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溫拿。
我都快把他忘記了。
只見溫拿將軍步入了皇宮大殿。算起來自從楓葉城一役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了。
雖然胡須比之前增添了更多的灰白,但溫拿看起來還是精神飽滿,今天他身著一套墨綠色配有橙色花紋的重甲,身後垂著柔順光亮的大紅披風,披風上用金线繡著漢家族的巨熊家徽。
“好戲就要開始了,埃唐代啦。”格里弗斯忽然小聲對我說。
“什麼好戲?”我小聲問道。
“其實我也不猜不出來。”格里弗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過接下來肯定會變得很有趣就是了,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我困惑地皺起眉頭。我知道格里弗斯始終都認為溫拿在楓葉城一戰中的投降有詐,但是溫拿從始至終都很安分,絕對是一副誠心誠意投降的樣子,而且現如今他既然已經上殿面見皇帝,還能耍什麼花招呢?他可是連一件武器也沒有啊,事實上除了那幾個御前侍衛,整個皇宮大殿之上都沒有人可以佩戴武器的。
溫拿走到大殿中央單膝跪下,說道:“溫拿•漢,參見陛下。”
皇帝朝他做了個手勢:“起來吧。”
“遵命。”溫拿站了起來,毫不躲閃地抬頭直視著皇帝。
皇帝露出淡淡的笑容:“咱們兩人好多年沒見了。溫拿,你老了呢。”
“陛下也老了。”溫拿說。
“是啊。”皇帝黯淡地笑了笑,“朕老得很快……洛根還不是也一樣…朕之前已經見過他了。”
溫拿原本堅毅的目光平添了些許哀傷,他垂下頭,默然不語。皇帝口中所謂的“見過”自然是指看過了被萊因哈特斬下來的洛根的頭顱。
皇帝陛下、洛根和溫拿三人年輕時曾十分要好,這件事我也是有聽說過的。洛根因為兄弟相殘而死,剩余的兩人此際在這種場合下見面,各自心中是何滋味,只怕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罷了。”皇帝長嘆一聲,“你雖然曾與朕為敵,但念你一時糊塗,現如今又誠心悔過,朕也就不再追究了。”
溫拿卻正色道:“多謝陛下寬宏大量。可是陛下您說錯了。溫拿是洛根•拉斯伐瑞托大人的封臣,為洛根大人而戰乃是本分,溫拿沒有做錯,更談不上什麼悔過。溫拿之所以會向陛下投降,全因洛根大人剛愎自用、倒行逆施令人失望,僅此而已!”
一瞬間,朝堂之上變得針落可聞。我好像看到溫拿用雙天戟硬生生戳碎了皇帝陛下為他辛苦搭好的台階。我本以為皇帝會因溫拿這番話變得很尷尬並且動怒,可是他並沒有。
皇帝先是呆愣,隨後噗嗤一笑,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地苦笑道:“溫拿啊溫拿,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就不能改改你那又臭又硬的脾氣嗎?”
溫拿臉上沒有笑意,只是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陛下。”
“隨你怎麼說吧!”皇帝意興闌珊地擺了下手。“溫拿,也不知道為什麼,朕今天突然心情很好,不管你到底有沒有錯,朕都會對你從輕發落,畢竟……”皇帝瞥了我一眼,微笑著說:“朕之前已經饒恕了一個比你更罪不可赦的人。嗯…溫拿,朕只問你一次,從今以後,你可願意像效忠洛根那樣效忠朕?”
溫拿只是低下了頭,再次默然。
“哼,朕知道你的脾氣,你不說話,就代表你默認了。”皇帝笑了笑。“溫拿•漢,你聽好,現下洛根•拉斯伐瑞托雖已伏誅,但帝國西面的巴德蘭茨和威澤特塞仍在蠢蠢欲動。朕派你駐守從西方進入格瑞卡帕塔領地的必經之路巴特要塞,防范托尼•巴德蘭茨和阿爾弗雷德•威澤特塞那兩個反賊靠近帝都!”
“臣定當盡力!”溫拿肅容道。
“朕知道你會的。”皇帝欣然點了點頭,“你從不曾令洛根失望,自然也不會令朕失望!”
“陛下……”溫拿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其實在此之前,洛根大人曾叫我帶一句話給陛下。”
皇帝的一雙銀眉皺了起來,身子不禁微微向前傾了傾:“洛根?他想對朕說什麼?”
“洛根大人想對您說——”
溫拿直視著皇帝,雙目中驟然綻放出一種比刀鋒還銳利的光芒——“地獄見,先到先等!”
溫拿散發出的殺氣,一瞬間充斥著整座皇宮大殿。
我的心被殺氣刺激得驟然狂跳起來——開始了!有什麼可怕的事要發生了!
所有人都聽出了溫拿話中的意思。那絕不是一個忠心的臣子應該說出來的,會這樣說話的,只有行刺皇帝的刺客!
——可是溫拿沒有武器。
——他離皇帝那樣遠,又沒有武器,究竟要怎樣刺殺皇帝??
溫拿迅速扯下他鎧甲上的披風,右臂一抖,披風被卷成一根布棍。
扯下披風、卷成布棍,一系列動作皆在電光火石間完成,就在其他人還未能做出反應之際——
“震雷”發動!
刹那間,大殿內的空氣以溫拿的布棍為中心,為之激蕩震動!我的皮膚仿佛被刺了無數根針那樣的刺痛。嚇,這殺氣竟比之前他同格里弗斯戰斗時強了足足五倍有余!
可怕的溫拿,以布棍發動的“震雷”竟比用雙天戟時還要強大,飛速旋轉的氣流形成一個無形的巨大鑽頭,直奔皇帝而去。皇帝大驚,其他人亦無不聳然動容!
這已是溫拿畢生功力之凝聚,不成功便成仁的最強一擊!因為是驟然出手,速度之快就連理查德、萊因哈特和格里弗斯這等絕頂高手也反應不及。更何況,面對這最強的殺招,在場眾人就算反應及時,但他們手無寸鐵,硬拼無疑是送死!
幸好大殿之上有武器的人已經出手了。
御前侍衛一共六名,為首的是個身穿雪白龍甲的俊朗青年,他與其余五人擋在皇帝面前,大喊道:“護駕!”六把劍齊刷刷地出鞘,六人呈雁形衝向溫拿。
能做皇帝的御前侍衛,自然都是萬里挑一的好手。看得出來,為首的白甲青年劍法絕不在安之下,其余五人功力雖稍遜於他,但也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
六個人,六道劍氣,匯聚形成一頭猙獰的白龍,張口狂噬溫拿。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溫拿如盛怒的巨熊一般嘶聲咆哮,誰都知道,他是絕不可能退縮的,也絕不會躲避。他雙目赤紅,額上青筋凸起,把所有力量都凝聚在布棍上——
最強一擊、誓殺皇帝!!
六道劍氣與“震雷”硬碰硬的瞬間,大殿內響起沉悶且震耳欲聾的巨響,兩股沉重到常人無法想象的力道相撞。
“震雷”撕碎了“白龍”,那六名御前侍衛當即被轟成一灘血肉,濺灑向皇宮大殿的四面八方。可怕的是,這六人的全力一擊竟無法給溫拿造成絲毫停頓,“震雷”仍在發動,馬上就要到達皇帝面前了!
從看到“震雷”發動到回過神來,理查德•菲斯特沃就已衝向了溫拿,不管手中有沒有武器,他都要為皇帝擋下這恐怖的殺招。可是他從一開始就已經遲了,那六名御前侍衛沒能讓溫拿停下來,現在就算他追上溫拿,皇帝也必然會先一步被轟成肉醬!
間不容發,王座左側一扇高大的拱形窗突然碎裂。一個身影伴隨著在陽光下晶瑩閃耀的玻璃碎片飛進皇宮大殿!
這個身影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小,他就如同一只撞碎窗戶闖入屋內的燕子,輕盈迅捷地直接劃向溫拿。
我看到他的右手有寒芒閃動——一把劍?應該是一把短劍!
那人的身體擦著“震雷”的邊緣,霎時間血肉四濺,“震雷”的神威哪怕只有一點,也瞬間令他的右臂皮開肉綻。但那人卻全然不在乎,仿佛這條手臂並非他自己的,就算毀了、廢了、變成一灘爛肉碎骨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於是所有人都看到,那人像燕子一般破窗劃入大殿之內、擦過“震雷”、把手中的短劍一口氣釘入了溫拿的眉心。
短劍自眉心釘入,自腦後破出。
溫拿不再前進了,狂暴的“震雷”也立即停止,布棍脫手掉落在腳下的紅毯上。
溫拿死了,他的生命被這把短劍精准地切斷了,就像熄滅一盞燈一樣利落。
溫拿壯碩如熊的巨大身軀先是雙膝跪倒,接著像個被斬去提线的木偶撲倒在地。
此前我緊張得幾乎窒息,此刻才終於能夠長長吐出一口氣,驚覺衣衫原來又一次被冷汗浸透。
有那麼一瞬間,大殿上靜得連文武百官們急促的呼吸聲也聽不見,但隨即就如炸鍋一樣,群臣亂作一團,不顧一切跑向皇帝,七嘴八舌地詢問他的安危。
只有萊因哈特、愛德華、格里弗斯和我沒有過去湊這個熱鬧。
格里弗斯顯然對皇帝的安危不太感興趣,他盯著溫拿的屍體,自言自語般地說道:“要溫拿假意投降,然後借上殿面聖的機會刺殺皇帝,原來這才是洛根最後的殺招。若非君主與部下彼此完全信任,是沒辦法用這一招的……”他嘴角牽起淡淡的笑意,以極少見的稱贊語氣輕輕道:“雖然沒有成功,不過…真是一招妙棋。”
的確,但最重要的是……我望著溫拿的屍體——
他到死也沒有背叛洛根,也沒有違背對他的君主發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