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帝都小雪初晴,風和日麗。
在皇宮東塔的最上層,是整個帝國最神秘的場所之一:御前會議室。
這個圓形的房間連窗戶都沒有,在里面的所有會話內容決不會外泄。不過在這里所舉行的會議,當然通常都是需要激烈討論的。
現在這里只有四個人。
帝國元帥理查德•菲斯特沃。
情報總管奧斯本•塞恩戴維埃森。
接替尼古拉斯成為新一任宰相的萊因哈特•沃特森諾蒂。
以及帝國的最高權力者:皇帝休伯利安•拉斯伐瑞托。
這個冬天注定不會太平,自前宰相尼古拉斯•貝格克斯神秘死亡開始,這四個人就幾乎每天都聚在御前會議室里開大會,每一次都會耗費很長時間,也幾乎每次開會都會有新的問題冒出來,並且最後都很少能討論出什麼結果,就是給人感覺這種會議將要沒完沒了地開下去的樣子。
在很多平民百姓的想象中,這種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們聚在一起開秘密會議,現場一定是籠罩著神秘莫測的氣氛,大人物們一個個城府高深,說話滴水不漏,眼神勾心斗角,舉手投足都仿佛是戲精在演戲那般精妙。
然而理查德已經記不清自己偷偷打過多少次哈欠了,他希望在打完第一百次哈欠以後,這場該死的會議就能結束,他也好早早解脫。
情報總管至今無法查清尼古拉斯的死因,皇帝已經對他的業務能力產生了質疑。
喬•哲爾早已化作沙粒飛散在空氣中,前宰相和那些帝國權貴們在那座浮空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怕會成為永遠的迷了。不過另一個問題是,他們又為何會聚在那里?那些在台面上下都能呼風喚雨的家伙,原本是想要在那座偏僻的小島上做些什麼呢?這一系列事件,必須深入調查下去。
鑒於“赤龍”吉亞德在奧戴亞卡領地做的越來越過火,皇帝表示將他選做奧戴亞卡新任領主是自己此生做的最不明智的決定,是時候派人去糾正這個錯誤了。
萊因哈特提醒其他人要注意帝國西部正在爆發的瘟疫。那場能將人變成喪屍的瘟疫,已經在威澤特塞和巴德蘭茨蔓延好一段日子了。也許在明年夏天,那里的局面就會失控,屆時帝國必須想辦法應付來自西部的大批難民,還要想辦法防止瘟疫擴散到格瑞卡帕塔以及其他領地。
理查德假裝在很認真地聽他們的談話,並且不時還會點點頭做出反應,但腦子里卻已經在思考,下一次要不要帶酒來會議室。女神在上,如果這天殺的大會以後一直這麼開下去,他就要把大麻煙槍也帶過來了,開會時他只有狂吸大麻,才能防止自己郁悶到爆炸!
突然間,會議室的雕龍大門被人用很重很重的力道撞開,發出“砰”的一聲大響!
愛德華•沃特森諾蒂就這樣衝了進來。
所有人都錯愕地望著他,對他突如其來的衝入感到不可理解,不能置信。因為那個一向沉穩冷靜的愛德華,今日怎會做出如此反常、莽撞、又不合禮數的事情來?
理查德原本倦萎的精神不由為之一振,他做夢也想不到,今天竟會有這樣突如其來的展開。
理查德迅速瞥了一眼萊因哈特,發現就連向來處變不驚的老獅子,也對自己的兒子蹙起眉頭,看來這並非他安排的,愛德華的突然出現,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愛德華在進來之後,非但沒有理會他的父親,甚至都沒對皇帝陛下行禮,而是徑直朝理查德走來。
理查德曾與初出茅廬的愛德華一同討伐“掠奪者”,指導過他兵法,可以算是他的半個恩師,在軍隊中也是他的上級。理查德此刻不禁帶著詫色從座位上起身,問道:“愛德華賢侄,你要進來怎麼也不先通知一聲?看你神色慌亂,究竟是怎麼回事?”
愛德華臉色蒼白,甚至已有汗水流下,疾道:“理查德元帥,不要再耽擱了。案發了,快逃吧……”
理查德奇道:“案發了,什麼案發了?”
愛德華這時已疾行近理查德身前,像要告訴什麼秘密的趨過身去。理查德也湊前細聽,遽然,他只覺腹胸之間忽然有一種極涼極冷的炙熱感覺,他猛吼一聲,一掌推出,逼開愛德華,人已向後疾退、陡升、彈起、飛躍,“砰”地一聲,背撞牆上,一路翻跌下來,桌翻椅裂,杯盞皆落,牆壁上的織錦掛毯留下一抹怵目驚心的殷紅。
一柄彎刀,自腹間倒搠而入,幾乎要在他的咽喉突出!
理查德慘嘶道:“你……你……你……”
每一個“你”字,都吐了一口血。
說到第三個字,他的血已像打破了桶的酒,浸滿了他五髒六腑鼻孔喉間。
——這樣一刀完全沒入了他的身子里面,不但覺得痛,而且覺得癢。
——這刀是淬了毒的!
只聽一個莊嚴冷酷的聲音說道:“叛賊理查德•菲斯特沃,你還不乖乖認罪伏誅?”
理查德感到無比的驚詫,因為說話的人並非偷襲他的愛德華,而是他的父親——帝國宰相萊因哈特!
理查德這時才發現,在御前會議室的另一邊,萊因哈特、皇帝以及情報總管三人都已站了起來,三雙眼睛全都在注視著自己,但是每個人的眼神都很冰冷。
這三人在幾秒鍾前,還在同理查德一起激烈地商討國家大事,此刻卻都仿佛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每個人的目光都變得那樣陌生,且充滿敵意!
理查德強忍劇痛,嗄聲問道:“萊因哈特,你在胡說什麼?!”
萊因哈特原本如雕塑般棱角分明的面孔,仿佛籠罩上一層陰影,任何人也別想看清他的表情,他毫無感情地說道:“理查德•菲斯特沃,比武大會期間,你勾結阿爾弗雷德•威澤特塞與托尼•馬斯克•巴德蘭茨兩名逆賊,綁架奧菲利婭公主,你不認罪嗎?”
“荒唐!你可有證據?”
“我有人證。”
就好像早已等候多時一般,人證接下來就出現了。
做為證人當面指認理查德罪行的,是一個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名身穿藍色盔甲的高瘦中年人,赫然是理查德最信任的左右手——“銅牆鐵壁”奧蘭多!
奧蘭多走進御前會議室中,依次對皇帝三人行禮,根本沒有去看理查德一眼,就仿佛這位帝國元帥並不存在。
萊因哈特問他:“奧蘭多,理查德串通威澤特塞與巴德蘭茨綁架公主一事,你可以作證嗎?”
奧蘭多說:“是的。理查德元帥一早就已勾結威澤特塞和巴德蘭茨,他原本打算在比武大會結束之後就投奔兩名叛國者,奧菲利婭公主就是他准備獻給二人的見面禮。也唯有他才能在守衛森嚴的皇宮內綁走公主殿下,帝都郊外的‘騙子老窩’洞穴,就是他藏匿公主的臨時據點。”
萊因哈特:“理查德元帥為何要背叛皇帝?”
奧蘭多:“因為他痛恨皇帝陛下奪走了他的妹妹喬安娜。”
萊因哈特:“你又是如何知道這些秘密的?”
奧蘭多:“多年來,理查德元帥始終將我視為心腹,因此對我毫無隱瞞。這段時間,我一直飽受良心的煎熬,最終我的愛國之心戰勝了對他的忠誠。為了帝國,為了皇帝陛下,就算要我背上不忠不義的千古罵名,我也要把理查德元帥的罪行公之於眾!”
萊因哈特:“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奧蘭多:“千真萬確!”
萊因哈特:“你敢發誓嗎?”
奧蘭多:“我以騎士的榮譽起誓!”
萊因哈特:“你還有其他物證嗎?”
奧蘭多:“雙方往來的秘密書信在此。”
萊因哈特接過奧蘭多遞來的書信,展開淡淡掃了一眼,轉向理查德,說道:“理查德•菲斯特沃,人證物證具在,你現在還想狡辯嗎?”
理查德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無話可說,他就如同一個局外人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在自己眼前,上演早已排練好的戲碼。
他沒有辯駁,因為他知道不管自己怎樣反駁和解釋都無濟於事。他明白這就是一個險惡的圈套,是一個早已布好的想要置他於死地的局。
他把目光從愛德華、情報總管、皇帝和奧蘭多臉上一個個看過去。
愛德華像一只即將吃掉獵物的獅子般微笑著。
情報總管仿佛已神游物外,根本就沒看到這里發生的一切。
皇帝的臉上充滿了憤怒與失望。
奧蘭多別過臉,面無表情地盯著地面,自始至終都沒有去看理查德。
“奧蘭多,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一向都待你不薄!”理查德慘吼。
奧蘭多沒有說話,沒有回答。
理查德從腹胸至喉管間已搠入了一把尖刀,他每一次呼吸,刀身所在處便一陣搐痛,就像在一塊一塊地剮他身上的肉。可是,他的刀傷雖然痛,遭到最信重的部下背叛這一個可怕的事實,卻已傷盡了他的心。
奧蘭多追隨理查德多年,即是他的老部下,更是他的老朋友了,平日里兩人親如兄弟。理查德說什麼也想不通,奧蘭多為何會聯合萊因哈特等人,用莫須有的罪名來構陷自己。
——他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嗎?
——還是受到了萊因哈特的威脅,有把柄落握在對方手里?
理查德不知道,他只是感到很傷心,很傷心。
傷心比傷身更傷。
“理查德,其實你一直都在怨恨朕害死了喬安娜,所以才決定背叛朕,對不對?”
皇帝休伯利安突然陰沉地質問道,並直視著理查德的雙眼。
“!!”
一聽到“喬安娜”這個名字,理查德從眼角到整張臉皮,都開始痛苦地抽動起來。
喬安娜……喬安娜……
這是個埋藏在理查德記憶深處的名字,但是每次只要一想起,那刻骨的悲傷,就會又自他心底涌起,眨眼間就占據他整個身心。
喬安娜•菲斯特沃,是理查德的親妹妹。兄妹倆的長相非常相似,就像一個模子刻出的雕塑,小時候他們甚至互換衣服假扮對方,就連他們的父親都分辨不出來。
理查德和喬安娜是兄妹,從十四歲開始,他們既是兄妹,也是戀人。
後來,兩人的背德之戀被他們的父親撞破。正巧菲斯特沃家族需要與拉斯伐瑞托家族聯姻,為了斬斷兄妹倆這段會讓家族蒙羞的關系,父親便勒令喬安娜嫁給休伯利安。
喬安娜就這樣成為了拉斯伐瑞托帝國的皇後,但是在光彩照人的表象下,她內心其實無時無刻不在深深地思念著自己的哥哥理查德。因此她在入宮以後始終郁郁寡歡,就算已為皇帝生下了奧菲利婭公主,卻還是無法斬斷對哥哥的思念,最終導致相思成疾,郁郁而終。
彌留之際,喬安娜出於對皇帝休伯利安的歉疚,還有皇後的責任感,希望理查德能守護帝國,理查德答應了。在喬安娜去世後,理查德就把對妹妹的感情徹底封存在心底深處,並直到現在都履行著對她的承諾。
休伯利安是很愛喬安娜的,但他也早就知道喬安娜跟理查德的關系,深知在這之間根本就沒有他的位置。
明明是自己的枕邊人,卻偏偏不愛自己,這讓休伯利安也非常痛苦。他雖然是皇帝,可也有很多事情,是根本無法強求的。在喬安娜皇後死後,他這單戀者也陷入了很深的悲痛中,持續了好多好多年,直到白鹿為他送來米萊狄皇妃,帝國的皇帝才逐漸重新振作。
理查德回想起喬安娜,種種前塵往事一齊襲上心頭,眼眶登時紅了,嘶聲道:“不錯!因為喬安娜的事,我的確對陛下心存芥蒂!但是,陛下如果以為我會因此背叛你,背叛帝國,那你可就把我想得太狹隘了!”
“啊啦啊啦~元帥大人可真是的,死到臨頭還嘴硬呢!”
會議室外忽然響起一個十分爽朗悅耳的女性聲音。米萊狄皇妃步履輕快地走進來,她雖然打扮得雍容華貴,但美麗的臉蛋仍然帶著孩子般純真的笑容,只是今天,這份笑容已變得如刀子般鋒利。
“米萊狄皇妃……陛下……?”
理查德雙眉困惑地擰成一團,他看了看突然出現的米萊狄皇妃,又忍不住仔細地查看了一番皇帝的神色,心中陡然大驚。
因為他發現皇帝神情木訥,目光渙散無神。皇帝的模樣,雖然乍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但只要是熟人在細看之下,就會發現其中的不自然了!
理查德瞬間感到天旋地轉,他已經意識到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對萊因哈特聲嘶力竭地怒吼道:“萊因哈特,你究竟對陛下做了什麼!!”
萊因哈特沒有回答他。
“喔呵呵!你來猜啊,猜對了給你糖吃!”
米萊狄皇妃銀鈴般嬌笑起來,但是在理查德聽來卻無比的刺耳。
“住口!你這種女人,永遠也別想替代喬安娜!”
理查德喉頭爆發出炸雷般的狂吼,揮拳猛擊米萊狄。
理查德已經很清楚自己的命運,今日他是注定要死在這里了,沒人能救他,他也絕對逃不掉。但是就算明知必死,他也不甘屈服,要做孤注一擲的最後反擊!萊因哈特這局的確已經贏了,但理查德拼死也要斃掉米萊狄皇妃,要讓老獅子的勝利付出一些代價!
理查德身為帝國元帥,號稱帝國的黃金戰馬,民間關於他的歌謠有成百上千首。理查德身經六百一十五場小戰,大戰五十二場,曾經給人倒吊在樹上鞭打了四天四夜而不死,曾經給人制住活剝皮剝了一半忽給他逃脫,曾經以一人敵住敵方整支軍隊身中三十一箭還有六道槍窟窿都能不死,而且還能在傷得不成人形之際反敗為勝起死回生,把要整治他的對手全部殺光了。這樣一個人,他的斗志就是一把燒紅的刀。
可是,他一照面就受了重傷。一方面是因為,米萊狄皇妃的武功居然不弱,最重要的是:誰都不能在身體里嵌入一把四十一斤重的刀,而且切斷了他的血管經脈的情況下還能作戰。
但是盡管傷得如此之重,要換作旁人早已死了十三次的理查德,居然還能跟米萊狄皇妃交手十三招。
這令米萊狄跟旁觀的愛德華都甚為詫異。
不過,到了第十四招,當理查德一失神間,便給米萊狄皇妃制住了脖子。
只聽格勒一聲,米萊狄皇妃就用自己那只五指纖纖、美勝春蔥的玉手扭斷了理查德的脖子。可能她還怕理查德沒死盡死透,又拔出匕首,在他腦門上直插了進去,兩把刀尖幾乎就在理查德的咽喉里會師,然後米萊狄皇妃才滿了意,放了手。
帝國軍的最高統帥就這樣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一直對面前的一切保持冷漠態度的情報總管奧斯本,這時仿佛為理查德默哀般的閉上了雙眼。
米萊狄皇妃看著地上理查德的屍體,吃吃嬌笑個不停,好像自己做了件很好玩的事情。
理查德雖然死了,但要做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父親大人,歐文那邊我也早已命人行動了,我這就去親自解決那個廢柴。”愛德華的雙眼眯得像刀刃一般細,紅色的瞳孔散發著殘酷的喜悅:“我會在小馬駒還沒睡醒之前,就送他去見他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