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三月與愛麗絲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起昨晚發生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她們在昨夜所做的事情都與平常的自己大相徑庭，談論那些事情總會有些害羞的感覺。

　　 一切又一次回到了正軌，三月整理好儀容繼續認真工作，愛麗絲也跟以前一樣窩在屋子里不知道在搞什麼研究。

　　 晚飯的餐桌上，兩個人終於稍微打開了話匣子。

　　 “三月啊，如果……我是說如果，”愛麗絲在那邊利落地切著牛排，“三月如果不再是不潔種的話，你還會留在我的家里嗎？”

　　 三月一愣，她對這個突然的問題竟不知如何作答。

　　 當然不知道了，這種事情肯定不可能發生，自然也不需要去思考。

　　 “也是，畢竟這種事情不可能會發生的，對吧。”愛麗絲聳聳肩，將碟子里切好的肉送進嘴里。

　　 “……三月還是想留在這里。”三月小聲的回答了愛麗絲。

　　 “這樣嗎？”愛麗絲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為什麼呢？”

　　 “……因為，我覺得這里才是三月的……‘家’。”三月的聲音越來越小，感覺像是在害羞。

　　 愛麗絲笑了笑，她似乎對三月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竟然是‘家’嗎？”

　　 “哎？”三月一時沒有搞清楚愛麗絲的意思。

　　 “沒事，這里一直都可以是你的家哦，三月。”愛麗絲說完，繼續切起了碟子里的牛排。

　　 “唔……愛麗絲大人，三月沒有明白您問這個問題的原因。”三月有些緊張，她對愛麗絲這突然無頭無腦的問題問得有些發毛。

　　 “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簡單的問問。”愛麗絲聳聳肩，“比起這個，過一陣子我要去一趟城里，需要我幫你帶回來些什麼嗎？”

　　 “沒有，現在的三月並不缺什麼東西。”三月見愛麗絲沒有咬住這個話頭的想法，就沒有繼續深究下去。

　　 大概真的只是隨便問問吧。

　　 時間就這樣簡單過去了大概一周。

　　 這一個星期里，愛麗絲跑了幾趟城里。三月清楚，能讓愛麗絲這樣頻繁去城區的事情只有一件——請求魔法學院的幫助。也許是幫助計算什麼東西，也許是要共同研究什麼東西。反正這些都是那些學者們需要搞的事情，三月並不需要知曉太多。

　　 就在一天中午，愛麗絲的家門鈴響了。

　　 “稍等一下——”三月放下了手里的活，主動去開門。她知道，現在的愛麗絲肯定還是窩在書房里，根本聽不見門鈴的聲音。

　　 打開門，門外的人是一位俊俏的男子。身著一套學院的標准學者服，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

　　 “您好，請問這里是三月愛麗絲的家嗎？”門外的男子開門見山的問了。

　　 “沒錯，這里是愛麗絲大人的住處。我是她的女仆人，請問您怎麼稱呼，以及您有什麼事情特地來這里嗎？”

　　 “我叫勞倫斯，這次是來與愛麗絲商議去遠程考察的事情的。”門外的男子行了一個很紳士的禮，感覺十分有教養。

　　 “好的，總之請您先進來坐下休息，我去通知愛麗絲大人。”三月見這人似乎沒有什麼威脅，就將他放進屋內。

　　 三月走到愛麗絲房間的門口，敲了敲門，“愛麗絲大人，有一位叫做勞倫斯的先生來了，說是要與您商討一下遠程考察的事情。”

　　 “啊，是有這麼一件事。”愛麗絲打開房門，走了出來，“那麼三月你去准備一下招待客人的東西，我先去會客。”

　　 三月點頭答應，就去廚房准備茶點去了。

　　 “沒想到你這麼早就來了啊，勞倫。”愛麗絲坐在主人的位子上，但是並沒有多少居高臨上的架勢。

　　 “當然了愛麗，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也是了解我的，我一向喜歡提前准備。”勞倫斯也沒有任何緊張的樣子，感覺他與愛麗絲十分親密。

　　 這一點甚至連在一邊的三月都感受到了。

　　 不只是親近的稱呼，熟絡的語氣，甚至兩人之間的溝通都有一種微妙的默契。如果放任他們兩個人一直這樣下去的話，他們倆絕對可以一唱一和三天三夜。

　　 “客人，您的茶。”三月從一邊為勞倫斯遞上了一杯剛剛沏的茶。

　　 “你貌似找到了個很不錯的女仆呢，愛麗。”勞倫斯點頭接過了三月的茶，“這位就是你之前一直在跟我提的那個叫‘三月’的女仆嗎？”

　　 “是的，怎麼樣？是不是十分優秀？”愛麗絲問。

　　 “那是自然，與你十分相配，感覺特別適合服侍平常生活大大咧咧的你。”勞倫斯開始當著三月的面開始揭愛麗絲的短。

　　 “哎，說這種事情做什麼，我不要面子的嗎？”愛麗絲又是聳聳肩，但是面對勞倫斯的揭短行為並沒有生氣，看來這倆人之間的關系足以支撐這種程度的調侃。

　　 三月皺了皺眉頭，她對這樣一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有一種奇特的不適感。

　　 “看來你的女仆不太喜歡我。”勞倫斯也大概察覺到了三月的異樣，“愛麗，不如你給你的女仆簡單介紹一下我吧。要不然一直被她這樣盯著我總覺得……怪怪的。”

　　 “啊，抱歉，三月並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三月見狀立馬道歉。

　　 “你沒有什麼需要道歉的，三月。”愛麗絲則是在護著自己的女仆，“勞倫斯只是我的老熟人而已，我們從小時候就認識了。他現在在學校里做著風俗學的研究，貌似已經小有成就了。”

　　 “從小就認識了嗎……？也就是……”三月從來都沒有想過，本來就不怎麼愛搭建人際關系的愛麗絲竟然還有這麼一個老熟人。

　　 “對，用文人的話說就是‘青梅竹馬’吧。”愛麗絲說。

　　 難怪，這兩個人之間的交流確實是有很多年交情的人才會有的樣子。

　　 “好了好了，我這次來也不是來跟你扯家常的，來談正事吧。”勞倫斯將越來越偏的話題拽了回來，“愛麗，我已經跟學院里的人請好假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明天開始就可以動身出發。”

　　 “這麼快嗎？”愛麗絲嘴上說著驚訝的話，但是臉上並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大概她早就清楚勞倫斯能夠干出這樣的事。

　　 “那當然，你的意下如何？”勞倫斯問。

　　 “那就明天吧。如果事情順利的話大概一個半星期就能回來……”愛麗絲拿出了自己平常用的小記事本，確認著自己的日程。

　　 “哎？愛麗絲大人要出遠門嗎？”三月一驚。

　　 “是啊，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愛麗絲回答到。

　　 “跟勞倫斯先生一起？”三月追問。

　　 愛麗絲點點頭。

　　 “……三月……三月也要一起去。如果是出遠門的話，三月一定可以幫上什麼忙……”

　　 “不可以，只有這次不行。”愛麗絲立刻回絕了三月的好意。

　　 “為什麼？”三月有些驚慌失措，她突然覺得眼前的愛麗絲有那麼一點點陌生。

　　 畢竟平常的愛麗絲絕對不會這樣決絕地回絕掉她一同前往的請求。

　　 “因為這一次……很危險啊。”見氣氛有些僵硬，愛麗絲勉強擠出了一點點微笑，“哪怕我是再怎麼出色的魔法師，我也不敢保證能同時在野外保護兩個人啊。”

　　 “……這樣嗎，難道連去哪里都不能告訴我嗎？”三月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然而，三月只看到了愛麗絲欲言又止的表情。這麼多年來，這是三月第一次見到愛麗絲露出這樣的難色。

　　 “真的抱歉哦，三月，這一次真的不能告訴你太詳細的事情。”愛麗絲起身，抱緊了三月，“不用擔心我的安全，要好好看家，等我回來哦。”

　　 “好……好的。”三月捏了捏自己的裙擺，心里一時五味雜陳。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三月發現愛麗絲大概凌晨的時候就已經出門了。

　　 盡管自己一個人在這個空蕩蕩的屋子里呆著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這一次，三月突然感覺自己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這種感覺，在三月還在精靈聚落的時候就已經嘗夠了——是寂寞。

　　 哪怕是出門，過去的愛麗絲也只是會當天出門當天回家。至少，三月與愛麗絲是可以天天見面的。

　　 而這一次，三月將面對孤獨的自己，將近十天。

　　 三月坐在自己的床上，胡思亂想著。

　　 她覺得自己的心里除了寂寞以外，還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翻涌著。

　　 那是什麼呢？

　　 三月想不通，索性走出房間，在屋子里隨意逛著。

　　 她走到客廳，盯著平常愛麗絲會客的沙發與茶幾。茶幾上還留存著昨天勞倫斯來拜訪時的痕跡。而勞倫斯的樣子自然也是留在了三月的腦海里，三月甚至可以幻想出昨天勞倫斯坐在沙發上與愛麗絲對話時的樣子。

　　 “啊。”

　　 勞倫斯。

　　 “是你闖了進來。”

　　 三月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發抖。

　　 “是你把愛麗絲大人搶走了。”

　　 三月一步步走到沙發邊。

　　 “為什麼要這麼做……”

　　 三月對著眼前勞倫斯的影子伸出了手。

　　 “給我從這里——出去啊！”

　　 雙手對准那個男人的脖子，掐了下去。

　　 ——撲了個空。

　　 當然了，畢竟那只是幻想出來的一個影子而已。

　　 真正的勞倫斯現在已經帶著愛麗絲大人離開很久了。

　　 “……啊。”

　　 三月只覺得雙腿軟了下來，只能無力地跪坐在地上。

　　 “為什麼……跟在愛麗絲大人身邊的人……不是我……”

　　 三月的視线模糊了起來。

　　 是眼淚嗎？三月不清楚。

　　 “我……我好嫉妒啊……”

　　 是嫉妒。

　　 三月終於理解了，那在她心中不斷翻涌的那份思緒，是那麼的酸澀，那麼的痛苦。

　　 三月蜷縮起身體，在地板上痛苦地扭動著。

　　 三月曾經一無所有，她甚至連姓名都沒有。而與愛麗絲相遇後，三月有了姓名，有了身份，有了生活，有了一切。

　　 “愛麗絲大人……她是我的全部啊！”

　　 三月在哭泣。哪怕是行事靠譜的她，也無法抑制住現在的情緒。

　　 “三月……除了愛麗絲大人以外……什麼都沒有了啊！”

　　 三月再次清醒起來，是被風吹醒的。

　　 她似乎在地板上躺了很久，哭了很久，就這樣在那迷迷糊糊睡著了。

　　 “……這太糟糕了。”也許是因為風吹讓三月清醒了些，也許是因為哭泣宣泄掉了大量的負面情感，現在的三月覺得自己舒服了許多。

　　 還好現在還是炎熱的日子，否則這樣在地板上睡覺怕不是要感冒。

　　 她開始慶幸自己的情緒沒有真的在客人面前爆發，也沒有在愛麗絲面前爆發。畢竟一切的嫉妒與不安，都只是自己的猜想勾引出的負面情緒而已。

　　 “總之……打起精神，像往常一樣工作吧。”

　　 三月拍了拍自己的臉，振作了下精神，又一次像沒事人一樣開始了平常的工作。

　　 不過，這一次工作可著實給她帶來了個驚喜。

　　 就在三月打算收拾愛麗絲的房間時，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愛麗絲桌子上的那個大木盒上。這個大木盒三月從來沒有見過，於是好奇心驅使著三月湊近看了看。

　　 這個木盒上用魔法筆寫著“三月用”幾個字。

　　 “給我的？”三月有些疑惑，但是她還是打開了這個木盒。

　　 木盒里，裝著一張紙條，十根試管，以及一堆三月從來沒有見過的“玩具”一樣的東西。

　　 而那些試管里，裝著的都是黑色的黏糊糊的膠狀物。

　　 “啊……”意識到了什麼的三月搖了搖頭，把自己腦子里汙穢的想法搖了出去。

　　 她拿起那張紙條，讀起上面的字：

　　 希望這些東西可以給我不在家時候的你一些慰藉。

　　 ——三月愛麗絲

　　 “……愛麗絲大人真色情。”

　　 沉默許久，三月才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可露麗絲草原的夜晚，星空璀璨。

　　 一隊車馬在草原上停腳，大概是在扎營。

　　 愛麗絲坐在篝火邊，無所事事地用樹枝扒拉著篝火的火苗。

　　 “看來我們的旅程還算順利，大概兩天後我們就可以到達你要去的那個群落了。”勞倫斯借著火光看著地圖，“搭著這個商隊的順風車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

　　 “到時候就要請你個民俗學者出手交涉咯。”愛麗絲的目光依然沒有從火光上移開。

　　 “愛麗，我有件事情想問你。”見愛麗絲似乎沒什麼精氣神，勞倫斯開始了沒話找話的行為。

　　 “你問吧。”愛麗絲似乎也沒什麼所謂。

　　 “那個女仆，你是怎樣帶回家的？”勞倫斯問。

　　 “就是在黑市上贖回來的啊，怎麼了？”愛麗絲依然是很悠哉地回答著。

　　 “怎麼說呢……總感覺你跟那個女仆之間的關系，很曖昧。”勞倫斯說著收好地圖，“能不能跟我講講你在黑市上把她贖回來的故事？”

　　 “好啊，當然，可能會很無聊哦。”愛麗絲將手里的樹枝直接丟進了火堆里，做好了講故事的架勢。

　　 幾年前。

　　 愛麗絲拎著在黑市上買好的魔法材料，在黑市里繼續閒逛。

　　 在黑市上閒逛聽著不是什麼好習慣，但是愛麗絲每次在黑市上買完想要的東西之後，都會在黑市閒逛一會。她堅信，閒逛可以增加自己在黑市上淘到寶的概率。

　　 黑市，顧名思義，是不合法的市場。有時你可以用低價買到好東西，但更多時候這里是非法交易不該交易的東西的地方。

　　 比如說，人口販賣。

　　 像往常一樣，愛麗絲走到了賣奴隸的人販子那邊。

　　 人販子那邊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販賣婦女兒童。大多數時候，這些人都是被某些家伙買回去當奴隸，去干著見不得人的事情。

　　 但是，今天似乎在那些奴隸之中，有一個讓愛麗絲覺得十分奇特的存在。

　　 那個奴隸有著尖尖的耳朵，與精靈族別無二致。但是她的頭發與雙眸一片漆黑，僅僅只有發梢帶有些許的白色。正常的精靈都是金發碧眼，高貴的樣子。而這位精靈，與高貴二字絕對搭不上關系，恐怕就是傳說中的不潔種。她現在就那樣坐在籠子里，被鎖鏈捆綁著。但是，似乎鎖鏈與籠子的束縛對她而言都是十分多余的。因為，現在的她，如果讓愛麗絲來給這個奴隸一個評價的話，大概就是——“空”。

　　 空洞的眼神，空洞的氣質。沒有想法，沒有意識。她就像是一個空瓶子，等待著誰去裝滿她。

　　 “喂，管事的在嗎？”愛麗絲也不知是哪里來的衝動，大步走了過去。

　　 “哦呦呦，竟然是一位小姑娘啊。難不成您也看上了這邊的哪個奴隸嗎？”一邊的一個矮子搓搓手跑了過來。也許是認出了愛麗絲是一位魔法師，於是打算從她身上撈一筆。

　　 “她，多少錢？”愛麗絲也不多廢話，直接了當地指向籠子里的那個不潔種精靈。

　　 “哎喲，您竟然看上了這個不潔種，真是有眼光。”矮子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之後比了個奇特的手勢。

　　 愛麗絲看了眼矮子的手勢，那是黑市上談論價格所用的手勢。

　　 黑市上談論價格必須要用這種手勢，畢竟隔牆有耳。

　　 那個價格對於一個奴隸來說，貴的離譜。

　　 “成交。”但是愛麗絲並沒有猶豫。

　　 “爽快，那麼，錢您是打算付現金還是……”矮子聽了愛麗絲的答復，搓手的動作都更興奮了起來。

　　 “這樣吧，到時候你把賬單寄到我家里。”愛麗絲聳聳肩，從懷里掏出了一塊水晶制的名牌，在矮子面前晃了晃。

　　 “……你是三月家的？”矮子看到了名牌，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這位客人是一位不好惹的存在。

　　 “別那麼緊張，總之我會把地址留給你，你把賬單寄過來就行。”愛麗絲走到了關著不潔種精靈的籠子前，“那現在能把她放出來了嗎？”

　　 “……好，好的！”矮子立馬就拿出了鑰匙，將籠子與鎖鏈上的鎖盡數解開。

　　 “她有名字嗎？”愛麗絲問。

　　 “不知道，當初逮到她的時候她就是這幅樣子。一聲不吭，就像是傻了一樣。”矮子說。

　　 “這樣啊。”愛麗絲嘆了口氣，輕輕握住了那不潔種精靈的手。

　　 那不潔種精靈的眼眸動了動，似乎是在看著愛麗絲。

　　 “你獲救了，現在你跟我走吧？”愛麗絲牽著不潔種精靈的手，慢慢地往籠子外動。

　　 那精靈大概也明白了愛麗絲的意思，站起身，蹣跚著來到了愛麗絲身邊。

　　 “就這樣嗎？”勞倫斯聽完了愛麗絲講的故事之後，感覺有些泄氣，“果然是很無聊啊。”

　　 “人生哪有那麼多精彩的故事啊，不喜歡聽就去睡覺。”愛麗絲聳聳肩，又撿起一根樹枝在那扒拉火堆。

　　 “愛麗，你當初為什麼要把三月買回來呢？”勞倫斯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不知道，也許只是一時衝動吧。”愛麗絲回答。

　　 “是嗎？”勞倫斯看著坐在那的愛麗絲，“話說，有沒有人跟你提過你跟三月之間關系的事情？”

　　 “沒有，基本上都只是說三月很能干之類的夸獎。”愛麗絲說，“難道你覺得我們之間的關系很奇怪嗎？”

　　 “怎麼說呢，我感覺……”勞倫斯一邊說著一邊走向了商隊的人群，“你跟三月，就像是一對戀人一樣。”

　　 “哎？”愛麗絲聽了，一時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