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餐廳
兒童餐廳
【內有恐怖血腥情節,請酌情觀看】
兒童餐廳
文 / 清水寫手Creed丶傑
『小心那些招人喜愛的可愛的東西。』
……
信紙被折疊好,放入信封當中。
紅狼獸人菲斯他滿懷希望地,小心翼翼地,跟在對方身後五米的距離,慢慢地行走。心跳得好厲害,明明現在是太陽落山的放學時間,怎麼感覺渾身燙呼呼的呢。菲斯嘗試冷靜:“呼……”
夕陽把對方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菲斯喜歡他昂首闊氣又輕快無比的走路,啊啊,是的,那個男生很耀眼。
菲斯的信就放在自己身後的書包里,就是給他的。
“欸!……嘿!菲斯!原來你在後面啊!?”
沒想到,對方先回頭了。看到了菲斯,這個表情懦弱又愣怔的男生。
紅狼菲斯只好快走了幾步,拘謹的他低著腦袋,狼瞳柔弱得像是溫順的家犬,他很緊張,撇著耳朵說:“……好巧啊,布柯,你也從這條路回家嗎?”其實光是這一句問候就花費了他許多精力。
布柯,是一只鯊魚獸人。他的皮膚很光滑,在上面有陽光在悠慢地游曳。菲斯能看到他的鰓,那獨特又吸引人的器官在律動地起伏。
空氣里海風的味道。不止如此,學校附近的兒童餐廳吱呀呀的播放音樂,玩偶看到客人們,鞠躬歡迎著他們光臨,為這個鎮子里的空氣補充了足夠多的土豆泥和香草冰淇淋的甜美。怎麼說呢。菲斯和喜歡的人站在這里,嗅到了一絲絲浪漫的氣息。
布柯:“嘿,很棒啊,看看那些精致又可愛的餐廳,真羨慕現在的小孩子啊。”可是對方似乎並沒有浪漫的基因,布柯的天性是這樣的。
菲斯:“啊,是啊……”
菲斯的鼻尖不自覺地嗅到了空氣里香甜的食物味道,以及對方襯衫上的味道。菲斯不敢說話,只能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的眼睛。或許……自己可以試試邀請布柯去餐廳里,他應該會喜歡那里的甜點。
布柯:“怎麼啦,一直盯著我看?”
菲斯:“我……”
菲斯忽然喉嚨嗚咽了一下,耳朵發著抖:“對,對不起,布柯,我得馬上離開了,我需要立刻去做兼職,真的很抱歉!”菲斯立刻就攥緊了自己的書包,跑走了。
布柯想叫住他,但是下班放學高峰期,車流涌動:“欸!小心點啊!……這家伙,好奇怪啊……”鯊魚獸人撓了撓頭,菲斯同學早就跑得沒影。
結果……今天仍然沒能遞出自己的信。
布柯是那麼吸引人的男同學。他那麼優秀。如果真的對他表達出心意,他會接受才是怪事吧。“不行啊菲斯!”他懊惱不已,“明天,明天一定要把信送到布柯的手里!”在這個晚上,菲斯在床上翻來覆去,演習了幾百次見面後應該說些什麼台詞,並且要嘗試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
狼獸人是攥著床單緊張地入睡的。
第二天。
女孩子們圍繞著鯊魚獸人布柯,布柯在其中只能靦腆地笑。“哇布柯,你的魚鰭是真的耐看!要知道多少窮鄉小子想要模仿你去弄什麼惹眼又難看的莫西干頭型,丑死了!”“嘿哈哈哈!”“也許你可以試試海洋風流行款,小哥哥你的身體那麼魁梧,你值得買一件穿穿。”
她們穿著最新潮流款式的褲子,鞋跟高得脫離了帆布鞋的范疇,按照菲斯的理解,不,菲斯根本無法理解這樣的雌獸人行為,她們將自己打扮成很花枝招展的樣子,去親近自己喜歡的那個人。用自己對時尚的品味去吸引男同學,以及順便放送出她們珍藏多年的惡心人的低俗笑話……至少菲斯是這樣認為的。
不過無論自己怎麼想,布柯一直以來都很受女孩子歡迎。雖然布柯只是應和著她們而已。這種吸引力,只有布柯才有吧。
還有多久才聊天結束啊?
紅狼菲斯在牆角這里等了很久很久,手里的信幾乎快要被自己的手汗浸濕了一小塊。
他有些等不及了,今天必須要在與布柯單獨見面的時候說出自己的心里話來。但自己還是要耐住性子,這樣慌慌張張的可不行啊……
紅狼獸人就這樣兩手趴在牆沿,尾巴在身後焦躁地垂下來。
吞咽唾沫,內心一遍遍復習將要說的話。看著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可以暢快地與人侃侃而談,分享自己的觀點和閱歷,這樣的布柯真是萬人迷啊。
身後傳來了稚嫩的聲音。“咿。”
菲斯向後望去。只有車來車往的大道,沒有別的東西。
於是菲斯繼續蹲在那,偷偷看著布柯。
身後的聲音又傳來了——
“咿——”
菲斯這下聽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邊。
馬路上車流湍急,在這宏大的噪音里面,為什麼自己會聽到幼年生物的啼叫?菲斯暫且先留意,他需要在這危險的馬路旁邊找到發出聲音的來源。如果是走丟的孩子,或是流浪的貓咪,這樣的話必須要盡快找到它了……真是的,這里那麼危險。
菲斯將信放入自己的口袋,開始豎起自己的狼耳朵聽著吸引著他的聲音來源。那聲音稚嫩又柔和,讓人迫不及待去找到它,如果是貓咪的話,就教它遠離馬路以及空落落的井蓋口。如果是孩子就更加危險了,必須帶他找到大人,最近的失蹤案件那麼多,可不能放著這孩子不管。
女同學:“嘿,鯊魚布柯,我們去吃點什麼吧?那條街就有個很可愛的餐廳,我們去品嘗一些甜品吧?”
布柯露出難堪的笑容,搖了搖手:“你這麼一說,讓我想起了某個羞澀的朋友,因為他一直想要我陪他去這樣的餐廳里吃東西。……噢,已經這個時候了嗎!抱歉,時間也不早了,先失陪了,我還有些事,女士們。請你們早點回去,因為聽新聞說最近鎮子不怎麼太平。”在這些女生惋惜的目光里,鯊魚布柯轉身走了。
布柯剛才就注意到自己後背的牆壁旁邊似乎有個熟悉的目光盯著自己,他需要來看看,嘿嘿,並且要嚇唬這里的人一跳!
然而事實是他的預感出現了差錯。“……嗯?沒人?”
這里只有空蕩蕩的街角,再往前方就是車道。
布柯撓了撓腦袋。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菲斯這家伙,原來不在這嗎?
他來到馬路旁邊,眼睛注意到了道路中央……
車來車往當中,有的僅僅是一封碾得幾乎面目全非的信封,它幾乎陷進了水泥地里,而且上面花體的文字寫的是“to布柯”的。布柯趁著車輛空隙,來到了馬路中央,撿起這個可憐的信封。粉黃色的紙張上是鋒利又厚重的車輪胎壓印和泥巴,很難擦干淨。
“……”布柯回到街旁,四處看了看。沒有行人,沒有營業的店鋪。“好奇怪啊。”他望著逐漸黝黑的天邊。兒童餐廳似乎快要打烊了,關上店門,奶油和烘焙味道就消失不見,街道回歸本應該出現的煙油和灰塵的氣味。“菲斯?”
紅狼獸人菲斯,現在身處黑暗。
他首先被鋸掉了左腿,然後是右腿。
菲斯的眼睛死死睜著,瞳孔尚且還能稍微動彈、撐大。他無處宣泄的恐懼和絕望只能以這種方式釋放出來。
橫截的骨骼是灰白的,適合往里面塞入管子並且支配其活動。
靈敏的狼鼻子現在被汙垢充斥。口腔被撐開,管子灌進喉嚨。菲斯發音功能至此受限,像是咽部塞下結塊的糖漿。他無法呼救。實驗體會掙扎、亂動,沒錯,鋒利的管道在此刻的顛抖中戳破了實驗體的喉管。實驗體的內部氣味發生轉變。菲斯嘗到了自己的血,味道混合著機油。
周圍是運輸材料部件的傳送帶,上面有做工粗糙的“手”和“腿”整整齊齊地運送過來。光纖連接身下的手術台,供輸儀器能量。機器轟鳴,頭頂上結了好幾層油脂的風扇慢悠悠地轉,能看到小鎮現在處於黑夜,萬籟俱寂,但黑暗無邊。
“……唔。”腸胃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因為大腸里有導管,吸納實驗體內殘余的液體。頸部動脈切開了口子,合乎切口尺寸的管子將血液運送出去,實驗體基本能感受自己身體內成分逐步減少。
機器支架讓這些操作都井井有條,圓鋸從上方慢慢的放下來,意識逐漸模糊的菲斯能看到一條在不斷靠近的細线,“嗡嗡嗡”的聲音占據他的耳畔。
菲斯的耳朵和嘴巴開始流出烏黑的東西。後腦勺濕漉漉的,因為他似乎躺在已經粘稠卻干燥的血里了。實驗體是不能動的,無法進行轉頭和抬臂這一動作。
不要。
……
求求你。
圓鋸切割開菲斯的頭顱。器官接觸鋸子的先後順序:是鼻尖,到額頭,到嘴唇,最後才是內層的骨骼。他們被切割時質地是柔軟的。腦漿從一個方向整齊地溢出來。圓鋸色澤變得黑紅,並且停下了“嗡嗡嗡”的聲音,工作結束後,圓鋸會抬升上來。
至此實驗體已經結束生命活動。
機器手臂掰開顱骨,去除多余的人體成分,掏空殘液。機械會根據嵌入的難易程度選擇是否需要將實驗體頭顱割下,完成從內到外的清洗,測試器官空間的存儲能力,裝入機械化運行裝置。
保留部分主腦,用於留存基本人體生存常識。
實驗體外觀進行更換工作。毛孔和皮膚進行化學材料更替,保持材質新鮮和光滑。原軀體狼毛需逐步替換為手工絨毛。
撬開胸腔,放置入機械體並輸入運作規則軀體,骨骼變更機械材質,外軀植上塑料絨毛。
肢體進行組裝。原實驗體頭顱完成已清洗,可以安裝。
菲斯的頭安在了全新的軀體上。臉色石膏般蒼白,瞳孔宛如機械儀表盤那樣透明又死板,狼耳朵里還留著導管抽出留下的水漬印記。新的大腦需要幾秒的適應時間,直到程序運作——
菲斯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他的眼睛會自始至終盯著面前無人的空氣。假如是你望著他,你的腦海便會響徹一個天真的卡通形象的瘋狂笑聲,“嘻嘻嘻嘻嘻——”
然而在此之前,只有髒兮兮的廉價地攤兒童玩具會帶給你這樣的感覺。
現在,這個“新玩具”該工作了。
早晨,兒童餐廳開門了。小孩子們蜂擁而至。他們喜歡在這里享用每日的早餐。“披薩世界”的商場能輕松容納繁多的客戶,這里有一部分是專給小孩供餐的美食區,一部分則是提供玩具的玩耍區。孩子玩累了可以直接來享用鎮子上最有名且限時打折的番茄味碎肉土豆泥的兒童套餐。
這里擁有著絕對滿分的格調。小孩子喜歡的童趣玩偶、彩帶、座椅,甚至最厲害的英雄模型,這里都會有。商品物美價廉,服務周到,甚至會有會主動互動的玩具人偶陪小朋友玩耍。
一個紅龍小寶貝吮吸著自己的手指,純真的眼睛望著出奇,因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高大的紅顏色的狼哥哥毛絨玩具。
面前的玩偶哥哥之前完全沒見過,而且,他還很酷!小孩子的眼睛像發著光,噗噗噗地吮吸手指頭。“嗷嗷嗷哦哦哦!”他擅自地扯動玩偶的褲腳。
“……”
就在這時,這個“紅狼哥哥”的腦袋緩緩地低下來。
這是一雙橙黃色的、不含雜質的玻璃眼球。凝視這個小朋友的過程里,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小朋友不再拉著這個狼哥哥了。
緊接著,狼哥哥動起來了。嘴巴咧得很大很大,甚至勾到了髕骨位置。表情熱烈燦爛,用著很動感和陽光的聲音說:“歡迎來到——披~薩~樂~園!”
玩偶的機械聲音帶著天真的卡通感覺。
說實話,小孩子有些許受到了驚嚇。他呆呆地嗦著鼻子里的鼻涕,茫然地看著這個表情夸張過度的玩偶大哥哥。
膝關節里經過金屬齒輪的摩擦,紅狼玩偶哥哥可以不動聲色地緩緩蹲下來,用綿柔又寬大的毛絨手掌懷抱這個小孩子,並且將他舉起來,放在自己的肩頭。
小孩子的微微驚恐這才徹底消失: “哇哇哇哇!好棒!我能看得好——遠!”
幼龍獸人的媽媽趕了過來。
“媽媽!媽媽!”龍寶寶興奮得搖著手臂,“我們來和這個哥哥拍張照片吧!”
母親苦笑搖了搖頭,只好拿出手機,她自己也倚靠著這個等身獸人玩偶的肩頭:“好哦,那,准備按下快門咯,三、二、一……”
紅狼獸人玩偶,緩緩地接受指令,用手的指頭比了個“耶”。
玩偶對著鏡頭,透明又死寂的眼睛睜得很大。它不含灰塵,但是空洞無比。
狼嘴角一如既往地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孩子開心極了。正好他也累壞了,就拉著媽媽去吃最新的兒童套餐。
“……”
紅狼獸人悄悄張開了嘴巴。維持了一段時間,然後又閉合回去。面部的機械結構仍然有些不自然,就像隨時會垮掉。他只好慢慢回到最初靜止的狀態,手腳放平,直到下一個小孩子過來,再開啟歡迎又一輪早設定好的玩樂模式——
重復一模一樣的腔調。
就這樣過去一段時間。
要記住,商場是不允許吸煙的。穿著黒T恤衣的公牛獸人點燃了新的一根煙,他的心情似乎不怎麼好。他站在較為隱蔽的雜物後面,旁邊是他掐滅的四五個煙頭。他煩悶了很久了。面頰像是因常年吸煙的習慣給熏得黑黑的。因為這個外貌特征,大家都叫他“老黑”。
牛獸人老黑惡狠狠地盯著那個新來的機器人,特別是那個紅狼玩偶,人模狗樣的看著讓人一肚子氣,仿佛再多看一眼就會讓他一整天都食欲不振。
“呸。”
老黑吐了一口帶著煙味的痰,胳膊撐著牆壁,另外一只手撩起自己襯衣的衣袖。想到今天晚上要在這種傻不拉幾的商場守上一個晚上的夜班,就渾身的火氣。這年頭的錢可真特麼不好掙!
幾支煙後,天色很快就晚了下來。牛獸人看著小屁孩們跟著自己的家長心滿意足或戀戀不舍地離開這里。
“呼,終於得了個清靜。”他回到保安室,翹起兩條粗腿到辦公桌上,把帽檐拉低,遮住自己的視野。“躺會吧,到了半夜就得巡邏了……”睡著之前,老黑還咒罵了一遍這座商場的管理者們,不一會,這個大家伙就睡著了。
時間來到了0:00
兒童樂園的色調陰沉了下來,懸掛在正北方向的卡通鍾擺像是年邁的巫婆,它在咳嗽,敲響了足足12下。
“……咕!”老黑醒了過來,他一陣愣怔。緊接著,他得快速穿好自己的皺巴巴制服,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電筒。工作時間到了,說實話,這帶給人的實感並不多。安安靜靜的商場,和白天所見的並不一樣……陰冷得讓他陌生。
他打開門。
踩到一腳遺落在玩具沙灘的海洋球。發出酸軟的聲音——“嘎吱”。像是小丑捏住自己的鼻子,對著老黑發出戲謔地嘲笑聲那樣。這時,小球彈跳到邊緣角落去。
“媽的!”
心懷憤懣的老黑這句罵的其實是商場的保潔人員,居然在下班後沒有好好整理玩具和設施,現在它們滿地都是!
老黑的這句粗話,在這空大得像棺材一樣的商場四壁來來回回地飄蕩。現在這句罵人的話又傳回他的耳朵里,仿佛是這冰冷的建築在回罵他。
他把手電調到較高亮度,走起步子來。盡可能避開那些惡心的軟綿綿的玩具,雖然,他仍會很輕易踩到什麼怪東西。比如,他現在踩到了一個丑陋的玩具小熊。
他又罵了一聲!粗俗的牛嘴巴就像是除了嚼煙嘴和罵髒字以外蹦不出別的聲音來一樣。他罵著,抬一腳,罵著,繼續走幾步。他的罵聲和工作靴踩地的聲音在這個商場里不絕於耳。他可以放肆地罵,把白天自己對那些讓人惡心反胃的玩偶,以及對那些嬌滴滴的小孩子的怨氣一同撒出來。反正此刻也沒人聽到……
直到老黑的手電筒發現了一個沒有回收放好的機械玩偶。他的罵聲戛然中止,甚至臉色驚訝得滿臉橫肉都縮成一塊。
因為面前未回收的玩偶,像是真人一般的面孔。
老黑用手電筒好好地照射它。確認自己的眼睛沒有看到幻覺。
噢……
這不是早上那個紅狼獸人仿真玩偶嗎?
這件大玩具還沒被人收好,擺在了這里。但是,它真的很像是真人。左邊狼眸空洞,右邊狼眸反射著手電筒的渾濁的光。它看不到任何東西了,但是嘴巴依舊是展露著一個大大的笑。毛發一片密集的鮮紅,整整齊齊地插滿在這個器械軀體上。光束穿過他那塑料一樣的狼毛時,背後赫然出現巨大的影子,是張牙舞爪。
老黑還是嚇得不輕,某個瞬間他覺得自己在逛一個可怕的類人體蠟像展。
“媽的白天惡心我還不夠,晚上還出來嚇人?”
老黑的臉色鐵青,自己三番兩次因這玩偶而傷了自尊,現在四下無人,可隨意發泄自己的憤怒了。
他上去就猛地一拳擊中這個紅狼玩偶的臉,導致這個玩偶的頭顱開始旋轉,大概轉了半圈,紅狼的腦殼才停下來,頸脖發出咔吱斷裂一樣的聲響。無辜的眼睛目前只能干巴巴地望向身後的黑牆。
“呸,這下,讓你帶著那張丑臉面壁去吧!”老黑惡狠狠地笑,終於解了氣。
哈哈哈地走了幾步,他步伐更輕快了。生氣什麼的還是得找點沙袋來練練手,總能解解火的。玩偶就是玩偶,挨點打,感受一下人類社會的絕對威嚴。
知道老子拳頭的厲害了吧。爽啦!哈哈——
可是,一回頭,老黑的笑容僵硬了……
紅狼玩偶的臉——又轉了回來。
它仍然看著老黑。
它笑嘻嘻的,沒有露出任何一顆狼牙,光是嘴角向上彎,就到達了常人根本無法到達的彎曲程度。眼珠子徹底睜開,毫無保留的把所有眼白給露出來。它笑得更加開心。
老黑驚得退後了幾步,緊急呼吸了幾口氣。“想嚇老子?啊?想嚇老子!?”他邁著有些發憷的腿快步走上去,他很直截了當地——踹向玩偶的肚子。機械零件開始發出崩潰垮塌的聲音,咔啦咔啦地響,骨骼關節錯位,臉上堆著笑容的紅狼玩偶癱倒在地。
紅狼的腦袋落到胳膊下面,身體壓著雙腿。玩偶成為了硬邦邦的一堆垃圾。
“這下、這下你就老實了吧!晦氣玩意!”在這攤毫無生氣的肢體上,老黑猛吐了一口痰。心想著,只有狠一點,才能戰勝自己的恐懼!
老黑用自己的工作服的衣擺擦手,奇怪,手掌有些發抖。自己在怕什麼?是啊——怕啥啊,這世界上又沒有鬼。假如真有什麼搗蛋的小偷,自己身強力壯,彪悍魁梧,又有誰敢惹我?
老黑邊走邊給自己壯膽。走起路來,鞋子在平滑的地板上窸窸窣窣地響。趕緊的,忍耐住這幾個小時,干活完,回家吃點好吃的,洗個熱水澡,這比啥都好。這破商場真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老黑那廉價的破鞋該換了。“真的,吵死了。惱人的破鞋!”雖然老黑還是在罵,但現在至少有這樣一個聒噪的聲音陪著他,不然四周寂然無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擔驚受怕起來了。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老黑厭惡這些散落的海洋球,他們就像是地板上生長不規則的五顏六色的膿瘡,真是惡心。但老黑認為自己沒有清理地板的義務,他根本不想理。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地板上的玩具越來越多了。不會是有什麼小偷想偷東西,卻不小心把玩具撒得一地吧。“也許我該拉響警報了,賊小子。”這只是自己的猜想。老黑蹲下來,好好查看查看這些玩具。喲,嘖嘖嘖,玩具的價錢不貴啊。低廉貨,沒人會蠢到偷這玩意吧,因為太便宜了,面部扭曲,不堪入目,腦袋都歪掉……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
老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一個無比駭人的問題——自己正蹲在這里呢。這個“嘎吱嘎吱”的聲音,原來,並不是自己鞋子發出的聲音嗎?
老黑的瞳孔睜圓,他的眼白露著淡淡血絲。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嗞……嗞……嗞……嗞……”
恰恰此時聲音像是停下的鍾擺一樣陷入死寂,這個瞬間,老黑立刻猛然回頭,望著自己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光滑的地板。
遠遠的地方,地面潔淨如新。
根本沒有什麼碎了一地的紅狼玩偶,根本沒有什麼髒兮兮的一坨廢鐵。
那個“晦氣玩意”,那個面露詭異笑容的家伙,消失了。
“………………”
老黑的腦袋驚詫得後仰,手握的手電筒顫顫的,雙腿後退了一大步。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才是一個被盯著的“獵物”。有鬼在暗處,並且像盯著獵物一樣盯著自己。更要命的是,自己引以為豪的強健體魄完全無法應對這種詭異情況。
老黑一直以來所堅信的東西已然垮塌。“媽的媽的媽的媽的!”他選擇跑了起來。
“拉響警報,拉響警報!”他大腦開始回憶哪里才是正確的路。他不能回到玩偶那里!那里有鬼!那里有危險!換條道,我需要新的路子回到辦公室!
老黑開始邁開腿狂奔。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他那老舊的鞋煎熬得發出怪叫。或是踩到了滑膩的油,或是粘稠的血,又或是踩到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玩具,老黑跌跌撞撞,黑暗里他無法分出方向。這里白天是商場,夜晚卻是漆黑無比的死亡迷宮。這個商場正貪婪無比地吸納著這逃亡的聲響。
它想讓牛獸人永遠也出不去。
“鑰匙!鑰匙在哪里!”老黑在抓狂地翻找著自己的口袋。好消息是,他面前就是辦公室的門,他需要那鑰匙。媽的,總不會在路上丟失了吧。老子運氣怎麼那麼背——
啊不,找到了,找到了。這鑰匙,該死,就在褲子口袋的夾層里,差點就老命不保了。現在就需要打開門。
“嘎吱。”
興高采烈,老黑抬起頭。
狼玩偶的腦袋就距離老黑的鼻尖十厘米。
它在笑。玩偶笑不露齒,但是詭譎嚇人。
它的正臉面向老黑,但是身體卻背朝著老黑。
它的笑容像是在無聲地詛咒面前的這個把他的頭打得旋轉半周的人。但是沒關系,它感受不到痛。
驚恐的老黑後退了好幾步。他的皮膚干燥得沒有一滴水分,他的咽喉嘗著自己的苦澀膽汁。“……你,你你你,別過來!”老黑發出奇怪的顫音。在手電筒的光亮里,玩偶的笑臉一半潔白,一半漆黑。玻璃珠子的眼珠反射著慘白的光,那巨大又沒有血絲的眼睛像是被摘下來過。他找不到自己“原本”的眼珠了。
他的皮毛層層疊疊地讓黑影交錯,就像是有人在一副死寂的蠟像上,毛孔里插滿了詭異的頭發。
它就這樣又干淨又狼藉地站在這里。歪曲的僅僅是頸脖,但機械骨骼已經還原了。
玩偶的衣服很肮髒,很像是被丟棄的布娃娃,精美的服飾上出現一個個裂縫。這些破洞,這些都是老黑一手導致的。
“嘎吱嘎吱嘎吱……”
機械獸人玩偶發出古怪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由內到外。胸腔雜音混響,臉部扭動出微笑的弧度:“歡迎來到——披~薩~樂~園!”
然而這種詭譎的音調,在凌晨的此刻,更像是一種攝命的咒。
老黑大喊:“別過來!!!”
老黑的面部僵硬,他的嗓子很疼很疼,緊張的情緒正在掐著他喘不過氣來。
“歡迎來到——披~薩~樂——————————————————”那是一條長長的正在消散的聲音。獸人玩偶的臉頰爆裂開來。他的眼眶松垮,塑膠的嘴角整齊向外展開,光鮮亮麗的皮毛顏色已經收合到了臉後。
就在這副仿真的獸人面孔之下,是令人窒息的、龜裂的、烏黑的屍體“皮骨”。
嘴角咧大到達極限,笑著但是無比悲慟。
這才是他毫無負擔的真實的聲音。“歡迎來到——披~薩~——————————————————死。”
陰暗的兒童樂園背景音樂鋼琴敲下重重的音,作為休止。
那個尾音,那個字,那未知怪物的飢餓表情:盯著你,興奮地翹起獠牙:不要走,你走不了啦。
老黑跑啊跑啊。“救我。救我。”
它追上來了嗎?老黑向後望。
紅狼玩偶好像撲在地上。他的頸椎和腰椎仍然是錯位的,導致下巴與背相連。別扭的關節並不影響機械部件的運轉。四肢反向著地,也能怪誕地爬行。
動了起來。手指的關節十分靈活,他那單薄又怪異的肌體像是巨型的蜘蛛,像是畸形的怪胎。
一手、一腳、一手、一腳。他在靠近血管暖暖的獵物。
“嗞——你呼吸得好大聲——”
“嘎吱嘎吱——不用跑啦——”
“嘎吱嘎吱嘎吱——我發現你啦——”
[uploadedimage:13869117]
漆黑的商場確確實實就是一個大迷宮。有稍有不慎會踩到的海洋球,以及看著會動的散落的人偶,以及來尋找玩伴的仿真玩偶。他無處可逃,鞋子的“嘎吱嘎吱嘎吱”踏在地面上,像是索命的蟲卵爆裂的聲音。
“嘎吱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嘎吱。
什麼東西扯住了老黑的腳跟,那一個瞬間,刺骨的寒冷仿佛涌了上來。
小腿使不上勁了。老黑一個趔趄,摔倒在他最最痛恨的滿是海洋球的地板上。
抓住他的是一只不帶任何血色的爪子——指甲經過打磨成為了小孩子最喜歡又安全的樣子。光滑、耐看,但是你不會希望它出現在這種陰暗的地上並且緊緊地扯住你。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只手抓住了老黑,讓他無處可逃。
這個紅狼人偶正在延展自己分裂的臉頰,四瓣張開的脆弱的機械皮肉里,是他最原始最猙獰的面貌。紅狼是慘死的。生前的臉被手術刀千割萬劃,注射器注射過。它只能通過“嘎吱嘎吱”發出聲音,傾瀉生前無法哭嚎的痛苦。
此罷,它爬上老黑那難以動彈的小腿、大腿,直至手指戳入那心髒的位置。胸腔十分的溫暖。這里有熱量,有這個紅狼獸人玩偶早已失去了的熱量。所以這跳動的地方,會顯得格外……吸引人。
“別、別殺我……”
老黑身上的人偶很輕、很漆黑。但是它很餓。
除了臉頰以外,其余各處的玩偶身體也發出砰動響聲。它要進食了。
“別!求求你!……”
金屬的肋骨緩緩伸展,展開後是斷裂的刀面,他們交錯會發出令人耳鳴的聲音。紅狼的體內早就被醫學器械摳挖完畢了。空蕩蕩的腹腔,里面什麼髒器都沒有。它需要填補體內的空洞。
它的肋骨割破了老黑的胸腔——鋒利的刀切割下一整塊肉,剔除骨骼,然後剁成了三四段的軟肉。能看到藏在老黑身體里的破裂掉的氣管和用來輸血的血管,以及那塊因為抽煙而發黑的肝髒。
牛獸人痛苦地呻吟。“呃呃呃呃呃呃——”他的鼻腔吸不到任何的氣體,想用雙手掙脫這丑陋的殺人怪物,手掌抵著對方的脖子,嘗試推遠它……
結果雙手被接連攪爛,那牛的毛發和結痂的傷疤全部化成了一種黏糊的狀態——食物的碎肉。殘肉被快速地切割,濺出來的血和糊飛得很遙遠。
身旁地上的小巧又廉價的玩具,現在正於血浴里笑著,流著血淚。
那兩顆偌大的眼睛盯著自己,痛苦和恐懼像是細菌蠶食著老黑的神經。
“歡迎——歡迎——歡迎——來到——披薩——世界——”玩偶在機械地念著事先被設定好的句子,七八根鋒利的肋骨像是扒食殘羹剩菜的八齒蠕蟲一樣,繼續摳挖這四肢崩潰的獸人軀體。
死去的公牛獸人的眼睛原本是直勾勾地看著天上的。
一顆眼珠子仍在望著正吃掉自己的玩偶,另一顆眼珠子因全身被按住,不斷被吃食的激烈搖晃中,無助地望到了遠處那深受兒童喜愛的五顏六色的商場標志——“披薩世界·兒童餐廳”。
白天。
商場開業了,孩子們興奮地衝進來。他們要搶到今天的第一塊超酷的英雄主題的土豆軟泥!
啪嗒啪嗒啪嗒,光滑的且怎麼踩都不會髒的白地板上,全是這群小子的鞋印。美好的音樂,快樂的游戲,還有讓人親近的玩偶大哥哥大姐姐們的歡迎!這個披薩世界依舊是最棒的樂園!
……
鯊魚獸人布柯他坐在披薩世界門面主管辦公室里的一張凳子上。
他有些焦躁不安,因為辦公室外全是一些小孩子追逐打鬧的聲音,布柯不能肯定自己能適應這種工作的氛圍。
“你是來……”主管正在享用早餐,很明顯他的番茄醬放多了,現在滿嘴都是紅色粘稠的醬汁,“你要來應聘我們的夜晚保安職位?”他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辦公桌對面的那個老老實實縮著椅子里的鯊魚獸人青年,看著很年輕。
布柯說:“是的……”
“你能說一下原因嗎,小伙子?”主管再嚼幾口這頓早餐牛排。真它媽的,怎麼今天的伙食會臭一股煙熏味,他一定要把做食物時不小心丟煙頭進絞肉機里的廚師給開除了。主管的心情看起來很不好:“小子,這職位的好幾個員工都突然消失離崗了,他們都是不負責任的一群飯桶。”
布柯沉默了一下,說:“我來到貴企業找兼職,是因為……我有一個好朋友,他是紅狼獸人,也經常做兼職,但最近,我確信他失蹤了。城鎮上關於人口失蹤的新聞越來越多了,所以我也很擔心他。而且我印象里,他失蹤前非常想帶我來某個兒童餐廳一起用餐。我想,我在這里披薩世界商場工作也許能找到有關他的线索。”
主管用握著叉子的那只手很隨意地擺了擺:“隨便你了,有人來到這空位子我還求之不得呢,你想來就來吧。記住,你今晚就要上班,時間是整個凌晨,別讓我的商場進小偷,知道了嗎?!”
“我,我知道了。”
布柯站起身來,他領走鑰匙,得去保安的辦公室稍微進行查看。
今晚就要在這地方上班了。
布柯深吸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這次的冒然的嘗試會遇到什麼事情。他嘗試反復開關掛在牆上的應急手提電筒,並沒發現什麼異常。順便查看還有前幾任保安都穿過的灰撲撲的制服,除了髒以外,他找不出別的什麼线索。
布柯在房間里轉來轉去。一番探尋無果,只有到了晚上,也許能得知更多事情。
他換上了保安制服,口袋可以塞進有一些東西。布柯就把一並帶來的鑰匙、備用電池、某封曾被車輪碾壓過但被他折好的信,都放進了制服的口袋里去。他需要把這些物品隨身帶著。
他發誓,自己一定要找到那個沒好好說幾句話就莫名其妙失蹤的笨蛋紅狼。
晚上的披薩世界商場,寂靜時分。
清潔工像是想著急忙回家一樣,滿地的海洋球又沒有收拾好。或者說,是這些玩具們自己慢慢滾出來的。
如果地板是一片漆黑的池塘,那這些海洋球像是迸發出來的惡心的白色泡泡。
保安的電筒光亮像是能洞穿這荒海迷霧的燈塔的光。“噠、噠、噠……”這個獸人仍一無所知。在這偌大的地方行走。他手里單一的光线,照過的地方才有那麼一點點的白到有些夸張的慘白。
這里有滴答滴答走的鍾,擺在座椅上的大型玩偶,凝固在空氣里的一簇簇氣球。
噠、噠、噠。
保安他仔細地觀察著身邊的一切。他知道有什麼東西不對勁,披薩世界的裝潢在此刻顯得僵硬又失去色彩,這里,確實不對勁。
噠、噠、噠。
在一個角落當中,仿真機械獸人玩偶的脖子忽然晃動了一下。
黑暗里,它的胸腔發出飢腸轆轆的震顫。然而,這個機械玩偶又得保持著小心翼翼,他能聞到尚未知曉危險的活物正在靠近。
紅狼玩偶的爪尖在緩緩放松。他看到那束光了,就在地面上。手電筒的光扁平地照射在空曠的地板上,由遠及近,慢慢走來。
光芒在這里是弱於黑暗的,它很快就被一口一口咬食殆盡。
他就在眼前,這個保安。他還渾然不知,像是一個參觀游客一樣,傻乎乎地盯著牆壁上的玻璃和關閉的彩燈。
食欲,在紅狼玩偶體內每一塊零件之間竄動。它靠近了過去。在這個傻傻的保安的背後,將為他露出一個巨大的笑臉。
笑臉。沒人會抗拒這樣友善的表情。
對這位陌生的活物,拆分他,切割他,吃下他——
“嘶——”笑臉炸裂開,發出爆響。面頰偽裝的軟肉裂成四瓣,屍體的烘臭味道從他那嘴角、眼珠、鼻腔流出來。你好,新來的小保安,晚上好,歡迎來到披薩——
手電筒終於刹那間照到了這個凶惡又殘暴的玩偶面頰。保安發現了他。終於,他看見了他。
“……”布柯睜大了眼睛,“菲……斯……?”
歡迎來到——
“菲斯,真的是你嗎?”布柯聲音顫抖,他難以置信。他幾乎無法呼吸,嘴巴張著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披薩樂……園……
嘀嗒嘀嗒的鍾聲停了。齒輪也停了。
紅狼玩偶炸開的臉頰,向前撲去的利爪,以及這外軀又駭人的骨骼,也都靜止了……動作完全停了下來。
“……”
大腦某一塊小小的拼圖這個時候操控了所有的電流线路。被用於支持主要客觀常識而被保留的主腦,此刻發揮著異常的作用。玩偶它想殺死活物,但是……它無法殺死面前的這個人。
怎麼會這樣?
於是它像是壞死的傀儡,崩潰,身軀陷入死寂。
鯊魚獸人慢慢地靠近過去,放下了手中攥出熱汗的電筒,抬起手,想要摸摸自己朋友的這個黑乎乎的臉頰。
那些東西反著光,是人工合成的保鮮技術,包裹著屍體一樣難聞的味道,這些都早已已經脫離了生物應該有的軀體構造。鯊魚布柯的聲音哽咽:“這是怎麼了?誰、誰對你做的這些事情。”
“歡迎——歡迎——來到——披薩……”
機械一樣的指令讓菲斯的發音變得生硬、執拗。他無神的眼珠子轉呼呼的,反著光,外觀令人悚然,但現在卻非常……卑微。
布柯依舊那麼天不怕地不怕,沒什麼變化。人見人愛,肯定還能享受著女生們的矚目。但是自己卻,更為丑陋不堪,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菲斯,我一直在找你啊。你、你能聽得清楚我的……”布柯直接伸出手,輕輕搖晃這位朋友的身軀。天哪,怎麼輕飄飄的,像是沒有肉,全是塞進外殼的塑料和金屬。菲斯的身體到底經歷了什麼。
布柯,唉,你是不該出現在這里。
“菲斯,跟我說說,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布克的聲线焦急、關切。
布柯,這里不安全。
“菲斯!菲斯!”
“小聲……”菲斯的臉頰慢慢合上。
不變的是它那睜得碩大的眼珠子,以及無法控制的巨大的笑容,“小聲些,這里會,會,會有,危……”
菲斯的軀體劇烈的顫抖。他的聲线像是失控的交流變電處於泄露的狀態,他很痛苦,就像是那天遭受割肉分骨一樣。“離開……”菲斯的狼嘴勉為其難地吐出聲音,他的雙手爆著自己瀕臨爆炸一樣的大腦,“離開‘披薩世界’……布柯。”
說完這最後一句後,瘦弱且扭曲得像是鬼一樣的紅狼玩偶,快速地回身,躬著軀體,在牆壁的影子之中“嘶嘶——”爬行。
布柯想叫住他:“喂!菲斯!”他抓緊電筒也追趕過去。這里太昏暗了,追上這個怪物朋友太困難了。
為什麼要跑,菲斯!?
布柯奮力地追逐,即便現在根本尋不到影了。“唔、唔、呵、呵……”疲憊的他左顧右盼,現在只要附近有一丁點的聲音,布柯就立刻朝著那個方向跑。這個商場的地板太滑了,更別提很多玩具在上面被扔在上面。真是麻煩……
“誒!啊啊啊!”布柯踩中了某一塊松動的瓷磚,殊不知會讓人跌下去。
接下來發生的這一幕,讓他震撼終生。
這塊凹陷的地板下是巨大的空間,他整個人以及當時腳邊幾十個海洋球一同掉落下來。這一瞬間,除了失重感,還感到的是燃油一樣的熱氣撲臉,晝夜不停蒸汽動力的裝置發出難以言述的燥熱。
頭疼。布柯從這早已落下來的成堆的海洋球的山上坐起來。這里聚集了太多沒人收拾的玩具,所以他沒被摔傷。布柯抬頭,意識到自己跌下了十多米米深的地方。面前是陌生的地方,他完全不知道——披薩世界商場的地下,是一個巨大的機械生產工廠。
抬頭看,遠處天花板上有一個結了好幾層油脂的風扇慢悠悠地轉。這里似乎沒有活人,只有全自動的機械在執行生產指令。“菲斯!……”布柯叫喊著,結果聲音被流水生產线運作的聲音給淹沒掉。
布柯從玩具堆中站起來。關掉手電筒,地下工廠很亮,已經不需要打光。他現在要做的是調查這個地方,最重要的是了解這里到底在生產什麼。
布柯面前是一盆巨大的熱池,高溫金屬素材堆積在這里,等待熔化。這里大多數都是機械體的手臂,光纖電线盤根錯節在斷裂的臂骨上。機械手臂密密麻麻的,更像是生產制作出來的一系列數量龐大的失敗品。“……”布柯有些想要嘔吐,因為在這個池子里他發現了別的摻雜物。除了機械手臂,還有一些……例如“無名指戴著戒指的細手”、“手腕上戴著運動手環的胳膊”、“手腕上系著‘保佑平安’的手鏈的白皙手臂”。
是真人的肢體。
活人的肢體也成為了冶煉素材,融入了這一大池的廢棄金屬當中。
“……嘔。”燥熱又腥臭的氣味涌入了布柯的魚鰓,讓他幾乎昏迷。看著面前的這些東西緩緩被往下融解,融解混合成為新的素材,繼續加入新的生產。
天空中縱橫交錯的傳送帶才是發出聲音的最大的源頭。它們正在運作當中,將新鮮的“頭”、“身”、“肢”送往中央區域。機械肢體在帶子上被排列得整整齊齊,等待組裝。
它們即將在轟鳴的散發柴油味道的中央機器里,進行組裝。它們將組裝成“仿真”機器人,成品的血肉與真人的相比並無太大區別。
當布柯回過神來,才發現,就在遙遠的中央機器旁,像是列隊那樣站成一排一排的“成品”仿真獸人玩偶。藍色皮毛、黑色皮毛、橙色皮毛;雄獸人、雌獸人;老人、小孩……
塑料毛發精心點綴,外殼發出油亮光芒。最主要的特點仍舊是——笑。每個機器人人偶的臉上都是大大的微笑,笑到自己臉頰的邊界區域,卻沒有臉部肌肉的多麼費勁地拉扯。機器人人偶像是一出生就為了服務、取悅兒童的,所以他們發模樣很童趣很令人親近。
布柯睜圓雙眼,失措地捂住口鼻。“這些人都是……”
——都是新聞上失蹤的那些人。
“……”這些人都死了,而且死去很久很久了。死因是……被人改造成機器玩偶。“果然,菲斯也一樣……”
想起自己的好伙伴紅狼菲斯他現在會裂開的臉頰,會爆開的腹腔,會像鬼魅一樣爬行的身軀……布柯不禁渾身發冷。這些用屍體制成的機器人除了服務人類以外,還被注入了更多不該擁有的功能。
“嘎吱、嘎吱、嘎吱……”
布柯的手臂一陣,忽然發動的新的生產线動力引擎嚇了他一跳。“糟糕!我、我——”這發動機引擎一震,使得他的手電筒脫離了腰帶,掉了下去。手電筒咔咔咔地撞擊熱池的金屬壁表,最終下落到底,與那些機械廢品手臂融於一堆。
“咕——”
像是軍隊一樣排列的機械玩偶,它們在不該醒來的時候醒來了。
它們立刻注視向站在遠處高位置的外來者——布柯。
眼睛都是新玻璃材質的,一個接著一個轉過頭來,令人毛骨悚然。布柯見到過類似的畫面——布柯曾在某個夜晚一個人在展示陪葬品的博物館里打工,他見過玻璃櫃子的冷冰冰的反光。現在面前的這些玻璃眼球的反光,全部是充滿了瘮人的寒意——就像要勒令自己陪葬。
布柯退後了好幾步。地下工廠如此的炎熱,他現在卻全身發冷。他被盯上了。
“歡迎來到——”“歡迎——”“歡迎來——”“歡迎來到——”
“……”
他們高矮不一,外形千差萬別,聲音此起彼伏,但是,卻可以卻極其默契地重復這一句話,“歡迎來到披薩世界……”
他們同時涌了過來。
細長的手爬上金屬的支架。玩偶們可以輕松抓住空中的傳送帶,以致所有的工廠承重設備、空中電纜全部都變得搖晃。“嘶——”它們爭先恐後。腳底的燈光投射在身上,機器玩偶們的名字像是佝僂匍匐的遠古生物。
他們微笑著,大笑著,表情客氣並且熱情,快速地奔向這整個工廠里唯一一個有生命的目標。
鯊魚布柯要被抹殺了。“我去、我去、我去!”他急忙往回跑。他感受到地面像是無數只指甲劃過的震感,他們爬挲地面,像是洶涌蠕動的沙蟲,不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音。但凡自己慢下一步,就會被這群怪物無聲無息地分屍、分食。
快點,快點……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這種人偶體內的金屬瘋狂摩擦碰撞,爆發的聲音只會讓布柯越來越害怕。不需要看,身後途徑的那些鋼筋和鐵器都在叮叮咣咣地被拆散,也許是被他們的牙齒,也許是被他們的瘦俏的骨架。
惴惴不安,呼吸發慌……布柯猛然抬頭。“不是吧!”他看到了地面上的世界,也就是自己剛才摔下來的那個地方,十多米遠的那個窟窿變成了遙遠的天窗。他無法跳上去。
布柯現在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暈頭轉向。
然而身後那群鬼一樣的大軍卻逼近在眼前——像是喪屍一樣攀住岩壁,影子和縫隙十分壯觀,能看到他們肢體錯亂地一個踩著一個上來。然後嗅著空氣里的味道,只為找到布柯。
“它們,看、看到我了……”
排在前頭的怪物們,表情從木訥、茫然,變成了更加滿足的笑意。找到了……找到他了!
率先衝來的是兩三只青年軀體的獸人,它們皮肉正在自動綻開,臉皮子像是細長的鋸子。每個人的臉部皮肉都像是被機器撕扯過一樣,它們生前一定很痛苦很無助,現在死後也在下意識地發出報復的嘶吼。
布柯絕望地讓雙手護住自己。
“轟隆——”
工廠的熱風升起,布柯的鰓部漲得難受。
布柯背後忽然被扯了一下,迫使他軀體微微後仰。就是這一個微小的動作,他躲過了喉嚨的鑽刺痛苦。
“唔……”迷迷糊糊的鯊魚獸人,好像被什麼冰冷的家伙攬住了肩膀,“啊?啊!”
菲斯?
還是一個分裂的臉頰的人偶?
總之這樣一個奇怪的家伙出現了。他那光滑卻冰冷的金屬狼爪指頭,攥住布柯:“我帶你走……”他壓低自己機械一樣的嗓音,說著話。
這個細長軀體的家伙,竟然可以直接把比自己魁梧的鯊魚青年抱起來,並且讓他只能“誒誒誒誒誒???”地亂叫,做不了別的事。
紅狼俯下身子,並且飛快躥了出去。他抓住了一根還算結實的纜线,蕩著身體,降落在停止工作的傳送帶上。
此刻的布柯在著狂亂地奔跑的震動當中保持理智。剛才發生了什麼。他看到群屍在撲食著空落落的地面,好險自己及時離開了那里……天哪,畫面好瘮人。
更多追獵的玩偶跳上了這條傳送帶上。那些發瘋的玩具獸人,抓扯這條可憐的傳送帶,搖晃支撐的鐵架。紅狼腳下的路立刻就變得搖搖欲墜,隨時被掀飛。
“啊啊啊啊他們要追上來啦!我們頭頂上也有人!菲斯!”
“我……知道……”紅狼玩偶費勁地吐字。前面破爛的鐵籠子居然有一個猙獰的爪子伸了出來,菲斯機敏滑下,轉變奔跑的姿勢,重心偏下,成功躲過去了。如果躲不過去,身上的布柯的臉可能就碎成兩段了。“……”
越來越多的玩偶占領了這條傳送帶。玩偶們出現在了前面,他們的手顫顫抖抖地,像是宣告:這里已經是死路了。
那就換條路。紅狼反手將鯊魚獸人舉過頭頂,搭在肩頭。然後自己一躍,從傳送帶上跳下來。下落的狂風席卷著他們,嚇得布柯“哇啊啊啊”地怪叫。
這里距離出口還有很遠,反而更接近中央。空氣越來越炎熱,大概附近有用於冶煉的熔爐。
“歡迎來到……”一個獸人玩偶突然出現在二人的身後。菲斯很快反應過來,他放下布柯到地上的同時,轉身靠近敵人,張開自己的胸腔……他的“身體”將對方這個機器人抱住,開始噬咬,將其咬碎成一塊塊的玩意。紅狼面露凶意,玻璃球眼珠子顯現殺戮,發著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殘忍。
好在,對方很好對付,渾身破碎得只剩下個腦袋,落到一旁。玩偶的機械肩胛骨、肋骨、以及腿骨均被紅狼菲斯裂開的嘴巴咬碎了。
掉到地上的可憐腦袋,還在“歡……歡……歡……”地抽搐。過了好一會,它才無法發出聲音。
菲斯仍然在吞食敵人剩余的軀體。並發出滿足的嘿呼嘿呼聲音。“……”但是,他和鯊魚布柯簡單的對視了一會兒,愣住了。急忙放下了手中髒兮兮的機械屍體,猶豫不決地站起來。
“……啊。”鯊魚布柯在這里熱得難受得不行,他快喘不過氣來了。然而身旁的這位好朋友卻沒有一點點難熬的樣子,甚至還很有捕食的食欲!……殊不知,玩偶菲斯仿佛早就失去了對溫度的感知。
所以布柯在語言上,加入了一些禮貌和分寸感:“菲斯,我很高興你救了我,但是……我們真的能逃出去嗎?你看看這個情況……”
這里的熱量高到快要把自己的保安服給點燃起來了,而且那些不怕熱的殺人玩具們還在趕往這里的路上。
紅狼菲斯沉默地盯著面前如高塔一般巨大熔爐。
地面震動窸窸窣窣,是追殺而來的玩偶接近了。“歡迎來到……”“歡迎……”“歡迎來到披薩……”它們像是無處不在的蟲群,循著美味的蛋白質肉香而來。
“怎麼辦!”
“……”紅狼菲斯腦中似乎在醞釀著一個很嚇人的逃生計劃。薄薄的金屬面頰再度展開,獸爪變得鋒利而且嚇人,“……退後。”
鯊魚布後退一步。結果他看到了——菲斯用盡全力,摳挖著面前這個巨型熔爐建築。每用爪子鑿開一寸,空氣便炎熱一分。很明顯他已下決心,甚至還很趕時間:菲斯的玩具化肢體,分裂得無比細長而且長相淒慘,為的僅僅是讓身體裂化為尖銳的金屬,全部用於眼前的破壞。
“菲斯,你正在拆掉這個大家伙?”
“……唔。”機械玩偶紅狼菲斯顯然感受不到痛苦,但是他仍然感受到自己運轉的機械即將超負荷,也許自己軀殼隨時會崩潰。好在最終面前鐵壁一樣建築終於裂開了一條細長的縫,里面的液體金燦燦,像是烈日的顏色。“要逃了。”菲斯說。
冶煉用的熱流從裂縫里快速流淌出來。
地下即將成為一片火海。高聳的熔爐即將倒塌。它本來就接近著外部,菲斯的目的就是讓這傾倒的建築成為二人逃出生天的鑰匙。
“過來。布柯。”紅狼菲斯稍微把自己的外形變得“正常一點”,機械的臉部盡可能收合回去,胸腔清空掉髒兮兮的外來物後,也閉合回去。不然自己有可能會嚇到布柯。
布柯很配合地繼續讓這個比自己瘦弱得多的機器人朋友背負自己。紅狼菲斯跳上了越來越傾斜的熔爐建築,向上爬行。
紅狼菲斯剛才在鑿牆的地方,現在已被滾燙的熱漿吞沒,地塊承受著宛如火山噴發一般的災難。
此時的布柯驚嘆他們攀爬得越來越高。
下面的滾燙熱水澆灌地板,那些洶涌而來的機器人一個又一個頭也不回地衝入洪流里。對的,他們徹底死了,本身它們就感受不到高溫的痛苦。現在它們為了完成命令,嗅著獵物的味道衝來,卻撲入了岩漿。
紅狼瘦長的手深深扎在熔爐身上,為了快速且安全地爬行,他只能盡可能放慢。路上,鯊魚布柯還踹下去幾個嘗試跟上來的玩偶,讓他們跌入火海里。
紅狼忽然咆哮著:“准備……抓緊我!”機械四肢用力,全身的能量似乎全部匯聚在這一刻,他們到達即將傾塌的熔爐的頂端,這里煙霧繚繞,但是離地面最為接近。
於是菲斯帶著身上的人奮起一躍,抓住天花板上一個不起眼的把手上……
身下是整個世界在熊熊燃燒的爆裂的巨響。氧氣在加速消耗,巨型熔爐完成了它的使命,徹底傾塌,它摧毀了所有的組裝工床,切割設備,裝填器械……工廠的所有全部都在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里毀於一旦。
布柯看到那些還在底下暫且還存活著的玩偶們,整張臉,整個塑料制體和金屬堆砌的肌膚,在熱流和爆破當中化為焦黑。玩偶的招牌笑容竟扭曲成一種恐怖又令人怖懼的樣子。布柯想到它們生前都是正常的人,看到這個畫面,不免有些惡寒。
……
地上世界。
街角的井蓋被翻起來。首先爬出來的是鯊魚布柯,然後布柯搭了把手,紅狼菲斯也爬了出來。
居然活著出來了。是的,還活著。
街道的盡頭,天空泛起魚肚白。
黑夜快要結束,黎明即將到來。
鯊魚布柯的面前,這個已經被改造得體無完膚的好伙伴狼獸人,現在面頰的塑料被毀得差不多,童趣的外衣也破破爛爛的了。他在嘗試嚴絲合縫地合上自己裂開的臉頰,但是剛才經歷的滾燙的高溫使他的臉部有些變形,現在收合臉頰塊還是有一點點困難的。
“嘿,菲斯。”
玩偶菲斯抬起腦袋,注視著對方。“……嗯?”
“……”鯊魚布柯自顧自癱坐在地上,經歷了常人無法經歷的考驗後,他只感到劫後余生。“見到你這個樣子,怎麼說呢……嘿嘿,你真帥了。”
“呃?”菲斯知道自己已經是個丑陋的機械腦袋了,但是他大抵意識到布柯在開玩笑。“唔……”他沒有想正面回應布柯的玩笑話。好好地環視這條街道。片刻後,菲斯緩緩地說:“這個地方,我記得。我……就是在這個地方被帶走的。這個井蓋……”
是啊,這條街道。
那天,菲斯還是一個普通的紅狼獸人的時候,他在這里等待著萬人迷布柯結束和女孩子們的對話。但是就在這一時候,菲斯發生了不幸。他被一個稚嫩的聲音吸引,結果被拖入了工廠入口之一的井蓋里,被迫接受了身體改造。
菲斯現在放低腦袋。他的爪子現在發著灰黑,燒焦的塑料在散發煙霧顆粒,但是,他的鼻腔聞不到焦味。他早已變成了一種可悲的模樣。
布柯想到了什麼,晃著自己的鯊魚尾巴,輕快地站起來:“噢,這條街!我也熟悉。”他走過來,攀著這個機器狼兄弟的肩膀,笑眯眯地對他說,“唉,我知道那天你就在這個拐彎角等著我的,喏,給你,你那天掉的東西。”
布柯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上面還有花體英文寫著個“to布柯”。那是菲斯被帶走前留下的東西。
“……”菲斯的嘴巴微微張開,腦子忽然中斷了一會兒。記憶驅動著自己的情感,主腦無法解釋這是機械故障還是信息異常,總之,一種奇怪的情緒開始在他的腦子里擴散。
“那我也算物歸原主了。呀,下次可別讓它被道路上的車輛碾了又碾了,這樣多不好啊。但是我悄悄告訴你哦,你這封信還寫得挺認真的,我都看完了。”
布柯說完後,他望著天空。看著天空慢慢變得干淨,黑暗逐漸消失,他的心情也變得暢快:“所以,時至今日,你還記得你曾在信里寫過什麼嗎?”
“我……呃……那個……”菲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撓腦袋,一種名為“尷尬”或是“羞澀”的感情快速在他小小的腦殼內涌現。嘶,結果他抓撓不到自己的頭發,摸到的只是自己腦殼那光滑的鐵皮塑料。
這反應看得讓布柯哈哈大笑。“哈哈哈看來你都還記得的!”鯊魚布柯攀著這個機械老兄的肩膀,邁步走起來,“距離兒童餐廳店開門還有一個小時左右。走,一起去吧,我記得你一直想帶我來嘗嘗鮮的,不是嗎?咱們今天可以痛快吃!”
即便如此,紅狼菲斯聳拉著瘦長的身體,他表情很惋惜:“我已經……沒有味覺啦。吃不出甜味,更何況我現在長相是這副模樣。”
“這不要緊!就當一起慶祝我們最後都沒有死翹翹,也慶祝這個小鎮的人口失蹤案的老巢被我們搗毀,新聞畫上句號。誒呀,求求你啦,人見人愛的仿真玩偶大哥哥,走啦!”
紅狼的身體本來就輕飄飄的,現在他隨意讓對方任性地拉扯著自己的胳膊走。
看對方無比開心的樣子,菲斯的臉上慢慢露出微笑。不是那種招牌的玩偶笑容,而是輕松、釋然、放下焦慮的表情。
嗨,布柯,你還是那個讓我無法抗拒的男生啊。
……
之後,在一個陰暗的廢舊工廠里,陽光無法照射在這里。工廠里沒有機械作業、沒有人聲,死寂一片。
不起眼的角落上,掛鈎勾著一個……牛的頭。
它只剩下一個頭了,渾身有肉用價值的部分已經被剔除,現在,牛的顱骨連著一小塊牛的後背皮膚,牛後腦勺孤零零地掛在系食物的鐵鈎上。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牛的頭隨風搖曳,鎖鏈也在發出令人討厭的聲音。聲音就像是老舊的靴子,在地上反反復復地摩擦。
然後,牛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人工玻璃打造的玩偶玻珠,干淨、整潔。與整張油膩的、煙灰膚質的黝黑臉頰絲毫不一樣。
牛頭咧著笑。嘴角越揚越高,幾乎揚到了耳根。
他的脖子被割去了,於是沒有喉嚨。只有一些氣流,衝過他滿是煙臭味的舌頭,才能發出細微的聲音。
“歡迎來到——披薩世界……”
老黑這樣說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