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熱氣蒸騰，水霧裊裊。

　　 我眉頭微蹙。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達林會設計搞死我，但總覺得可能性不大，現在從羅伯特口中聽到，一時當真有些不敢相信。

　　 於是我又問道：“殺我？達林大人為何要殺我？”

　　 羅伯特悠然回答道：“或許他是要為皮埃爾•恩格勒曼茲報仇也說不定。”

　　 我再問：“達林大人是皮埃爾•恩格勒曼茲的朋友？”

　　 羅伯特說：“不是。父親大人甚至有從未見過皮埃爾。”

　　 我想不通：“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替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報仇？”

　　 “因為你反抗過皮埃爾。”羅伯特答道。

　　 我笑了：“你知不知道當時有多少人起義反抗皮埃爾那混蛋？”

　　 羅伯特輕輕搖頭，說道：“那不一樣。畢竟說到底皮埃爾是被你殺死的。埃唐代啦大人，貴族都是很重視家族名譽的，特別是像恩格勒曼茲這種權高勢大的名門望族，更加不容別人冒犯他們的名譽尊嚴。當年你殺了叛賊皮埃爾•恩格勒曼茲，確是大快人心，可也因此得罪了整個恩格勒曼茲家族。”

　　 “但此前也沒有恩格勒曼茲家的人向我復仇啊。”

　　 “那是因為皮埃爾在家族里是個惹人討厭的家伙，他雖然當上了領主但也沒有人望。而且他是支持偽帝洛根的反賊，不論當時還是現在，誰若敢打出為皮埃爾報仇的旗號，甚至哪怕露出一點點這種念頭，那麼無疑是與帝國作對。再加上皮埃爾一死，領地出現了空前的權力真空，恩格勒曼茲家的其他成員，當時都在為爭奪領主之位摩拳擦掌，積蓄實力。”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道：“也就是說，那時候誰也沒有心思理會我嘍？”

　　 羅伯特也笑了笑，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講。在那之後，埃唐代啦大人你跟隨理查德元帥討伐偽帝，屢立奇功，深受賞識，後來又被皇帝召見，可謂風光無限啊。”

　　 羅伯特說得滿是羨慕之色，不過我可不認為自己有多麼風光。

　　 羅伯特接著說道：“其實時至今日，距皮埃爾被殺已經過去很長時間，再考慮到你現在的身份，在恩格勒曼茲家族里，幾乎已經沒有人願意冒著得罪當朝元帥的風險，來為一個討人厭的親戚復仇了——除了我的父親大人。”他說，“達林是個非常重視家族榮譽的人，連我這個私生子都被他視為家族之恥，至於埃唐代啦大人你，他自然更是非殺不可。”

　　 我想了想，問道：“達林是想讓他的女兒在我們動身前往蛇骨山脈與奇卡族結盟之際，趁機把我除掉吧？”此前與達林等人共進晚餐，我便看出那個奧黛麗並不是尋常的貴族千金，很有兩下子。

　　 羅伯特說道：“沒錯。”

　　 我笑道：“原來此前達林又是款待又是利誘，就是想把我哄騙去蛇骨山脈好實施他的陰謀啊！”

　　 羅伯特微笑道：“因為皮埃爾的謀反，皇帝陛下本就已對恩格勒曼茲家族不再信任，只不過礙於這個家族在此地樹大根深，想要完全拔除比較麻煩，故此采取靜觀其變的態度。倘若埃唐代啦大人你這時又在領地內出了事，考慮到你與恩格勒曼茲家的恩怨，無論如何也會令人生疑。理查德大人若是把此事稟報給皇帝，惹得皇帝不悅，那麼就算是根基再深的大樹，只怕也會被斷干拔根啊。”

　　 嗯，展開拉斯伐瑞托帝國的版圖，你會看到整個帝國一共由七塊領地組成，分別是皇帝的格瑞卡帕塔（中央）、梅米賽迪（北）、巴德蘭茨（西北）、威澤特塞（西南）、俄派爾絲歐（南）、恩格勒曼茲（東北）以及奧戴亞卡（東南）。除格瑞卡帕塔以外，每一塊領地都由一位大領主統治，他們雖然皆效忠於皇帝（拉斯伐瑞托家族），但在自己的領地內都掌握著生殺大權，宛如國王一般，所以民間也稱之為“七國”。

　　 俄派爾絲歐、恩格勒曼茲、梅米賽迪、威澤特塞、巴德蘭茨的大領主的位子都是代代相傳的。據說這五大家族是從戰國時代就稱雄割據的名門望族，拉斯伐瑞托帝國的開國皇帝能夠一統大陸，這幾個家族功不可沒。於是建國之後，開國皇帝便以他們的姓氏給領地命名，並賜予這些家族世世代代的領地繼承權。

　　 不過話雖如此，五大家族只要還忠於皇帝忠於帝國，那麼不管在自己的領地怎樣作威作福，朝廷也鮮少會過問，可是一旦有了反心，任你是雄霸一方的龐大家族也一樣會被鏟除。

　　 例如此前統治俄派爾絲歐領地的俄派爾絲歐家族，似乎就是因為謀反而被斬盡殺絕，統治權改賜領地內第二強大的沃特森諾蒂家族。只不過由於帝國自古定下的規矩，這塊領地雖然已經易了主，可名稱仍舊維持不變。

　　 此前因為洛根的叛亂，皇帝的權威受到極大威脅，帝國確實已大不如前。但是如今洛根已死，帝國境內逐漸趨於平靜，皇權很明顯地在慢慢恢復。恩格勒曼茲家族經過皮埃爾一番折騰，元氣大傷，真要是惹得皇帝不高興，難免被滅族的厄運。

　　 羅伯特接著說道：“不過，假使你是由於平定匪亂而不幸被野人殺害的話，達林想要狡辯脫罪可就容易的多了。而且還能夠順便把奇卡族也除掉，可謂一舉兩得。”

　　 我有些糊塗了，不解地問道：“等下，除掉奇卡族是怎麼回事？難道達林其實只靠自己就可以搞定蛇蜥幫嗎？”

　　 羅伯特注視著我，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埃唐代啦大人，如果我的父親大人其實從未想過要鏟除蛇蜥幫呢？”

　　 我呆了一呆：“什麼？我不明白。就算他要殺我，可他難道就會放任那些為禍領地的匪徒不管嗎？”

　　 羅伯特嘆道：“埃唐代啦大人，蛇有時候的確會吃自己，但我父親這條蛇卻不會。”

　　 我盯著他，開始思忖他這句話。

　　 ……

　　 驀地，我明白了羅伯特話里的意思，不禁臉色一變：“你是說，達林和蛇蜥幫有關聯？”

　　 羅伯特輕輕哼了一聲，帶點嘲諷的意思怪笑道：“蛇與蛇蜥怪勾纏在一起，本就不叫人意外，不是嗎？”

　　 我冷靜了下來想了想，問道：“達林是蛇蜥幫的……？”

　　 羅伯特說道：“蛇蜥幫的頭領雖然是煉金術士諾頓，但諾頓也要對達林惟命是從。蛇蜥幫作亂領地本就是達林的主意。”

　　 我頓時失笑，困惑地問道：“達林瘋了不成？他干嘛要讓匪徒搞亂自己的領地？”

　　 “蛇蜥幫作亂恩格勒曼茲領地只是表面現象。”羅伯特很認真地說，“埃唐代啦大人，當你翻開領地的地圖就會發現，蛇蜥幫其實是在有選擇地攻擊某些家族的領地。而那些家族都有幾個共同的特點，要麼是具有能夠對達林造成威脅的實力，要麼是一直對恩格勒曼茲家族懷有反感和敵意。達林就是暗中操控蛇蜥幫，將這些眼中釘肉中刺一個一個鏟除。”

　　 “噢，等把這些家族全部除掉之後，恩格勒曼茲領地自然就完全掌控在達林手中了，對吧？”

　　 “說的沒錯！”

　　 “然後呢？達林下一步想要做什麼？”我雖然猜到了幾分，但還是問羅伯特。

　　 “人心不足蛇吞象。”羅伯特沉著臉，“恩格勒曼茲家族雖然總給人像蛇一樣匍匐在地的印象，但一直以來其實都既愚蠢又充滿野心。我的父親達林並不比皮埃爾精明多少，他野心巨大，自以為眼下戰火方止，帝國皇權勢微，正是吞下這頭巨龍的最好時機！所以他先是做出忠於皇帝的假象，暗地里打算通過蛇蜥幫以最快速度整合恩格勒曼茲領地的勢力，對格瑞卡帕塔發動突襲，他想要做皇帝！”隨後他嘲諷地冷哼一聲：“真是愚不可及！”

　　 我下意識地在浴池中調整了一下姿勢。想不到達林居然有和洛根相同的野心，這真的讓我感到不安。

　　 不過，我旋即冷靜下來，盯著羅伯特看了一會兒，試探著問道：“羅伯特大人，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羅伯特不假思索地答道：“千真萬確！”

　　 我笑了笑，說道：“不過，你好像是達林大人的兒子啊？”

　　 羅伯特臉上也有笑意：“我當然是。”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把自己父親的陰謀通通告訴我呢？”

　　 羅伯特似乎一早就在等我問這個問題，他揚了揚眉毛，帶著笑意說道：“因為我想要你與我聯手，除掉達林•恩格勒曼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