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膽英雄不孤單（五十六）

　　 “呼嚕，呼嚕........唔........”

　　 電視頻道被我換掉了之後，里面播放的內容就變成毫無營養的肥皂劇了。小家伙也確實不喜歡看這種東西，因此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早飯上。而待南瓜粥涼得差不多了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

　　 “怎麼樣，好吃嗎？”

　　 我就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他，看到他臉上綻放出來的溫和的笑容，心中的情緒也不由自主地舒緩了下來。

　　 “很清甜，很好喝呢.......比起上次吃的早餐要好很多哦，叔叔是在外面買的嘛.......”

　　 小家伙的評價出乎意料的高，但想到這是他親爹做的，又好像是理所當然。

　　 我撒下了第一個謊言，之後就需要無數的謊言去彌補，我自然不會再說出陳嵐的名字，因此我也只能隨便找一個借口來搪塞小家伙的好奇：

　　 “應該是換了廚師吧.......”

　　 “呐，真的非常好喝哦，和我爸爸做的都不相上下呢，叔叔要不要來試一下。”

　　 擺在桌子上的兩個碗，其中一個已經下去一半了。這原本都是我盛出來想要給小家伙晾涼的，面對小家伙的邀請，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可是我又想到，這餐桶里的粥的數量可是遠超小家伙的食量的，如果我不吃的話，一開始就不應該買這麼多回來，而這勢必會暴露出一些問題。

　　 陳嵐啊陳嵐，你給你兒子做吃的就算了，居然在這種情況下也要坑我一把——

　　 還是說，你一開始就是打算讓我吃的？

　　 謎一樣的狼獸人，我只希望小家伙長大以後不會成為他爸爸那樣整天說謎語。不過現在，我也算是有機會可以品嘗一下傳說中的廚藝了。

　　 “那叔叔就不客氣了。”

　　 我端起了另一個碗，然後在小家伙希冀的目光中，喝下了清晨的第一口粥。

　　 入口便是粥的汁液，滋潤了我干燥的口舌，隨後則是燉的稀爛的米粒，在我的口氣之中化作一灘更加濃稠的飯汁。南瓜的香甜混雜在其間，雖然我的牙齒並不能切實地觸及到那潔白之中的一抹澄黃，但我的舌頭卻可以攫取到那浸潤在每一口清粥中的香氣。

　　 真的，非常好喝.......

　　 很快，一碗仍舊殘留熾熱溫度的粥就全部進了我的肚子里。我想著這粥還有不少的剩余，因此空閒出的爪子並沒有片刻的休息，又轉而裝滿下一碗的粥。

　　 然後是第二碗，第三碗.......

　　 “全部都吃掉了誒.......叔叔今天的食欲很旺盛呢。”

　　 大快朵頤的愉悅感讓我忘記了小家伙的存在，一直到湯勺觸及到桶底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而當我抬起頭，看到的卻是小家伙帶著吃驚和欣慰的眼神，

　　 “叔叔這幾天，應該很累吧......”

　　 “嗯.......但是還有比我更加辛苦的。”

　　 我知道我無法騙過小家伙，但是我也有很多話想對小家伙說。

　　 可能在小家伙聽來，我所說的“更加辛苦的獸人”，會是那些在手術台上搶救他的醫生護士，又或者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守護東城的警察。

　　 但其實我想說的是，那個在接收到消息就第一時間趕過來，支付了大量的醫療費用，捐獻出了自己的骨髓的獸人，才是最辛苦。

　　 這碗粥顯然也不是幾分幾刻就能熬制出來的，我能夠想到，陳嵐在天還未亮之時就要拖著虛弱的身子到菜市場，挑選出最新鮮的南瓜，才能現在這個時刻，熬制出最好喝的那碗粥。

　　 而這樣的生活，可能還要持續好一段時間。

　　 這，就是你向我遞交的答卷嗎........陳嵐。

　　 “是，是嘛.......”

　　 也不知道我的話是不是刺激到了小家伙什麼，原本只是簡單的一句解釋，卻讓他的神情變得有些猶豫了起來。

　　 我看見那顆小巧的腦袋低垂著，幽綠色的眼睛在快速地左右移動。鼓起的被子之下，兩只小爪子糾結地交錯揉搓著，而伸出溫暖的被窩的尾巴則是耷拉下來，顯得無精打采。

　　 “那個，叔叔......”

　　 小家伙沉默了一會才抬起頭，那原本就散發著淡淡光芒的眼眸，此刻更是帶上了幾分璀璨，

　　 “你能抱抱我嗎.......”

　　 我從來沒有見到這種狀態下的小家伙，但不知為何，心疼的感覺一直縈繞在我的胸膛之間。

　　 沒有說話，我只是以切身的行動，溫柔地將這只小狼擁入自己的懷中。

　　 小家伙就好像是找到了支點，在我的雙臂摟住他的上身之後，他的腦袋就直衝衝地往我的胸口上鑽。

　　 我的上衣都被小家伙弄得一片凌亂，但此時此刻，我也只能順從著他，在一邊拍打著小家伙的背部，給予他安慰的同時，一邊也將自己的頭覆在他的身上，輕輕剮蹭著他的毛發。

　　 雖然這樣的動作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但不知為何，我總感覺現在的小家伙，要比以往都要依賴得多。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了很久，大概是在我的懷里待夠了，小家伙才從我的懷里出來。而我低下頭，就可以看見那單薄的襯衫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胸口處的毛發也漏出來了不少。

　　 “嗚，叔叔，對不起啦.......”

　　 小家伙最清楚自己在里面做了什麼好事，因此他的道歉也在第一時間就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沒事沒事，叔叔簡單打理一下就好了。”

　　 比起被弄亂的衣服，小家伙的主動親近才是最值得我在意的事。

　　 我這也算，得到了認可吧.......

　　 “那叔叔要上到床上來嘛，位置應該還是夠的吧.......或者叔叔可以抱著我，這樣我就不會占位置啦。”

　　 早餐也吃完了，抱也抱完了，接下來又到了空閒的時間。我原本還想在將餐桶還給陳嵐之前仔細清洗一下的，但小家伙的又一個請求，打消了我的主意。

　　 “行吧，別嫌棄叔叔身上的汗味就可以。”

　　 坐了那麼久，其實有個地方躺著對於我來說也是一件輕松不少的事情，因此我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至於陳嵐的事情.......

　　 我再多看了一眼開心地在我肚子上打滾的小家伙。

　　 還是之後再告訴他吧。

　　 孤膽英雄不孤單（五十七）

　　 “邢隊。”

　　 我走進警局，路上的警員都紛紛向我打招呼致意。我像往常一樣一一點頭回禮著，但腳下的步伐卻一點都沒有減慢。

　　 這一次的加班，我只是想探尋一個困擾了我許久的答案，而唯一有可能知道這個答案的獸人，就在警局。

　　 “哦，邢一，你來了。”

　　 自從上一次的緝毒行動圓滿完成之後，黑石這幾天倒也比較空閒。因此，這還是我極其少數地看到他沒有在翻閱著文件。

　　 “陳嵐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

　　 我並沒有過多廢話，開門見山地就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面對我的質問，黑石並沒有表露出其他的情感。他只是淡淡地為我拉開了辦公桌前的座椅，示意我坐下，然後燒開了一壺水，就這麼不緊不慢地沏起了茶來。

　　 “這件事可就說來話長了.......怎麼，之前還沒有這麼著急，現在就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黑石的古井無波和我的急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樣一看就好像是我在單方面地逼迫他一樣。但是，小家伙和陳嵐的事情已經分散了我太多的精力，所以我才迫切地想得到一個答案。

　　 當初我把小家伙帶離陳嵐的身邊，真的是正確的嗎.......

　　 還是，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一己私欲......

　　 我坐了下來，選擇了聆聽。

　　 “既然你想知道，那就告訴你一點吧。不過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那就只能去問陳嵐他自己了。”

　　 剛剛燒開的茶水在黑石的口中就好像沒有溫度，我眼睜睜地看著熱氣騰騰的茶被倒進了黑龍的嘴里，然後伴隨著喉嚨的一陣鼓動而咽下。

　　 “我最開始招陳嵐進局里，還是因為看重他的天賦。”

　　 黑石的第一句話就是一個重磅炸彈，也為我揭開了那只神秘狼獸人的一點面紗。

　　 陳嵐，居然也是個警察嗎........

　　 “當時，雖然最大的販毒團伙已經被白煜摧毀，但是缺少了白隊作為主心骨的警局，對於其他零零散散的毒梟不能形成有效的威脅，因此東城里的治安形式依然非常嚴峻。”

　　 “我也才當上隊長沒多久，在陳嵐通過了警隊的考核之後，我注意到了他靈敏的反應以及強大的偵察能力。正面攻破那些有了警惕的毒梟已經不現實了，於是我作出了一個決定。”

　　 “我派遣了陳嵐到毒梟之中成為一個臥底。”

　　 塵封的往事被重新說起，而黑石滄桑的聲音也為這件事增添了一抹歷史的厚重。很奇怪，一開始聽到黑石說要講故事時，我的情緒還非常的急躁的，但是現在，我居然也能夠靜下心來聽那麼多繁瑣的文字了。

　　 大概是說了太多字的緣故，黑石稍微停下來歇息了一會，甩了甩有些僵硬的龍尾，喝了一口依舊滾燙的茶，然後才繼續開口：

　　 “陳嵐的情況我也是後面才了解，不然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派遣他去當臥底......可憐曉楓那個孩子，從小就不能夠得到父親的疼愛。”

　　 “說回正題，陳嵐的臥底能力非常的出色，三年的時間他非但沒有暴露，反而在逐漸凝聚起來的毒梟團體之中得到了足夠的威信。”

　　 “是的，獸人的惡很難得到斷絕，僅僅只過去了這麼一點時間，他們又重新發展成了一個龐大的組織。而他們成立組織，打算開一個用於放松的慶功宴時，就是我們最好的趁虛而入的時機。”

　　 “那天晚上的行動，陳嵐為我們提供了所有的防守信息，包括巡邏隊的排班和負責范圍。他提議要在晚上十點半的時候發動襲擊，因為那大概就是宴會最高潮的時候，如果大部分的毒梟都在酒精的作用下變得昏昏欲睡，那麼我們就可以用最少的損失換來戰斗的勝利。”

　　 “可計劃始終趕不上變化，毒梟之中有警員的臥底，警局里自然也有可能存在毒梟的臥底。”

　　 “雖然計劃被提前泄露，慶功宴的結束時間也被提前，但那一次的行動還是成功了。”

　　 “陳嵐用自己的身體為我們贏得了時間。”

　　 黑石的眼睛伴隨著話音的減弱而漸漸閉上，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似乎是在盡力地回憶當時的情形，

　　 “毒梟們喝的酒被陳嵐下了迷藥，整個宴會現場亂作一團，而我們發現陳嵐的時候，在他身上發泄欲望的雄獸至少有——”

　　 黑石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把那個數字說出來。

　　 “任務成功了，作為臥底的陳嵐身份需要保密，而曾經的毒梟身份也讓他不能繼續在警局里工作。”

　　 “我原本想為他找一個好的工作，再加上給他的一百萬補償，原本他接下來是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可是當他回到家時，等待他的只有空蕩蕩的家和妻子離家出走所留下來的信件。”

　　 “他的身邊不能有累贅，因為還有可能的報復和追殺。他不能將自己的經歷盡數說出，因為那是他的疼痛與傷疤。他是一個英雄，可他享受不了鮮花與榮耀。”

　　 “陪伴他的只有孤獨。”

　　 “這就是陳嵐的故事。”

　　 長篇故事終於講完了，而黑石的茶也見底了。擺在我前面的茶杯依舊是滿的，我端起來一飲而盡，而那冰冷與苦澀的感覺，大概就是那時候的陳嵐所體會到的。

　　 “我想，你聽完了故事，內心里應該也有一個答案的雛形了吧？但是還先別急，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

　　 迷茫的想法充斥在我的腦海里的每一個角落，了解到的事情越多，我就越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懷疑。而驅散我內心里的迷霧的，是黑石拍在我肩上的龍爪，

　　 “邢一，我一直是把你當作下一任隊長來培養的，因此我也希望你能夠更沉穩一點。既然要作出決定，那就不要留有遺憾。”

　　 “我去陪老婆啦。”

　　 黑石最後一句話的風格依然沒有改變，只不過，就算那個高大威武的黑色身影已經離開了辦公室，但我仍然還在沉思。

　　 陳嵐，你居然，是這樣的獸人嘛.......

　　 如此孤獨，如此寂寞。

　　 所以，你才會那麼迫切地渴望著他吧，那生命之中會照進來的光。

　　 那是源自於血脈的，獨一無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