磚塊與碎石曾是文明的血肉,現在從鋼筋鐵骨上被剝離,坍塌在地面緩慢的腐爛,而那些時間都無法使其消亡的鋼筋,如巨人的骸骨一般,孤獨地林立在曾經城市的遺址上。巨大的源石精簇像是可憎的病變,肆意增生,孕育出不潔的存在。
勞倫緹娜拖著電鋸獨自向前走著,緩慢地走向自己的終點。那些褻瀆的生命自然發現了來客,躲藏在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如盤旋在天空的禿鷲,對只身一人的少女虎視眈眈。
但是,在那些憎惡之中也有君王,以暴行統治著這廢墟之域。
隨著一陣震天咆哮,一個龐大的身影撞開了碎石,擋住了黑衣女人的去路。那魔獸生著四條手臂,每一條上都連接著鋒利的黑爪,在地面和牆壁上留下了恐怖的傷痕,而它下半身卻猶如一條巨蟒,賜予它在廢墟之間快速穿行的能力。
勞倫緹娜沒有抬頭,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間,但是手指已經搭上了電鋸的開關。隨著她指尖輕點,手中的那只鋼鐵野獸立刻發出歡愉的咆哮,噴射出灼熱的霧氣,鋼牙高速旋轉,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弧。
源石巨獸不屑一顧地怒吼,長臂豎直落下,尖銳的爪子立刻切開了大地,而勞倫緹娜只是輕巧墊步,勉強躲開,黑服如花朵一般綻放。還沒等巨獸重新提起爪子,那黑色鋼獸就已經啃咬住了它砸在地面的爪子,金屬摩擦出火花,強大的力量拽著勞倫緹娜橫衝直上。
黑色濃血在獸的臂爪上迸發,它也隨之痛苦的哀嚎,並狂亂地揮舞手臂試圖將那煩人的蟲子甩開。勞倫緹娜再次輕點電鋸開關,促使它一下子停了下來,緊跟著借助慣性騰空而上。銀發在風浪中吹散,在劉海陰影下散發凶惡紅光的眼眸直盯巨獸的頭顱。
轟!
黑色的少女如一顆銀色的流星,筆直地砸在了凶獸的頭顱,強大的衝力甚至令那體型甚比高樓的怪物身體一歪。長靴蹬在怪物堅硬的皮膚,勞倫緹娜翻身再次躍起,然後提著衣服的長擺安穩地落地,如剛剛結束一曲的舞者,欠身行禮。
電鋸無情地奪取了怪物六眼之一,疼痛促使被源石折磨的魔物更加狂躁,張大生著無數根尖刺的口器,一股黑紅魔火隨著它的哀嚎閃爍發光。只見那恐怖的憎惡扭動身體,粗長,生著倒刺的尾部掃開大量碎石,如子彈一般砸向勞倫緹娜。
側身,彎腰,轉身,前一步,後一步。
舞姿還在繼續,那些石塊大多數都從勞倫緹娜身旁呼嘯而過,但是還是有些尖銳的石塊劃開了她的黑衣,擦破了下面雪白的肌膚,讓血將其染成紅色。不過,那些無足輕重的刮傷很快就愈合如初,勞倫緹娜再次揮舞起電鋸,躍起跳過橫掃而來的利爪,可她剛落地准備發動攻擊,就有什麼拉住了她的腳踝,讓她摔倒在地。
低頭看去,一雙骨手從廢墟中探出,緊緊抓著她的小腿,緊接著更多的亡魂從四面八方探出了腦袋,低語著像勞倫緹娜伸手,企圖將她拖到無底地獄之中。
很快…我就會去的,但是…
勞倫緹娜蹬開那些纏著她左腿的骨手,而它們卻立刻虛化成了些彎曲的鋼筋。她重新站起身體,從口袋中拿出最後一瓶藥,擰開瓶蓋往嘴里倒了一些,嚼碎,吞下。強大的力量如海嘯一般席卷了勞倫緹娜全身,那怪物揮舞手臂的動作像是放慢了一半,而周圍那些試圖從深淵中爬出的亡靈也被驅散的一干二淨。
讓我在那之前,盡情地起舞吧。
女人咬緊牙齒重新抬頭面對敵人,那四手,長尾,頭上生著惡魔一般尖刺的怪物抬起身體,宛如一尊邪神般遮住了烏雲後的陽光,將黑影籠罩在勞倫緹娜身上。或許是最後一戰,勞倫緹娜竟感到了無與倫比的勇氣,她提著電鋸,露出微笑,再次衝向了怪物。
皮靴踢開路邊的碎石,落在地面上時揚起了一陣塵土。斯卡蒂半蹲身體查看著地面的痕跡:一對腳印,以及一條長長的拖拽痕跡。毫無疑問,那是勞倫緹娜的行蹤,她站起身看向陰森廢墟的深處,然後將大劍從後背抽出,扛在了肩膀上。
或許是因為這里源石太過於富饒,就連常見的小型源石生物都比其他地方大了不止一點,她甚至剛剛路過了一只體型如快艇的源石蟲。而且,不光體型變大,這里的生物全部都更加狂躁,好斗,就連那些不會主動攻擊其他生物的品種都會試圖襲擊斯卡蒂。
這地獄一般的場景讓斯卡蒂不敢掉以輕心,她提著劍繼續向前走著,警惕那些躲藏在陰影中的怪物隨時可能撲來。
“勞倫緹娜…你到底去哪了…”
勞倫緹娜會來這種地方,斯卡蒂也多少明白了其中的含義,甚至因此有些憤怒。她不知道勞倫緹娜還能支撐多久,但她仍然祈禱著自己再次見到那人的時候,不會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該死…她到底去哪了。”
心懷著不安與期待,獵人邁開步子跑了起來,直奔地獄的核心。
“哈…哈…哈…”
勞倫緹娜喘息著跪倒在地面,她身上的黑服已經破損到無法遮住身體,電鋸也因為過熱而散發著氣浪。更令她無奈的是,那些陰魂不散的死屍與記憶再次浮現,趴在廢墟的殘垣斷壁,石縫之下,用惡意與憎恨的眼睛盯著她,期待她因為體力不支而徹底倒下的瞬間。
死亡盤旋在勞倫緹娜身旁,這正是她想要的。雖然不知持續了多久的戰斗已經奪走了她大部分體力,但她絲毫沒有覺得害怕,更別提絕望。這是她長久以來,第一次不用去思考多余的問題,不用再被過往的記憶淹沒,只需要單純的輸出暴力。
“哼哼…啊哈哈…”
依靠著電鋸撐起身體的姑娘哼笑出聲,她再次從口袋里拿出那一小瓶藥物。亢奮仍然沒有褪去,但這毒物賜予她穩抓現實的力量卻沒了。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感受我吧,見證我吧!”
勞倫緹娜將剩余的全部藥片都倒進了自己的嘴里,然後用力拋出那空了的小塑料瓶。橙色小瓶在空中劃過弧线,砸在了怪物那顆丑陋的頭顱頂端,又被堅硬的表皮彈飛,最後不知下落。引擎再次爆燃,熱氣從勞倫緹娜口中散開,那雙染上血絲的眸子如餓狼一般,盯著眼前的龐然大物。
仿佛在此時此刻,她才是那個恐怖的怪物。
“哈啊——!!”
咆哮聲貫通了周圍的廢墟,就連那源石巨獸都為此震撼。這短暫的猶豫給了勞倫緹娜充足的機會,她快步上前,拎著電鋸砸在了敵人堅硬如鋼鐵一般的胸腔。隨著火花閃爍,一道裂紋在鋼齒的碾壓下裂開。
“噗哈…”
正當勞倫緹娜因為有效的攻擊而得意的時候,她口中突然涌出一口熱血。口中濃厚的血腥味促使她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腹部被怪物的骨爪捅了個對穿,大量血液染紅了漆黑的利爪。
“啊…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痛感被過載的神經放大,如媚藥一般刺激著她逐漸失控的大腦。大灘血液順著傷口涌出,淋在了地面,而勞倫緹娜反而往前了一步,染著血的紅唇夸張地挑開。狂亂的笑聲甚至蓋過了怪物的低吼,她反手拉過電鋸,對准鋼爪的關節用力砍了下去。
砸,提起,再砸,就算自己的身體被提到了半空中,勞倫緹娜仍然重復著劈砍的動作,直到那堅硬的皮膚被鋸齒撕咬開,露出下面的肌腱,然後是骨骼。魔怪痛苦的哀嚎,甩動手臂試圖將勞倫緹娜甩飛。
它確實得逞了,勞倫緹娜被一下子拋到了半空中,但是隨之起飛的還有那看上去無堅不摧的黑爪。大量黑血一下次從怪物手臂斷層的傷口中涌出,隨著它激烈扭動的動作四處揚灑,像是為廢墟下起了一陣黑色的血雨。
“去死,和我一起,來,和我一起死吧!”
腹部的創口過於龐大,愈合的速度雖然快,但也不能眨眼之間修復,但是勞倫緹娜已經不在意了,任由猩紅的內里灑落,眼中只想讓眼前的強敵為自己陪葬。她在空中高舉電鋸,對准已經在前幾次攻擊中留下裂痕的頭殼,准備就此消滅這恐怖的魔怪。
就在勞倫緹娜准備發動最後一擊時,她眼前的世界發生了扭曲,血色從怪物身下開始延伸,淹沒了她目光所能觸及的一切——
斯卡蒂站在廢墟的中心,大劍無力地點在地面。四周的破敗景象像是被颶風再次摧殘了一遍,殘垣斷壁上留下了可怖的巨大抓痕。血跡,有紅有黑,像顏料一般塗抹在灰黃的廢墟上。斷裂的鋼筋插入地面,殘缺的黑布如幽靈一般在輕風中搖晃。
一只斷裂的骨爪躺在地面,傷口上是明顯的鋸齒痕跡,如被一頭凶猛的鯊魚啃咬下來了一般。但是不管她怎麼尋找,呼喚,勞倫緹娜都沒有任何回應。從血跡干枯的程度來看,那些應該是十幾個小時前留下的痕跡。
難道自己又來晚了一步嗎?
深海獵人搖了搖腦袋,再次仔細查看戰場的每一處細節。看得出來,勞倫緹娜就在此處與某種過於龐大的敵人交戰,自己也受了重傷。雖然勞倫緹娜有著過剩的自愈能力,但一切都有個上限。
現場除了那只巨爪外並沒有其他的遺骸,可這種懸念更加讓斯卡蒂難以忍受。隨著一聲不甘的怒吼,她橫掃大劍,幾根插入地面的鋼筋一瞬間被切成了兩段,叮當摔落。小小的發泄過後,斯卡蒂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中的復雜味道讓她難以識別,但她很確信其中有著勞倫緹娜的痕跡。
一望無際的血色,延伸至無限。覆蓋了整個世界的紅色顯得安寧,無數石膏雕塑如雜草一般,零散地生長在地面。灰白的雕塑描述著美麗的肉體,每一根肌肉的线條都栩栩如生,有男性的有力,也有女性的柔美,但是沒有一尊雕刻是完整的,要麼沒有頭部,要麼就是缺少四肢。
轟——!
天空堆積的烏雲爆發出雷鳴,好似低沉的鼓點,緊接著硬物激烈相撞的聲音響徹血海。一聲銳響如閃電般穿過廣闊的血色世界,黑色的身影靈巧地在半空中旋轉,最後像貓一般腳尖著地,安穩站好。
巨大,殘暴的電鋸重重砸下,激起大量血水飛濺。重工馬達轟鳴,冒著青煙,銀色旋轉的鋸子盤已經不再是完美的圓,而是如那些雕像一般殘缺。
幽靈鯊立足於紅海水面,用手背擦拭過嘴角流淌過的鮮血,將目光鎖定在眼前的大敵上。萬千冤魂與雕塑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高大的黑影,它像神一般聳立在渺小的幽靈鯊面前,張開由骨骼與血肉構成的巨爪,發出的萬千哀嚎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令人膽顫的咆哮。
體力早已經見底,那身漆黑的作戰服也已經破爛,雖然大部分暴露出的皮膚還完好如初,但是也有些傷口愈合的速度明顯變慢了。幽靈鯊不知道與那鬼神一般的惡敵苦戰了多久,但她知道,自己的結局近在眼前了。
稍微調整過呼吸後,勞倫緹娜再次站直身體,如起舞一般扭身,將那龐大沉重的武器在周圍滑過,然後旋轉著,在血水飛濺下起跳,直衝那魔怪的“頭”。亡靈那些苦難的表情聚合在一起,數不清的顱骨與腦袋被血肉縫紉在一起,暗紅色的血瀑正從它張著的的大嘴里涌出。
隨著一聲脆響,幽靈鯊的攻擊再次被擋了下來,但她借助對方手爪緩慢的動作重新躍向空中,勉強躲過揮掃而來的另一只生著骨刺的長臂。不得不說,幽靈鯊所有的攻擊都被證明是無效的,她靠著自己卓越的體能與再生能力與怪物纏斗了許久,但結果就是她的傷痕越來越難以愈合,而怪物反而像是不知疲憊一般,野蠻揮舞著四條手臂,試圖將靈巧的姑娘當做蟲子一般拍死。
在半空中,血腥的風氣吹散了幽靈鯊的銀發,那雙渾濁的紅眸如今空蕩。
好景不長,在空中沒有支點的深海獵人很快就看到數根血肉組成的觸手如風暴一般席卷而來。只見她再次調整了角度,握著那根越來越沉重的電鋸用力甩過,絲毫沒有躲開攻擊的意思。
已經坑坑窪窪的電鋸砸在了怪物的腦袋,龐然大物嚎叫著向後傾斜,最後倒在血泊中,而幽靈鯊的左臂已經不翼而飛。從空中落下的深海獵人無言蹲在地面,撿起躺在地面,仍然在抽搐抖動的手臂,將其接在了自己左臂的斷層。
可還沒有等她站穩身體,那恐怖死神的尾部就伴隨著大量血浪橫著飛來,刹那間,她只感受到自己腹部受到重擊,再次眨眼時自己已經飛速撞向了地面。而她唯一的武器,也在攻擊之下飛向了遠處。
漆黑的戰士重重摔進了血水,甚至向前方翻滾了好幾圈,激起大量浪花後,才終於躺倒在地。這一擊將她擊飛了很遠,但是那血肉魔神顯然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她,如巨蛇一般扭動身體翻過來,靠著四肢骨爪,像某種爬蟲一般高速像她衝來。
“這就是結束了嗎…”
已經站不起來的幽靈鯊仰望著天空的烏雲默念出聲,她抬起沾染紅液的手指高抬,想要觸碰穹頂上的烏雲,或是拉住降臨神使的手。她露出了微笑,松開了磨破手心,靜靜等待自己的終結。
可惜,沒贏啊。到最後,自己也沒有勝利。
也罷…
就在此時,她的余光瞟見了另一個人影。
蓬松的銀色長發隨意散落在後背,頭頂黑白相間的紗巾後面是淺淡的光環。不遠處的人坐在高凳上,手中握著鑿子與小錘,正在一塊巨大的灰白岩石上工作。優美的曲线互相連接,在石塊中形成了一位女性的半身,而雕刻者似乎並不是在創造作品,而是單純地試圖將那位女士,從石塊中解放出來。
電鋸就掉落在那人身旁,靜靜地躺在血海中,等待著自己的主人重新拾起來。
是修女…
“修女…”
她緩緩啟唇,聲音似乎吸引到了雕刻家的注意力。穿著聖服的女孩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從高凳上躍下,赤腳踩在血海上引起微小的波紋,但卻從未沾染顏色。
長久的恨意與怨言如今卻消失的無影無蹤,幽靈鯊甚至覺得在臨終前能夠重新看到修女的身影,多少有些寬慰。
修女彎腰提起了電鋸,然後挺直了上身。她背後的光圈散發著暗淡的光芒,似乎漂浮著聖禮服讓她看上去向一位神使。
不知道自己最後會被怪物碾碎,還是被修女拖走。
不管是什麼樣的結局,她都能夠接受。
夠了…
“你也在啊…也是來帶我走的嗎,你有了一位競爭者呢…”
輕巧走來的修女沒有做出任何回答,她面容神聖,手中握緊破爛不堪的電鋸。美麗的死神面容越來越清晰,那電鋸的鋼齒上掛著的血肉也清楚可見了,而那張嚴肅莊重的臉,讓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一位熟人。
一位一直陪伴著她,為她流血流淚過的女人。
就在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讓我消失吧…”
不再看她的勞倫緹娜撐起身子,看向遠處奔來的怪物,它速度越來越快,從在地面爬行逐漸變成了跳躍式的飛奔,大量的血浪隨著那沉重的身體每次砸下而濺起,嘩然宣告著幽靈鯊的死刑。
“這就是我的終曲了,我的謝幕儀式。”
“雖然不如我想的那般優美與華麗,但已經足夠了。我…已經沒有那樣的期待了。”
咆哮聲回蕩在血海,無數的缺失雕像在怪物的爪下粉碎,化為石塊飛濺到別處,激起水波後再無更多。
“這樣也不錯嘛,我很平靜…能夠寧靜地等待消亡,是否證明我盡力了?”
已經站在幽靈鯊身旁的修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勞倫緹娜的獨白,而幽靈鯊也沒去看她,甚至不想看到修女會何時提起電鋸,賜予自己最終的了結。
“我想再聽一次阿戈爾的音樂,再看一次戲曲,再欣賞一番文明的偉業——唯一可惜的是,我在此世留下的,只有憎恨,血腥與毀滅。”
幽靈鯊記得很清楚,盡管有些朦朧,但是她記得很清楚。每一位不是海嗣的敵人在她手下慘死時的表情形成了一張張死亡面具,從水面上浮現出來,而每一位曾經侵犯過她的人,也作為石像,豎立在血海之中。
她忽然意識到了,每一尊雕塑都是過往的碎片,也正因此,沒有一位是完整的。她又看向修女的未完制作,露出半個身體的女人手中高舉巨劍,盡管沒有臉孔,但勞倫緹娜仍然能想象到其完工時會有多麼的偉大。
如勝利的女神一般耀眼,結束了一切的掙扎與痛苦,將安寧帶給了世界。
可惜,她再也沒有機會去欣賞了,她的命運,就要到此為止了。
稱不上是偉大的詩篇,但也不免富有情節。
藝術與文明的搖籃中誕生的女孩,在鑿子與戰爭中選擇了後者。墮落,救贖,再墮落,將熱愛她的人拒之門外,再失手終結了她的生命。
這一切,短暫,苦悶,但是也是她的一生。
想到這里,她重新看向了修女的側臉。那人沒有笑,也沒有流淚,只是拉著她的手,用沉默當做手絹,擦拭著勞倫緹娜滾落的淚珠,用嚴肅陪伴著她走完全程。
怪物越來越近了,勞倫緹娜一點都不慌張,也不再想撿起武器。她沉浸在思想之中,看著那狂奔中的血肉魔怪…
“我的名字…是勞倫緹娜。”
原來如此。
“是我啊…”
殺戮與毀滅並不是出自修女之手,而是她親手犯下的罪行。那些痛苦與悔恨是修女的本身,也是修女代替她所承受的一切。
如果沒有修女,勞倫緹娜早已消失了。
“原來…如此,是你。你從未想過抹殺我,反而一直…承擔著我的憎恨,忍受著那些苦難,防止我的靈魂被蠶食殆盡。”
遠處的怪物越來越近,長著血盆大口,揮舞著骨爪,准備就這樣消滅勞倫緹娜僅剩的一切。
而就在那恐怖的腦袋眼看就要將勞倫緹娜的身體完全吞下時,她選擇閉上了眼睛,去回想那些她一直視為珍寶,但埋藏在心底的記憶。
嘭——!!!!
金屬碰撞的聲音,伴隨著怪物的哀嚎,還有重物摔落在水中的激響。勞倫緹娜耳邊傳來了平淡,但是無比堅定的聲音,讓她重新睜開了眼睛。
怪物翻倒在地,修女高舉電鋸,側頭投來了溫和的目光。
“不,勞倫緹娜。”
“是你一直在掙扎,在抗爭,不向毀滅低頭。”
修女的聲音起伏不大,平淡的猶如詩歌,但是悅耳動聽——就像勞倫緹娜自己的聲音那樣。
“但有人得提醒你繼續下去,那個人是我,也是你自己。”
聖潔的黑服上沒有一絲汙垢,原本暗淡的光圈散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芒,淺藍色,如海面一般的眸子正是勞倫緹娜曾經的眼睛。
仍然沒有放棄的怪物重新爬了起來,它那由無數死魂組成的腦袋緩慢垂下,散發出血臭的吐息。一只骨爪高聳抬起,上面裸露的肌肉滴落下大量血雨,淋在了兩人身上。
一瞬間,巨爪已經掃到了兩人的身邊,力道大的揚起強大的風浪,周圍殘缺的雕塑東倒西歪的破碎,就連血海都被暫時分離,露出了下面的表面,也將修女順直的銀發吹了起來。
“想起來吧,勞倫緹娜。”
這恐怖的一擊在修女面前完全沒有力道,那已經鈍了的電鋸像切開冰激凌一般,將血腥的長爪劈成了兩半。聽到修女的話,勞倫緹娜跪坐在地面垂下頭,合上眼睛,雙手合十靠在胸口。血腥的風浪讓她有些害怕,但是修女的聲音很快就撫平了一切。
好相似,太像了…
阿戈爾的料理很精致,重視每一項食材原本的味道。
學院的花壇四季盛開,展露著所有艷麗的自然色。
甜膩的飲料,軟綿的甜點。
與那個人的聲音…
斯卡蒂的手,廉價的香水,她靦腆的笑。
堅決的告白,被拒絕後也沒有任何軟弱,只是言語間有些輕顫。
太像了。
血怪痛苦地發出哀嚎,再次胡亂發動攻擊——這次也被修女輕而易舉地擋下。隨著那些美妙的記憶涌上,勞倫緹娜覺得自己越來越柔軟,越來越溫暖,似乎眼前的背影正散發出一股柔和的光輝,將堅硬的她逐漸融化。
已經損失了兩條手臂的怪物完全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咆哮著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掛著肉塊的尖銳牙齒,打算將兩人一口吞下。
冷光一閃,原本那神一般不可擊敗的怪物忽然停下了動作,而修女也不再看眼前的敵人,反而蹲下身,來到了勞倫緹娜的面前。破損的電鋸被扔在了一旁,洋溢著熱情的紅眸湊在勞倫緹娜面前,雙手捧著她的臉頰。
“你曾說過,我們總有一人會消亡。”
“修女…?我已經…理解你了,我們今後也會互相支撐地走下去…”
“而你說得對,那人不會是你…”
還未反應過來的勞倫緹娜抬起頭,湊近修女帶著淡然微笑的臉頰,仔細看著那張美麗,貞潔又柔和的臉。
“你已經不需要我了。勞倫緹娜,堅持下去,但你不會孤身一人。”
修女的額頭緩緩貼上了勞倫緹娜的,眼睛也逐漸合上。貼在勞倫緹娜臉頰上的那雙溫暖的手指放開,然後下滑,撫上了勞倫緹娜的脖頸。
勞倫緹娜感到自己脖子上有溫熱的金屬物滑過,一只金色的菱形落在了她胸前。怪物的腦袋與軀干斷裂,從高空猛地摔下,砸在了兩人的身側,揚起的血水飛上天空,將漫天的烏雲驅散,幾道輝耀的光芒照耀而下。
隨著雕塑崩塌,血海也逐漸干枯,一切都開始變形,扭曲,就連眼前的修女也跟著一起。蓬松的軟發變得順直,圓滑的肩膀像兩旁撐開,柔軟的掌心被一雙皮手套代替了。
勞倫緹娜瞪大眼睛,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俊俏的臉龐如雕塑一般完美,修長的銀色睫毛垂著,上面沾著幾顆淚滴;斯卡蒂就跪在她的身前,雙臂環繞著她的後背,散發著溫度,淡淡的體香,與她額頭貼著額頭,閉著眼眸期待著。
“斯卡蒂…”
聽到輕聲呼喚,那人逐漸睜開眼睛;熱誠的紅瞳散發著無比的希望,堅毅的眼神讓勞倫緹娜不願再挪開目光。
“嗯,勞倫緹娜,我們回家吧。”
像夢一般虛幻的希望籠罩著勞倫緹娜全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因此抬手捧住對方的臉頰開始撫摸,確認著那沾著汗液與汙漬的柔軟肌膚,觸碰干裂的紅唇,仔細感受著那人火熱的溫度。
“斯卡蒂…斯卡蒂…!”
嚴肅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一絲笑意,但這就足夠了,對勞倫緹娜來說,這已經超出了她所有的預期。眼淚一下子止不住的涌出,但她又開心到忍不住笑。邊哭邊笑讓斯卡蒂也陷入了混亂,便稍微加力將勞倫緹娜的身體擁緊,仿佛永遠不舍得放手。
“斯卡蒂!斯卡蒂!斯卡蒂——!”
“我都要聽膩我自己的名字了…”
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的劍士,只能用她那粗糙的皮手套撫摸著勞倫緹娜蓬松銀發,企圖用這樣的方式讓對方安定下來。而除了呼喚“斯卡蒂”之外擠不出半個字的勞倫緹娜,則是反復揉弄著斯卡蒂的臉頰,直到猛地將對方撲倒。
“嗚。”
斯卡蒂發出一聲輕哼躺倒在地,手指也順著後背下滑,扶著勞倫緹娜幾乎完全裸露在外的腰。兩人四目相視,都帶著最幸福的神情,仔細將對方烙印在自己眼里。在她們的身後,無頭巨獸的屍首歪倒在一個殘破的鋼筋上,大量黑血猛地向空中噴射。
烏雲隨著血雨降落而散開,溫和的光如利刃一般穿透了厚實的雲層,形成無數條金色的幕布灑向大地。除了血雨的聲響,廢墟之中只剩下兩個人的傻笑,盡管這毫無意義,但或許幸福就是如此。
暗色的血雨如泥點一般砸在兩人身上,但她們已經無暇去顧及了。不管是血雨,還是那怪獸的屍骸,包括整個文明的墳墓對二人來說都不重要了,仿佛此時此刻,世界上只有她們二人。
勞倫緹娜壓在斯卡蒂身上,她抬手將自己的長發別到耳後,露出消瘦肮髒的側臉,然後慢慢地垂下了頭,隨著兩人的臉頰越來越近,被壓在身下的斯卡蒂竟意外地有些臉紅,目光游移了幾次後最終決定閉上。
看著對方如此笨拙,勞倫緹娜忍不住再次哼笑出聲,然後埋頭吻上了斯卡蒂的嘴唇。熱烈的吻一觸即發,勞倫緹娜嫻熟地探出舌尖撬開斯卡蒂的唇齒,任性地擠入其中,而斯卡蒂,她一如既往地老實配合,慢慢扭舌品嘗著勞倫緹娜的唾液,時不時地發出悶悶的鼻音。
這樣的吻已經發生了無數次,可勞倫緹娜卻覺得無比新奇。騎在斯卡蒂身上的女人下意識地弓起後背,然後又軟下去貼近對方身體,開始宛如撒嬌一般地前後磨蹭,就連跨在斯卡蒂腰側的雙腿也下意識夾緊了起來。
“哈啊…咕啾…斯卡蒂…斯卡蒂…斯卡蒂…”
兩人身上都臭烘烘的,她們自己的血液,怪物的體液,灰塵,泥巴都混合在一起,肮髒的像兩大團垃圾。但這又如何呢?不管對方身上有多髒,多麼難以觸碰,兩人都會毫不猶豫地伸手擁抱。
盡管唾液中仍然有著濃厚的鐵腥味道,斯卡蒂和勞倫緹娜都沒有拒絕,仍然狂熱地品嘗著對方的舌尖,交換著唾液。隨著吻越來越激烈,兩人之間的氧氣也越來越少,這迫使她們暫時分開了一下,重新看向對方的眼睛。
斯卡蒂的臉紅的像晚霞,眼神有些凌亂,而勞倫緹娜則是在興奮地輕顫,唇邊還掛著唾液。兩人都忍不住地急促喘息著,等了幾秒讓氧氣充滿肺部後就再次吻在了一起,甚至比上次更加激烈。軟舌不分你我地交融在一起,尖銳的牙齒磨過嘴唇,恨不得咬上對方一口。
吻激發了她們心底最原始的愛,盡管顯得有些粗魯,但是真誠無比,那是毫無掩飾,毫無修飾,最純正,最古老的熱愛。
“哈啊——哈…勞倫緹娜…”
“斯卡蒂…唔嗯…斯卡蒂…”
斯卡蒂扶著勞倫緹娜輕顫的肩膀硬生生將那人拉開,生怕對方覺得吻還不夠,在這荒無人煙的廢墟里有其他想法。她深呼吸著,雙手架著對方的肩膀,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那人的臉龐。
“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