 她想起了斯萊塔，喜歡和討厭都表現在臉上的女孩，自從留了字條後的幾天，她好像在學校也表現得很正常，但是卻讓自己的內心感到隱隱的不安，好像缺了點什麼？

　　 為什麼感覺自己像是期盼對方來聯系自己？

　　 「你的表情，像小時候你會懊惱母親為什麼不來陪自己的時候做出的表情一樣。」

　　 米奧莉奈嘆了口氣，回頭看著他說「我已經27了，你的比喻能不能換個詞？」

　　 「……你變了，米奧莉奈。」

　　 再怎麼說，她都是德林的女兒。

　　 「有時間看看她……」德林想了想，最後頓住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一般自己的女兒長時間不回家，以前說永遠不要管自己，他也默認允許，多年以後的見面，怎麼又開始責怪。

　　 「我會的。」

　　 空氣詭異的很安靜，德林回了樓上的房間，沒有再和米奧莉奈對話。

　　 父女之間奇妙的心有靈犀。

　　 ——

　　 有什麼事情好像變了。

　　 斯萊塔一直都陷在一種自我懷疑的漩渦里，是不是自己不夠好，是不是自己太過於計較，是不是表現得太明顯。

　　 很多時候米奧莉奈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明明年紀很大，平常的時候感覺自己在照顧她，但斯萊塔喜歡米奧莉奈對自己信任的感覺，本以為會一直這個樣子下去，但終歸是不滿足的。

　　 這是米奧莉奈的課，按理來說她應該很專注的，可斯萊塔在底下做著毫不相干的筆記，上面有些字跡被覆蓋住，仔細辨認可以依稀看出是米奧莉奈的名字。

　　 有時斯萊塔會偷偷看她，撞見她的目光時又會飛快躲開。

　　 短短幾天，對於斯萊塔來說度日如年，她也曾想去質問，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不過答案好像很顯而易見，米奧莉奈這是要拋棄她了，無論有多少不可訴說的委屈，自己仍然抱著僥幸的心態想留在她的身邊。

　　 再後來，斯萊塔直接面對米奧莉奈的眼睛沒有再去躲閃，後來發現對方看自己的眼神依舊是溫和如水的目光。

　　 我這種毫不掩飾喜歡你的眼神，是個傻瓜都能看出來吧？

　　 旁邊的同學可能認為這就是一堂很普通的數學課，在斯萊塔眼里這是唯一可以暗暗和米奧莉奈交流的場合。

　　 斯萊塔有去過她的辦公室門口徘徊過，不知道見到米奧莉奈應該怎樣去回答這幾天，或者未來幾天又該如何面對她，也不知道如何去談回憶，自己是不是讓她感到很失望。

　　 當然她忍住了。

　　 每個月她會收到米奧莉奈打給她卡上一筆不小的錢，不過她一分未動。

　　 可能是屬於少年的好勝心，斯萊塔放學會自己去打工。

　　 她很聽話，米奧莉奈說分開幾天就幾天絕不找她詢問，功課有好好復習，米飯有每天好好吃，房子後花園也在繼續照料，她是米奧莉奈養過最乖的小孩，所以必須忍耐。

　　 ——

　　 10歲的斯萊塔剛到米奧莉奈的家的時候，其實很害怕一個人睡覺。

　　 會做噩夢驚醒，半夜醒來後又遲遲無法再休息。白天精神狀態不好，經常在天亮的時候睡，這讓米奧莉奈察覺到了不對勁。

　　 半夜，她在米奧莉奈的臥室門外悄悄的徘徊，然後又回到自己房間強行閉上眼睛。

　　 依舊是無法睡著的一天，直到自己房間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你跟我一起睡。」米奧莉奈說道。

　　 斯萊塔臉紅猶豫了好一會才說「為什麼？」

　　 「我睡不著，你過來。」

　　 「嗯，好罷！」斯萊塔有點開心，原來米奧莉奈也會有睡不著的時候，說不定她們之間可以有很多共同的話題。

　　 一開始有些緊張，她鑽進米奧莉奈的被子里，里面滿滿都是她的味道，安全，舒適。

　　 眼皮好重好重，斯萊塔微眯著眼睛看著米奧莉奈。

　　 「這麼快睡了？」米奧莉奈回頭一看，這小孩哪有一絲睡不著的樣子。

　　 「嗯……」斯萊塔咕噥著「沒……」

　　 然後傳來呼吸聲。

　　 小小的斯萊塔就這樣抱著米奧莉奈的身體，這下米奧莉奈有點真睡不著了。

　　 米奧莉奈是對睡眠有些講究的人，不能有一點別的聲音，床上只有枕頭和被子，玩偶一律不會出現，可現在被熱乎乎的小孩抱著有種奇怪的感覺。

　　 「好熱啊……」

　　 至此之後小時候的斯萊塔很喜歡黏著米奧莉奈，當然長大了一點她就不會這樣了，更何況被米奧莉奈發現她睡眠不好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睡著午覺回憶起某個瞬間斯萊塔醒了，她撫摸著床邊的枕頭，自己又不知道為什麼跑到米奧莉奈房間睡覺了。

　　 太想她了。

　　 可能長時間斯萊塔睡眠質量變差，身體會感到不舒服，在中午趴著休息的時候，米奧莉奈直接幫她敲開校醫的門，並囑咐好應該怎麼服用，交給她後直接走了，同學們說這是他們從沒見過米奧莉奈老師會有這樣的表情。

　　 這種偏愛，她是有在意自己嗎？

　　 為什麼呢？

　　 ——

　　 「你怎麼找到我的？」米奧莉奈望著眼前的女性，她問。

　　 這是斯萊塔的母親，她們兩個擁有著相同漂亮的青色瞳眸，但是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怎麼看，都讓人感到不舒服。

　　 「現代總有那麼一些東西很方便，比如互聯網。」

　　 「哦。」米奧莉奈這才想起，斯萊塔經常會拍一些日常發到網上，說是很喜歡紀念生活中的每一刻小細節，雖然對於米奧莉奈來說每天都一樣罷了，可想到那個孩子的表情，米奧莉奈悄悄彎了彎眉毛。

　　 「那身為母親，你也一定很愛孩子對嗎？」米奧莉奈說著，沒有喝桌上的咖啡，只是用勺攪拌著問「可你想要什麼呢？錢嗎？還是想讓她作為一個工具？」

　　 米奧莉奈不是沒有私自調查過斯萊塔的家庭，越是了解越是讓她明白一個事情，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當父母，在小的時候就可以殘忍對待，那麼長大又想從她身上榨取什麼？

　　 「這些我都不需要，不如說我現在很感謝你。」面前的女性說著，眼神晦暗不明。

　　 「我需要帶她見一下我的父母，總得讓他們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可以，但是，現在還不行。」米奧莉奈很快拒絕了。

　　 可能小時候不清楚，斯萊塔長大才發現被拋棄是多麼羞恥的一件事情，怕別人說，怕周圍的人議論，這是她不可觸碰的傷痕。

　　 米奧莉奈花了很長的時間疏導她那憋屈煩悶的情感。

　　 「……你就沒想過我會去見她嗎？」

　　 「她是我養大的，我不會讓現在還沒能力自主判斷的她交給任何人。」米奧莉奈眼神變得銳利「你如果要走法律訴訟也好，告我也好，我不會這樣平白無故先交給你，還是說你想讓大家都知道你是這樣對待你的親生骨肉？想讓更多人譴責你？」

　　 她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

　　 「在情感上，你只想利用她，那麼從這一刻你已經不配稱作她的母親。」米奧莉奈從手提包向她遞出一個U盤「我知道你的事情，你不用隱瞞我。」

　　 里面是她調查後得知斯萊塔的母親創立的公司和別家企業有著近乎相同的利害關系，如果把斯萊塔給她，這個女人無疑是想讓自己的女兒變成商業聯姻的工具。

　　 「請你好自為之！」米奧莉奈憋不住了，甩下這句話起身扭頭就走。

　　 太生氣了！米奧莉奈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真的太生氣了，為什麼沒有表現出更狠一點？

　　 以前在米奧莉奈的觀念中，因為無私，所以父母的愛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情感，當然自己家可能和別人不同，所以她對這些親情持有保留的觀點。

　　 有些人無時不刻的在索取，各種各樣的管教、要求，不是單純的想讓自己的孩子變得優秀，而是讓孩子們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你又想讓斯萊塔變成什麼模樣？

　　 米奧莉奈的內心傳出這樣一句聲音。

　　 你不過也是想按照你想要的，借此來冷暴力要求她罷了，你又和這個母親有什麼不同？

　　 緊握的雙拳緩緩松開，手心被自己指尖攥得通紅。

　　 這又是在要求什麼呢？

　　 ——

　　 米奧莉奈喜歡冰冷、不能對話的東西，比如植物。

　　 它們不會有表情，不會有情緒，它們的多樣性和生命力對於米奧莉奈而言才是最本真的魅力，可既然選擇一個生命，就是要對它負責。

　　 自己的房子有著一個花園，自從不負責任的出去以後好像很久沒有再去照看它們好不好了。

　　 斯萊塔會照看的吧？米奧莉奈想著，啊，自己又是在要求她了。

　　 斯萊塔的喜歡，在米奧莉奈看來類似於對成年人的崇拜感，少年人的懵懵懂懂，因為社會信息不對等對她產生愛慕的情緒。

　　 更何況年齡本就讓米奧莉奈產生濃重的負罪感，之前說過不會把斯萊塔交給任何人明明不過是出於保護欲罷了。

　　 成也在她，敗也在她。

　　 更何況沒有得到過愛，卻要要求去愛別人，這太強人所難了。

　　 米奧莉奈看過很多養小孩的書，雖然對於她來說沒什麼用，她不會結婚，也不會有新的小孩，她只有斯萊塔。

　　 可養育小孩的書里面一直有句話說的很好。

　　 要耐心聽他們的訴求，接受他們現在還幼稚的思想。

　　 這是作為一個成年人應該有的責任。

　　 是時候不能再逃避了。

　　 ——

　　 因為情感的不對等，兩個人之間的天平就歪了，其實也都明白的，不平衡的感情怎麼會走很久呢。

　　 這是斯萊塔獨自一個人住在米奧莉奈家中的第十天。

　　 她和米奧莉奈已經十天沒有說過話了，除了學校里普通的師生回答，其余一律沒有多余的對話。

　　 米奧莉奈有好好吃飯嗎？腰還痛嗎？有沒有隨便出去喝酒？身體累不累？她住哪？酒店嗎？有別的房子？可以見她嗎？她開心嗎？

　　 斯萊塔想了很久，沒有人給她回答。

　　 愛的情感不會開花，但會生根，在生根中瘋狂追逐剝奪喉嚨的蠕動，在肆虐的繁衍中吐出心端的荒涼，心焦成啞巴，仍想說好喜歡你。

　　 斯萊塔想要一個回答，她已經不想再等待了。

　　 不乖就不乖吧，誰叫她現在已經變壞了呢。

　　 ——

　　 放學後，斯萊塔直接要求讓米奧莉奈給她補習，大家對於這個事件已經見怪不怪了，也不是沒有崇拜米奧莉奈老師的學生，當然老師是不會拒絕任何一個肯願意努力學習的好孩子。

　　 「你有想回來了嗎？」斯萊塔做題的時候詢問。

　　 一般米奧莉奈不會回答私事，但是她順口答「沒有。」

　　 「為什麼？」

　　 「……」

　　 「是因為你察覺到我喜歡你了嗎？」

　　 米奧莉奈的心刺痛了一下。

　　 「你不是會做這些嗎？沒必要我來教你，放學了，回去了斯萊塔。」

　　 「你不在家，我現在不回。」

　　 辦公室已經沒有其他老師在了，只有她們兩人。

　　 米奧莉奈抬起頭，對上斯萊塔的目光，她的眼神那麼堅定，那麼執著。

　　 斯萊塔深呼吸了一口氣，壓住內心翻涌的情緒「你不是沒有情感，米奧莉奈。」停頓一會繼續說道「你會逃跑是因為你感覺到我的情感了嗎？是你害怕嗎？」

　　 「我那天醒著。」米奧莉奈正視著她「所以我知道不可以再繼續下去了。」

　　 「可你怎麼想呢？我想知道，如果你覺得養我很難受，那可以現在不養我……」

　　 「你母親有找過你了？」

　　 「是……但我也不需要依靠她。」

　　 不需要依靠，那連依靠自己也是嗎？

　　 米奧莉奈心想，覺得斯萊塔真是想的太簡單了。

　　 米奧莉奈罷本想斥責她，話音未落，斯萊塔的身影籠罩下來，她的雙臂支在米奧莉奈的兩側，米奧莉奈下意識想後退，椅子拖在地上發出“吱呀”的聲音，結果背靠著牆，無法逃脫。

　　 「回答我……」斯萊塔的聲音低沉暗啞，還有濃重的鼻音「我只想告訴你我的心意，你不需要逃跑了，因為喜歡你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這樣說，你還會想走嗎？」

　　 「……」米奧莉奈無法回答，不如說是很難回答。

　　 斯萊塔深吸了一口氣，把眸中的眼淚咽下，看著她「米奧莉奈，現在把我怎麼看？是一個小孩嗎？」

　　 「是，你是我養的小孩。」米奧莉奈抬眸看著她，抱著手臂道「你覺得你的喜歡又能堅持多久，你喜歡的是我，還是說喜歡我能給予給你的關懷？」

　　 真實且冷漠，米奧莉奈像一塊寒冰。

　　 斯萊塔有些不明白了。

　　 我以為的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對特別的偏愛；我以為的每一個細節，是來自喜愛的關懷；這些，難道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是自顧自憐的自以為是？

　　 「那我長大了可以追求你嗎？我是說，我成年了，我可以……」

　　 「不可以。」米奧莉奈打斷了斯萊塔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你只是一個小孩，就算成年十八歲，那個年齡段也不可以喜歡我。」

　　 「這是拒絕嗎？還是說你真實的想法是這樣的？」斯萊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蹙著眉，想盡力不讓自己哭出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就連現在看著米奧莉奈的臉都開始模糊。

　　 米奧莉奈被問得愣住了，她的心髒跳動的聲音很快，內心刺痛不已，但她的眼神依舊清明「我不知道，我說過了，斯萊塔，我很難明白人的情感，這其中很復雜，你怎麼樣才能理解？」

　　 「我能理解！」斯萊塔固執說著「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平時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你會去做，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養我，為什麼要悄悄為我做這些事情？」

　　 無論是關懷自己也好，給自己選擇的能力也好，替她擺平母親的拘束也好，為什麼？明明不用做那麼多的。

　　 「這些事情，不過是出自我本就想要履行的職責，等你到了20多歲也好，30多歲也好，你再看，我也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人，光芒退散，你的激情褪去，你還能保證這份喜歡？」

　　 「我可以！」斯萊塔幾乎喊著說出來的。

　　 「是嗎？那你試試吧，那個時候你再追求我。」

　　 「可以嗎？」斯萊塔重復了一遍，請求道，沒有第一遍那麼強硬，像是詢問意見。

　　 很痛苦，是難以承受的痛苦，明明應該是喜愛著這個孩子的，為什麼會感受到難過？

　　 米奧莉奈沒有看著她的眼睛，側過臉微乎其微點了點頭。

　　 她最終還是心軟了。

　　 斯萊塔沒有把她禁錮在這狹小的一方，轉而抱住了她，然後很快的分開。

　　 少年人的懷抱充滿著溫暖和清新，米奧莉奈的心好像被燙了一下。

　　 「你什麼時候回來？」

　　 又是回歸這個問題嗎？

　　 「明天……算了，今天我就住著了。」米奧莉奈說著，不確定般看了她一眼。

　　 「本來就是你的家嘛，真奇怪的說法。」斯萊塔釋懷的笑了，雖然眼眶紅紅，但是能感受到她是真實的喜悅，好像幾分鍾前的爭吵不存在一樣，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莫名的安心感。

　　 直到米奧莉奈教書很久之後才會得出一個結論——少年人心中的火焰是無法輕易澆滅的。

　　 不過那都是三年後才發現的事情了。

　　 ——

　　 不是要把自己的真心掏得獻血淋漓才會有被愛的權利。

　　 如果你想慢慢改變她，必須得有足夠的耐心，斯萊塔想了想，她和米奧莉奈的時間有很多，喜歡再久一點又能怎麼樣。

　　 斯萊塔20歲了，米奧莉奈在30歲的時候又換了一個職業，她在全球各地當著街頭攝影師。

　　 明明自己對這些植物其實沒什麼興趣，喜愛算不上，可是米奧莉奈喜歡的東西，到最後她也很喜歡，斯萊塔看著這些綠色的葉子，想象她回來時依舊是那副生機勃勃的模樣，說不定自己養了會比米奧莉奈養的更好，引起對方的夸贊什麼的……

　　 真久啊——

　　 她第一次喜歡米奧莉奈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像有點忘了。

　　 你會耐心等待一場愛情嗎？你會邊等邊找嗎？

　　 經過了3年，喜愛還是在心底的某個角落倔強的生存著，沒有人述說，不能見陽光，任由內里如何翻江倒海，表面都如湖面平靜。

　　 現在短暫的寂寞，短暫的一個人的生活，只是為了再次和那個人相見。

　　 她會對自己說成長了嗎？會夸獎嗎？

　　 『今天10點飛機，過來接我。』

　　 ——米奧莉奈的消息

　　 ——

　　 三年的教師生涯給了米奧莉奈很多的收獲，有好也有壞。

　　 好的是學生的一腔熱情讓米奧莉奈感受到了喜悅和高興，哪怕平時很討厭的學生，在畢業後看到他們的表情心也軟了。

　　 斯萊塔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考了個很好的學校，專攻心理學。

　　 壞的是指米奧莉奈這三年從不給領導做論文、做教案導致她在學校好像並不受待見，不過也不在意了，帶完這一屆學生後，她索性離職換了個職業。

　　 「我會去各種地方給人拍照，就像你很喜歡記錄生活的瞬間，我想記錄每個人臉上的表情。」米奧莉奈收拾好行李說「等我回家。」

　　 「好。」斯萊塔沒有感受到難過，她在一旁一邊看著手上的課題作業一邊回復著，像是米奧莉奈只是出去買個東西就回一樣輕松應答。

　　 斯萊塔明白，這不是分別一段時間，不是再也不見，是要等她回來，那麼這一切都擁有了一個期盼。

　　 回憶到這里，米奧莉奈看著身旁開車的斯萊塔，她眉眼長開，已經是個可以說得上是成熟的女人，雖然還未褪去青澀稚嫩，可也有著自己獨特的韻味，她對自己展示的笑容溫和又干淨，不含半分雜質。

　　 她的眼睛很漂亮，如同兩泓清水般澄澈干淨。

　　 就像少年時期那樣的眼眸干淨純粹，只需要看上一眼就會淪陷，但現在沒有那麼炙熱。

　　 米奧莉奈坐在車中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景物，嘴角掛著淡然的笑容，輕聲問「你有沒有責怪我？」

　　 「沒有，你說你要回來，所以我也就這樣相信著。」斯萊塔側過頭看了她一眼，耳朵微紅「因為我很喜歡你，所以我不會責怪你……」

　　 「哦。」雖然之後對斯萊塔這些若有若無突然來一句的告白還是搞得有點不知所措，但是還是強裝鎮定回應著。

　　 熟悉的家，熟悉的花園，連房內都是舒適溫馨。

　　 以前覺得家就是一個休息的地方，不用那麼繁瑣，現在里面塞滿了斯萊塔喜歡的小物件，連帶著自己也開始感興趣。

　　 十年了啊，沒想到改變就是這樣一點點形成的，米奧莉奈內心感嘆著。

　　 「你可以看看。」米奧莉奈說著，放好器材，坐在斯萊塔身旁。

　　 「哇哦！」

　　 從剛開始的人像，到後來的風景，逐漸的，人物在米奧莉奈照片中越來越少出現，米奧莉奈挑著眉興奮回答道「我很喜歡這張，因為它會讓我感受到內心的舒暢和寧靜。」

　　 「嗯？哪張能讓你有這些感觸？」

　　 斯萊塔剛剛側過臉去看，正好米奧莉奈也正對著她，兩人鼻尖對著鼻尖，嘴唇呼出的氣息相互纏繞，顯得曖昧又旖旎。

　　 米奧利奈微微一愣，隨即有些慌亂地想要退縮。但是身體卻固執得沒有這樣做，她怕對方會很傷心，等一下，傷心？

　　 反倒斯萊塔先開口說「抱歉，有點……近了，不是，有點熱哈哈哈哈……」

　　 斯萊塔身體靠後了一點，在旁邊用手扇著風。

　　 「沒什麼，你再近點也無所謂。」

　　 「這樣？」斯萊塔靠近了一點觀察。

　　 「過來點。」

　　 「嗯……」斯萊塔再貼近又要貼在米奧莉奈的臉上了，她不禁臉漲得通紅，眼睛有點不知所措到處亂晃。

　　 還是有點像可愛小孩的反應。

　　 「過來。」米奧莉奈不容置疑說著，朝斯萊塔勾勾手。

　　 「好……」

　　 斯萊塔緊挨著她，下巴放到她的肩膀上，觀察著她的表情，米奧莉奈的側臉很美。

　　 斯萊塔想，如果現在環抱住她，或者親吻一下她的臉頰，會怎麼樣？

　　 終究還是想想。

　　 「嗯……」米奧莉奈囁喏道「原來是這種感覺。」

　　 「什麼？不是在聊照片嗎？」斯萊塔問。

　　 「是，我最後一張照片拍的一對夫妻，他們說在沒有確認關系之前就很痛苦，很難受，就連吃飯都食之無味，我一開始覺得這有點夸張了……」

　　 其實很正常，因為斯萊塔在沒有表露情感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但她沒有反駁，耐心的聽米奧莉奈說著。

　　 「不過每個人相處的方式都不同，而這位男士的妻子是一位很缺安全感的人，他們交往時最多的爭吵就是表達愛意，很不可思議對嗎？但是這位先生從始至終都很在乎對方的感受，從不讓他的妻子流淚、難過和傷心，坦然的接受對方的一切，最終他們結婚了。」

　　 「很美好的故事。」斯萊塔結合著這張照片腦補出了完整愛情的故事，甚至悄悄想著，她也能這樣和米奧莉奈度過一生。

　　 「他們年齡差十歲。」米奧莉奈補了一句。

　　 「那很正常，因為……」斯萊塔悄悄看了她一眼，有些磕絆說著「我、我也……喜歡年齡差大的。」

　　 「是嗎？哪怕我是小女孩？」米奧莉奈笑著調侃道。

　　 「誒？是，因為米奧莉奈就是米奧莉奈……」斯萊塔認真說著「有時我會想為什麼我們年齡不一樣，但是就算不一樣又如何呢，我愛慕的是你，也無關其他啊。」

　　 博爾赫斯在會談錄里不經意提到一個印度故事里的人物一句話——要不是有人告訴我這是愛，我會以為這是一把赤裸的劍。

　　 如果有人拿愛比作劍，也不過是讓人想象愛之鋒利，能帶給人傷痕。而這句話卻成功地把愛和劍的隱喻混淆了。愛擊於我，令我誤認為令我胸膛發熱的這是把劍。

　　 米奧莉奈的心髒開始劇烈跳動，這不是痛苦，不是難過，而是真實的喜愛。

　　 「以前很難感受到，現在我好像能理解了，你也是這樣的喜歡我啊……」

　　 要知道肯定、感受到自己的感情比起自己親自吐露的情感可令人心動太多。

　　 表達是一回事，但是能不能被對方感受到是另一回事。

　　 如果被米奧莉奈感受到情感，對於斯萊塔來說那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是的，我喜歡你。」

　　 斯萊塔的胸腔在劇烈鼓動著，她們的距離挨得很近，可以看見對方清晰的眼睛，可以聽到彼此心髒跳動的聲音。

　　 微紅的雙頰讓斯萊塔忍不住側頭想去親一下，可是當她低頭想要吻向她唇角的時候，停了一下，兩人之間的呼吸急促而灼熱。

　　 米奧莉奈嘆了口氣笑道「不繼續了？」

　　 斯萊塔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雙手抱住了對方，將臉湊過去，青澀而莽撞的吻，甚至磕到了牙齒，不是像少年時的自己鬼迷心竅一樣喜歡偷偷趁虛而入，是米奧莉奈允許的。

　　 米奧莉奈輕撫她的後背示意她不用著急，任由她耳鬢廝磨，米奧莉奈閉上眼，整個身體貼在斯萊塔懷中，靜靜享受著這種獨屬兩人的溫暖與悸動。

　　 就好像擁抱都是是最後一次似的，斯萊塔的雙手舍不得放開米奧莉奈，因為這一次的擁吻都是真實的，沒有任何虛假。

　　 許久，米奧莉奈說著「等會跟我來，我帶你見一個人。」

　　 嗯？剛剛不是在表明心意的時候嗎？

　　 「見誰？」斯萊塔懶懶的回應著，眯起眼眸，像是滿足的貓一樣。

　　 「見家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