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稻妻的雨,是能夠一直不停的下著的。那細而密的雨珠,似乎也從來不懂得什麼是傷春悲秋的委婉,總是拍打在碼頭的每一寸角落,使得在風中搖曳的旗幟,濕潤微陷的木板蓋,以及海面上的木船以及一切的一切,在天上夕陽的溫和色調下被襯托的竟如同一幅於璃月互通有無的風景畫般。只不過身處這般畫中的游街行人,包括靠在遠遠岸邊的我,應該是不會對此產生有這樣的心思。
閉上眼睛,任憑雨水打在身上的我默默雙腿靜靜的蕩在木板的外頭,感受著因為毫無差別而反倒令人困倦乏味的雨滴打在木板上的聲音。在這樣的滂沱大雨下,離房屋較遠的地方定然是不會有孩童嬉鬧的,只單單留下我孤零零的靠在略微有些發潮的木桶上,仿佛只有這樣,一動不動,任由雨水將我額頭的金發分成數瓣,再匯成一道水流流進我的衣領,才能讓我不那麼的腦袋頭痛脹烈。不僅如此,為了在心底加強這一想法,我又蜷縮成一團,雙手捂住耳朵,並非虛弱而是如同睡眠一般的一動不動。
不,倒不如說這些只是諸多原因中最為不重要的部分,使得無論多麼充分的理由都只能成為掩蓋我仰望天空的借口。
再具體一些,就是希冀身後遠處的聲音不要傳進自己的耳朵里。
……
“旅行者~~”
約莫是長跑後喘不過氣的聲音緊繃成一條线,光是傳進我的耳朵里便能讓人倦的要死。不出幾秒的時間,大口喘氣的聲音便在我的耳邊徘徊,迫使我不得不轉頭看向這個身份不言自明的男子。
“旅行者…呼…呼…”
我看著他雙手扶著膝蓋,一時不知誰的樣子會更窘迫些。
“小姐…她…”
“她走了?”
“...走了?什麼時候?”
沉默著,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我卻無法以同樣簡單的點頭或者搖頭作答。若是一定要找到問題的源頭,得到的往往又是與此無關的答案,諸如自己實在是記不得在雨中獨自待了多久,自然也說不出她離開的時候。
“哎…我和幾個人把整個離島都找遍了。”
“她很快會回來的。”
“…欸…誒?”
我的頭愈發感到疼痛了。
“旅,旅行者,你還好吧。”
我微微抬起頭看向他,嘛,除了表情算不上太好反倒是讓我有些許寬慰外,沒有一絲一毫讓我意外的地方——他本就該是這樣一個熱心的人,然後在他理所應當的熱情中夾雜著一絲規矩般的冷意。
於是我搖搖頭,又是架不住噓寒問暖的回答了諸如何時離開之類的問題。就這樣,沒有多少意外,我們默默地分別,與他一遍又一遍說著她一定會回來的話語。興許是我的語氣全然不是那種安慰人時讓人努力去相信的樣子,或是他也沒有再多余力與我糾纏。總而言之,說不上不歡而散,只是在他已經走上碼頭的最後一級台階時,腳步停頓,回頭又看了我一眼,又快步離去。
我始終沒與那幽深的瞳孔對視。
……\t
身邊又只剩下了雨聲,靜靜的坐在地上的我,即便已經遠離了那間算不上令人記憶深刻的屋子,卻仍可時常在閉上眼睛後真切感受到那分割有序的一片天地。將沉悶的夏雨阻擋門外,也能閒暇之余透過靠北的玻璃去看那抽穗的鳴草。思緒再往遠端飄去,便是如同她柔順的長發一般順著風輕撫我的臉頰,黑夜里看不到雲,也沒有為止添色的星星。風繼續吹向低處的雜草,混雜著不知何處人家若有若無的犬吠聲,就這樣有的沒的傳進山洞里。於是,黑夜中兩道看不清的身影如同迷途後不知去向何處的鳥兒,撲騰著翅膀想要遠去的地方。
似乎總是在這樣的紛紜復雜的境地里,我的思緒便會不由自主的往著與當前要事無關的地方飄去。明明並不是多麼遙遠的記憶,卻已經使得我的大腦不得不集中其所有的,也略顯窘迫的算力才能將其完整的講述一通。可這全然不是思緒支離破碎的緣故——我仍可娓娓道來那天夜晚煙花在空中齊齊散發出的絢麗,以及之後順水推舟前去的祭典,雖是無法與璃月請仙時的張燈結彩相比,但不過數年之後,那場人山人海的隆重儀式便漸漸地只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而現在所經歷的這一切呢?宛如一幅親手作下的畫一般,閉上眼睛便可以空手臨摹出全部的圖案與細節。只是越是描繪的入神與細致,我便發現自己所作的與先前同屬自己的那一份原作便愈發的相差甚遠。
此時的我便是又一次做著這早已在重復之中便已證明是無用之功的事情。唯一能夠說上是有些不同的,我大概心里清楚,連帶著為何這份記憶顯得如此清晰也是如此。這份清晰與手中不顯分量的小小發簪約莫是相同的光滑與冰涼,便是無論何時何地都能體會到的。
於是我和原先一樣,默然地靠回了被打在岸上的浪頭濺起水花而潮濕的木杆上,細細摩挲著手心中的觸感,而對並不默然的海和天空熟視無睹。這似乎又與我先前是一樣的,只是當時約莫是因為懷著躊躇不安的情緒,於是我便深深陷在感傷的泥沼之中,無暇顧及周圍的風景。
面前是早就准備好的渡船,為了方便自己不必回頭去記住這個灰色的天空與合時宜的滂沱大雨中小小碼頭的風光……倒不如說我早已把這里記下:風的凜冽,水的氣息,鷗的叫聲……接踵闖入腦海。可在這風景中央卻空無人影——本該是有的,卻誰都沒有。她沒有,我也沒有。我們到底離開去往了什麼地方呢?這般於我可貴的東西,只有兩人的世界,又最終去往何處了呢?一時間我竟然無從想起,於是我明白了我腦中所描繪的那副畫,與此相同,都不過時空空蕩蕩渺無人煙的虛景。
當然,並不是我無法憶起她的樣子。諸如她平日里略顯冰涼的小手,流线而柔順的秀發,左側眼角下的黑痣便總是被她齊整的秀發所遮掩。大概是我近日與她並肩走路的緣故,每每最開始想起的都是她的側臉。隨之,她朝我轉過頭來,甜甜的笑,以最開始少見的俏皮模樣微微歪頭,卻又只是定定地看著我的雙眼。不等我與她對視,又低垂著長翹的眼睫毛撇過身去。繼續兩人一前一後的踱步。
不過,恰恰只是因為她過去的面影能夠如此清晰的在我腦海中如此浮現出來,才使得我始終無法將那一道原先高潔的身影與隨後迭至的嬌柔形象重合在心底。正如我不能明白發生了如何的變故一般,我也同樣沒能明白她是如何在數個小時之前便在稻妻廣闊的土地上找到海邊的小小一角。於是我又理所當然的想到彼時的天空中,只有一絲白光從地平线的最遠端拉開了夜幕的一角。這麼說來,她不是徹夜未眠的在尋找我,便是篤定了我一定會在此處停留。
無論是何種解釋,其結果最後的導向都讓我感到悲哀。我當真值得讓她付出如此多的時間與力氣嘛?雖然這是該由她去決定的東西,但在我的腦際中無論如何去推算,都能確信她的答案是肯定的,與我相反。
清晨的碼頭空空蕩蕩,既無人流也無貨物,而那一縷曙光剛好夠我在黑暗中看清那些模糊的黑影在長草間飛快穿梭——也許是松鼠或是一些別的東西。這樣的背景已經全然不足夠讓我悄然離開,於是我干脆就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心中期盼藉此蒙混過關。
毋庸置疑的是,我的心里有著許多的話想要對她說,在先前的鬧市,山洞,或者就在這里,亦是哪里都好,因為我想說的也盡然是些無關緊要的話,與平日愜意的閒聊別無二致。既然如此,一切的場合與時間便都顯得不甚重要了。可是想要言談的熱切心情,在我的眼中,就像溺水的人抓著岸邊路過行人的手想要憑借著這種危險的行徑上岸一般,給對方徒增不必要的煩惱。
於是在她朝著我的方向走近的時候,那種長久在心中卻又每每依靠一時興起才能噴薄而出的熱切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剩下的只有驚惶失措,令我想要立刻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逃走。
可是無論心里所想是如何,身體最終是沒有動彈一下,而個中緣由全然與先前躲藏的想法無關,只是在如此昏懨的清晨被她尋到這件事,實在是讓心中有所愧疚的我生不起遠離她的心思,卻也不敢主動向上前去。最後,這使得我的心中愈發的厭惡自己的膽怯與懦弱,最後又怯生生的蜷縮在原處,與我現在的動作一模一樣。
“…旅行…者?”
然後不言自明的,與祭典結束後的路上一樣,她隔著約莫五步左右的距離,輕輕喊著我的名字。原本空靈的聲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里也顯得不是那麼清晰,就像水面中央的波紋,只是在短暫的蕩漾過後就不留痕跡。
“回去吧…….“
“……”
“留在這里,是什麼用也沒有的啊…”
“……”
“嗯……是啊……”
我的眼神始終聚焦在那一縷剛剛從地平线上出現的陽光上,然後,對自己心知肚明的敷衍態度,卻是連一句道歉都不能夠做到。
“真的不願回去了嗎?”
“我已經與托馬他們道過別了。”
惟一的,這樣一句與我和她無關的話,才能輕飄飄的作為回答。
“唔…嗯……”
“……”
“無論如何,都不肯看著我,聽我說話了嗎。”
[也不是……]
[只是希望她不必再裹挾著如此的溫柔來對待我了。]
“是我的錯…唔…我明明都知道的。”
“不是……啊……”
我的背上突兀的傳來了溫暖與柔暖,還有熟悉的清爽的花香。她略顯纖細的雙臂就輕輕的穿過環繞著我的脖頸,連帶著整個人的重心都能夠傾在我的身上。
“可是,旅行者,”她最先合攏在我胸前的雙手緩緩分開,又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既然你決定了是要離開,那麼能不能就將最後的這一小段時間……留給我?”
應該是小心翼翼在挑選著合適的詞語,也有著一些我意料之中的羞赧,她本就輕微的聲音在斷續的作用下更加不清不楚,卻又剛剛好足夠讓我聽到個大概。
我才發現她原本主動牽著我的手,已經被我不知覺地攏在掌心里面了,究竟是時間過了太久還是太少呢,我的腦中思緒紛壇,對此理不清頭緒。
一場恰合時宜的冬雨是打我離開前就下起來的,也許是數小時之前,但我的心中更加期盼這場雨只是在我醒來之前的那一霎應著我的意識,突然就下起來的。於是在路上,我並沒有打傘,讓冰冷的雨滴如卷珠簾一般不斷的刺在我的身上,還惹得一邊的應急食物的白眼。
現在的我,反埋怨起自己先前的滿不在乎。究其原因,也只是因為靠在自己背上的那人與我一樣承受著這高高落下的雨水刺在肌膚上的感覺。她絲綢質感的輕薄衣物定然既不保暖,也不防雨,於是她便更加的緊靠著我——應該用緊擁更為合適現在的姿勢。
我下意識的想要讓她回去,張開了嘴,舌尖動了動,卻又沒有把想法訴諸於她,想著她願意來到此處,大約是與我懷著相同的心思,於是這些應當說出口的東西,反而變得虛偽了起來。
“謝謝。”冷不丁的,她突然發話。
“沒必要道謝的啊。”\t我掙扎的搖了搖頭。
“是我任性了,旅行者,只是……”她的聲音一下停住了,似是在醞釀著思緒,於是我也跟著她緘口不言,看著遠處海邊與地平线的夾角已經是蒙蒙亮。
“那是……不對的……”許久的靜寂過後,她接著說。
“有什麼不對呢?”我下意識的反駁了她自怨自艾的說法。
“因為……我都知道的……那天祭典回來便是都知道的……可是說,我還是讓事情變成了這樣。”她因為有些激動而陡然提高的聲音有些顫抖,“是我的不好,或許與旅行者早些——”
“綾華。”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稱呼她,在不是最親密的時候,而是我實在無法對她將過錯包攬在自己身上的行為熟視無睹,這讓我在開口的一瞬間感到喉嚨無比的苦澀。
“嗯?”
“不是你的錯。”我用著我最堅定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好似這樣便足以將言語化作事實再將我們的記憶完全替換。
“啊……嗯……”
兩人都是黯然無語,天色越來越亮,卻沒有等來預期之中的太陽,而是被厚厚的雲層與不知何時停歇的驟雨所替代了。就這樣,緊緊拼湊在一起的兩人感覺自己就好像分別孤零零的存在於這一方世界里,既美麗又淒涼。
“你走吧。”
“……”
“派蒙要回來了。”
“……嗯。”
我感覺到背後的溫暖輕輕顫抖,然後溫度便離我愈來愈遠。
即便這樣,背後也是寂靜無聲的。
“旅行者。”
“什麼?”
大約是已經足夠她走遠的時間,我仰望著天空中徘徊的飛鳥,完全沒有她存在的防備,以至於連回應都顯得自然了許多。
我仿佛看到她無聲的笑了。
“你走了以後,還會念著我嗎?”
“一定會的。”
“當真?”
“當真。”
“以後一直如此?”
“永遠。”說這話的時候,我不知抱著何種感情抬高了音量。
我就再沒聽見她之後的發問,繼續望著天空,直到手臂的皮膚上感受到了一絲清涼,難以言明的心情才讓我不再能夠忍受自己與她之間長久的隔閡。回過頭,我探出手臂要往那個方向抓去,卻發現輕輕拂過我的東西是風。
她已經走了,卻在最後離開的時候留下了她的痕跡。這樣對我承諾難以放心的動作不禁讓我苦笑出聲。卻沒有想到記憶委實是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當我想要重新整理這些時日里所發生的事時,我的內心時不時的感到揣揣不安,而這份感覺總是越接近事情的中心便愈發的明顯,讓我總是對明明時可以自圓其說的記憶一遍遍的發問,反復的懷疑自己是否漏去了一點關鍵的信息。到了最後,讓我能夠做出上述描述的,還是依靠著手中小巧的那根發簪。這種奇妙的感覺便如同一張過分詳盡的地圖,讓身處其中的我不知從何開始說起。
想到這里,我便是悲哀的難以自禁,恍然明白了自己不是那種可以面對著迷惘還能夠向前走的人,對於她的記憶是會隨著塵封心底的時間而變得淺淡,她必是冰雪聰明的知道這一點的,惟其如此,她才會反復的想要在最後的關頭留下些什麼,向我說明她曾這樣的存在過。
大雨在傍晚前終於停下了,洗刷過後的天空並沒有露出理所當然的晴朗,相反的,天空中電閃雷鳴,這副景觀在我在搭乘來到這里的客船時便已經領略過了七七八八,如今更是司空見慣。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在最後踏上了海邊唯一的那一艘小船,向著遠離離島的遠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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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