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染黃沙-3
陽光刺痛了博士的眼皮,他很少能睡這樣的安穩覺,就像羅德島很少會從容地在荒野中選擇航线。廚房里,卡涅利安正在給早餐做最後的擺盤,那種優雅和自信再次籠罩了她。
盤里的早餐是一份鱗肉刺身,鱗肉上撒著一些綠色的植物碎片,她邀請博士入座,隨後自己也在博士身邊坐下。
“博士。”
“嗯?”博士沒有抬頭,這種薩爾貢的制作方式讓這鱗肉別具一番風味,自然植物的清香中夾雜著半生鱗肉的絲絲血腥味道,讓他食欲大開。
“你......”
她欲言又止,這完全不像她,博士這才察覺了一些異樣,放下了手中的美味抬起頭來看著她。
“你會不會覺得我......”
“覺得你什麼?覺得你表面上矜持優雅實際上放蕩粗鄙嗎?”博士學著她的語氣陰陽怪氣地說著,然後又學著她的樣子盯著她的眼睛。
“你!”卡涅利安一記拳頭落在博士肩頭,因為害羞而沒有掌握好的力度,險些讓博士失去平衡。
恢復坐姿後的博士只是雙手環抱著卡涅利安的腰,把頭放在她胸前聽著她急促的心跳,一字一句地說著:
“卡涅利安你啊,是冷酷而優美的冰殼中,熱情奔放的火。”
“唔......是這樣嗎?”
“嗯,不過或許不太貼切,或許應該說你像一只健壯的母獸,面對敵人時你的尖角毫不留情,而面對我的時候,你熱切的溫度和渴望也毫無保留。”
卡涅利安臉又熱了起來,趕忙捂住博士的嘴。
“別說了......話那麼多,剛見面時你可沒這麼油嘴滑舌。”
“快吃吧,這是我在家鄉時的吃法,你們這的鱗不太新鮮,沒有剛撈上來時那種口感了。”
說到這里卡涅利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後悔自己這樣說,思鄉的愁緒再次浮現,她離家這麼多年了,她想起她走的時候和蜜蠟差不多大小,現在回去,他們還能認出我嗎。
博士嚼著嘴里的肉,模糊不清地說著:
“在想怎麼打包我嗎?”
“嗯......”她下意識回應著,思緒仍在家鄉之中,她要把游學途中經歷的事情,學到的理念和美麗的風景都帶回家鄉,告訴他們外面是這樣紛繁復雜的世界,當然,還要打包帶回她中意的人。
現在這種居家的氣氛是她很多年都沒再體會過的,做貴族護衛時睡夢中也要留有一絲警覺,而現在身處本艦秘室,又是風和日麗的早晨,這讓她無比放松,放松到剛剛意識到哪里不對。
“什麼,沒有,我在想,想......”她一時想不到借口,索性放棄了。她慢慢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之前表現過的失態和慌張,僅僅是因為他還沒法說服自己打開心扉,擔心自己的感情會給羅德島帶來危險,而現在這個疑慮已經不復存在,這個被人稱呼為博士的人,可能剛剛才開始發動攻勢。
想到這里她才笑著和博士一起繼續吃著,博士吃光了自己的鱗肉,開始來奪她的那份,兩個人打鬧的笑聲充斥了這冰冷的住所。
“早啊,博士。唔......早安,卡涅利安小姐。”
走廊里,煌回身看著兩人的背影,她還不太習慣見到博士另外一個干員形影不離,事實上,大部分干員都不太習慣。
卡涅利安通常只是保持著微笑回禮,然後聆聽博士繼續之前的話題。
“現在距離羅德島介入哥倫比亞仍有一段時間,情報干員和塞雷婭仍在搜集萊茵生命的信息,短時間內羅德島不會有大的行動計劃。所以,你想回家的話......”
就在博士說話時,一名干員趕來將一份文件遞交給了博士,一份緊急通知。
“還得再等等。”
艦橋上,緊急會議的人數比以往多了一人,而她似乎對這種信任並不在意,只是右腳蹬在身後的牆面背靠在門邊,誰也說不出這個站姿到底算是優雅還是隨性,她只是喜歡這樣。
“維多利亞小丘郡又傳來深池活動的報告,他們明目張膽地屠殺著平民,而且看不出有什麼目的。”這是凱爾希掌握的情報的全部。
“自深池被擊敗後,小丘郡當地新來的維多利亞駐軍一直沒能入駐,塔拉人和駐軍之間的矛盾仍然不可調節。在這種時候深池的出現只能加速這種矛盾緩解,這不像是深池領袖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博士快速地分析著局勢。
“而且深池領袖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恢復實力,貿然出手更不像是她的作為。這應該只是深池殘部喪心病狂的報復行動,納入剿滅行動計劃。”
事實看起來就是如此,羅德島一年前已經全面挫敗了深池的計劃,雖然沒能抓住深池的領袖,卻也擊敗了深池的主力並俘獲了阿赫茉尼,雖然後者從未表現出逃跑的欲望。
這是一片戰火燃盡的城市,荒涼的土石間夾雜著髒彈留下的源石碎片,默默荼毒著每一寸土地。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今很難算得上是一個合格的對手,那些殘破面具下猙獰的面孔呼之欲出,殺戮的欲望驅動著他們前進,走進羅德島干員們布置好的火力防线中。
卡涅利安沒有參戰,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博士身旁,欣賞著博士指揮時專注的模樣。時不時望一眼天空,那天空也和土地一樣灰暗渾濁,風吹不動,光穿不透,像是天空中還有另一片大地,令她窒息。前方戰线上戰斗的干員們也沒有太多的言語,只有武器劈砍和血肉碎裂的聲音混雜在凝固的空氣中,她幻想著,如果她能在前线戰斗,至少可以隨性地大鬧一場,不會有人指責她,沒有人會同情深池的士兵。
一名情報干員的腳步聲像是丟入池塘的石子,將渾濁的平靜打破。
“發現一名深池術士正在從後方接近戰場,疑似深池干部。”
深池的干部?不對,深池的干部應該已經被全部消滅了,outcast審判了六人,阿赫茉尼被活捉,深池領袖羅德島干員能認得出,而且她也不可能出現在這里。博士快速地回想著,直到一個名字的出現,蔓德拉。
這個名字他只聽風笛說過,羅德島並未與之交手,據說小丘郡燃起第一場戰火時,風笛和號角直面過她,而從那時後,她再也沒有露面。目前羅德島的戰斗干員都已經部署在防线中,而後方趕來的蔓德拉如果接近了防线,羅德島必然會全面潰敗。
“終於到我出場了嗎?”
博士看著伸著懶腰的卡涅利安,猶豫不決。
“解決掉這批敵人後,你就跟我回家哦。”
博士一把攥住她的手,像是責備她故意這樣說話又像是想將她拉回,卡涅利安的手溫熱而柔軟,最後隨著她的步伐從博士手中脫離,在脫離的前一刻她用手指勾了一下博士的手指,然後向敵人的方向跑去。優雅和散漫隨著她脫離博士的手消失殆盡,她壓低身體跑步的姿勢像捕獵的野獸。她想跑的快一點,將戰場拉的離博士遠一些,她並不認識蔓德拉,這只是她對敵人最起碼的尊重,這是能讓博士產生猶豫的敵人。想到這里她甚至有點興奮,畢竟這里太無趣了。
蔓德拉氣衝衝地漂浮飛行著,她們的計劃失敗了,她的領袖對她失望了,她的一切美好願景都破滅了,就是因為羅德島,因為自己放走的小風笛找到了羅德島這樣的援軍。現在領袖下落不明,深池大部都已經作鳥獸散,蔓德拉憑借自己往日的威望重新聚集了一批戰爭狂,發起了這場純粹的暴力宣泄行動,只為勾引羅德島的出現,她只想復仇。前方就是羅德島的戰线,她為自己的小計劃得意著,讓那些送死的士兵從正面引開注意,而自己從後方發動偷襲。
“戰略什麼的,不需要阿赫茉尼那家伙我一樣能做到!”
她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神機妙算之中,直到一個聲音從路邊傳來。
“這里是禁飛區哦。”
她沒有停下,只是詫異地回頭看去,一位高挑的卡普里尼靠在牆角,正微笑地打量著她。
“自尋死路!”蔓德拉用源石技藝隨意舉起路邊的一塊巨石向卡涅利安砸去,然後繼續向前飛去。
身後劍身與劍鞘摩擦的聲音和石塊碎裂的聲音她並不在乎,她現在只想復仇,不過飛散的黃沙似乎比她的速度還要快,從兩翼追上將她包裹其中。
“怎麼,你連維多利亞語都聽不懂嗎?”
蔓德拉很快意識到路邊的卡普里尼不只是一個戰士,她是一個擅用源石技藝的術士,這稍稍提起了一點她的興趣。身邊的黃沙隨著卡涅利安揮劍的動作凝聚成數個利刃向她砍來,砍在她迅速形成的巨石護壁上,碎裂為柔軟的沙土重新回歸大地。
這樣的攻擊讓她停止了趕路的計劃,她從巨石的縫隙中仔細觀察著對方,看到了標志性的羅德島監測裝置。
“哦,原來你也是他們的一員。把這種裝置做成情色腿環這種主意,還真像是你們貴族的作風。”
卡涅利安沒有理會這毫無邏輯的譏諷,她觀察著對方的源石技藝,這種操縱巨石的法術她在萊塔尼亞聽說過,不過那也只是古老的傳聞罷了,如今眼前的這個稚嫩的少女漂浮在空中隨意駕馭著巨石護身,若不是無數黑色結晶聳立在少女潔白的肌膚上,她甚至會以為自己在做夢。
蔓德拉並沒有什麼耐心,她凝聚著各種形狀的石塊,依次向對手砸去,卡普里尼飛快奔跑留下的腳印被緊隨其後的巨石依次破壞,石塊碎裂的聲音震耳欲聾,很快就傳到了羅德島的戰线處。
“專注於眼前的戰斗,不要分心。”博士這樣安撫著干員們,自己的心跳卻被這遠處傳來的巨響打亂,這顯然不是卡涅利安發動攻擊時的聲音。能逼得風笛丟下隊長逃跑的敵人有多麼強大,博士不敢去想,他只是想到風笛作為干員戰斗時的樣子,碩大的破城矛在她手中像木棍一樣輕盈,經常一個人沒頭沒腦地衝進敵人最多的地方,一陣閉膛連發的響聲過後萬籟俱寂,只剩下彈殼在地上彈跳的聲音,和煙塵散去後風笛衝他招手時大喊博士的聲音。
連續的攻擊失敗讓蔓德拉有點急躁,她一邊大喊著一邊加快了投擲巨石的速度:
“剛才不是還一副目中無人的貴族模樣嗎?怎麼現在只知道逃跑了?”
卡涅利安沒有想過這個少女有如此的實力,能將源石技藝用到這種水平,身後碎裂的巨石只需要成功命中她一次,就可以連同她蛋殼一般的黃沙帶她本人一起砸碎,而機動能力實際上是她最弱的能力,很少有敵人能逼迫她跑動起來,她通常只是笑著看敵人徒勞地破壞著無窮無盡的黃沙。
不過戰斗計劃很快在她的腦海中形成,她繞著弧形奔跑著,最終進入了一棟廢棄的房屋中。蔓德拉輕蔑地哼了一聲,隨後舉起一塊半個房屋大小的巨石砸去,在巨石粉碎脆弱的牆壁前,卡涅利安從屋內迅速衝出,在黃沙的掩護下右手拔劍,她的目的很明確,刺向蔓德拉的心髒,一舉結束戰斗。她早就明白了這不是一個可以讓她大鬧一番的敵人,這是必須抓住唯一機會一擊致命的強敵。蔓德拉沒法連續操縱巨石,這一點卡涅利安發現的很快,她深知蔓德拉現在沒法做出有效的防御,所以她在這一劍中傾盡了全力。
然而蔓德拉稚嫩的小手輕輕轉動,一道高溫岩石射线從她的手心射出,目標正是卡涅利安的胸口,卡涅利安驚慌之中低身躲閃,仍被激光命中了右肩,腳下一滑跌倒在地,在距離蔓德拉幾米遠的地方滾動了幾圈後停下,揚起了一溜煙塵。單純的滑倒不會揚起這麼大的塵土,不過高興的菲林並沒有在意。
“哼,喜歡跑是吧,看你還怎麼跑。”
漂浮的石塊在蔓德拉身邊環繞,而她俯身去查看卡涅利安的情況,黃沙散去,只留下一些被燒灼的衣物碎片。
“可惡!”
少女不停地跺著地面,轉眼間地動山搖,一根根巨石從土地中升起,將周圍變成了一片整齊的石林。
“這下我看你還往哪藏!”
少女繼續施術,更多的石柱拔地而起,卻仍舊不見卡涅利安身影。
“可惡可惡!就知道躲的懦夫!”
蔓德拉氣衝衝地將身邊幾個石柱從地上拔起,漂浮在她四周,她仔細觀察著塵埃落定後的石林,隨時准備用石柱將對方砸成齏粉。
“哎呀真可憐,被同伴遺棄的感覺一定很難受把。”
隨著卡涅利安輕佻的語氣從石林的某處傳來,石林中開始刮起了黃沙,這聲音完全不像是身受重傷的人發出來的,仍舊飽含著她一貫擅長的冷嘲熱諷。
“誰被人遺棄了!要是他們早就聽我的,也不至於被風笛他們逃了!沒有風笛誰能知道小丘郡發生過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不相信我!”
隨著蔓德拉叫喊聲越來越大,她隨性地將巨石砸向看不清的黃沙之中,直到卡涅利安的聲音再次響起,從她的身後。
“那麼你的同伴在哪呢,你的領袖,又在哪呢?”卡涅利安站在她身後的一根石柱上,仍然保持著站姿的優雅。
“你給我去死!!”蔓德拉循著聲音將身邊所有石柱砸向卡涅利安的方向,憤怒衝昏了她的頭腦,卡涅利安選擇的是一個微妙的方向,其中一根漂浮的石柱和卡涅利安的連线中間,正是蔓德拉自己。卡涅利安用左手施術生成了護罩的同時,任由自己向石柱下方落去,幾根石柱在她剛剛站立的地方碰撞碎裂,而蔓德拉本人被自己的石柱全力命中後背,炮彈一樣的嬌小身軀飛出了幾十米遠。
戰場再次恢復了寧靜,隨著施術者昏迷,石林緩緩沒入了大地,卡涅利安推開了身邊的石塊掙扎著站起,徑直向蔓德拉摔落的方向蹣跚走去。
地面上那道筆直的痕跡終點,嘴角染血的蔓德拉安靜地躺在地上,卡涅利安左手持劍,直刺心窩。劇痛讓這位菲林驚醒,鮮血從她口中涌出,但她仍未接受她的命運。
“你們這些人都應該死!為什麼!為什麼領袖不把你們全殺了!我詛咒......”
蔓德拉咒罵著用生命的最後機會施術,大地顫抖著回應著她的法術,地面開始崩解碎裂。可是卡涅利安不會再給她機會,她一劍揮過敵人的脖頸,咒罵的聲音隨即變成了血沫涌出時氣管的噗噗聲。
“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歡被人詛咒,畢竟有人跟我說過真的有神明存在。”
“不過我可以讓你死個明白,小菲林。”
她蹲下身子看著蔓德拉睜大的眼睛。
“我不是什麼萊塔尼亞貴族,我是薩爾貢人,來自沙漠深處無人知曉的部族。我是個土生土長的野蠻人,我殺死你,並不是因為什麼貴族對平民的仇視,也不是因為正常人對感染者的歧視,只是你威脅到了某個人,所以我來殺了你,就這麼簡單。”
彌留之際的蔓德拉露出了既驚恐又憤怒的表情,臉上的肌肉猙獰著,隨後歸於寧靜,因驚恐而驟縮的瞳孔重新開始慢慢放大。
卡涅利安這時才支撐不住,跪在地上左手拄著劍支撐著身體,回頭查看自己右肩燒焦的傷勢,剛剛的源石技藝揚起了一陣風沙,風沙落定那一刻,博士出現在她的視线之中。
“抱歉......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我本來想......瀟灑一點走回去的。”
卡涅利安的左手已經快要支撐不住,博士趕忙上前抱住了快要倒地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