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5.12MH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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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神秘的快遞
叮咚,叮咚,叮叮叮叮咚——
神經病啊,什麼人一大早就狂按門鈴,擾人清夢,素質也太差了吧。
我不情不願地翻身起床,揉著惺忪的睡眼,伸腳去夠胡亂甩在床下的拖鞋……啊!真倒霉,右腳好像塞進了左腳的拖鞋里。
我一邊用左腳重新去夠那只拖鞋,一邊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該找個女朋友這件事。
一個人過日子,永遠能把生活過成最亂的樣子。
叮咚,叮咚——
“別按啦,我馬上來!”我趿拉著拖鞋朝家門口小跑去。
“請問這里是白……先生家嗎?”打開房門,站在外面的是一名素未謀面的少年,他手中拿著一個包裹。
“那個字念Lin,白燐。”我說,我可沒少因為這個名字被人取外號。
“白燐先生,您有一份快遞。”少年把包裹遞到我面前,“請在這里簽收一下。”
“哈?怎麼會有快遞送到我家里的?”我大惑不解,接過包裹,里面裝的東西比想象中重得多,寄件人是一個名叫“李氘”的人。
我可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麼一個人,名字比我還怪呢。
不會是惡作劇吧?我甚至有一瞬間開始考慮要不要報警。但是在某種好奇心的驅使下,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簽收了這份包裹。
關上門,我開始仔細研究包裹的內容物。
是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上面有幾個奇怪的按鈕,還帶著一根裹著黑色膠皮的電线。
這是……地球時代的數據存儲設備?在光幕科技已經普及化的帝國樂土,怎麼還有人用這麼復古的實體按鍵交互產品的?我在心中暗暗吐槽。
拿起小黑盒,我才發現包裹底下還放著一張紙條。
“小燐燐——”
操,你誰啊,一開口就這麼肉麻。
“——這里面是人生游戲的存檔文件哦,當你的人生遇到難關的時候,歡迎隨時讀取存檔,從頭再來。”
什麼狗屎玩意?
我在腦海中逐個排除了一下,似乎想不到自己哪個同事或朋友會搞這麼無聊的惡作劇。
說起來這種古董該怎麼用的來著?
是不是像這樣把數據线直接插入腦後的通信接口就可……
“呃啊!”
我突然眼前一黑,隨即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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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原石
投影設備在眼前打出浮空光幕,深灰的底色上逐行浮現出純白的文字:
||神皇在上
您正在使用OD控制系統,請對光幕中心的瞳孔識別模塊眨眼。
正在確認您的身份……
確認完畢,操作員Bai-Lin,您已被授予B級操作權限。
祝您飛升節愉快。
願神皇賜福。||
飛升節愉快?哦對,自己差點都給忘了,今天本是帝國二十周年國慶日“飛升節”,晚上還有狂歡慶典和神皇的全國演講。大半同事都已提前休假,准備去帝國中央廣場“英靈殿”參加慶典。
只不過那些事情和自己無關,比起來,自己倒寧願多花點時間待在控制中心,陪在Surtr-Ⅱ旁邊。
畢竟,帝國上下也沒人比自己更懂Surtr了不是。
白燐將視线從光幕前移開,側過頭,看著這次的“原石”——一名赤身裸體、看起來怯生生的清秀少年。
“抓緊時間吧小伙子,你應該是一個人來的吧?等會兒結束之後說不定還能趕上英靈殿的狂歡慶典呢。”
“長官,請問大概要多久……不好意思,我,我是頭一回參加同步率測試。”
身為原石的少年有些猶疑,挪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白燐注意到他咬著下嘴唇。
“……而且,那個,聽說會有點癢?”
“別緊張,不會花太久的,適應了就沒什麼。來,深呼吸一下。”
“好……吧。”
那少年卻並沒跟著白燐深呼吸,而是喉頭鼓動兩下,咽了口口水,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走到控制室正中,站在泛著藍光的駕駛艙跟前。
“就這個吧。”
白燐點點頭。
少年先用一只腳尖跨入艙體,仿佛在試探艙內的溫度,隨後整個人略帶遲疑地鑽了進去。
檢測到生命體進入,駕駛艙上部的半橢球型艙蓋便自動合上,被電磁鎖緊緊封住了。
“我准備好了……就是里邊有點兒悶。”
“空氣循環系統馬上就會開啟,按駕駛艙內的語音提示行動就好,對對,保持後仰,全身放松。安全鎖扣會識別你頭部和四肢的位置,但有一小會兒延遲,小心別給夾到了。”
“嗯好的——哎!”
少年突然發出驚叫,看起來應該是肢體突然被安全鎖扣固定所帶來的不適感,相信他應該能很快適應吧。白燐想。
被選中為預備役Einherjar(注1:帝國通用語中指駕馭巨人的機師)的少年顯得過於緊張且生澀——這在歷史上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俗話說“帝國無歷史”,因為網絡中所有創建於神歷元年以前的數據都早已在神皇的焚書敕令下刪除殆盡。然而,作為紀元前的遺老,靠電子義體苟活至今的白燐,可是親眼見證過那個時代。
那個由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替人類監視著深淵的時代。
並非靠天生的高同步率,依賴神經元映射技術躲在後方遠程操縱。
而是不斷錘煉自己的肉體與心靈,在正面戰場駕馭巨人迎擊強敵。
恰好,白燐年輕時就曾認識其中一位……
他搖搖頭,收回思緒,下達語音指令,“OD:查看鏈接機體。”
面前的光幕中央出現了樓下停機坪的實時監控視頻,由全天懸停的俯拍無人機帶來的鳥瞰視角。
一台巨人——是白燐自己親手主持改良設計的Surtr-Ⅱ型——現下正單膝跪地,雙手撐著地面,維持著衝刺跑的預備姿態。G合金打造的多重拘束裝置壓制著他的雙肩和雙腳,將他牢牢鎖在發射架上。
“OD:切換攝像頭B2。”
鏡頭一轉,是巨人健碩身軀的側面全貌。這台身長10余米,體重超過8噸的對深淵用極巨化仿生人型兵器,現在正赤裸著展露全身精壯的肌肉。融合了帝國最尖端的生物科技,這具肉體堪稱是作為概念的人體之美的具象化,毫無保留地彰顯著力量感與美感。
“OD:切換攝像頭B5。”
鏡頭切近,Surtr-Ⅱ型的正臉特寫映在光幕上,他表情安詳,胸脯緩慢起伏,似乎正陷於安睡。巨人的外觀上參考了古希臘的美男子雕像,不那麼准確地形容,可看成是人類等比例放大後的版本,同樣擁有生命體的全部機能,唯獨缺少名為靈魂的內芯,因此,在被人類以神經元映射技術喚醒之前,他們會一直這樣沉睡下去。
“OD:報告Einherjar生體數據。”
畫面切換到駕駛艙中,那名被選中的少年正以平躺的體態被固鎖在艙室內。光幕下部彈出生體數據情報:
||心率85bpm,血壓106/77mmHg,腋下溫36.2℃。
神經信道協調中,當前同調率72.144%,處於正常區間。
願神皇賜福。||
“OD:查詢鏈接區域,報告鏈接狀態。”
畫面再度切回發射場。這回是刁鑽的角度——巨人踩在地面的右腳。光幕上顯示的是他足底的熱成像圖:壯碩的腳趾、厚實的腳跟及腳掌的外緣均呈現青藍色,經過腳心到腳掌內側的色溫愈來愈高,而足趾同腳掌相接的部位同樣泛起暖色調。
下方升起字幕:
||已分配與操作權限相匹配的鏈接區域:對象右足底。
該區域全神經叢運轉良好,神經元鏈接模塊無異常。
量子映射通路搭建完成,已為您申請到的通路頻段是:2285.10MHz。
願神皇賜福。||
在被帝國史官刪除的過去,要驅動如此規模的巨型生物兵器,唯有通過短程同步鏈接的方式,由被稱為Einherjar的機師乘坐植入式駕駛艙,從巨人體內進行操縱。到了現代,則只需挑選具備高同步率的適格者擔任Einherjar,與巨人建立遠程映射通路,實現遠隔操控。
作為被選中的適格者,這少年的身體只是一塊待琢的“原石”,尚需進一步調試磨合,以確保一遇緊要關頭,堪能在數秒內達到與巨人完全同步的狀態。
這正是白燐今天的工作。
小伙子,這台可是我的愛機,你可別給我搞砸了。
新的字幕從畫面中彈出:
||神經同調率已穩定持平閾值。
第一重行動制御機關開放。
水冷裝置已啟動。
測試環境評估等級:A。
願神皇賜福。||
很好。“OD:啟動體表刺激程序。”
金屬環將少年的腳腕牢牢扣在駕駛艙底,更為細小的圓環則緊套著他的足趾向後扳去。這時,光幕的一角正播放著他足底的特寫鏡頭,紅色光线經緯交錯地落在腳板上,將雪白的肌膚人為劃分成細密的網格。跟著,一根通體泛著銀白光澤的棒狀物瞄准其中一格,抵上了他的腳心。在冰涼而陌生的觸感刺激下,少年小腿的肌肉本能地抽動了一下,但腳底被牢固地束縛著而動彈不得。
足底分區探測作業完成,即將對敏感度峰值區域進行集中刺激。
||願神皇賜福。||
“不錯。”
雖然只是OD系統提示的字幕,但白燐還是習慣性地點點頭做出回應。眼前的光幕上縱向滾動著實時更新的生理監測報告,他注意到其中幾個數據的變化:少年的心跳顯著加速,呼吸頻率加快,體溫亦略為升高,接下來是右足弓處一塊面積為0.25㎝²的肌膚上承受的壓強出現了跳躍式的增長,與此同時,駕駛艙內的噪音等級也瞬間提高到了60dB以上。
艙內麥克風采集到的雜音如下:“噗哈哈……嗯哼呃呼呼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腳心……哈哈哈哈好癢啊哈哈哈哈……我……我還沒准備好呢!”
通過技術手段對足底進行掃描,確認神經叢分布密集度、角質層厚度與硬度等系列數據,綜合認定了最敏感的區域,隨即以金屬探針對此處進行一點集中式的按壓與放電刺激。於是,被設計好的電信號從足底傳導至腦內,促使少年產生癢覺,同時通過量子映射通路將這份神經信號實時同步在巨人身體對應的“鏈接區域”之上。
為了測試Einherjar與巨人之間的同步率,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就在少年爆發出笑聲的幾乎同一時間,沉睡的巨人右足微動,喉頭吐出似有似無的輕嘆,仿佛他的腳心也正被人淘氣地騷擾著似的。OD系統捕捉到這一細微的反應,在光幕上刷新了測試數據:
||反應時差0.214μs
信號衰減率13.92%
同步率測試綜合結果C+||
……不算太棒的成績呐。白燐記得帝國某位不知名王牌機師曾經曰過,在迎擊深淵的戰斗中,0.2微秒的時差積累起來便足以鑄成致命的大錯。
白燐嘆了口氣,看來今天還有得忙。
“我說小伙子。”
“誒,對不起剛剛失態了!測試結果也……”
少年慌張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尚殘余大笑後的脫力感。
“沒事,放輕松一點,不要去想‘癢’這件事,把外界的刺激看做原本就存在的東西,當成是你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這……呼,我我再試一次吧。”少年遲疑地回答道。也許在完全消化白燐的忠告之前,他得先把氣給喘勻了。
“嗯,別急,你先休息一會兒。測試幾輪也是很正常的。”
如果對某幾個參數進行微調的話,同步率提升的速率會更快吧。這樣想著,白燐下達語音指令:
“OD:對映射通路開展分節點檢索,查詢最優頻段區間。”
光幕閃爍。
||當前通路頻段:2285.10MHz 節點A
當前通路頻段:2285.11MHz 節點A
當前通路頻段:2285.12MHz 節點AAAAAAA神皇在上
當前||
OD系統處理這種命令不至於卡頓啊?白燐不禁自語:“怎麼回事?”
話音未落,整個光幕像是被刺破了似的,灰白的背景中突然滲出鮮紅色,迅速填滿整個底色,刺眼的黃字從中不斷涌出。
||神皇在上
紲炵殗鍦ㄤ笂銆
OD嬈㈣繋浣跨敤鎺у埗緋葷粺锛岃姝e鍏夊箷涓績鐨勭灣瀛旇瘑鍒ā鍧楃湪鐪箋||
它說什麼?
||姝e湪紜236鎮ㄧ殑韜喚鈥︹
紜瀹屾瘯锛岀洃鎺у憳锛屾偍宸茶||
從亂碼字符的旋渦中捕捉到“236”這個數字,白燐的潛意識中頓時浮起某種不詳的預感。
||鎰跨鐨囪祼紱忋||
236號錯誤……如果是那個的話!
||鎺堜簣涓欑駭鎿嶄綔鏉冮檺锛岀鎮ㄥ伐浣滄剦蹇。
願神皇賜福。||
光幕閃動幾下,先是花屏,隨後化成馬賽克消失了。控制室的四壁、天花與地面卻通通被打上不祥的血紅色背景,巨大的黃字“璀﹀憡锛!236鍙烽敊璇彂鐢”在每一塊屏幕上飛快滾動。
不妙了——
236號錯誤:幽靈信號。
白燐比誰都清楚這項僅存在於理論中的事態到底有多凶險。
無論是紀元前的短程同步鏈接,還是現代的遠程量子映射,都需要通過特定的通信頻段在機師與巨人之間建立臨時通路。在某些廢棄的通路頻段中,至今仍游蕩著來自過去的電子幽靈,那是在過去的作戰中犧牲的Einherjar們,在瀕死的刹那留下的神經信號的殘滓。一旦這些冗余數據繞過了安保系統的防護,直接侵入現任Einherjar與巨人之間建立的新通路,則將會給Einherjar帶來嚴重的精神負載,甚或致其成為植物人。
然而與死亡的風險相比,變植物人已經算是不那麼壞的結局了——
“OD,OD!緊急彈出!OD!操,受神皇詛咒的!(注2:此處為帝國通用語中的咒罵語,僅有兩個音節,無實際意義,或可譯作“他媽的”)”
語音命令石沉大海。看起來被幽靈信號波及的OD系統也直接崩潰,甚至還沒來得及啟動三級安保程序、斷開Einherjar與映射通路的鏈接。就連自己的操作權限也被完全封鎖了。
更糟糕的是,由於大部分同事都提前放假,這個時間段壓根就沒幾個人還會留在控制中心這邊,根本指望不了外界的援助。
該死,首先要在物理上隔絕通路!
情急之下,白燐向駕駛艙跑去。
“喂,小子!”
白燐用力錘著艙體,又嘗試將艙蓋撬開,但被強力電磁鎖封閉的艙蓋紋絲不動。透明的艙蓋下是少年痛苦的表情,那是遭受劇烈的折磨而無法逃脫時才會流露出的絕望。面部肌肉因過於用力而扭曲得不成樣子,張開口,似乎是在大聲地嘶吼著,但所有的聲音都被隔音塗層封閉在艙內——失去了操作權限的白燐已無法聽到內置麥克風采集的聲響。
不敢想象那少年的精神現下正在承受何等的衝擊。
這就想辦法救你出來。
白燐四下環顧,該死的控制室里連消防斧之類的趁手工具也沒有。
對了,直接切斷電閘的話……
但是失去權限,連駕駛艙蓋都撬不動的他,更沒可能獨力打開電控室的大門。
刻不容緩,只能賭一把了。
“給我停下啊!”
將全身的力量凝聚在右臂上,朝艙底的輸電接口猛力掄砸。
轟!
轟!
嘭!
“咕咳呃——!”
金黃的電流沿著右臂的金屬義肢向全身傳導,電流聲劈啪作響。白燐只覺眼前一黑,心髒好似被人猛地攫緊,幾乎要暈了過去。過了數秒,艙底一聲悶響,冒起焦臭的煙霧,艙身閃爍的藍光終於黯淡了下去。
以自身為導體令維持艙體動力的電池短路,靠這種冒險的方式總算是令艙蓋的電磁鎖無力化。然而下一瞬間,從打開的艙蓋下傳出的並非淒慘吼叫,而是少年近乎瘋狂的笑聲。
“求求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出去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已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把它弄出去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黑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底哈哈哈哈哈哈哈還要多久啊哈哈哈哈哈哈呃——”
“夠了!”
拖著電擊麻痹的身體,白燐拼盡全力拉開安全鎖扣,扯下那些接在少年身上的電極片。
笑聲戛然而止。
“已經沒事了,小伙子振作點。”
“……”
少年癱在艙底,眼神空洞,幾近不省人事。
有人猛地踹開控制室大門,是安保部門的留守人員。
“白博士,沒事吧!”
“麻煩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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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光汙染
這是個光汙染過剩的時代。
那塊最大的光幕圍成球形,籠罩直徑三十公里的帝國樂土全域,在天穹下塑起神皇的聖像,俯瞰百萬眾生。
較小的那些則無孔不入地滲透進每個人的生活里,堆砌起五光十色的泡沫繁榮。
白燐坐在一輛懸浮車內,失去焦點的視线落在車窗外建築物的外牆上,那里恰好映著大字口號的巨幅光幕。
【神皇萬歲,帝國永世,人類必勝!】
那邊的畫面好像已經定格很久了,街上人群的喧鬧聲卻不絕於耳……
啊對,今晚是飛升節前夜,帝國上下都會陷入徹夜的狂歡。因此,現在通往英靈殿廣場的懸浮車道自然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早知道還不如走著去呢,白燐自嘲地笑。
在帝國交通總控AI的協調下,終於輪到白燐這輛懸浮車緩緩挪動起來,他的余光掃過下一幢建築物,注意到那上面打出了另一幅光幕。
【普天同慶,喜迎飛升節!】
噢,飛升節快樂,朋友們。
等會就要向司令匯報事故經過了,白燐在心中組織語言,但車窗外那些紛繁繚亂的光幕擾亂著他的思緒,令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集中精神:
今晚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態?
被OD系統判定為236號錯誤“幽靈信號”,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帝國無歷史,現在即永恒!】
……那少年發出的並非歡笑,怎麼聽都像是在被撓癢的方式持續折磨的狀況下被迫榨出的悲鳴。
但撓癢的環節原本不是僅限於同步率測試的片刻嗎?
【加入我們,成為神皇的劍與盾吧!】
……就算是遭遇所謂的幽靈信號,心智被犧牲的Einherjar們殘留下來的感官余韻所擾亂,也不會導致如此激烈而持久的反應。
再說,過去的神經信號也不至於波及現今防護嚴密的OD系統才對。
【神皇即帝國,帝國即
……可惡,最後那個單詞被另一輛懸浮車擋住了,好在意啊。
不對,自己在想什麼呢!
說起來,那少年的笑聲之中,夾雜著令自己無法不去在意的一個專有名詞。
“黑鷹”。
真的嗎?是自己聽錯了吧?是發音近似的巧合吧?
怎麼會有那麼巧的事情。
【您已到站:中央廣場瓦爾哈拉。】
眼前彈出的光幕中斷了思緒,懸浮車停靠在路邊。白燐定了定神,推開車門。
溫熱的空氣撲面而來,面前便是位於帝國中樞地帶的巨型廣場“英靈殿”。
高大的神壇聳立於廣場正中。荷槍實彈的警用巨人Valkyrie將神壇圍得水泄不通,拉開一圈警戒线,人們只能遠遠瞻仰。再過上兩個小時左右,神皇大人便會親自登壇,與民同樂。而全國的每一塊光幕將會同步播放祂的飛升節演講。
——當然,司令也會陪同出席這場盛大的慶典。
估計他老人家這會兒也不太有空聽自己的匯報吧……
果不其然。
一見白燐,司令便露出不悅的神色。
“白大博士,您可真是稀客啊。什麼事情這麼大張旗鼓的,沒看到我這會兒正忙著呢嗎。”
話雖這麼說,司令這會兒正躺在松軟的牛皮沙發上,聚精會神地享用著地球時代的古董雪茄。
“司令,事出緊急,控制中心那邊有塊原石出問題了!是精神負荷過載,已經送醫療部了。”
“我的白博士啊,又不是Surtr-Ⅱ出了故障。區區原石的問題不應該由你們專業人士自行負責解決嗎?”
“不是,這次的事態很復雜,我認為無論如何必須直接跟您當面溝通——通俗說吧,在原石和Surtr-Ⅱ的同步信道中,竟然接收到了以前犧牲的Einherjar留下的神經信號殘渣。”
“哦?是236號錯誤。”不愧是技術出身,司令輕松報出了“幽靈信號”的錯誤代碼。他把雪茄交到侍立在旁的機械秘書手上,眯起眼睛,抬頭盯著白燐,表情似乎變得感興趣起來。
“沒錯,而且原石的反應過於奇怪。按常理說,這種事故中原石接收到的應該是機師死亡前片刻的神經信號。”說到一半,白燐皺起眉頭,回憶起兩個小時前的情景,“噝”地吸了一口涼氣,“但這次,在切斷鏈接之前,他發出的既非呻吟,亦非怒吼,而是一直在狂笑。對,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聲。”
“唔……”司令聽到這里,沉吟一陣,伸出一根食指敲打著沙發扶手,仿佛在思忖著什麼。片刻,突然抬起頭問道,“原石現在的情況如何?”
“還好安保部的人員過來幫忙,暫時沒出現生命危險。醫療部的山田醫生那邊說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這麼說來,實際影響倒也不算嚴重……這原石什麼來頭,他的家人知道情況了嗎?”
“我查過資料,是從國立慈愛院招來的孤兒,目前已直接收編在未來部了。對了,OD系統也出現了短暫崩潰,我想這一定與這次事故脫不開關系。技術部那邊也是人手不足,花了半個多小時才恢復——”
司令站起身來,咳嗽一聲,“白博士,大體情況我都知道了。依我看,這事兒並不值得咱們這麼大驚小怪。你呢,壓力一直很大,偶爾也該收收那工作狂的性子了,等節後看原石恢復的情況再考慮重啟調試作業吧。”
“司令,問題是——”
司令突然不耐煩地打斷了白燐的話:“你知道帝國未來部的現役Einherjar已經有多少人了嗎,說難聽點,就算你們真玩壞兩三個原石,也根本不影響我們迎擊深淵的大局。”說著,他低頭看了看表,“好了,我馬上要去覲見神皇,今晚還得出席慶祝大典呢。白博士,恕不遠送了。飛升節快樂。”
“您也快樂。”白燐聳聳肩,眨了眨左眼。
得,該回控制中心了。他想。至少此行並非無所收獲。
另外,去他媽的懸浮車。
他逆著人潮走在返程路上,不知何時,耳邊突然傳來了狂歡慶典開幕的倒數計時聲。
“十、九、八、七、六……”
一開始只有一部分人在跟著光幕上顯示的數字倒數,但這股狂熱的氛圍立刻就傳染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身上。
“五、四、三、二、一!”
當人們數到零的時候,路上的每一塊光幕便同時亮起了同一幅畫面——是神皇大人那張飽含慈愛的臉。
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神皇。祂並不是那種傳統的充滿威嚴的領導人形象,而是像你慈祥的鄰居老伯,擁有著謎一樣的親和力,能夠讓人卸下防備,油然而生一股親切感。而這個時代的人類所需要的,正是這種奇妙的個人魅力。
“哦,親愛的子民們——”神皇話音未落,就被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淹沒,以至於不得不靠光幕上配的實時字幕看清祂的演講內容。
在這喧鬧的節日氣氛中,白燐突然覺得有些窒息。不知道是被什麼力量驅使著,他推開人群,飛快地奔跑了起來。
但是一片片光幕像牆一樣,從四面八方向他擠壓過來。
籠罩天穹的光幕:哦,親愛的子民們
大樓外牆的光幕:在這偉大而光榮的紀念日,請諸君舉杯歡慶吧。
小巷深處的光幕:盡情歌頌Einherjar們的英勇,歌頌朕的偉大吧!
酒吧招牌的光幕:盡管世間無人不知,但今晚又何妨在此復誦朕的偉業?
行人眼前的光幕:神歷紀元前,我們的母星被深淵侵蝕,化為穢土……
傳送艙外的光幕:朕率眾開辟帝國樂土,遠離穢土,飛升宇宙。
浮在空中的光幕:多年來,深淵窮追不舍,朕的Einherjar們拼死抵抗。
籠罩天穹的光幕:諸君,深淵的巨口才剛剛張開,但帝國不會向他們屈服。
控制中心門口的光幕:少年少女們,成為朕的劍與盾,將熱血奉獻於朕吧!
白燐踏入控制中心的大門,把山呼萬歲的狂歡世界甩在背後,長出一口氣。
啊,終於逃離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里,白燐靠在門背後喘氣,他有種連續游泳幾小時終於看到岸邊的生還感。浸在光幕的海洋里,總感覺連呼吸都變得沒那麼順暢了。
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將會背離神皇的教誨,這種緊張刺激的感覺讓他的身體久違地激動顫抖了起來。
他從文件櫃底下翻出一個黑色的立方體,擺弄幾下,從里頭扯出一條裹著黑色膠皮的數據线來。這是白燐學生時代鼓搗出來的小玩意兒,可以用來存儲一些私人數據,在這個光汙染過剩的時代,此等需要通過實體按鍵進行交互的產品已然稱得上是古董了。
白燐走到牆角——這里是光幕的死角,自己的小動作不會被上面的人看到。他把數據线的一頭插入自己的左眼窩,通過激活電路傳感器模擬活體神經,將左眼中存儲的數據傳輸到那個立方體中。所謂的存儲數據,自然是剛剛用電子義眼的攝像頭偷拍到的司令大人的照片。利用那些照片,完全能夠還原出司令本人的臉部三維建模。
甚至,足以騙過OD系統的瞳孔識別功能。
他轉過身,“OD:呼出控制系統。”
||神皇在上
您正在使用OD控制系統,請對光幕中心的瞳孔識別模塊眨眼。||
白燐把小黑盒的另一頭對准光幕的中心。
||正在確認您的身份……
確認完畢,司令官閣下,您已被授予A級管理權限。
歡迎您蒞臨帝國未來部·第二控制中心。
願神皇賜福。||
冒用他人身份、竊取高級權限、侵入涉密系統,在帝國刑典中乃是掉腦袋的重罪,沒想到自己也有成為法外狂徒的一天啊。白燐苦笑。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潛意識中,總覺得今天這場事故充滿了謎團。
司令看似堅定、實則曖昧掩飾著某種真相的態度,反而愈加堅定了他深入調查下去的決心。
“OD:調出今日的詳細測試報告。”
盯著光幕上刷新出的數據,白燐陷入了沉思。
“唔,果然沒那麼簡單啊……”
單從眼前這份測試報告上的冰冷數據中,自然無法讀出少年所體會到的是怎樣的感覺。但是,從目前所掌握的已知事實中,已經足夠產生合理的懷疑。
已知事實一:這次入侵2285.12MHz頻段的神經信號強度之高,已遠超過“幽靈信號”所能達到的理論極值,甚至達到了足以令OD系統暫時崩潰的程度。
已知事實二:對鏈接對象的探查結果顯示,少年之所以陷入這般癲狂,正是因為鏈接上了某個天穹之外的信號源。直到白燐緊急切斷電源將他救出來之前,他都在不斷地接收著來自於那里的神經信號。
已知事實三:在荒涼的天穹之外,絕不可能有任何第三方介入這個頻段。
若上述事實皆為真,則將推導出一個荒誕的結論——
那信號並非來自於過去,而是正持續地發生著。且極有可能來自於某個戰死在天穹之外的帝國戰士,曾經調用過2285.12MHz頻段的犧牲者。
但那不可能,根本說不通。
首先,死人是不會發出神經信號的。即使被誤認為犧牲的某人,實則竟在天穹之外的戰斗中幸存下來,那也決計不可能存活至今——Surtr機體之中並無足以供人維生那麼久的空氣與食料。
唯一合理的解答就是,出於某種巧合的外界原因,竟致使那瀕死一刻的絕叫被進一步地放大,乃至於突破了人類已知的上限。
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終不成是那斷末的怨念過於強大吧。
他又想起了少年口中那個似是而非的發音。
“OD:調出映射通路信道使用歷史記錄。通路頻段限定為2285.12MHz”
海量的數據在眼前的光幕上展開。
“OD:僅從死亡報告中篩選。”
經過篩選,檢索結果立即就只剩下一條,那是一份多年前的作戰報告。
白燐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關鍵詞。
||神皇在上
作戰報告編號:BV15E411W72M
作戰日期:神歷元年7月14日1730-2214||
神歷元年7月14日,還真是那一天啊……
白燐故作鎮定地扯起嘴角。即使附近並無旁人,他仍習慣性地用這種僵硬的表情來掩飾自己情緒的波動。
||作戰區域:帝國樂土·第十五艦橋外層
參戰部門:第十五艦橋自衛民兵團;帝國未來部·黑鷹中隊
作戰經過:██████████████████████
作戰目標:阻止深淵侵蝕帝國樂土
戰斗成果:勝利
戰損統計:第十五艦橋表面反深淵力場生成器破壞██%,Surtr-Ⅰ型巨人徹底滅失█台,毀損等級三級以上者██台,Einherjar犧牲██名,帝國子民遇難███人。
願神皇賜福。||
“OD:調取作戰人員詳細死亡名單……以及他們對應的機體編號和通路頻段。”白燐的聲音有些顫抖。
警告:您正在申請讀取高度機密內容,需要再次確認您的權限。
||若未能在11秒內通過瞳孔識別,OD系統將啟動自動抹殺程序……||
確認完畢,司令官閣下,以下是您申請的資料內容:
在資料加載的一秒鍾內,白燐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腦海里劇烈回響。
||死亡人員:李氘
職務:黑鷹中隊隊長機“真空內爆”號機師
在本次任務中調用的通路頻段:2285.12MHz||
……
已經不用再往下看了,名單的第一行就是那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啊,果然如此。
在“黑鷹榮耀之日”的一戰中調用了那個頻段的人,在那個頻段中留下了超乎尋常的幽靈信號的人,偏偏就是那家伙。
就像未決犯終於等到了法庭的死刑宣判,在那瞬間,白燐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李氘與白燐。
論姓氏,同是來自於地球時代中華的後裔;從名字上看,則是曾被很多同僚調侃為同屬“理科系”的二人組。
光是隔著這個姓名根本腦補不到那家伙是個身高195㎝,體重96㎏的斯文禽獸啊混蛋!
拒絕任何形式的義體植入,但僅靠怪物般的肉體力量便足以將半賽博格化的自己夜夜壓在身下,加之那混蛋不知從何而來的古怪性癖,正戲之前必將自己██一番,每每讓白燐在笑到瀕死之余恨不得砸上半生積蓄給自己體內塞個聚變能源核心。
——就算真的那樣也沒法逆轉攻受吧。白博士苦笑,打消了不切實際的念頭。
“氘哥,說起來我最近正在思考,如果能夠把遠距離量子通信技術運用到實戰上的話,你們Einherjar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親自駕駛巨人上正面戰場啦?”白燐年輕時也曾是那種語調輕浮的浪蕩小哥(又或許僅限於在李氘面前)。
“呿,遇事不決,量子力學,這就是你們找高層騙經費的借口嗎?”那男人一邊吐出事後煙,一邊發出不屑一顧的嗤笑聲。
“喂喂,我這不是擔心你們的安危嗎。將來咱們氘哥只要腦後插幾根管子,就能穩躺中軍帳,運籌帷幄之間,深淵灰飛煙滅,豈不美哉。”
“寧擱這兒演《安德的游戲》呢,就說你們這些書呆子,真就以為刷深淵是下副本唄。延遲問題怎麼解決你又考慮過了嗎?真打起來啊,0.2微秒的時差積累起來就足夠要你老命!”
“操,別他媽看不起學院派啊混賬。你以為你現在開的Surtr試做型就他媽不是……噗哈哈哈操別嗚嗚嗚。”
白燐雖易燃,但是戰力欠佳,被對方一手掐了側腹敏感之處,便給不情不願地榨出笑聲來。跟著是充斥煙臭的大嘴堵將上來,把自己後續的抗議聲封在喉嚨深處。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注3:此句為燐語,或可譯作:“操你媽,欺負人怕癢算什麼本事啊!”)
就此突入二番戰,然後被干了個爽。
事後白燐在心中惡狠狠地想到:可惡,竟敢小看我們頭腦型選手,接下來我就把遠程操作型機體造出來給你看,有種一輩子別用啊!
於是,出於個人恩怨,白燐在新型機體Surtr-Ⅱ的神經鏈接模塊中半開玩笑地添加了用撓癢來測試同步率的功能,計劃邀請李隊親自協助測試,誓要把自己所受壓迫全數奉還,讓那只蠢熊也吃上一癟。甚至連今後的嘲諷話術都擬了AB兩個方案:
如果對方碰巧同步率還行的話“不愧是黑鷹隊長,帝國的王牌機師,這同步率真讓小爺刮目相看呢。既然實驗成果這麼好,那我就多刷一會兒記錄更多數據咯。”
如果對方同步率欠佳的話那就“什麼黑鷹隊長,帝國的王牌機師,這同步率還比不上一般男性呢。你瞧瞧你腳掌都讓小爺給刷紅了,那邊的巨人還無動於衷呢。”
可惜黑鷹中隊出任務太勤,這套說辭便一直沒來得及用上。直到李氘這種粗人都快看出白燐要有小情緒了,特地找了個機會前來安撫:
“小燐燐,等這次任務結束我們就回老家結婚吧?”
“滾,別瞎雞巴說,咱老家地球不早讓深淵給炸了嗎?”
“哦哦,拿錯台詞本了。等這次任務結束,我就休個兩天假,順便陪你測測那個什麼遠程操作型機體。”
白燐心中竊喜,口中罵道:“早干嘛去了,我們實驗數據都收集的差不多了,現在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愛來不來吧。”
“一定來,一定來。”出乎意料,氘哥這次沒再跟自己打嘴仗。他只是用力拍了拍白燐的肩膀,咧開嘴笑了笑,隨即轉身離去。
遠去的寬厚背影,筆挺的黑色制服,綴繡著雄鷹紋飾的肩章,高筒戰靴敲打地面發出的清脆聲響。沒想到竟成了李氘在白燐眼中留下的最後鏡頭。
那天是神歷元年7月14日。
距離人類中的幸存者乘坐直徑三十公里的超弩級行星宇宙船“帝國樂土”(Yggdrasill)逃離被深淵汙染的地球,已有一百九十四天之久。
“黑鷹榮耀之日”。
後世的史學家在提到這天時,往往會用這樣一句固定短語來指代。
至於曾存在於兩個男人之間的隱秘情感,則不會有任何人記得。
2285.12MHz——
那男人的靈魂,在這條被世界遺忘的廢棄通路中,究竟留下了怎樣的遺言?
[newpage]
第三章 幽靈信號
少年做了很長的夢,夢境支離破碎。
隱約覺得眼下並非現實,但是不願醒來。
周圍的場景無比熟悉,那是國立慈愛院的環形光幕牆,牆面上永遠在閃爍著神皇大人的頭像和語錄——除非是因為深淵來襲,緊急停電,才會露出刷著白漆的老舊牆體。
生於神歷紀元之後的少年,從記事開始就在這片光幕的圍繞下長大。在他眼中,這面高大的光幕牆圈出的整個世界,就有如腳下的帝國樂土和神皇大人的榮華帝政,亘古不易。
世上其實並無“亘古不易”的東西,就連帝國本身也只不過是人類流亡逃難的庇護所而已。然而這樣的道理,在神歷紀元後出生的孩子們看來是很難理解的。
也許正是因為那些熱血沸騰的頌歌給予了他們勇氣的原因罷。
與在教室里開展的文化課不同,音樂課是在大禮堂里進行的。慈愛院里有這樣一間穹頂高聳的大廳,沿用地球時代哥特式教堂的建築風格,通過對共振原理的巧妙應用,使得廳內發出的歌聲自帶一層混響,更添莊嚴神聖。
||我就是神皇的劍與盾
要成為明日和平的基石
全人類榮光集於一身
縱使燃盡年輕的生命||
今天也和往常一樣。
與其他的孩子們一起,重復著眼前光幕上那些尚不能完全理解其含義的詞句,用稚嫩的嗓音歌頌著成人世界的戰斗與犧牲。
那幾年,在深淵步步進逼的侵襲下,人類傷亡頗重,許多無家可歸的孤兒們都被國立慈愛院集中收養。少年只是他們中的一員,日復一日過著這樣的生活。
這種日復一日,很容易就讓人誤會為是永恒。
||縱使燃盡年輕的生命
向深淵咆哮,向深淵咆哮
隨後散落成塵||
啊……雖然自己沒什麼力量,但是也很憧憬那些保衛帝國的英雄們。真希望將來我也能被選中成為Einherjar,像頌歌里唱的那樣為神皇大人獻出生命。
——抱著這樣的想法,少年熟睡著,重溫著童年的舊夢。鼻息平穩。
看著少年緊閉的雙眼和纖長的睫毛,白燐默默地在心中咒罵自己。
白燐啊白燐,你一定是瘋了吧,只有不折不扣的瘋子才干得出這樣的事情!
他白大博士居然會把素不相識的年輕男子帶到自己家中,隱秘地拘禁起來。一旦東窗事發,自己可不只是身敗名裂那麼簡單。
可他又怎能眼睜睜地舍棄這個機會。
從理論上看,昨天同步率測試中發生的那場“意外”,恰恰說明少年擁有萬中無一的、對幽靈信號極為敏感的獨特體質。換言之,便是絕佳的“接收器”。
而這種體質正是白燐所渴求的。
自“黑鷹榮耀之日”以來,二十年間,又有無數的原石和Einherjar們在控制巨人的試驗或訓練中偶然被分配到了2285.12MHz頻段,但再沒有任何人能像這個少年那樣,接收到李氘當年留下的哪怕一絲訊息。
是何等幸運的偶然,才讓自己遇到這個能夠再一次聽到那家伙聲音的機會。
“對不起了小子,能幫到我的人只有你了。”
在那廢棄通路中所回響著的,為何只有不間斷的狂笑聲?
那家伙留給世界的遺言,絕不該是如此毫無意義的音節。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究竟經歷了什麼?
究竟是什麼樣的外力,放大了那家伙最後的神經信號?
白燐要以隱形旁觀者的身份潛入少年的夢境,去親眼確認那究極的真相!
他再次檢查了傳輸线——那是用來將少年的夢境同步到自己的思維中的必要道具,傳輸线一頭的電極片緊密地貼合在少年的頭頂上,另一頭則直接牢固地插入自己腦後的傳輸接口。跟著他又查看了少年四肢上的拘束帶,確認它們都緊緊地貼著皮膚、束縛著關節,將這具纖細的身體在床上拉成大字,沒留下絲毫掙扎的空間。一切都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護少年的安全。畢竟這里只是白燐將自家的儲物間偷偷改造而成的秘密實驗室,橫豎不過幾平米,也並沒配置高能電磁鎖之類的黑科技。因此,只有采取最原始的方式,手動確保少年不會因精神衝擊導致的掙扎而受傷。
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
“開始吧小子,這一次,我們也要抓緊時間。”
||請輸入鏈接對象的神經信號頻段:
2285.12MHz||
旁邊的控制器終端上已預先錄入了簡短的命令。這種控制器也是傳承自地球時代的古董,名為“個人電腦”的笨重器械。並非以光幕的形式呈現,而是將計算機的功能集成在金屬箱子里,再通過實體屏幕展現出來。慢是慢了點,好處在於可以逃過有關部門的審查,順便也不用忍受對神皇阿諛奉承的陳詞濫調。
||是否確認鏈接?||
白燐抬起手,放在控制器的enter鍵上。他知道只要自己就這樣按下去,就會再一次看到那個男人的幻影。
他注意到自己的指尖並無一絲顫抖。
很好,看來自己頗為冷靜,已做好了面對一切真相的心理准備。
啪。
少年的夢境頓時被扭曲改寫——
什麼……自己這是在哪里?
前一秒明明還在慈愛院的大禮堂內,和其他孩子們一同吟唱著稱頌神皇的贊歌。如今耳邊響徹的仍是同一首歌曲,那歌聲卻突然變成男人們雄渾低沉的嗓音。
少年疑惑地看向四周,卻只看到自己未曾見過的風景:他發現自己竟站在一群巨人正中,成為了它們中的一員。准確地說,是自己的五感已經完全與一台巨人同步了,這無疑是通過神經鏈接駕馭巨人的機師Einherjar才能擁有的視角。
這就像是一個手法拙劣的剪輯師強行打斷了自己的夢境,插入大段原屬於他人的鏡頭,就連分辨率和幀數都未加以統一。原本的夢有如霧里看花,似真似幻,但現下周圍的一切卻清晰的可怕,仿佛並不是零碎的夢境碎片,而是某人無比真實的經歷。
少年又怎麼會知道,那“剪輯師”此刻也正潛伏在他夢境的深處,窺伺著將要發生的一切。
啊…想起來了,我的名字是……李氘。
原本屬於少年的那部分意志漸漸沉入潛意識的深海,浮起的則是這段經歷的原主人的意識——
||向深淵咆哮,向深淵咆哮!
隨後散落成塵!||
巨人們,或者說是身旁的戰友們正高唱著激昂的戰歌。每一台巨人從頭到腳都覆蓋著厚實的G合金裝甲,手持著帝國最先進的對深淵特化型大口徑反物質坍縮炮,全副武裝,威風堂堂。直到歌聲來到最後一句,整齊劃一地停下之後,回聲的音波仍然震撼著四周空氣,不絕於耳。
突然,少年聽到自己口中發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帝國未來部·黑鷹中隊,全體成員聽令——”
眾皆凜然。
“這次的任務目標和以前一樣:保衛帝國樂土,擊退深淵侵蝕,讓那幫狗娘養的地獄怪物們嘗嘗咱們Surtr巨人的鐵拳!”
“李隊,為什麼要強調是Surtr啊,你是在變相吹噓你那個小男朋友的研究成果嗎?”突然有人打岔,眾人便哄笑起來。
“要不然呢,再廢話就讓你去開舊型號的Skaði!”他頓了頓,咳嗽兩聲認真道,“大家千萬不可輕敵,根據前线情報,這次的深淵侵蝕規模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大很多,當地的民兵團也陷入了苦戰。我的要求很簡單:在完成任務的前提下,保全自身,安全歸來。”
“是!”眾人齊答。
“黑鷹中隊,出戰!”
開啟背後的聚變推進器,這群巨人化身朝天射去的箭矢,向帝國天穹之外的世界進發。
又或許,他們只是向深淵墜落而去……
——短暫的幻覺消逝了,男人從深淵的底部醒來。
他驚覺剛才那一切都不過是二十年前的夢幻泡影在此刻的回光返照。
啊,原來是這樣嗎。
在這里,昔日黑鷹的榮耀早已蕩然無存。他們只是時間盡頭的囚徒,身心都已燒盡的不可燃垃圾,仍被深淵持續反芻咀嚼著的食物殘渣。
“又要來了嗎!哦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男人的身軀,連同那台曾經象征著榮耀的“真空內爆”號仿生巨人Surtr,早已經與四周不可名狀的生物組織緊密地融合在一起,骨與血、肉與肉之間化為一體,無可分割。
四周的肉壁正向他擠壓而來,而他不僅避無可避,甚至在那邪惡生物的操縱下主動張開雙臂,舒展全身,迎接著即將到來的致命快感。
在那肉壁之上,生長著無數瘋狂蠕動著的細小突觸,它們相互交疊、來回嚙咬、彼此吞噬,就像一群饕餮的蛆蟲,化作翻滾的血肉浪潮將他淹沒。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出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當所有的突觸同時包覆住他的全身,就連悲鳴也只剩一種音節被允許發出。根本不用擔心笑得喉嚨嘶啞,體能衰竭,因為那些憎惡的血肉已與他融為一體,持續為他供應著能量和養分,讓他永遠無法抵達死亡解脫的終點。它們並不滿足於蹂躪他的體表,而是化作更細小的觸手,鑽進他身體上所有能稱之為洞穴的地方。糾纏著他的每一條神經,奸淫著他的每一根血管,在他的每一個腦細胞內灌入致死量的癢感。它們變成了他的一部分?不,是他被同化成了它們的一份子。
這就是那男人淒慘的末路——被深淵吞噬,靈魂被徹底消化,而肉體被溶解再造為詛咒之血肉的一部分,永遠地作為行星級肉塊狀生物用來獲取快感的器官之一而存在。那可憎的巨大肉團不具備思考的能力,僅僅憑借著本能吞吃著所接觸到的一切活物用於自慰。
深淵之底,充斥著無邊邪惡的怪物腔內,不知還有多少個像他這樣的囚徒。
那些被記載在帝國史冊上的犧牲者,被帝國的少年少女崇拜著的英雄們,神皇大人的劍與盾們……
黑鷹榮耀之日?
向深淵咆哮,隨後散落成塵?
哈哈,別開玩笑了。
榮耀的戰死並不是黑鷹中隊們的歸宿。
被名為深淵的宇宙蠕蟲吞噬,陷入永劫的折磨,那才是他們被注定的結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與此同時,在遠離深淵的天穹光幕之下,帝國樂土之上,有一名少年被人當做了天线,正切實地接受著深淵之底傳來的神經信號,在腦海中復現那殘酷的地獄繪圖。
少年明知自己被某種上位存在強行推入了本不應屬於自己的夢魘,但他卻無法逃離這場折磨。他的身體仿佛不再屬於自己,縱然用盡全身氣力,卻連一根小指頭也無法移動分毫,更別說要從這噩夢中醒過來。他只能不斷發出單一音節的悲鳴聲。在人聽來,幾難分清這到底是受刑者悲慘的嚎哭,還是惡魔飽足的呻吟。
在少年的身邊,卻另有一人跪倒在地上本能地嘔吐著。眼前過於淒慘的景象將他胃里的酸液一絲不剩地絞了出來,橫膈膜傳來撕裂般的疼痛,而喉嚨則因胃酸的灼燒而麻痹。部分嘔吐物嗆入了氣管,又讓這可憐的男人劇烈地咳嗽起來。
白燐原本設想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他以為自己無論看到什麼都不會驚慌失措,誰知道,展現在他面前的竟是來自於宇宙深處的無邊惡意。
誰能想象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惡魔重鑄了血肉,二十年來一刻不間斷地承受著那樣的痛苦。
就在不久之前,白燐還在猶疑著,死去之人發出的最後信號又怎麼會強烈到令OD系統直接崩潰的程度。以他所掌握的知識,就只能得到“在某種外力的作用下放大了信號”這樣的推論。然而,真相比那要簡單得多——那並不是來自於過去的幽靈信號,而是眼下正切實發生著的殘酷事實。
最令人絕望的是,他只能眼睜睜地在旁看著,無能為力。
不錯,那家伙沒有死。
但是那家伙現在的狀態,又能稱之為活著嗎!
這絕對很奇怪,這絕對是哪里出了問題,簡直就是命運之神給自己開了一個狗屁不通的爛俗玩笑。
自己明明都已經花了二十年的時間,來接受那家伙已經不在身邊的事實。
自己明明都已經下定決心,就這樣伴著改進Surtr型號的枯燥工作終此殘生,然後與那家伙冥府再會。
他如此費盡心機,鋌而走險,原本無非也只是想聽聽那家伙彌留之際的話語,了卻此生最後一樁遺憾。
誰能想到,所見到的竟然是阿鼻地獄般的慘景。
李氘你這混蛋,到底都在經歷著什麼啊!
——他原本想要這樣大吼,但是劇烈的嘔吐已經抽干了他所有的氣力。他只能在露出冰山一角的恐怖真相前無助地戰栗著。
回過神來已不知過了多久,白燐甚至都沒察覺到自己的拳頭握得太緊,指甲已刺破了掌心。
好小子啊李氘。
既然你還有本事持續發射著神經信號。
那麼,無論你是真正的活著,還是已然被深淵侵占肉體,變成誘餌。
我白燐都有責任,有義務,必須要,也只能,將你這家伙從天穹之外救回來。
當然,那需要借助帝國的力量……
正當此時,在白燐住所附近的一輛警用懸浮艙中,幾名身穿制服的男人正死死盯著車載光幕。光幕上是白燐家中的監控畫面,任何角落也逃不過光幕的眼睛。唯獨有一道暗門,門背後正是白燐私設的“秘密實驗室”,所有的監控鏡頭對准那邊都只能顯示“無信號”。
一名戴著貝雷帽的瘦高男子問道:“這個電磁屏蔽護罩還要多久才能破解?”
一名戴著眼鏡的副官一邊操作系統一邊回答道:“報告上校,目標采用了一種我們從來沒遇到過的加密體系,只能通過窮舉破譯,無法預估剩余時間。”
另一名戴墨鏡的賽博格壯漢問道:“頭兒,要不然干脆直接暴力破門,我擔心時間拖久了會有什麼變故。”
瘦高男子搖頭道:“不可,目標是未來部的高級技術人員,司令的座上賓,不宜貿然行動,我們還是先禮後兵,靜觀其變的好。”
突然,眼鏡男興奮地吼道:“成了!”
他們面前的光幕上終於出現了“秘密實驗室”中的監控畫面。眾人定睛看去,只見畫面中白燐正痛苦地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念叨著什麼。在他身邊的床上正躺著那名失蹤的“原石”,腦門上貼著電極片,口中不斷發出笑聲,也不知道是正在做著什麼古怪的實驗。
“搞什麼鬼?”壯漢撓撓頭。
“走,去會會這位白大博士。”瘦高男子推開車門,“先把調查令發給他。”
副官在面板上敲了兩下。白燐的眼前突兀地出現了一道光幕:
||協助配合調查令
神皇在上。
白燐先生,當您看到這道光幕的時候,就說明帝國現在部治安管理司的調查員已在您的20米內,即將與您發生接觸。請您在原地保持不動,並服從調查員的下一步指令,否則我們將無法確保您的人身安全。
關於近期發生的幾起涉嫌違反帝國刑律的事件,需要您配合調查,若有冒犯,還請諒解。
帝國現在部·治安管理司
願神皇賜福。||
“哈哈,來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你們。”白燐自言自語,竟發出連自己聽來都覺得有些可怕的笑聲。
他站起身來,拉開了“秘密實驗室”的暗門。治安管理司的人不知何時已在門外站成一排等著他了。
“白博士,幸會。”首當其衝的瘦高男子鞠了一躬,在他頭頂上打出一道光幕,是治安管理司的電子工作證。
||治安管理司高級調查員 萊恩·卡特上校||
另外幾個人衝進門內,七手八腳地把少年身上的電线和束縛具拆下來。
“上校先生,不需要給我戴個手銬之類的嗎?”白燐聳聳肩,攤開雙手,以示束手就縛,“要我說你們也甭查了,非法拘禁、入侵機密系統,所有的事兒都是我干的。”
卡特回頭和副官對視了一眼,然後衝眼前這個東方裔的男子搖搖頭,“白博士,我們只是希望您配合調查,司法程序還沒推進到那……”
“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審訊安排得越快越好,最好是馬上就進行,而且要由司令他老人家親自參與——我恰好有要事急需向他匯報。”
卡特上校一愣,嘴角隨即彎起了不易察覺的弧度。他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實在單純得有些可笑。
——要將你送進現在部51層的,就是司令本人啊!
[newpage]
第四章 現在部51層
懸浮車沿著城區主干道行使,經過英靈殿廣場上空。隔著老遠,白燐就看到三幢鼎足而立的高聳建築物。
這麼說,他們已經來到了這艘大型宇宙船“帝國樂土Yggdrasill”的中樞地帶——第一艦橋。
那里便是帝國三大部門的總部大廈,分別是:負責刪減網絡中的錯誤數據、梳理正確的歷史、依靠光幕向臣民宣教的長方形大樓“過去部”;統籌帝國經濟發展、管理社會治安、調查刑事案件的圓柱形大樓“現在部”;規劃宇宙船的航线以及能源的采集供給、管理科技事務及外部防務的尖頂大樓“未來部”。
三幢大廈拱衛著神皇的居所,這也象征一切國度、榮耀與權柄都歸屬於神皇。
這三大部門的總負責人分別是大祭司兀爾德、總督威爾丹帝、司令司寇帝,在整個帝國,他們三人便是神皇之下最有權勢的人。
不多時,懸浮車已來到“現在部”的圓柱形大樓旁邊,懸停在了半空中。白燐大致目測了一下,這里約莫是離地面50層左右的高度。
突然,大廈外牆打開了一個口子。副官推開車門,從車底下放出一道舷梯,與那個洞口聯通起來。卡特上校比了個請的手勢,說道:“白博士,我們到了。”
“嗯,走吧。”白燐走上舷梯,迎面突然出現一道光幕,上面寫著:
||歡迎來到帝國現在部治安管理司
51F·貴賓招待中心
對神皇的忠誠是汝日用的糧。
願神皇賜福||
在文字的上方還有一幅圖像,描繪著一個人類的大腦上加了一道柵欄的樣子。
穿過那道光幕的影像,眾人便進入了大廈內部,外牆的洞口又合上了。
白燐打量四周,從外側看大廈是圓柱體,里面原來是環形結構的回廊。回廊內側的牆面是透明的,透過牆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房間——就像是切蛋糕一樣把圓形的一層分割成了許多扇形的房間。每個房間的內部結構似乎都是完全一致的。透明的牆面上開著許多門,但每一扇門也都長得一模一樣。
有的房間里住著人。其中有些人看起來似乎還挺眼熟的。好像都是曾幾何時總在光幕上露臉、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人間蒸發的那種大人物。
所謂的“貴賓招待中心”卻原來是關押這種政治犯的地方嗎?
看到白燐一行人進來,那些“大人物”們卻沒什麼反應,仍然自顧自干著自己的事情。白燐心下暗忖:興許那些牆只是單向透光的吧,就像一般的審訊室那樣。
“跟我來吧。”
卡特上校帶著白燐繞了小半圈,來到一個無人居住的房門口。
“這層都是貴賓室,白博士,先要委屈您在這邊待著了。”
卡特上校在門口刷了指紋,房門上浮現出“5101號房”的字樣。
副官推開門,把白燐“請”進了房間里。
果然,房間的內牆上都用光幕遮擋著,從里頭看不到外面的樣子,只能看到光幕的待機畫面——神皇大人的臉和語錄占滿了整片畫面。
基本的生活設施倒是不缺:大床、辦公桌椅、衣櫃、盥洗間……簡直像是舊世代的賓館。白燐心中咯噔一下:難道我也要像那些“大人物”那樣,在這里長期生活下去嗎?
卡特上校似乎看出了白燐心中的想法,笑道:“白博士,請您稍安勿躁,我們會盡快安排訊問……啊不,是詢問。您只是在這邊稍事休息。如果您有什麼生活用品或者其他方面的需求,可以隨時聯系我們,用語音命令‘呼出服務系統’就行了。”
感應到了語音命令,一道光幕跳了出來:
||請問您有何需求?||
“沒事。”卡特上校揮揮手,光幕又消失了,“你看,很靈敏吧。”
白燐道:“我沒有什麼別的需求,你要知道我是來匯報情況的,不是來這兒住宿度假的。我有緊要的事情,希望能馬上見到司令大人,越快越好。”
卡特道:“你知道的,這涉及到我們和未來部之間的工作協調,恐怕一時之間不太……”
白燐道:“就沒有什麼綠色通道嗎!這件事關乎帝國的國運和人類的未來,務必優先處理。”
卡特道:“一定轉告。”他停頓了一下,露出公式性的微笑,“如果沒有什麼別的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白燐無奈地點點頭,他也不知道卡特上校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卡特一行人走後,白燐靠在椅子上發呆,他感覺全身脫力。
“呼出服務系統。”他一邊念出語音指令一邊自我吐槽:剛剛還在說沒有什麼別的需求,這會兒就真香啦?
||請問您有何需求?||
這里的光幕果然很靈敏。
“先給我送一罐合成咖啡劑來吧,咖啡因要double的那種。”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需要來點兒提神的,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首先,囚禁著那家伙的,究竟是怎樣的地方?看起來像是某種巨型宇宙生物的體內,那里就是深淵的內部嗎?如果集合整個帝國之力組織救援的話,成功率又會有多少呢?
很快,牆上打開一個窗口,一根機械臂端著托盤伸進來,把他要的東西給了他。居然還是他最喜歡的“煉金”牌,蔓越莓口味。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他們根本就對自己生活中的細節都無所不知。
……其次,其他無數在迎擊深淵的戰斗中犧牲的Einherjar們,他們又去了哪里?如果用正確的‘天线’搜尋他們死亡時所占用的通信頻段,會不會發現他們其實也尚在人世?
他打開飲料罐,一仰脖,一飲而盡。
……最後,自己是帝國上下知道這件事的唯一一人嗎?二十年來的每一次研究和訓練中,難道就從來沒有其他人發現這個事實嗎?如果有的話,那他們是出於什麼目的隱瞞了這些發現呢?
白燐將空罐扔向牆角的垃圾桶,罐子打在桶沿上又彈了出來。
顯然僅憑一己之力,他是無法得到這些問題的真正答案的。像這樣事關重大的發現,也絕不能向卡特上校這種級別的角色透露。只有依賴帝國高層,將自己調查到的結果一五一十地匯報上去,由他們做決策來組織救援。
自己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實在是太有限了。
合成咖啡劑的藥效漸漸散去,他仍然沒有等來審訊的通知,眼皮卻越來越重。“再撐一會兒吧”的下一個念頭產生之前,他就已經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猛然從夢中驚醒。在夢里,他自己也墜入了深淵的底部,無數惡心的觸手向他襲來,要將他的身體撕爛……
他站起身來,噩夢和隨之而來的起床氣令他心煩意亂,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真的被他們軟禁起來了。
“呼出服務系統!”
||請問您有何需求?||
“請問我還需要等多久。我這邊的事情可是緊急到一刻都耽誤不得的程度,趕緊讓我見司令大人。”
||未接收到正確的語音指令。||
“請幫我接通卡特上校。”
||未接收到正確的語音指令。||
“見鬼。”白燐小聲嘟囔了一句,心想這幫人該不會真的要把自己長期困在這里吧。
“隨便誰都好,給我接通一個管事兒的!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未接收到正確的語音指令。
白燐終於克制不住,大喊起來,“喂!我知道你們都聽著呢!你們真打算把我一直關在這兒嗎?裝什麼孫子,倒是來個人啊!受神皇詛咒的!”
||未接收到正確的語音指令。另外,請您注意文明用語,否則可能將涉嫌觸犯帝國刑律第712條。||
“操……算你們狠。”
白燐只覺得頭腦發昏,頹然癱倒在床上。
就在這時,牆壁上的光幕卻突然亮了起來。
||白先生,您的問詢會即將舉行,||
終於要來了?白燐一躍而起。只見光幕上繼續打出一行字:
||請您在椅子上坐好,配合調查員的工作。||
為什麼要特地強調在椅子上坐好?白燐心中有些疑惑,但他還是按照光幕的指示坐在了房間里唯一的一張辦公椅上。誰知剛一坐下,椅背和椅子腳上便伸出幾道金屬扣,分別把他的腰部、雙臂和雙腳固定住了。
白燐又驚又怒,一邊拼命掙扎一邊罵道:“操!竟敢算計我,你們要干什麼!你們沒有權力這樣對我。”
但椅子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一樣,一動不動。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光幕上,是司令。
“白大博士,別來無恙啊。聽說你點名要見我,放心,這段對話是加密的,治安管理司的人都聽不到。”
白燐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司令,我有重要的事情向您報告,先讓這幫孫子放開我。”
司令搖頭道:“我很抱歉,我不能那樣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安全——就像你們經常做的,用強力電磁鎖扣來確保Einherjar的安全那樣。”
白燐一愣。
司令面無表情地說道:“你要向我匯報的事情,我已經全都知道了。事實上,治安管理司的人發給你的那份調查令也是經由我簽批的。只不過,對於你冒用我的身份侵入機密系統,以及非法拘禁原石的行為,我們都並不打算追究——不久之後你就會收到另一份釋放令,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說著,司令抽了口雪茄,白燐仿佛隔著光幕都聞到了嗆人的氣味。
“您知道什麼?您知道李氘根本就沒死嗎?!”白燐大聲質問道,“就是上次那個原石,多虧那小子能接收到李氘發出的神經信號,您知道那小子夢到了什麼嗎?他被深淵擄獲,至今仍然承受著令人絕望的折磨!帝國應當立刻組織兵力開展援救——”
“對,我當然知道他沒死。”司令輕描淡寫地打斷了白燐的話,“只不過,他永恒的生命已然作為祭品獻上了神壇,用來換取神皇的榮耀與人類的安寧。”
“你,你說什麼?”白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說白了,他只是我們喂給深淵的代罪羔羊。”
“你他媽給我說清楚!”白燐咆哮道。要不是被安全鎖扣禁錮著,他恐怕早就站起身來,隔著光幕去揪司令的衣領了。
司令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知道下面這些真相對你來說恐怕過於殘酷,如果不是你自己調查得太深,我們原本是不打算告訴你這些的:事實上,所有在迎擊深淵的戰斗中犧牲的Einherjar和損失的巨人們,他們都並沒有真正死去,而是被深淵所吞噬,而靈魂則陷入永遠的折磨中。”
司令聲音不大,但他說出的每一個字就像重錘一樣砸落在白燐的耳邊,讓白燐的腦袋里轟然作響。
這怎麼可能……
“不錯,是明察秋毫的神皇大人發現了深淵的真相。為了避免民眾的恐慌,祂在天穹上張開光幕,在99.9%的頻段上遮蔽了他們的求救信號。”
“你們在欺騙人民?你們這樣做和人類的千古罪人有什麼區別!你們還用那些富有煽動性的宣傳口號去招募孩子們去當Einherjar,讓他們去白白送命?!我他媽干了一輩子技術工作,就是在給你們當幫凶?!!”白燐破口大罵,瘋狂地掙扎著,他頭上青筋暴起,腕關節被勒出了血。但椅子仍然紋絲不動。
司令並不理會他的反應,只是像老師給學生授課,講述著最基本的常識那樣,自顧自接著說道:“你以為為什麼帝國現役Einherjar的死亡率常年居高不下,就連你們團隊開發出遠距離操控型巨人後,也只不過是將機師死亡的命運改寫成了變為植物人而已——他們的靈魂同樣沒法達到足以擺脫深淵的逃逸速度。不錯,真相其實很簡單。英明的神皇大人早就發現,人類根本無法真正戰勝深淵,也根本無法永遠逃離深淵。因此,我們定期地物色原石,招募Einherjar,同時不斷收集能源,制造各種型號的仿生巨人……所有的這一切工作,只是為了向深淵投食,將鮮活的肉體與靈魂投進那惡魔的無邊欲壑,好換取它一時的飽足感,為人類苟延殘喘求得一线生機罷了。”
白燐感覺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脖子般窒息。他張開口,但又無話可說;死死盯著眼前的光幕,但又好像什麼也看不到;司令的聲音不斷地在他的耳邊響起,但他卻只能聽到一個個獨立的音節,失去了將其拼湊出具有意義的句子的能力。
“哎,白博士,你看看這又是何必呢。明明那天晚上我已經暗示過你,關於幽靈信號的事情沒有必要進一步查下去。如果一直不知道這種真相的話,就可以幸福安心地活下去了。”司令一臉的惋惜。
“原來他……原來他們一直都沒能解脫,直到最後,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個人。”白燐喃喃道,“哈哈哈,我啊,還真是個笨蛋呢。”
司令淡淡道:“倒也不是,深淵的秘密除了神皇,就只有我、大祭司、總督三個人知道了。”
白燐面如死灰:“所以我知道了這麼多原本不該知道的東西,是不是也該被滅口了呢?你們干脆把我也用火箭發射到深淵里去,讓我去跟他作伴好了。”
司令卻恢復了平日里的語氣,笑道:“白大博士大可不必自暴自棄,剛剛的所有事情,我們都可以當做完全不知情啊。呵呵。您可是帝國數一數二的高級技術人才,Surtr-Ⅲ型的開發也在計劃之中了吧?抗擊深淵的重任,還要有待您鼎力相助啊。”
白燐想到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從事的工作,只是在給那些注定要去送命的Einherjar開發更結實的棺材,心中不禁氣極。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絕不會再當你們的殺人幫凶。”
司令面色一沉:“你是為你自己工作,是為你那個永遠回不來的男朋友工作,還是為了神皇大人工作?”
這話正中雷區,白燐大聲斥道:“不管為了誰,反正不會為了劊子手工作。”
沒想到司令不怒反笑,故作腔調地說道:“哦!白博士,我親愛的老伙計,請不要激動。要知道你現在可是在那個著名的現在部51層——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從那邊出來,脫胎換骨。到那時,我們就又可以在一起愉快地為了神皇大人工作啦。”
說罷,光幕上的畫面就被切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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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靶向型記憶消除
據說,人類一旦遇到無法回避的絕望事態——例如臨終的病人面對死亡之時——便會依次經歷懷疑、憤怒、協商、沮喪、接受現實這幾個心理階段。
按此算來,現在白燐正處在沮喪期。
帝國之所以能存續下去的基石,竟然建立在肮髒的綏靖政策之上。那些振奮人心的戰歌與口號不過是用來粉飾太平的幌子。帝國的臣民們享受著家畜般的安寧和虛偽的繁榮,渾然不知他們中的一些不幸者將被選為犧牲,供奉於遠古邪神饕餮的饗宴桌上……
這真相給白燐帶來的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無力感。他只身一人站在這如同巨獸利維坦般的一整個國家體制面前,深切地意識到,對於身為一介普通人的自己而言,存在著太多無論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改變的事情。
他已失去了憤怒的力氣,心中所求唯有主動投身深淵之底,陪那家伙一同去面對永遠的折磨。
和司令的對話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切斷通信後,就一直再沒別人來過這間“5101號房”。他仍被鎖扣禁錮在那張椅子上,一動不動,就像一團徹底麻木、等待腐爛的死肉。
倒也沒必要繼續鎖著,白燐想,他橫豎也懶得反抗了。
這時,突然有人從外面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門——反正房門也只能從外面打開。那人敲了幾下便推開門進來,是卡特上校。
卡特衝白燐鞠了一躬:“白博士,我們出於對您意願的充分尊重,優先安排您與司令大人進行了秘密通話。看起來,您應該已經完成了相關工作的匯報了吧。”
白燐一言不發。
“事實上,我是來宣布中止調查令的。”卡特說著,伸出手在空中點了兩下,白燐眼前頓時出現了一道光幕:
||白先生,對您的調查已經結束,感謝您的配合。
由於您在調查過程中接觸到了相關機密信息,我們將對您實施靶向型記憶消除後,恢復您的人身自由。||
記憶消除?
不行,我還沒……
卡特攤攤手,說道:“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們待會兒就要對你實施記憶消除了——雖然我們都不知道你究竟聽說了哪一個機密信息。嗨,帝國的機密信息可比英靈殿廣場上的光幕還多哩。只不過我們對它們都不感興趣,你知道,了解得越多,就會越痛苦。”
等等,他們不能擅自做這種事!
“你們要對我干什麼,究竟要刪掉哪一段記憶?!”
“誰知道呢,還不是關於那些你不該知道的東西唄。反正是靶向型嘛,刪除程序啟動之後就會自發檢索目標,精准打擊,到時候塵歸塵土歸土,保管不會影響到你其他的正常記憶。”
“不行!你們怎麼能直接對別人的記憶動手腳,這種事情絕對……”
“放心,您不會受到實體傷害。所有的一切都不會在現實中發生——記憶消除程序只會在您腦內上演。好了,時間已到,就讓好戲開始吧,白博士,祝您愉快。”
卡特打了個響指,不理會白燐,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喂……等等,等等啊!你們這幫豬狗不如的混蛋!卑鄙小人!靠這種下作手段維持統治,絕對不得好死!”
突然間,門又自動打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不會吧……
竟是這種過於俗套的劇情。
“二十年不見了,你怎麼還是這個鳥樣子,整天除了炸毛啥也不會。”
白燐的腦子嗡地一聲,只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頂,差點沒當場暈了過去——
活生生站在那兒的男人不是別人,赫然正是李氘。
沒錯。
是那個自己花了二十年時間試圖去遺忘的家伙,讓自己午夜夢回之時淚水沾濕枕巾的罪魁禍首,連一句像樣的遺言都不舍得給自己留下的混賬。
“你……你……”
“你什麼你,小燐燐,你就真沒點兒長進嗎。這就連話都不會說啦?”
那男人走到自己跟前,毫不客氣地伸出大手,用熟悉的手法揉亂自己的頭發。
“嗚……”
白燐很沒形象地眼淚連著鼻涕一起流了下來。他很想說點“別他媽揉了,老子頭都要給你揉禿了”之類的話的來挽回面子,但話到嘴邊還是哽咽得說不出口。
那男人一言不發,手上用力,用掌心的溫度傳遞著溫柔。
就連那掌心的溫度也和當年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作為幻象而言,也過於真實了一點。
“嗚……我知道的,你只不過是我的幻覺而已……即使如此,也請你像這樣,多陪我一會兒。”
“我恐怕不行。小燐燐,我是來跟你道別的……今天過後,我就會徹底從你的記憶里消失。”
什麼,原來這就是他們記憶消除的手段嗎?!
在無處不在的光幕窺伺之下,帝國政府對每個臣民的行為和思想都了如指掌,甚至能夠從白燐的記憶片段中提取還原出那男人當年的樣子。
眼前的這個“李氘”,只不過是來自於二十年前的余燼,是他們准備要從自己身上剝離掉的記憶罷了。
還道是神明的恩賜,不想竟是寒天之中拿來取暖的最後一根火柴。
“操……不行,不要啊!我明明已經聽到你在深淵之底發來的求援信號了,怎麼能就這樣忘了你啊。上校先生、司令大人、神皇在上!我求求您們了,只有這個……只有這個……絕對不行……”白燐激動地掙扎起來,試圖要從椅子的束縛中掙脫,好去抱住那男人。“你們不能奪走關於他的記憶,一絲一毫也不行!”
“真的那麼難嗎?白痴。對於你來說,明明忘掉我會更幸福的,在知道真相之前,你不也是那樣一個人生活了二十年嗎?。”
那家伙無視掙扎,反過來抱住了自己。
白燐心中恨不得要吐出千萬句的質問。
你覺得我能做到嗎?
今後的生活里留不下一絲關於你存在過的證明,這樣的事我能接受嗎?!
明明你還在地獄中承受著折磨,我卻要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被圈養著像個幸福的傻子那樣活過這後半生,這光是想想就恨不得當場死了才好呢!”
但所有的話語到了嘴邊,只變成含糊抽噎著的一句:“求求你帶我走吧。”
李氘柔聲道:“別任性了寶貝,真正的那個我已陷入永恒的折磨,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但我不希望你也帶著無能為力的痛苦度過余生。睡吧,像以前那樣,睡一覺醒來就好了,一切就會變得幸福而美好……”
“不,不要啊,你個狗娘養的渣男,留我一個人在世上活著有什麼意思,帶我一起下深淵吧嗚嗚嗚……”
話沒說完,就被那家伙粗暴地吻住了嘴。
還是只會這幾招嗎你這混蛋。
白燐拼命扭過頭躲開那家伙的親吻。
“喂,聽好了。我已在生命中徹底失去了你。現在的我,除了關於你的這一點記憶,已經不再有任何可以失去的東西了——唯有這一點記憶,是我無論如何也想要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啊!”
“傻小子,說什麼呢。”那男人苦笑一聲,“說到底,我並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人,我只不過是繼承了那人的外貌與性格的一段程序,只是奉命來刺殺你的那段記憶的刺客罷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白燐的眼神黯淡下來。“他們用假的你來執行這段記憶刪除程序,但這還原度高得可怕,竟然讓我真的很想倒在你的懷里好好撒嬌。他們憑什麼干這種事……這實在太過於卑劣,太過於殘忍了。嗚嗚……”
“沒事的,小燐燐。直面深淵是我們戰士的工作,是光榮戰死也好,是被吞噬而陷入永恒的折磨也罷,我們的結局對於你們生者而言又有什麼區別呢?他們說得沒錯,你就應該把我們忘掉,在充滿光明的地方幸福地生活下去。”
白燐不再反抗,任由那男人吻住了流著淚的自己。
“別哭了,就當這是一次特殊的告別而已。告別的時候,怎麼能流著眼淚呢。”
但是白燐的眼淚停不下來。
“再不聽話就用那一招了哦。”
說著那男人的手便塞進了白燐的胳肢窩里。在雙腕和上臂兩處鎖扣的拘束下,白燐根本無法夾緊胳膊來抵御那雙咸豬手的侵襲。只能任由對方指尖並攏,隔著纖薄的衣料抵在自己柔嫩的皮膚上,蓄勢待發。
等等——
求求你了,現在這種時候就千萬不要干那種破壞氣氛的事情……
“噗哈哈哈哈哈,臭手給我拿開啦!”
“相比之下,我更想讓你笑著忘記我呢。”
那家伙不斷彎曲著手指,在他隱秘的癢處摳弄,指尖和指關節來回摩擦著嫩肉,激發著他本能的生理反應。
每個動作的力度和角度還是那麼熟悉,和二十多年前的許多晚上相比,這次的調戲似乎也沒有什麼特殊的。白燐的身體又一次不聽使喚地背叛了自己,在那家伙的騷擾下扭來扭去。
“四十好幾人了,這小身板怎麼還嬌氣得跟個十八九歲孩子似的。”
誠然,白燐作為定期更換電子義肢的半賽博格,他的生理年齡換算下來也就相當於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同時也要拜帝國發達的仿生科技所賜,那些改造義肢的靈敏度上限要遠超人類的原裝軀體。從另一面來講,靈敏度高也就意味著對外界刺激的敏感度高。
這也是白燐當年之所以被李氘吃得死死的,其中一個重大的死穴。
但那家伙學不會看場合的嗎?現在是干這種打情罵俏的事情的時候嗎?!
“我記得你應該還有更怕癢的地方才對?”說著,那家伙低頭看了看白燐的腳。
肏他媽的,這狗日的禽獸。所有的情欲和貪婪都寫在了臉上。
那家伙把白燐連人帶椅子放倒在地,現在白燐成了上半身平躺在地,雙腿被綁在椅子腿上,被迫抬起的姿態。白燐心亂如麻,連反抗的話都忘了說,只覺腳上一涼,讓那男人把自己的一雙皮鞋給脫了下來。
頓時,空氣中多了一絲煽情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幾天沒洗了?”
那男人裝腔作勢在鼻子邊扇扇風。別鬧了,白燐心想,你丫不就吃這套嗎?
從纖細的腳踝開始,用小拇指勾起他的襪口,緩緩向下滑落。那家伙故意脫得很慢,只露出半個腳後跟,指尖在裸露的那部分皮膚上略作停留,按按捏捏,像是按摩,像是調情,又像在淘氣地撓癢逗樂。隨後,那手指又開始繼續向上揭開自己的襪子,修剪整齊、不長不短的指甲輕輕劃過柔嫩的皮膚,微涼的腳底渴求著溫熱的指尖,酥癢的感覺開始在胸口彌漫……
不對,這種氛圍絕對有問題!在某個瞬間,自己竟然開始產生了某種正享受著這過程的錯覺。
對面明明是來執行記憶刪除程序的啊!
然而,那家伙的手法帶來的興奮感是白燐無從拒否的,那種逐漸累積的快感不是頃刻間拍來的滔天巨浪,而是不斷積攢著抬高水位的一池春水,漸漸要壓垮他理性的堤壩。
天知道,他的性感帶就在腳上,就說是他的第二根陽具也毫不夸張,當年的夜夜笙歌之中,也習慣了以癢助興,食髓知味。在失去李氘後的幾千個日子里,他又在無數空虛的夜晚用各種方式磨蹭著自己的腳底,試圖復刻那種令他渾身火熱的感覺聊以自慰,然而事實證明人不能撓癢自己,又如何僅憑一己之力打開身體的開關。如今,那種久違的感覺重新占領了他的身體,這快感讓他渾身戰栗,不能自已。
“怎麼,那里想要了?”
那家伙壞笑著看向了自己不知何時鼓起的襠部。
不……那只是違背自己主觀意志的本能反應……
“我們的白大博士好像還是非常羞於誠實地面對他自己的身體呢,要我說,有感覺就要釋放出來,有什麼錯嗎,還是說想要我繼續這樣玩你的腳呢?”
——此刻,他雙腳的襪口都已經被拉到前腳掌處,整個腳心凹陷的部分都裸露了出來,那家伙的指尖在自己最敏感的地方肆虐著,自己忍不住地從唇齒間漏出笑聲,本能地想要躲避,但心中的欲望又高叫著想要去迎合他的動作。在拒與迎的合力下,足尖以奇異的軌道來回晃動著,很快就把一雙襪子徹底甩落下來了。
那家伙用一種“都這麼迫不及待了嗎”的玩味眼神看向自己的腳尖。下一秒,酥麻的感覺就從腳尖上傳了過來。那家伙竟開始挨個玩弄起他的腳趾,從趾腹到趾縫,來回揉搓,仿佛是撥弄著他的心弦。
“別這樣弄啊……”白燐被弄得全身綿軟,口中只能發出無力的抗議。
“那要不換種方式?”
接下來是柔軟濕潤的東西貼上了自己一只腳,不等發出回應,便沿著腳底的側緣滑動了起來。
不行……舌頭絕對是犯規的啊……
那男人開始用舌尖狡猾地描繪著足底的紋路,舔舐著薄膚上沁出的汗珠。這溫熱的觸感就像是一粒落在火藥桶里的火星兒,瞬間引爆了他積蓄著的所有欲望。
當然,腳心被舔的感覺也是很癢的,只不過被舔舐帶來的劇烈快感完全足以壓制癢感。並且二者並非相互抵消,而是癢感被快感所同化。癢處被刺激時,原本發出的應該是笑聲,但此刻卻只剩了低沉的喘息聲。在這種過於強烈的刺激下,他只覺得自己雙頰滾燙,眼神開始變得迷離,而下體則開始不受控制地進一步高漲起來。
直到自己的雙腳的腳心都被舔得通紅,也不知說了多少句“住手啊混蛋”,那家伙似乎才暫時打算放過自己。
“系好安全帶,我們准備起飛啦。”
那家伙的手開始沿著自己的小腿向上,輕輕拂過膝彎,掃過大腿內側,終於抵達了股間的秘所,若即若離地觸碰著那欲望的頂峰。
白燐無法思考,放棄抵抗,等待著高潮的降臨。
那雙手輕車熟路地解開了自己的腰帶扣,拉開了西裝褲的拉鏈。然後貼著緊實的小腹向下探入,一把握住了自己滾燙的欲望。
小燐燐,忘了我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讓這一刻成為永恒吧。
那家伙用厚實的手掌包覆住整個龜頭,在敏感的黏膜上激烈地摩擦了起來,小指在冠狀溝上劃過,拇指的指腹則蓋住了尿道口的前端,在前列腺液的潤滑下仔細地打著圈。
這是比直接擼動肉棒還要刺激得多的責罰,原本已經被挑撥到意亂情迷的白燐,在這種程度的刺激下又如何抵擋得住。所有的理智在這刻化為齏粉,他將一切交給動物的本能,任由自己的身體在本能的驅動下做出反應。從口中漏出的不再是沉悶的嘶吟,而是縱聲的浪叫。堅挺的欲望在那家伙的掌中躍動著,隨時就要噴薄而出。
“我愛你。”
那家伙俯下身來,在自己唇上印下了告別的一吻。
唇舌交纏之間,白燐竟覺得整個世界開始融化。天地萬物一同化作了粘稠的液體,而自己的身體逐漸被其吞沒。他全身心都裹挾在這溢滿的喜蜜之中,每一刻都像是被拋向更高潮的浪尖。
與此同時,很多記憶的片段像走馬燈一樣在自己眼前閃過——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那男人。
“嘿,你這家伙,名字很怪嘛,哈哈哈哈。”
“笑什麼啊,你不也一樣嗎?”
他想起自己剛剛升任控制中心主任的那天。
“恭喜你啊,小燐燐。”
“今晚咱哥倆不得開瓶酒慶祝慶祝?”
“我更想開了你。”
“去你媽的。”
他想起帝國樂土飛升的日子。
“人類的苦難就要在今天結束了,來自深淵的威脅將成為過去,偉大的神皇將會帶領我們走向新的維度!”
“聽聽,那幫政客又在吹牛逼了,真正的戰況如何,咱們一线的黑鷹中隊還不知道嗎?”
他想起為Surtr原型機的開發愁掉頭發的日子。
“哎,插入栓要怎麼設計才能保證機師的安全呢……”
“隨便啦,老子就是騎在巨人脖子上,照樣打爆那幫地獄怪物。”
他想起那家伙身負重傷還要硬逞英雄的那一次。
“我操,氘哥你別亂動啊,才包扎的傷口……”
“你懂什麼,你小子就是我最好的特效藥!”
他想起那家伙離開之後的幾千個難眠之夜。
“司令大人,我申請辭去控制中心主任的職務。”
“白博士,對不起,我們很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新機型的開發也是為了避免像李隊長那樣的悲劇再次發生,希望你再考慮考慮。”
“好吧,我知道了。”
他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一切。
“歡迎來到帝國現在部·治安管理司……”
“如果不那樣追查到底的話,不就可以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嗎……”
“原來他一直都沒能解脫,直到最後,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個人……”
“記憶消除程序只會在您腦內上演……”
“我只不過是繼承了那人的外貌與性格的一段程序……”
“怎麼能就這樣忘了你啊……”
他甚至想起了自己尚在母胎之中的記憶,呱呱墜地、牙牙學語時的記憶,初次升學,初次升職,初次接受賽博格化改造,初次夢遺,初次戀愛,初次確認自己真實的性取向……就好像自己人生中所經過的每一天,每個細節都被二維展開,鋪在面前清晰可見。
然後他什麼也不再想起。
就這樣從最高峰跌落,不斷向地心墜下,整個世界都飛速地離自己遠去。
而意識也隨之陷入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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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凝視深淵之人
這是個光明的時代。
那塊最大的光幕圍成球形,籠罩直徑三十公里的帝國樂土全域,彰顯著神皇的無上權能。
較小的那些則無微不至地照看著每個人的生活,橫跨衣食住行,縱貫生老病死,伴隨著人的一生。
能生活在這個時代是多麼的幸福啊!白燐由衷地感慨著。
他年輕有為、春風得意。不過二十歲出頭,便已躋身為帝國未來部·第二控制中心的高級研究員,負責主持最新型仿生機甲Surtr-Ⅲ的開發工作,深受高層的器重。
在這片光輝燦爛的天幕之下,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我愛神皇。】
飛升節長假結束了,白燐坐著懸浮車,到住所附近的醫院復查。他記得前段時間自己略受失眠症的困擾,便去請醫生開了點藥。
接待他的人還是上次那個瘦高的醫生,萊恩·卡特。他一見自己便關切地問道:“藥有按時在吃吧?”
“嗯,按您說的,每天睡前30分鍾准時吃藥,現在情況已改善不少了。”
“那就好,那就好。再給你補一個療程鞏固一下,記住,每天都要堅持服藥,直到療程結束為止,千萬別擅自停藥,等到下次又失眠了才想起來吃。”
“好的,知道啦,多謝關心。”
這種安眠藥見效頗快,服用後大約半小時便會沉沉睡去,雷打不醒。唯一的壞處在於第二天容易睡懶覺……
叮咚,叮咚,叮叮叮叮咚——
諸如,像這種被大清早的門鈴吵醒一類的事情啊,那也是偶爾發生的。
門外站著的快遞小哥是個面容清秀、略帶羞澀的少年。與他對視時,白燐竟產生了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先生,您有一份快遞,請在這里簽收一下。”
“嗯,好的。”
接過包裹的時候,白燐還沒有意識到,他平靜生活的表側即將被刺破,一個不為人知的里側世界正要浮出水面。
為什麼會鬼使神差地接下這個署名為“李氘”的陌生人寄來的快遞。
為什麼會相信“人生游戲的存檔文件”那種三流科幻劇本般的鬼話。
為什麼會毫不設防地把包裹里面裝著的數據存儲器連接到自己腦內。
要解釋為“冥冥之中的因果指引著命運”這樣的話,那也太玄乎了。
啊……想起來了。
在那一刻,所有的线索都連接起來了。
那是屬於真正的白燐的故事。
與這段被編造出的美好人生相比,那才是有血有肉有笑有淚的真實世界。
白燐要感謝當時的自己。
在見過了少年的夢境之後,盡管處在極度絕望的精神狀態之下,當時的那個自己仍然靠著最後一點理性給自己的人生存了個檔——通過夢境同步的傳輸线,將當時的記憶打包塞給了少年,給他下了“萬一之時,要找機會物歸原主”的暗示。
為何會近乎無意識地給自己留下了後手,也許是因為在潛意識里覺得,帝國的高層也並不值得自己和盤托付吧。
盡管只能找回截止到當時的記憶,但是白燐大致猜到了此後發生的事情:
自己當然是優先選擇向帝國高層求助,希望借助他們的力量開展對李氘的救援。但是因為某種原因,或許是由於觸及了某些肮髒的秘密,他們並沒有答應自己的要求,反而還改寫了自己的全部記憶,讓自己忘卻了與李氘有關的一切。
也就是說,直到最後能夠依靠的人,就只剩下了自己。
很好,那我會采取最後的行動。
白燐衝著家里的光幕露出滴水不漏的微笑。
在計劃正式實施之前,他要繼續扮演好之前的角色,波瀾不驚。
【我愛神皇。】
懸浮車又一次經過打著巨幅標語的大樓,停靠在帝國軍事博物館的門口。在這里,陳列著世界上第一台極巨化仿生人型兵器,也是唯一的一尊Surtr-0原型機。
“白博士,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負責接待自己人表面熱情,內里卻隱藏著一絲警覺。
“來看看上個世代的機型,找找靈感唄。”白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
白燐徑直來到寬闊的露天停機坪,走到那台Surtr原型機的陳列櫥窗跟前。他低頭讀著旁邊的光幕上映出的介紹文字,突然注意到該型號的設計人一欄上署上的是別人的名字。
呵,過去部的那幫人工作效率還挺高的嘛。白燐想:這玩意可是我二十年前愁掉了頭發才搗鼓出來的得意之作。你們為了騙過我一個人,好讓我以為自己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就連這種歷史的細節都全盤抹消了啊。
他從鼻子里哼出不屑的一聲,又抬起頭仰望著這尊高大的巨人。由於是初代機型,它並未搭載遠程操縱模塊,而是采取了插入式駕駛艙的設計,好處在於,即使是同步率較為普通的人只要經過訓練也可以勉強駕馭。
當然,也就給自己的計劃留下了後門。
白燐舉起手,衝這台Surtr敬了個禮。
“本人白燐,志願加入黑鷹中隊!”
然後,他舉起金屬義肢的右臂,朝陳列架前的玻璃櫥窗猛力砸落。
博物館中登時警鈴大作。
“白博士!您、您在干什麼啊!”接待人大驚失色,想要去抓住白燐的胳膊,卻被一把甩開。
“我只是在奪回原本就屬於我的東西。”
白燐不再理會那人,越過護欄,站到了巨人的腳背上。
“Surtr:開啟管理員模式!”
||已比對並確認聲紋信息。
歡迎回來,我的創造者。||
巨人居然動了!
原本只是陳列在博物館中的古董,根本就拆掉了動力系統的玩意。居然在白燐的一句命令之下,動了起來。仿佛與白燐心意相通似的,它彎下腰來,將白燐捧在手中,然後放進了背後的插入式駕駛艙里,艙蓋隨之閉合。
什麼……原來駕駛巨人是這樣的感覺嗎?
盡管白燐是Surtr之父,但這次卻是他第一次親自駕駛一台Surtr,與其說是“駕駛”,不如說他自己就扮演著巨人的角色,整個感官都延伸到了巨人的身上,就像是自己變成了巨人那樣。頓時,白燐感覺強大的力量充盈著自己的身體。
他躺在駕駛艙內,用意念笨拙地控制著巨人蹣跚走到旁邊的另一個陳列架前——那是展示舊型號裝備的陳列架。他的目標十分明確,就是G合金裝甲上搭載的聚變推進裝置。
白燐正控制巨人把那副裝甲穿戴在身上,他意識到自己開始漸漸習慣於操縱巨人的感覺了。突然,他聽到外面傳來了喊話的聲音。
“白燐先生,您已被帝國現在部·治安管理司包圍,請立刻解除武裝,接受調查,否則我們將無法確保您的安全。”
他抬頭一看,只見幾台Valkyrie型警用巨人手持防爆捕獲網發射器,采取協同步伐朝這邊圍逼過來。
這幫孫子效率倒是挺高的嘛。
“哦?你們就沒有別的台詞了嗎?”
白燐心念轉動,側步避開一台Valkyrie發射的網彈,一招下潛上勾拳的組合便將那台Valkyrie擊倒在地。現在的他仿佛已與巨人合為一體,閃轉騰挪之間,便如臂使指般自如,將這台原型機作弊般的能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警告:如果你繼續頑抗,我們將使用電磁脈衝武器對你進行癱瘓打擊!”
區區警用型……囂張什麼呢。
白燐轉身擰胯,一招側身飛踹將正在給武器上彈的另一台Valkyrie擊飛。不等他落地站穩,身後的敵人朝他撲來,試圖將他擒抱倒地,但他一彎腰,穩住重心,略施巧勁,反而將敵人輕松放倒。
一陣激斗下來他才意識到,自己與巨人的同步率已經達到了驚人的水平,剛剛那些下意識的反應,明明應該是巨人的動作,卻完全就像是由自己親身做出的那樣。
“聽好了,我本無意和帝國政府發生任何衝突。我有自己的計劃,並且,我保證我的計劃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白燐擺出格斗架勢,環視四周,剩下的幾台Valkyrie一時之間竟不敢上前。
很好,還挺識相的。我也沒時間跟你們折騰了。
“黑鷹中隊新隊員白燐,請求出擊。”
他將聚變推進器的功率調整到最大出力,隨後蹬地起跳。
“第一項任務:隊友救援,開始執行。”
起源的巨人——Surtr原型機,今日重上天穹!
駕駛艙內的空間錨定裝置確保白燐不會因加速度而受傷,轉瞬之間他已飛起數百米,將追兵拋在地上,直直朝天穹之外飛去。
“李隊長,我這就來救你了。”
突然,一道光幕擋在了他的眼前。
||哦,白燐,朕可愛的孩子啊。
汝為何要離棄朕?||
呵,自己何德何能,竟要勞神皇的大駕,親自來挽留自己。
他本想無視之,繼續加速飛行,不想這道光幕竟然是能量的實體,阻滯了他前進的速度。他用力將那道光幕撕開,繼續朝天穹衝去。
但是,更多的光幕不斷地出現在他的面前,阻攔著他的去路。
||孩子,朕很悲傷。
每當看到你們墜入深淵,朕就感到無比的悲傷。
朕精確地計算著需要投入深淵的食量。
確保剩下人數的最大化。
這難道不是朕最大的仁慈嗎?
明明已經被選定為有資格幸福活著的人。
汝為何不肯停下那徒勞無功的嘗試,回到平穩的日常中呢。
停下吧,孩子。
汝也想墜入永恒的痛苦之中嗎?
汝還不知道永恒二字的份量吧?
停下吧!
停下吧!
停下吧!||
白燐一邊擊破那些障礙,一邊朝最後一道光幕飛去。
||朕很悲傷。||
——光幕在整片天空上拼出了神皇的話語。
帝國的臣民們紛紛跪伏,為這未曾見過的神跡而禱告著。
但絕少有人看到,一個細小的身影正朝光幕之外衝去。
“喝啊——”
白燐用盡全身力氣,將覆蓋天穹的光幕撕開一道裂縫。
||朕很悲傷。
但朕不得不同汝告別了。
去吧,叛國者,直面終極的真相吧。||
白燐站立在天穹之外。
這一刻,他看到了赤裸裸的宇宙真相。
那里有無數名為星星的宇宙之眼。
每一顆星星都在億萬光年之外,對他發出嘲諷的嗤笑。
黑暗的星雲散發出五彩斑斕的墨色,要將他整個吞沒。
星系的旋臂化作滿懷惡意的觸手,要朝他襲卷而來。
深淵,這就是深淵……
原來,我們的宇宙就是深淵。
原來,我們都是深淵的孩子。
“啊哈哈哈哈,竟然是這樣嗎?”
在這瞬間,超乎認知、無可名狀的巨大恐懼衝擊著白燐的精神,身為人類的理性堡壘被徹底摧毀,他退化成了無助的嬰孩,試圖轉身逃回那溫暖的巢穴之中。
但他已回不去了,帝國樂土永久地向這個叛逆的孩子關上了門。
||白燐啊,汝只是想要成為英雄吧?
即使明知自己的計劃能夠得以實施的可能性為零。
——是啊,窮盡帝國軍力也無法完成的奇跡。
僅憑汝一個人,一台老舊的原型機,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說到底,汝只是在渴求著壯烈的結局,渴求著死在那個男人的身邊罷了。
就像是跋涉千里只為躍入水中的旅鼠。
就像是特地尋找所謂的“自殺森林”去自盡的輕生者。
就連自滅都探求著虛無縹緲的儀式感。
對這樣的汝,自以為是故事主角的汝。
偏偏並沒有准備與鋪墊相稱的盛大退場。
就這樣卑微地,帶著恐懼與後悔,像螻蟻一樣乞求著死去吧。
怎麼樣,諷刺嗎?不甘心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就是朕賜予汝的,叛國之罪的懲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好像無論體格如何強壯的人也無法吞服氰化的劇毒,再怎麼頑強的人也不可能耐受恒星內核的高溫。所謂的深淵,就是這樣抹殺精神的毒藥、焚盡心靈的火池。僅僅是一眼直視,便讓這可憐的男人墜入了瘋狂,他高估了自己身為人類的勇氣,也低估了深淵的可怕之處。
為什麼人類只能在半徑三十公里的所謂“帝國樂土”之中苟活。
為什麼神皇要張開光幕的結界,保護著人類,讓他們活在真理之外。
為什麼Einherjar的存活率低的可怕,抵抗深淵的作戰十死無生。
地球。對了,在地球時代,大家不是還能自由地仰望星空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些還來不及產生的疑惑,隨著白燐的肉體與靈魂一起,在深淵之底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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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神皇
不可名狀的巨大惡意誕生於宇宙深處。
那是以無法想象的恐怖速度吞噬著周圍一切的,名為深淵的龐大怪物。
無論是有形的實體,還是無形的能量,甚或是虛無縹緲的所謂“情感”,無不在其食譜之上。
那些弱小的文明,甚至不值得它去主動盯上,只是在吞噬的過程中,碰巧賜他們以毀滅罷了。
在成長的過程中,它也模仿著那些被吞噬的對象。
起初,是模仿著力量與外形。
隨後,它開始模仿他們的理性、思考、感情、文化。
最後,它還學會了詭計與玩弄——
掏空整個星系,僅僅在虛空之中留下那原始種族生活著的母星。
然後化身為該種族中的一員。
以救世主的身份,帶領它們建造所謂的逃難方舟。
當然,那不過是圈養著食物的囚牢而已。
睜開億萬發光的眼睛,監視著那被圈養的族群,在同一時間觀察著每一個體的一舉一動。
偶爾,挑出少數的個體,誘使他們看到真相。
品味著他們在得知真相的瞬間爆發出的劇烈絕望。
——沒有比那更鮮美的食物了。
深淵沒有智慧。
它只是單純地模仿著被吞噬的對象。
下一個被吞噬的會是誰呢?
||朕甚悅。||
它還在模仿著,那份名為“飽足”的愉悅心情。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