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部分 花落又開
海洋。
一望無際的,似乎能綿延到無盡邊緣的海洋。
我立在海面上,就如立在平地上一般。
“呼……呼……”
奔跑,前進。身體機能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已經發出來告警訊號,肺部正在抗議這劇烈的運動。
無邊無際,無盡無涯。似乎,永遠看不到陸地的彼端,也永遠走不出這篇泛著波紋的深海。
突然,極其突兀地,海面上仿佛飄著一朵艷麗的花。鮮艷的紅色,在我那已經被深海刷藍的眼中,格外醒目。
不知道是玫瑰呢,還是杜鵑呢。無所謂,有花就意味著陸地在附近,這個念頭是我最先想到的。
拼勁全力地向著前方追趕著,至少,將那朵鮮花從這黑暗的深海中挽救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夠不到啊!”
即使已經用盡全力,和花朵的距離卻依舊那麼遙遠,似乎因為海浪的緣故,根本就沒有縮短過。
天空暗了下來,一聲悶響打破了平靜的海平面。
“雷暴,還是狂風……不,我還沒……”
巨浪隨著狂風分沓而至,如山般的浪頭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我。那朵象征著陸地與希望的花瓣,早已在海浪中尋覓不得。
“不……這不是真的,等一下……”
恐怖的聲音伴隨著狂風驟雨飄散而來。邪惡的獰笑,凶暴的咆哮——已經歷經過戰場的我大致分辨出,這些都是那些深海艦隊發出的聲音。縱使我合上耳朵,這聲音卻仿佛回蕩在我腦內一般,如針刺般折磨著我已經脆弱的神經。
“呼……呼……”
掀起了被子,盡量找回自己的感受。
視线逐漸清晰了。眼前的場景是我自己的房間。素雅卻顯得非常大的單人床,正對著床鋪的蒼白色衣櫃,一側似乎未來的及在睡前關閉的終端計算機,一側書架上堆積如山的舊書籍,以及簡單地留出來作為交談空間的小桌子以及木椅,這就是房間的全貌。
作為星南鎮守府官居少將的統領,這房間似乎稍顯寒磣了些。但至少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將休眠的終端機開啟,右下角的時間是早晨的七點零五分,在常人看來是相當早的時間。實際上在鎮守府也是如此:日常的工作、訓練和整備基本都會在八點半開始,多數人的起床時間則基本在七點半以後。
雖說是起來了,但是頭腦卻依舊混混沌沌地毫不自省的樣子。我匆匆地從柔軟的床墊上起身,朦朦朧朧地換上拖鞋,到洗手間勉強衝洗了一下,換上合適的衣裝——白色的海軍制服。雖然說其實現在是可以隨意一些的時間,但是我還是習慣稍微正經一點,尤其是在整座鎮守府的主力戰斗人員都是作為女性的艦娘面前。
而接下來的事情是發生在我將自己房間的合金門驗證了自己的身份訊息開了鎖,打著哈欠走出房門的時候。
“早上好,主人,希望今天也是順利的一天。”
“啊哦……”
溫和的,如銀鈴般的問候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讓我忍不住稍微呆了一下。
清晨的日光透過透明的玻璃照進名為“中央區”的區塊內,如絲巾一般罩在侍立在一旁的女仆身上。帶著褶皺的白色頭飾點綴著淺栗色的梳理得整整齊齊的中發,白如牛奶的臉上透露著一抹淡紅,五官被編排得恰到好處,如有神佑般地美麗,修長的睫毛下,海藍色的眼睛中流露著似水的溫情。即便是可以稱得上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女仆裝也難以掩蓋凹凸有致的身段,長長的裙擺如晴空中的淡雲,如夢似幻地飄舞著。
“早上好,什羅普郡。”
在突然意識到我正盯著她看的時候,我趕忙回過神,向她道了早上的問好。畢竟,她不但是“女仆”,也是我的秘書艦。
說到秘書艦,原本這一職位基本會由被公認為工作能力強大的密蘇里、克勞塞維茨、海倫娜或者德格拉斯等人擔任。但是在前段時間與深海艦隊規模龐大的決戰中,不但前线戰斗人員極其吃緊,後方負責後勤調遣和指揮的人員也是捉襟見肘。所以,本來只是擔任著“女仆”——准確的說,是“為大家、為整座鎮守府服務”的“女仆”——什羅普郡便成為了那段最緊張時間內我的秘書艦。出乎我的意料,不同於其他人單純地輔助我進行工作,她擅長觀察四周環境,同時擅長思考如何提高工作效率,因此那段緊張的時間內,我愈發覺得,她比我想象中更加可靠。
“您的狀態似乎不是很好,不知道昨晚是否睡得舒適呢?”
我習慣性地點了點頭,草草做了回復:“還好。”
“那麼,需要為您准備早餐嗎?就像日常那樣?”
“啊。”我應了一聲,“就這樣吧……”
“好的。夾芝士的烤面包,煮雞蛋和冰的速溶巧克力,了解了。”
微微躬身施了一禮,她便踏著輕快的腳步匆匆離去。
“真是的,怎麼覺得自己都開始依賴起來了……明天還是像以前那樣去戰斗人員的食堂吃好了。”
在什羅普郡擔任我的秘書艦之前,秘書艦這個職位就真的如字面意思那般擔任秘書工作,僅僅是在工作上進行輔助。不過很顯而易見的是,這樣的職位的工作內容很容易受到在任的人的個人性格影響。克勞斯或者德格拉斯這種專注而一絲不苟的秘書艦倒還好,若是遇到密蘇里這種喜歡惡作劇的,比如在遞過文件的時候像野獸一般盯著我的手或者時不時對我開個帶點成人內容的笑話……那真的是一天的工作都不得安生。
而什羅普郡這樣的……“女仆”麼,我忍不住嘀咕著,那反倒是有些逾越過了秘書艦的范疇。除去正常的工作外,生活方面我也逐漸開始變得依賴起她來。除去像三餐這樣的事情外,甚至我的房間的打掃或者作息時間的安排都被她所安排得井井有條。
也就是說,比起“秘書”,她更像是身份定位上的“女仆”吧。
直到她回來為止,我都坐在餐桌旁,思考著這件事情。
“那麼,早餐便在這里了,請享用。”
“哦,多謝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後,還在想事情的我便自然而然地想著煮雞蛋伸出手——
“啊啊啊啊——!”
……一時間居然忘記了煮雞蛋剛剛出鍋,肯定是燙得無法正常接觸的情況。一般我都是用勺子敲開蛋殼吃或者是等到稍微涼一些後再吃的,但是由於心不旁騖地向著什羅普郡的事情,結果想這麼順手一拿,自然是被驚訝和滾燙折磨得驚慘叫出聲。
“啊!主人,沒事吧?等一下……這里是冷毛巾,能夠降溫。”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似乎早已准備好一般,什羅普郡遞過來一條被冷水泡過的濕毛巾。
“真是的,這條毛巾原本是給您早餐後用的,下次還請像平時那樣謹慎一些……那麼,這次扣您一分。”
等到手部的灼痛稍微緩解了幾分之後,我才緩緩平靜下來。
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分神呢……真是的。
懷著對自己有些懷疑的心境,我咀嚼著烤面包,開始了大戰後平靜的一天。
結果,即使是大戰已經落幕,深海艦隊已經不再對海岸线有威脅的時間里,安安穩穩地度過一天依舊只是個夢想。
“這是立體強襲行動後急需補充的物資備案,賬目已經基本列好,軟拷貝已經發送到您的郵箱,硬拷貝則在這里,還請指揮官閣下認真審查。”
上午九點,胡德遞過一疊紙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數字和項目。
“目前鎮守府的防御系統因為補給不足以及多次戰斗損耗嚴重,防御效率低下,這是防衛部門擬定的改進計劃,電子稿已經傳送到您的郵箱里。雖然知道您工作很多,但還是希望您可以盡快處理。”
十點左右,當我還在胡德送來的那份財政報表中掙扎的時候,伊吹再次雪上加霜般地送來了另外一份厚厚的資料。
而當我終於將上午計劃中的事務完成之後,工作用的終端機上的時間已經變成了十二點——再過十分鍾便是標准的休息時間,所以再繼續做下去估計也無法在那之前完成什麼。
……更何況,我已經不想再做下去了。四個小時幾乎沒什麼休息時間的高強度工作,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剛剛來到這座鎮守府時的情景。
“您辛苦了,主人,今天早上實在是繁忙呢。”
什羅普郡微微施了一禮,用雙手為我遞上了一杯咖啡。
“嗯,多謝了……啊。”
咖啡杯里傳來我有些不適應的濃烈香氣,幾乎不是飲品,而是奢侈品一般的嗅覺享受。由於連年戰爭,用真正的咖啡豆磨制的正品咖啡越來越少,真正流行的是工業化生產出來的速溶咖啡——而很明顯,不同於甜到發膩的後者,這濃郁的香味證明這杯咖啡屬於前者,被定性為奢侈品一般的存在。
“那個……什羅普郡,我還是習慣喝平時的那種……你知道的吧。”
我把咖啡杯放下,說道。
“是速溶咖啡嗎?那種咖啡對身體並不好,所以……我為您准備了這種親手精致的咖啡,還希望主人可以享用……”
我無奈地笑了笑。我並不是什麼貴族世家出身,而戰爭時期到那些高檔的咖啡廳去買一杯這種手工制作的咖啡的錢幾乎能夠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半個月的生活支出。所以我自然從小跟這種奢侈品絕緣,唯一能品嘗的,也就只有她口中的那種對身體並不好的速溶咖啡了。
“那麼,就多謝了……”
我輕輕地拿起杯子,緩緩地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而即使是在這短暫的閒適時刻,辦公室內的氣氛卻一點也不給我享受的感覺。盡管終端機已經被我設置為休眠狀態,一側的傳真機卻依舊不識時務地響著打破靜謐的摩擦聲,一份又一份地紙質文件被傳送了過來。品嘗著按照我的喜好加了糖和奶的咖啡在口中留下的味道,我心里卻有種將傳真機砸得粉碎的想法——若不是我們人類有著將文件呈現成書面形式的習慣,估計這台看著跟周圍富有科技感的房間風格相差巨大的機器被扔到回收站也換不了幾個錢。
“不過,說我辛苦了,其實還是你更辛苦吧。就不會擔心過勞的問題嗎?”
秘書艦其實並不是件輕松的工作。就拿今天早上來說,什羅普郡除了要處理一部分不是必須由我來處理的工作外,還得負責聯絡數量繁多的工作人員,向鎮守府其他方面的負責人提交文件,而除去這些分內的工作之外,准備我手里的咖啡這樣的事情她也包攬了下來。說真的,雖然我自己覺得自己已經相當勞累,但她其實比我更累吧。
“過勞……是嗎?但是其實這也是為了鎮守府各位的笑容……”
她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
“我只要有這個就足夠了……看著您放松的樣子,我也會很開心的。”
我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完成自己的部分,也只能稱得上是完成工作而已。但是像這樣,即使不在自己工作范圍內的事情也悉數完成,默默地綻放著自己——我覺得,恐怕只有聖人會如此。
“……等過了這段時間,應該會輕松許多的。到時候我就能一個人處理所有事情了,這段時間還得拜托你了。”
這段時期的確是一段特殊的時間。與深海艦隊的戰爭結束,數量龐大的深海艦隊的處置、戰後的復興工作、將百年以來焦聚在戰爭的人們重新轉換回再建設、戰時體制的調整,僅僅是這幾項工作就足夠讓人頭昏腦漲。其中最為主要的,還是體系的改善,從集中而高效化的戰時模式慢慢切換為普通的備戰,再根據殘存的深海艦隊的反應進一步調整,這無疑是令人頭疼的。甚至,比起我剛剛接手星南鎮守府時建立新的行政體系還要復雜許多。
而如果這一段時間成功將行政體系轉換為戰爭結束後的狀態的話,各項工作也就能分派給各個值得信任的人了。胡德、俾斯麥、伊吹、克勞塞維茨、海倫娜還有密蘇……啊,這個不算。但總而言之,只要新的體系能穩定下來,將工作分派給可靠的人,那我便只需要集中處理最關鍵的事務,自然能夠放松下來。
“啊……這一點沒有關系的。”什羅普郡依舊帶著溫和的淺笑,甚至刺得我心里有幾分慚愧,“如果能夠由我代為處理的工作就請交給我吧,主人您請好好放松。”
我想要說什麼,內容卻被卡在了喉嚨處。只得沉默地合上雙眼,將瓷杯中那苦澀的咖啡一飲而盡。
“是嗎……實戰訓練嗎?”
我向來有飯後淨手洗臉刷牙的習慣,此刻,午飯後的我正用毛巾輕輕地擦拭著沾滿水的面頰。
“嗯。俾斯麥和密蘇里都指出,即使大戰已經結束,但也不是不存在深海艦隊未來從哪個地方卷土重來的危險,必需且日常的實戰訓練很有必要——特別是我已經快一個月沒動過手了啊。”
我注意到,當提到密蘇里的名字的時候,什羅普郡表情便變得不安起來。
“……好的,我明白了。”刹那間,她的臉上又恢復了平靜的表情,“我這就安排日程的調整。”
其實我倒是也留意到——鎮守府內部,除去艦娘作為人造人誕生那一刻的“國籍”設定外,最能將他們聚集到一起的,自然就是性格。而很顯然,除了喜歡聚在密蘇里身邊的那群死黨之外,即便是我,在面對她的時候也幾乎毫無辦法。這次莫名其妙地跟俾斯麥突然聯合申報希望進行實戰演習,還指名道姓要我親自出馬,這當中居心不良的味道實在明顯過頭了。
“嗯,拜托了。”
時間很快便到了下午三點。幾乎大半個鎮守府的工作都暫時被延後,但不得不說,密蘇里的申報實在是天衣無縫。所有被傳喚到場的參與人員的工作在申請書都被安排了替補,以保證鎮守府的運轉不會因為抽調大部分人員前去演習而陷入即使只是短時間的癱瘓。那細致的程度,甚至讓我都不好意思拒絕這份申請了。
……正是因為如此,因為密蘇里過往與人相處的記錄實在是有點不良,加上性格又顯得過分地自由奔放了,這回如此認真地進行安排,我才愈發感到,她是不是希望搞個大新聞出來。
“說是演習,其實更像是對戰訓練。”
佇立在可以通過窗口觀測到幾個訓練場實況的,位於演習中心二樓的監視台上,在我身側的阿爾薩斯用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向我報告著情況。
原本以為設定上是“法國出身”,就能稍微有點浪漫的樣子。但事實證明阿爾薩斯不是羅曼蒂克的人,倒更像是鐵腕的路易十四,軍人作風比起在鎮守府內以強硬作風著稱的俾斯麥有過之而無不及。
“參與演習的所有人,除了單人對戰的科目外,還有稍後將會進行的組隊戰斗,而由於人類與艦娘的戰斗風格和方式存在差異,組隊作戰並不合適,這一部分將軍您便可以不用參與了。”
“哎呀,阿爾薩斯,何必這麼死板呢?要是指揮官閣下親自上場,沒准將來有用呢,是不是?”
我稍稍揉了揉太陽穴。聽這個聲音,就是在鎮守府開始工作以來我的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煩惱的制造者密蘇里了。雖然在關鍵時候倒是相當靠譜,但更多的時候,她倒不像是被設計得比人類更“合理”的艦娘,而是一頭放飛自我的野獸。
“請您注意自己的言行。”
還沒等我出口,阿爾薩斯便針鋒相對地對她進行了警告。
“嚯呀嚯呀,我只是來提醒指揮官閣下,差不多該到您上場了喲?根據您以往的作戰記錄和數據,安排了黎塞留閣下做您的對手……不過分吧?”
“啊。”我應了一聲——實際上這是個很過分的決定,因為根據以往與深海戰斗以及內部戰斗的記錄匯總,我巔峰時期的戰斗力可能也就比重巡洋艦類型的艦娘要高,而略低於戰列艦級別的艦娘。何況,現在恐怕也早就不是我的巔峰時期,估計對上得梅因這種強大的重巡我也難以取勝,更別說是黎塞留。
但是我還是強迫自己不能在這家伙面前顯示出軟弱的樣子,不然以後可就只能受她擺布了。我轉過身問道:
“什羅普郡,我的機甲准備好了麼?”
“已經和負責裝備的夕張大人確認過了,您的機甲仍然工作正常。”
很顯然的,人類的軀體顯然不可能跟身體素質已經強過人類,又能與艦裝融合的艦娘的。但是科技的發展自然讓人類開發出了更新型的武器,比如原本像鋼鐵巨獸,現在則幾乎能跟人體完美契合的機甲。全副武裝、訓練良好的人類機甲戰士戰斗力完全可以匹敵艦娘,而具體戰力則根據機甲的水准以及實戰能力而定——以蘇聯為母國的濟北鎮守府的戰斗力就是全部由機甲戰士組成的。
我想著這些,向著整備室走去,而在經過什羅普郡身側時,她輕輕地在我耳邊說道:
“請注意安全,主人……”
“嗯。”
我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復。
金屬質感的訓練場地並不大,但作為兩人角斗的場地卻已經綽綽有余。
一側,是已經嚴陣以待,手握合金鋼軍刀,一身戎裝,身披赤紅披風,戰意正盛的黎塞留,而另一側,是全身披掛型號為“紅獵”的動力裝甲的我本人。
簡單來說,我駕駛的應該是“紅獵”型的改造版本。改前版本是星南鎮守府的母國研發生產的劃時代量產機型,通體亮紅色塗裝,左右臂配備了錐刺狀的紅色激光劍,並可根據戰況切換到光束炮,威力巨大到甚至可以干擾磁場;而動力系統采取已經成熟的反物質能源,機械效率巨大。
但是即使依靠機甲,人類自身的生理限制卻依舊嚴重降低了戰斗能力。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人類的反應時間大概在0.2秒左右,而經過訓練的運動員或者士兵,則可以縮短到0.1秒左右。
……但是作為人造人的艦娘,被極大程度地強化了生物機能的她們,反應速度在0.05秒以下。
戰場上的短兵相接,即使是0.01秒的判斷,結果也會是天差地別。
“失禮了,將軍。雖然是演習,但我也會全力以赴。”
我向著說出這話的黎塞留微微點頭致意,雖然在外面看起來只是一套機械點了點頭吧……
在得到我同意的那一刻,騎兵軍刀便寒光一閃——
戰斗開始。
“主炮,齊射——!”
訓練場足夠巨大和堅固,承受戰列艦的主炮射擊也並沒有問題。
“轟——”
而當黎塞留那380毫米的兩門主炮開始移動時,我便已經做出反應。
“雖說我戰力不如你們,但單純的主炮齊射也太過小看人了吧——!”
火炮轟鳴著,炮彈撕裂了原本訓練場平靜的空氣。主炮的轟擊全然沒有傷害到我半分,機甲駕駛員的本能讓反應時間急速縮短,而機甲內置的軌道預判裝置也在主炮轟鳴的瞬間預測出了炮彈的軌跡。一陣左衝右閃,我便輕易避過了炮彈。而打空的炮彈落入為了還原海戰場景而設立的訓練場的深水中,濺起一陣水花。
“確實,依靠機械的輔助,規避並沒有什麼難度。”
此前態度尚且恭敬謹慎的黎塞留,此刻已經變得冷淡無情。
“那麼,接下來呢!”
鋼制軍刀閃過駭人的冷光,黎塞留略一蹬地,便迅速將我們之間原本的距離迅速縮短。若是普通人背負著這樣的艦裝,別說舉起來,恐怕被壓扁都不是什麼新奇的事情,但作為能夠與艦裝實現完全融合的艦娘,她健步如飛。
機甲手部的激光劍旋即出鞘,閃著銀白色光芒的光劍將訓練場照得更為通透亮眼。
眼看著黎塞留的距離越來越近——
“乒——”
下一秒,黎塞留竟已出現在我身後。而更出乎意料的是,我一個背劍,以激光劍擋住了這一招。
極速,依靠自身的艦裝做到了遠比人類高的速度,既然面對的是這樣的對手,當然不能以對抗人類的思維對抗。
“您還是很快的。那麼,這一招呢。”
背劍雖說擋住了黎塞留從背後刺出的一劍,但卻無法阻止她再次依靠告訴的機動力在短短一瞬間便出現了我的身前。
劍道在這個極度依賴高科技的時代早已過時,但是事實證明,劍道這項技能在這個時代卻依舊可以在實戰中發揮巨大的作用,而黎塞留便是將劍道作為訓練科目之一的艦娘。只見她此時已經高高躍起,做出了豎劈的動作。我下意識地將右臂的激光劍擋在頭上,然後——
“咔——”
下一刻,黎塞留的合金軍刀便被我的激光刀擋在了左側。
早在戰爭時期的演練中,我便已經跟黎塞留交過好幾次手。比起其他使用主炮取勝或者利用機動發射魚雷來取勝的艦娘,她可以說是最難纏的對手之一。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本就高超的戰斗技巧以及即使近身也可游刃有余的劍術。
而這一招,私下里被我戲稱為“燕返”的招式,便是她神出鬼沒的劍術之一。發動時表面上是豎向揮砍,但劍身卻會在半途中劃過一道圓形而轉為橫批,將對手攔腰截斷。在與深海的戰斗中,若是裝甲薄弱的深海艦隊驅逐艦或者輕巡洋艦,估計就會被一刀兩斷。即使是擁有著厚重裝甲的戰列艦,估計也會受損嚴重,畢竟這一刀的力度可不是開玩笑的。這招自然對劍士的力量和技巧要求極高,估計也只有黎塞留這種對戰斗鍥而不舍的戰士才會修業到這種地步。
但是,這不意味著我取得了優勢。交鋒的刀刃上擦出了噼啪的火光,那份在常人看來難以置信的神力甚至讓我感覺,自己沒有被一刀兩斷真是幸運。
“唔……!”
糟糕,即使有了動力機甲的輔助,我的力量竟然還是不如艦裝狀態下的黎塞留,側面那巨大的壓力讓我幾乎被壓倒一般。
似乎已經察覺到了我的無力,黎塞留旋即收刀,隨後便從各個角度如疾風驟雨般猛烈地向我進攻著。我的反應速度遠不如她的進攻速度,只得依靠預判和自己的格斗本能,一招又一招地與她拆招。拆到三四十手的時候,我的精神力和體力已經開始嚴重損耗,而似乎就在這個時刻——
“結束了。”
耳邊響起一陣劃破空氣的疾風聲,伴隨著黎塞留這聲低沉的宣判,鐵拳破空而至——
“唔啊!”
只關注到了劍刃,而沒有關注到其他的武器麼……
這一拳命中了接近頭部的位置,而巨大的震蕩令我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在視线變得黑暗之前,我聽到的是幾聲接近絕望的呼喊。
夢境。
是夢境。
刻骨銘心的夢。
那是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的戰役。
位於東方的,南國的城市,即使到了深夜也依舊閃耀著工業化的光芒,繁華和有序統治著這座工業城市。
人們整齊劃一地上班,下班,領取薪金,生活。到了深夜,除了在夜生活中還能有時間和精力狂歡的人外,整座城市便沉浸在寧靜的夜晚中。
這樣的生活,雖說不是最好,但至少,人們能夠生活下去。
彷如朝露的夢幻。但夢幻,是會終結的。終結了城市的安寧的,是震天的報警聲,以及戰爭的交響樂。
和黑夜仿佛能融為一體的深海艦隊很快便出現在了這座沿海城市的內城中,他們面無表情,從海洋的方向涌入城內,殺聲震天,炮聲響徹了整座城市。原本在警報聲中還算有序撤退的人們在死亡的驅趕下開始狂奔,亂作一團,踩踏和尖叫,將這座城市徹底化為人間地獄。
血色覆蓋了整座城市。
深海歷83年4月19日凌晨,深海艦隊進攻了這座南方的大城市。僅僅兩小時便擊潰防守薄弱的海岸线,從城市郊區一路長驅直入攻入市中心。城內所有的人,無論高低貴賤,品行端正與否,都受到了一致的待遇——死亡。
原本繁華的工業城市,在一夜之間化為墳冢。那或許存在的神明也為這等暴行而震怒,傾盆的暴雨打濕了城市的每個角落,不知是神明的眼淚,亦或者是希望衝刷走血腥的清掃。
等到有足夠應對能力的人類軍隊趕到時,大半個城市已經變為了廢墟。
那一年我不過是五歲的孩子,在除去城市中無處不在的宣傳戰爭動員的背景板以及異常高壓的生活方式外,戰爭的滋味第一次蔓進我的心頭。那一夜原本我的家庭還在沉眠,在黑暗中被深海艦隊的轟炸而震醒,在警報聲中跟隨著人流逃竄。一枚炸彈落到道路中央,不知多少人便倒在路口,而更多的則是被炸斷了手或者腳。城市中的民防部隊在幼小的我的眼中匆匆向著我們相反的方向跑去,最終一個也沒有回來。即使是深海艦隊最終被擊退,但哭聲喊聲依舊彌漫在城市的廢墟中。我還記得,我們家附近原本商品繁復的大商場變作了救護站,大人們把死者送到這里,和還活著的人一起接受家人的認領。在那座商場,死人排了無數排,有的骨肉分離,有的無面無腳,凝結的血塊和亂飛的蒼蠅,戰亂後跑來偷吃的老鼠,還有認親的人的嚎哭聲,若是惡魔親自光臨,肯定會自嘆不如。
那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到我的家人。走散了無法聯系也好,躺在那個地獄般的大商場中也好,都已經無所謂。我的人生在那一刻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讓深海付出應有的代價。
“呼……呼……”
我拼命喘息著,在閃著白光的醫護室中醒了過來。
“指揮官閣下醒來了!”
是列克星敦的聲音麼,我想著。此時身體還昏昏沉沉的,連稍微起身都有些困難,但至少,視力和聽力恢復了。
原本列克星敦也擔任過我的秘書艦,但是後來跟她出了一些個人感情上的問題,就讓她負責跟我不會有那麼接觸的醫護部門了——稍微回想了一下,這些東西在我的記憶中還算清晰。
那麼,很幸運,我又逃過了一劫。雖然之前在和深海艦隊的戰斗中我也曾這麼九死一生過,但是這次的噩夢卻讓我感覺比戰爭時期更加勞累。
“主人!”
什羅普郡是第一個衝進來的,至少聽聲音是這樣。
她的臉龐很快出現在我的視线內,滿是擔憂的神色,似乎還……哭過?雖然不知道那是不是淚痕,但姑且當是吧。
“誒呀誒呀。看起來您可算醒了呢,這幾個小時對我來說還真是如坐針氈啊。”
什羅普郡扶著我,讓我緩緩坐了起來,而剛聽到聲音就辨別出這個罪魁禍首是誰的我得以用眼睛再確認了一次——密蘇里。
“故意安排黎塞留作為演習對象的人沒資格說這話吧……”
接著進來的是克勞塞維茨。一如既往地,她的手里拿著那本卡爾.馮.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似乎是因為跟那本書的作者有著同名之誼的緣故,克勞塞維茨總是帶著這本書。
“長官閣下,俾斯麥拜托我對您不幸的遭遇表示同情。另外,經過商議,在您不方便工作的時候我們可以代行。”
“哦……”我匆匆應了一聲,而此時才進來的就是把我送進醫護室的直接責任人,黎塞留。
“十分抱歉,將軍。”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正式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對對您造成的傷害表示愧疚。”
“原本我們艦娘之間進行演習的時候,這種程度的打擊造成的傷害是比較有限的。”克勞塞維茨在一旁解釋著,“但是……”
“沒有考慮到動力裝甲與艦娘的區別,因此下意識地下了狠手。在此再次對您表示我的歉意。”
該說是認真呢,還是什麼,總之黎塞留就跟罪人一般地低下了頭,甚至反倒讓我有種是我做錯了事情的感覺了。
“好了。”雖然身體依舊有些難以動彈,但是說話還是沒有問題的,“這並不是你的錯,反倒是我修業不精,讓你們笑話了。大概明天就能……”
“您的身體狀況並不允許。”似乎猜到了我要說什麼,列克星敦趕忙搶在我之前說道,“請您至少臥床休息三天,這是醫護人員給予的囑咐。”
“那麼,在您休息這三天,工作就自動分配到相應的部門了,反正對作為核心的鎮守府統領無法處理工作時的應急工作體系也基本成型了,這次就當是一個檢驗咯。”
密蘇里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微笑,向我做出了結論。
“除了必要的看護人員,大家都請出去吧,畢竟我們的指揮官閣下需要好好休息呢。”
我還想要說些什麼,密蘇里就推著黎塞留、克勞塞維茨和列克星敦向著門口走去。
在出門之前,她還意味深長地向我露出了野獸尋覓到獵物一般的卑劣微笑,然後輕輕地把門帶上了。
……似乎被這個女人給擺了一道的樣子。
醫護室內,排燈閃著柔和的白光。室內只剩下了兩人,或者……一人一艦。
我從沒有過這種一男一女共處一室的經驗,或者說,工作之外並沒有。不知道該做點什麼的我只得尷尬地低下頭,但又覺得過於失禮,便再抬起頭,注視著什羅普郡。她臉上依舊帶著大方卻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輕輕地注視著我。
良久,我看到了病床旁的床頭櫃上,那擺著的一株康乃馨正淡雅地衝著我笑著,似乎在祝福我能早些走出這病房。
……真是的,明明已經沒什麼了事了,最起碼我自己感覺良好。
花啊……鮮花嗎……
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仿佛背上還背著什麼重擔一般。
“我的婆婆。”不知道為什麼,我忍不住開了口,打破了沉默,“特別喜歡花朵。”
“記得小的時候,有那麼一次,學校里的書,我怎麼都背不下來。我的母親到最後失去了耐心,就責備我。我的婆婆當時也在,在那之後她便帶我去看她養的一盆花,三瓣的,紫的、黃的、紅的,斑斕而交錯,就跟鬼臉一樣。她笑著跟我說,我的媽媽,她的孩子,發起脾氣來就像這個樣子,然後被罵了而很不開心的我馬上就笑了。”
我停了停,而什羅普郡見我沒再繼續說下去,便輕聲說道:
“這種花……叫三色堇。”
“啊。後來當我知道那種花叫什麼的時候。”
我忍不住哽了一聲。
“這個故事里的兩個人,都不在了。”
隨後,我便絮絮叨叨地說完了那一場深海艦隊的進攻,以及那被毀了大半的城市。
“我的父母不知所蹤,而我的婆婆……在深海艦隊的進攻的時候,她在我們家那棟公寓的窗台上修理花朵和植物,一枚炮彈正好打在那附近。而屋子里沒有被波及到的地方,在逃走之前,我看到的是花——擺在她的臥室里的床頭櫃上的花還在綻放,黑色的花芯就好似嘲弄著的眼睛一般。”
仿佛渾然不知死亡的存在一般。
“所以……主人……”
我闔上雙目,那動聽的聲音回蕩在病房內。
“您喜歡花嗎?雖然現在說有點遲,但是還是非常感謝您為我在鎮守府留出了種花的空間,而且我在您的房間,在會客室妝點花瓣的時候,您也沒有……”
“鮮花是無情的啊。”我又輕輕地嘆息著,“鮮花不懂人心。”
“雖說是沒有什麼閱歷一己之見……”
沒有閱歷。
啊,對啊,她們……不是人類啊。
在深海歷初期的慘敗後,人類並非一無所獲。遭受到深海艦隊打擊最為沉重的日出之國也獲得了相應的酬勞,那便是在與深海的作戰中逐步掌握的建造能夠與艦裝融合的合成人,即艦娘的技術。
艦娘並不是人類。嚴格來說,是極其接近人類卻並非人類的存在。簡單而言,就是人類以自己的DNA為藍本而構築的合成人。自從深海歷10年第一批能夠承載特制的艦裝進行作戰的女性合成人誕生後,艦娘便成了她們的稱呼。她們比人類身體素質更高,更為靈敏,更為聰慧,甚至可以說,雖然遺傳基因相同而繼承了人類的外形,但經過基因修正的她們顯然比人類的女性更為美麗。
“……但是我相信,花的情,只有有心的人才會懂得。”
心。
艦娘自從誕生之初就飽受倫理上的各種爭議,但是面對深海勢力入侵的不俗表現又讓人類不得不接受他們的存在。然而,艦娘的地位卻永遠處在人類之下。這不僅是因為人類是艦娘的造物主,更是因為地球聯邦那帶有明顯歧視意味的法案——只有兩個等級,即人類和包括艦娘在內的人工智能。即使艦娘在完成服役退役後可以獲得人類公民權,她們的身份證號末尾也永遠會比人類多一個W——代表戰艦的“Warship”。至於退役後在社會中遭到的種種歧視行為,似乎隨便找找新聞就能找到一堆。
原本也是人類的我,理應高高在上。但是。
我此刻倒覺得,她們是有“心”的。
“……因為,沒有“心”的人,就沒有辦法去懂得鮮花的美。”
什羅普郡說完之後,突然察覺到什麼似的,有些慌慌張張地辯解起來:
“這……這不是說主人是沒有心的人什麼的,只是我很喜歡花,所以……所以我……”
“啊,你沒有錯啊。”我苦笑著,“我為了向深海付出代價,感情什麼的,已經被拋棄了。我把自己變成了機器,只知道和深海艦隊作戰的鐵心滅絕者,只是現在。”
我是怎麼了。
為什麼,面對她卻有一種止不住的感傷。明明,一般的人類對於艦娘只會不屑一顧,當做是奴仆甚至機器,不管是戰爭方面,還是什麼其他方面。
啊,面頰感覺濕了呢,我是哭了麼。
我是多久沒有哭過了?
“我想要……知道我的心在哪里。”
“本台訊:近日,人類和平組織發言人再次呼吁,深海的危機已經消除,地球聯邦徹底撤銷四大鎮守府的軍事體系,並解除他們的武裝,以免在未來對整個社會構成……”
“什麼玩意。”
直接按下了關機鍵,沉悶一陣,我再次用醫護室的通訊設施呼叫著外部。
“必須交由我處理的事務,是不能隨便被替代的。所以,請把這幾日整座鎮守府的事務轉接給我。”
為了防止我找到機會溜出去,在密蘇里的“建議”下,我被送進了帶有門禁設施的醫護室,出入甚至不能自己決定,得通過通訊設施呼叫外部解除門禁。在被拘禁般地安排修養兩日後,我便再次通過通訊設施強令手下們將已經分離出去的事務重新移交回來。這不是什麼控制欲一類的問題,而僅僅是這些工作理論上是必須由我完成的。
“抱歉,主人。根據列克星敦大人的指示,您必須再修養一日。所以,就算是命令,我也……”
這是第幾次了呢——不知道。實際上在休息了一個晚上後我便已經反復要求原本屬於自己的事務必須交還給我處理,而負責看護的什羅普郡則一次又一次地進到室內,態度堅定地表示反對。
“而且,您的身體狀況……”
“所以我說了我沒事啊。”我強硬地說出了這句話,但其實我自己也知道,這句話實在是很沒有底氣——就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一陣劇痛便飛速地流過大腦。
“主人你……老是說自己沒事。”
不再各執一詞,什羅普郡突然開始變得……嚴肅,甚至可以說,悲傷起來。
“在戰事最緊急,幾乎連吃飯都是一邊吃一邊處理工作的時候,我問您說有沒有事,您說沒有。”
“在最後的戰役時親自披掛上陣,我問您會不會有事,您說沒有。”
“而現在,明明內心已經難以忍受下去了,您還說自己沒有事!到底要忍耐到什麼時候啊……!”
雖說是呵斥,但是說到這里的時候,她的聲音卻帶了哭腔,變成了哀婉般的哭泣。
“明明,可以跟我說的……”
“……抱歉了。”
下意識地說了道歉,但是接下來卻一時語塞。
我該說什麼?不知道。我要做什麼?不清楚。
一時間內,狹小的醫護室內便只剩下了低沉的呼吸聲,以及抽噎的聲音。
等過了許久,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臉上剩下的,是有些安詳的笑容。
“您說,花不懂人心。”
“但是,它們恰恰是最懂得您的內心的。”
輕輕地從帶著的花籃中取出一朵鮮紅的——我認出來了,那是玫瑰。
“玫瑰是我最喜歡的花之一……玫瑰開得嬌艷欲滴,但是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鮮血,唯有鮮血才能把自己點綴成紅色。花莖上的尖刺,是為了隔人千里,讓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世人一面稱贊玫瑰的美,另一方面又苛責她的花梗上生了讓人難以觸碰的尖刺。”
我默然無語。沒有想到的是,簡單的鮮花,也能如此解讀。
“但其實,玫瑰帶刺,是因為她只希望人們自己在遠處記住自己美麗的一面,不希望人們走進看到自己黯淡凋零的那一面。這固然是對人們的愛護,但是這種愛護,是單方面的。玫瑰一個人承擔著所有的壓力和痛苦,就和您一樣啊!”
“雖然擔任您的秘書艦不過幾個月,但是我覺得您太不愛惜自己了啊!一心撲在工作和戰斗上,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體狀況,明明已經疲倦至極,可是卻還在出現在大家、在大眾面前的時候帶著一副自信的樣子,讓我們安心。自己一個人承擔下所有的負擔,這該是有多難受,多痛苦啊!我只是……”
“不希望您活得那麼痛苦。”
用尖刺拱衛自己……麼。
我想起來了。在開始擔任這座鎮守府的統帥之後,一切都變了。以前自己只是一個誰也不需要在乎的小孩子,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是走馬上任之後,所有的人的希望都被壓到了我的身上。普通的民眾、下級的戰士、以及上級的統治者們,都希望我做一個“好”統領。於是,我便豎起了自己的尖刺,變成了他們為我量身定制的這一角色。
身不由己。
面具戴太久,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久而久之,我也便接受了這樣的角色,甚至,理所當然。對深海的作戰也好,作為一個軍事指揮官也好,當一個領袖也好。
還是孩子的時候,我最喜歡做的是什麼?看書?到計算機里去玩那些在現在看起來很失真的游戲?
已經開始淡忘了,因為這不是我作為鎮守府之主應該想去做的事情。
這些事情,自然也包括了……喜歡上一個人。
喜歡上一個人。
想到這里,心里便猛地疼痛起來。
兩個人在室內,長久無話。
在那之後。
什羅普郡跟我的關系似乎親近了——大概吧。不過,原本的關系不應該就是比較親近的麼,畢竟當了這麼久的秘書艦了……
“那麼,今日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了,剩余的部分可以等到明天再處理。我會在辦公區出口等著您的。”
“啊,辛苦了。”
她微微向我施了一禮,隨後便有些急促地向著外面跑去。奇怪了,前幾天也沒見她這麼張皇失措的。
“所以呀~”
原本只是希望再整理一下文件,沒想到,某個我不怎麼希望看到的人出現了。
“指揮官你跟小什羅就沒有一點進展嘛……真浪費啊。”
不知道怎麼回事,密蘇里突然闖了進來,跟打量實驗動物般地看著我。
“所以,你應該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新成立的執政團里很多事情要做吧?”我無奈地說道。
雖然戰爭時期所有事情都由我來拍板確實是個很高效率的做法,但是既然和平了,而星南又不只是一座軍事基地,而是小型軍事化城市,我便也想稍微偷一下懶。
……不知道是不是什羅普郡勸說,讓我不要一個人背負一切的結果呢。總而言之,新的行政機構,由戰時的精要干部們組建的執政團便被組建了起來。原本只有我一人能做出決定的局面得到了改觀,現在囊括了大多數艦娘和少部分負責拱衛鎮守府的人類軍隊的領袖們的執政團開始分擔相當一部分的職責。當然,最關鍵的決定還需要我來做,但是基本上,這座鎮守府日常的事務處理已經可以放心地交給執政團了。
密蘇里也是執政團中的一員——雖然現在我在想把她納入執政團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就是了。
“比起執政團,還是關注下小什羅更有趣喲~剛才跑出去的時候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可愛死了~”
說起來,為什麼會一副慌張的樣子呢……等會兒問一下她吧。
“所以,幕後黑手還不有點覺悟,讓我很著急呀。我可是很樂於助人,成人之美的呢。”
“於是你要說什麼……”我把最後的整理工作做好,理了理衣服,向著門外走去,“再不說我走了。”
“木頭人還真是木頭人呢……”
密蘇里小聲說了句什麼,雖然聽不太清楚,但我好想察覺到,是一句很過分的話吧。
“那個幕後黑手,就是你呀,親愛的指揮官閣下。把女仆的心里攪得七糟八亂的,除了主人還能有誰呢?”
“別開玩笑了……所以就不該把你放到執政團里,真是個大麻煩……”
這個人總是以我為樂……這是真的。不過在這番抱怨完,走出辦公室之後,她也就沒有再繼續開我的玩笑,只是向我道別,然後一臉看不上我的樣子,離開了。
搞什麼啊,最後還是在拿我開玩笑的吧。
把心里攪得七糟八亂……麼……
心……
不知道為什麼。在工作以外的時間,也經常會想到什羅普郡,想到她為了大家盡心竭力,努力分擔著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工作。
“只要有大家的笑容,就滿足了。”
我想到了這句話。
可是,可是啊。
我也想看到你笑啊。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的笑會讓我感到一陣安心。是那天在醫護室里,我向她傾訴我的迷茫時產生的感覺麼。
算了,別想這麼多了。
“主人。”
辦公區的出口已經基本沒有人再走出來了。落日的余暉正影射在鎮守府的黃昏里,考慮到這里基本距離赤道沒有多遠,落日也意味著時間已經很晚了。
“……感覺已經習慣了你在這里等我了。”
我向前走著,什羅普郡靜靜地跟在我的身後半步。不知道怎麼,我還是覺得她身上有那麼一絲違和感。至少,跟之前擔任秘書艦的時候很不一樣了。
“這里是很特別……對,很特別的地方……”她小聲回復著我,“我們是在這里相遇的,您還記得嗎?”
相遇。啊。
對。戰爭結束前半年左右,最新一批的艦娘作為戰斗或者工作人員來到星南鎮守府,而那時戰事已經開始比較緊急了,又很不巧深海艦隊就在她們到達之前對星南發動了大規模的攻擊,所以那次迎接儀式也就讓我站在辦公區出入口的那片小廣場的高台上扯了幾嗓子演講就算結束。但是,就在那里,
“主人,我是什羅普郡,從今天起供職於此。日常的生活,日程的調整,還有……和花有關的事情就請教給我的照料吧。請多指教。”
那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在不久之後,戰事開始變得頻繁起來,原本老資歷的秘書艦們一個個被調往前线,從那時跟我相性好的胡德、赤城,到俾斯麥、黎塞留,甚至聲望和德格拉斯這類不常擔任秘書艦但工作熟練的都被投入一线戰斗或其他的工作里。最終,什羅普郡成為了我的秘書艦——直到現在。
“到現在也要半年了。”我從沉思中恢復過來,“能告訴我,一直擔任秘書艦……有什麼感受嗎?”
雖然是臨時上陣,但是現在,我意外地已經習慣起來了。不同於胡德的謹慎處理或者俾斯麥的冷靜高效,什羅普郡更像是……
女仆。
除了工作,連生活方面也都要蒙她照顧了。正是因為如此,我現在才想要補上這遲到的問話。起碼,自己不能讓她討厭吧。
“擔任秘書艦……我覺得我能守護大家的笑容。雖然那幾個月很辛苦,但是在戰爭勝利後看到大家高興的樣子,我也就滿足了……我覺得,這是很貪婪的願望呢。”
笑容。守護大家的笑容,也包括我嗎。
但是,我想要看到你高興的笑容啊。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想法在我腦內揮之不去。
“那麼,對我是怎麼看待的呢。”
望著落日余暉,我不知道怎麼就問出了這個問題。
“當然是敬愛著您……”
“不是這個……”仿佛被什麼操控了一般,我似乎很清楚我要的不是這樣的答案,“我是想問,把我作為一個男人,是你怎麼看的。”
“不是那個意思,難道……”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回過身,發現她的臉紅得有點嚇人,“……那,那個……我是個女仆,和主人您並不般配……”
“……不要這麼緊張啊。”我努力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笑臉,“就是普通的問一下而已……沒必要臉紅吧。”
“臉,臉紅了嗎……”原本有些平靜的語氣也變得慌張起來,手足無措,“那個,我先去給您准備晚餐所以先告辭了!”
踏著小步子,逃離般地向前跑去。
我苦笑了一聲。難道說,這個問題是什麼敏感問題麼。
希望自己別被討厭就好了。
那是又過了沒幾天之後的事情。
“嗯,聯絡的事宜按照像聯絡我那樣去做就好。除了終端上進行文件傳輸外,記得保留和郵遞紙質文件。”
執政團的適應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得多。各個負責專門事務的人已經基本適應了新的工作,並且彼此之間倒也還算默契。比起我一個人去努力做浩如煙海的工作,還是更多人一起才更有效率啊。不得不說,提出權利下放這樣的概念的人還是頗有先見之明的。現在我要做的東西已經從勢必親力親為,變成了只審議最重要的事務以及一部分會議,一天的時間便閒暇了不少。
等一下,我是怎麼就決定設立執政團這樣的機構的,明明之前一直都在想著自己解決的呀。
“太不愛惜自己”。
是這句話麼,把所有的事情都壓到自己頭上,把所有的負擔都留給自己,把所有的壓力都放到自己背上。
所以說,我是聽了什羅普郡的話之後,才……
心。我曾經問過,自己的心在哪里。
現在,深海艦隊被毀滅了,我的夙願達成了。我想按照自己的本心,生活下去。
“難道說,指揮官閣下,還沒有察覺到你在想什麼嗎?遺憾呀~”
執政團的工作會議結束了。在其他人員魚貫而出的時候,密蘇里又像是在開玩笑一般,故意留了下來。
“我在想什麼也不用你來教吧。”
永遠也想不明白這個人想要干什麼,這是一個我認定的事實。
“嘛,看來需要提醒一下您呢,不然再這樣下去,會急死人的喲~”似乎拿定了什麼主意一般,她終於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就請慢慢等待吧。”
肯定又是什麼低俗的惡作劇吧……算了,反正她以前做的事情也沒有太過分,就是會造成一些小麻煩而已,隨她去吧。
“嘿咻……啊,主人您還沒走啊。”
稍微留在會議室希望完成一些文件審閱的收尾工作,卻被什羅普郡打了招呼。
“嗯,還有點事情……”不知道怎麼,看著准備為會議室換上新的花束的她,我此時卻希望趁著這個時候暫時把工作放一放,“有的時候在想,你真的很喜歡花呢。”
“花很美呀……如果您能夠懂得花的美,便會像我一樣喜歡了。”
可能因為過去的陰影吧,我現在真的無法像他一樣喜歡上花。
結果,會議室里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靜。
“啊對了。”什羅普郡將新的海棠花放到會議桌上,然後輕輕地摘下黑色的手套,似乎是准備換一雙的樣子,“你的手很美呢。”
的確如此,纖纖玉手似乎因手套的保護,細膩而白皙,指如白筍,柔似絲綢。不如說,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白淨而整潔的手。
“……那個,雖然不討厭您的說法,但是我還是不太知道怎麼回應……”
“啊還有,想問一下……”我拼命在腦子里搜索著跟工作無關的話題——想必是一直沉浸在鎮守府的工作里而導致社交能力幾乎降到最低點的緣故吧,我發現這樣的話題居然屈指可數,“額那個……不知道你對戀愛是怎麼看的呢。”
……等一下,我怎麼會問這個。
但是,看到她的那一刻,卻自然而然地想到這個話題。
想知道,她是怎麼看的,想了解她,想……
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抱歉……我不太擅長這方面的話題,而且,作為一個女仆,即使收到了其他人的好意也不可能去回應的……”
“不可能去回應”。
這幾個字,卻像鐵錘一把,直接把我心里的鳴鍾敲得顫動起來。
“那麼主人,接下來我會為您去准備午餐的……先告辭了……”
是被我這拙劣的聊天技巧給弄得不勝其煩吧。明明現在距離午餐還有一個多小時時間,根本不用這麼快去准備的。
這是在逃跑啊……果然是開始討厭我了麼。
望著她離去的倩影,我又把那幾個字輕輕念了幾遍。
“不可能去回應,不可能去回應啊……”
似乎有什麼東西滴了下來,在這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里。
淚。
啊啊,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會不由自主地想問那個問題,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幾天,這麼在意她。
那,應該就是名為“愛戀”的情感吧。
我在那個女孩子——姑且,這麼定義——身上察覺到了什麼呢。關懷,亦或者是擔憂?
心髒的每一次跳動,都會伴隨著一陣抽搐,對那個人表現得無比關切和思慮,這跟以前的情感又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應該是,這樣吧,愛戀,我在過去的二十余年人生中從未感受到的東西。
結果,整個下午我幾乎都變得沒有心情去工作了。滿腦子都在想這件事,甚至難得地看到一份待處理事項便萌生出一種厭惡感。
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呢——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尚在普通的學校正常地讀書的時候,面對自己不想做的作業吧,在深海艦隊入侵我的那座城市,我加入海軍學院之前。
於是,下午的工作便被我甩給了執政團的各位。以前這麼做我估計還會有心理負擔,但是現在,我只想逃避掉那些讓我心煩的東西。
提早從辦公區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深陷在自己的沙發上,右手托著額頭,腦內仿佛在想著什麼,但又什麼都沒想出來。結果,一整個下午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面前那兼用戰術桌的茶幾上放著我自己泡好的速溶冷咖啡,然而腦子里亂哄哄的我卻沒有什麼去喝的欲望。久而久之,咖啡杯內的冰塊便慢慢融化,原本的濃度也漸漸流失,與我一同緘默著。
起初,那生活的日常,和在一起的家人被深海抓起來捏成粉末的痛苦和仇恨,令我憤懣滿胸。不到十歲的孩子在決定未來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海軍學院,日以繼夜地繼續著學科,磨煉著身體,摒棄了同齡人本該有的開朗和陽光,把自己埋藏在陰影中。
“你是個優秀的學生,天賦出眾的人才。但是……我只想說,我們之所以還在戰斗,是因為我們清楚我們為何而戰。而憤怒是一把雙刃劍,雖然它能賦予你力量,但是也會一點點割傷你的心,讓其滴血,直到其沒有血為止。”
腦海里突然想到了這句話。那是一個有點發胖的矮個子,帶著黑框眼鏡,臉上永遠帶著溫和謙遜的笑容的人,我的老師,羅雲中將對我說的一句話。昔日的我很尊敬他,卻對這句話嗤之以鼻。
啊啊,我現在才知道,自己以前的生活,原來只是為了自己而活。把一切的工作攬到自己身上,所有的人際關系都以擊敗深海這個前提為要訣,所有的人生都撲到了復仇這個虛無縹緲的目標上。
然而,就如重復了無數遍的那般一樣,深海戰爭結束了。在我這個被復仇驅使的人推動之下,深海艦隊被全滅。在全世界都在歡慶和喝彩的時候,一陣巨大的空虛登時充滿了我的心髒。一生只為了復仇,但到了深海艦隊終於被全滅的時候,抽掉了心里的嗔念,我此時才驚訝地發現,那里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
結果,我現在想的,是什羅普郡。一顰一笑之間,心里的空洞卻被她給一點點給填滿。然則,那句“不可能去回應”,卻又將這一點點填滿的心靈挖空。
“你好過分啊。”
有什麼東西,滴進了咖啡杯。
“乘機占據了我空虛的心靈,卻又掉頭走掉……你讓我……”
靠什麼繼續活下去啊。
第一次,想要哭出來,明明是已經十幾年沒做過的事情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縱然牆壁的隔音效果是極好的,我也聽出了那是誰的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時間,恒金鍾表上那熒光指針顯示的時間竟已經是接近晚飯的時間。
“失禮了,主人,這是今晚的晚飯……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什羅普郡的身影出現在自動呈現的通訊面板上,她臉上依舊帶著那副淺淺的微笑,立在門口,等待著我的回復。
“啊……進來吧。”
自動感應的大門緩緩打開,她踏著風走進房間,輕輕地放下了我的晚飯。掃了一眼,似乎是加了牛肉的日式咖喱飯。
“今天稍微嘗試了一下這種料理,並且准備了冰的麥茶……誒,您的咖啡忘記喝了嗎?已經涼得不像話了,請稍等一下,我幫您收拾……”
……不然,你以為是因為誰才涼的……
“那個,請不要盯著我看……會很害羞的……”
似乎看到了我的目光,她滿臉通紅地轉過了臉。
“抱歉,失禮了。”
我沉下頭。是啊,明明已經被拒絕了……
結果,晚飯也只是草草了事,剛剛有了飽腹感便放棄了繼續進食。
“我去洗漱了……今天也辛苦了。”
或許現在應該去洗個澡然後睡一覺吧,我想著。至少,深度的睡眠,能夠讓我暫時忘卻心里的空洞。同時,我也暫時不想看到什羅普郡——很簡單,看得越久,心里的孔洞便越大,每天相見卻無法把情感傳遞到,或者說屆不到——實在是痛苦。
或許從明天開始,便把秘書艦換回胡德或者伊吹吧……最起碼,我只會把她們看做工作上的伙伴,而不會是像現在這樣進退兩難。
“那個,主人……”是剛才被我凝視的緣故麼,什羅普郡的臉依舊紅撲撲的,“您的房間也有一段時間沒有清理了,所以清允許我在您洗漱的時間內進行清理……”
“啊,拜托了。”
在浴室待久一點……吧。暫時不想再看到她。
因為,不想再讓自己的這份渴求進一步傷害到人,無論是自己,還是她。
泡在房間那寬大浴池,由精巧的計算得出水溫的溫水中後,溫潤的感覺一點點進入體內。
然而,卻始終無法安下心來。
那是,永遠無法傳遞到的,永遠屆不到的,感情吧。
利用上級的權威進行壓制自然可行,但至少,現在的我,做不到以權謀私這種事情。特別是,僅僅為了情感上的一己私欲,來強迫別人接受自己。
那樣,即便最終的結局是美好的,道路卻早已畸形。
什羅普郡為我們的關系,永遠地畫上了一條細紅线。作為女仆和下屬的身份,被鎖鏈束縛般地,忠誠地守護在我身後——然而,也永遠不會越過這一身份,走到我的身側。或許有人會雄辯,稱這勝過永別,然而日日思君見君不得君,對我而言便猶如心字頭上一把刀,一點點地剖開本就脆弱的心靈,讓淋漓的鮮血汩汩而出。這不是速刑,而是永恒的折磨。
就是明天了,讓她到其他遠離核心的部門幫忙吧……讓一個更適合作為工作伙伴,不會讓我有所動搖的人接任秘書艦。胡德、伊吹、克勞塞維茨甚至那個只會捉弄人的密蘇里都好,只要……
“那個……主人?請讓我進來為您清洗……”
隔著浴室的門傳來了熟悉的聲音,然後提案的內容卻讓人面紅耳赤。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是,是的,密蘇里小姐告訴我……這樣一定能讓主人高興的。所以……拜托了!”
我應該拒絕的,這種事情,怎麼說都不能答應,我剛才才下定決心要從這片陰影中走出去。何況,看來這件事又是那個密蘇里搞的惡作劇。
“啊……那麼,進來吧……”
然而,若是有神明的話,那便是是神明替我做了這個選擇——鬼使神差般地,我按下了浴室門禁的感應,大門敞開。
為什麼呢。或許,我還抱著一絲希望,盡管是,再渺茫不過的希望;亦或者是僅僅想要再徹底和過去離別的這一天里,最後地再享受一下這份屆不到的感情;甚至,可以解釋為希望迎合一下密蘇里的惡趣味。
“請不用擔心,衣物還是有的……”
似乎是包著兩三層的浴巾,將身體遮蓋起來的姿態。只是在進門的時候無意中瞥到了一眼,便足夠令人心跳加速。原本平日里被女仆裝包裹著極為厚實的什羅普郡,此刻裸露著微微泛紅的嬌軀,小心謹慎地移動到背對著她的我的身後,然後用潤濕的毛巾輕輕地為我擦拭著背部。僅僅是想到這些,便足夠令人面紅耳赤,何況此刻這一切都是現實,背部感受到的用心而不令人痛苦的力度,輕輕地傳到耳邊的吐息以及溫熱的溫度,都在向我訴說,這一切不是虛妄。即使再多一秒也好。
啊啊。雖然這一切會在明天結束……但是,現在的我活似犯了戒斷反應的毒癮者。
“……您的忍耐已經要到極限了嗎……如果我現在的行為給您帶來了麻煩……”
反應怎麼說太大了。除去心里上的劇痛之外,生理上的反應亦不可避免。氣血上涌到臉部,與室內的溫熱一同將面頰變得赤紅,心跳急速,血脈僨張,為了不讓自己做出什麼難以控制的事情,我咬緊了嘴唇,身體微微顫抖地忍耐著。
“沒有,我還是很……”
“可以不用忍耐的……”
心跳突然暴跳起來,原因無他——一雙溫柔的雙臂纏上了我的腰部。
“即使到了現在,您還是在忍耐著……已經,可以了吧。請您取回自己,不要再沉浸在過去的詛咒之中……我們所有的人,都永遠站在您身後支持著您啊!為什麼還有一個人煢煢孑立,還希望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著……”
“——因為你說了‘不可能去回應別人的好意’啊!”
說出來了。或許是面對說教的不耐煩,亦或是流動的情感實在是無法再克制住的緣故罷。
“因為我不想你只能站在我的身後,我希望你能跟我並肩而行——但是,‘作為一個女仆,即使收到了其他人的好意也不可能去回應的’,說出這樣的話,你讓我還能怎麼去面對你啊!”
心字頭上一把刀,名為忍。然而,我寧肯那刀徑直落下,也不願再繼續再忍受這份折磨。
結束了吧。在這里說出來的話,我們的關系,如絲线般脆弱的聯系,恐怕也無法再繼續維持下去了吧……
“我……喜歡你,不是上下級,不是被安排好的主從關系,而是男女之間的情感,希望你能夠永遠留在我的身邊的情感……”
說罷,我便頹然地合上了眼。像什羅普郡說得一樣,把閉鎖了自己的身心,將自己化為兵器,化為對抗深海的利劍後,我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一切工作,把所有的負擔和壓力都留給自己;當戰爭結束,那扇心門重新打開的時候,第一個將人間的溫暖重新播撒進來的人,卻苦澀地告訴我,無法回應這份憧憬的情感。這樣的絕望,倒不如快點斬斷更加痛快一點……
啊啊,結束吧。
“您……真的好直白……”
不知道為何,那雙環抱的手臂,卻愈發地緊了起來。
“只是,您理解錯了……作為女仆,無法回應的,是其他人的期待。但是對於主人……如果沒有愛慕之情的話,那是無法繼續作為服侍之人工作下去的……”
這是。
轉機麼。
“……所以,這是……對我的回應嗎。並不是不喜歡,而是……”
“怎麼可能不喜歡!正是因為喜歡……因為有愛……所以才是問題。因為……因為我一旦允許自己去愛人的話,便會沉溺其中的。作為女仆來說,這是無法容忍的……可是,可是如果主人也是這樣的話……”
我用手捂著心髒,傾聽著下一句話。
“主人總是像這樣,不希望去麻煩別人,把所有的難處都交給自己處理……留給我們的,卻永遠只是那個強人般的背影。”
說到這里,我卻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你不也是這樣……麼。除了在照顧我的工作之外,還在幫鎮守府的大家的忙,是為了‘大家的笑容’吧。”
都是為了大家,都是“不願意麻煩別人”或是“無私地援助他人”的幾乎完全一致的性格。
這是……在這一點看,我們竟然意外地相似呢。仿佛有什麼鎖,被“啪嗒”地打開了一般。
“……那是因為,我想要成為主人的助力。我想要始終支持著主人……想要支持著那樣辛苦的您。”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轉過了身,看著那被潔白的浴巾包裹著的形體,我卻感到了一陣久違的安心感。
“所以,就是這樣的關懷,讓我這樣的人,也感受到了暖意啊。”
兩邊出人意料地同時露出了微笑,將自己的感情融進短短的話語:
“我喜歡著你。”
“我一直,傾慕著主人……”
完全無法自控地相擁著,在這個感情終於得到了釋放的夜晚。
“花的情,我想,我已經明白了。因為,我終於再次感受到了,什麼是‘心’啊。”
結束之後,我們並肩坐在床邊,屋內是持久的沉寂。
在清洗干淨後,思路重新回歸冷靜。於是,另外一種緊張感便噴涌而出。
“那個,主人……剛才,為什麼沒有做進一步的事情呢?明明我已經做好相當的覺悟了……”
結果就是,我們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做。不論是多數人會想到的那種事情,甚至僅僅是簡單的接吻,全部沒有。僅僅是簡單地兩個人完成了洗浴,然後換好衣物出來。
“啊,忍下來了。這份魄力我還是有的。”
估計柳下惠再世也無法如此坐懷不亂——要知道,對面那是剛剛對我告白的……女孩子,並且半遮半掩間什羅普郡的身體比起普通的人類要更加誘人犯罪,紅潤,細膩而豐滿。現在回想起來,剛才沒有做出什麼,實在是連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忍耐力。
“明……明明剛才才說了可以不用忍耐克制自己的!”
似乎對我的說法有點不滿,她鬧變扭一般地鼓起了臉,有些幽怨地看著我。
“所以啊。”我稍微出了幾口氣,冷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我覺得,那不是應該這麼隨意的事情。或許是性格使然吧。說實話,我……”
以前把自己當成復仇機器來使用,那麼作為“人”的功能便會一點點喪失。現在總算是意識到這一點,但是,恢復也不會是那麼快的事情。
“我還是第一次跟女孩子交往啊,感覺自己在這方面根本就不成熟。要是只按照自己的欲望來前進的話,那和野獸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說到野獸……似乎還得感謝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密蘇里。不過鑒於她的出發點其實是惡作劇,那這份感謝還是只放在心里就好了。
“所以,我希望從頭開始……首先,這個,那個,額……”
頗有種在軍事學院口試或者做小報告時候舌頭打結的感覺,我結結巴巴地說道:“現在我們還是分開住的吧,所以說,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能夠跟你住在一起,雖然這麼說有點寡廉鮮恥,不過……”
“沒關系的,主人。如果您希望的話,我很願意搬過來跟您住到一起……”
握著我的手,她臉上洋溢著自然的笑容——那是我期待看到的笑容。
“明天。”似乎,自己也察覺到了那份欲念,所以把時間定得格外早,“明天我會去迎接你的……雖然在一個鎮守府,但是也不是三兩步的距離。所以,請忍耐到明天吧。”
默默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同意了我的想法。良久之後,才端正地坐直了,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我,回應道:“是的,主人,無論是多久我都會等著您……”
那份自然的微笑,有如夜空中的暖陽一般,我不由自主地挪開了視线,輕輕地撫摸她茶色的柔發。於是,她微微顫抖了一下,帶著羞澀的表情,卻合上眼,溫順地讓我撫摸著。
“那個。”我突然想到了什麼,“能用愛稱來叫你麼……?嗯……什羅【Shro】怎麼樣?”
似乎密蘇里就是這麼叫的。
“沒有問題……我很喜歡這個叫法呢,覺得這個音節很好聽。”
繼續互相倚靠著,靜靜地看著房間內終端機上顯示的時間一點點地流走。
在送她回去之前,在這個交換了心的夜晚,我們一直難以割舍地相處到了深夜。
第二天。
按照以往的規定,我依舊來到了辦公室旁的會議室。盡管能替代我處理事務的執政團已經成立,但是聽取重要的報告以及做出決斷依舊是我必需的工作。不過雖然工作時間已經大幅縮減,幾乎大半個下午都已經變成閒暇時間了。
結果因為昨晚跟什羅的約定以及內心難以遏制的激動,我昨晚幾乎沒有怎麼睡著,估計什羅也是這樣的情況。結果就是,我們一大早便結束了早餐,來到了會議室。
“哎喲,早上好呀,指揮官閣下。”
然後,不出人意料地,密蘇里已經在那里等著了,似乎是唯一一個比我們還要早到的人。
見到我們一起出現之後,她便輕輕地靠近,用惡魔般的語氣低聲呢喃道:“我從小倫敦那里聽說了呢,小什羅昨晚還是回到宿舍區睡的,難道您……”
“閉嘴,你這惱人的家伙。”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我卻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是松懈了麼,原本我是不會允許自己在緊張的時候隨便笑出來的。
“哦呀哦呀,難道說,您那方面有問題?沒關系的,現在醫學技術還算發達……”
“你說夠了沒有……”
我在主座上坐了下來,有點無奈地打斷了她。這個家伙,果然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松警惕。
“嘛,那麼,稍微認真點吧。”她眼中流露出幾分艷羨的神情,望著我,“恭喜兩位了。”
“哪里的話……還是要多謝密蘇里小姐,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
什羅向著密蘇里施了一禮,而後者只是面帶微笑地回應。
“那,也謝謝你了,密蘇里。”我帶著感激,對她做了道謝。
其實,沒有她推波助瀾的話,也就沒有今天了吧。
這份感謝,我會永遠保存著的。
雖然行政效率已經因為建立新的機構而大大提升,但該做的工作,該開的會,卻依舊免不了。說到底,執政團的存在不過是將一些不必由我親力親為的事務下放,但事務的總量卻沒有減少,並且作為整座鎮守府絕對核心的我依舊把握著關鍵的決定權——所以,非常諷刺的是,會議反而變得更重要了。
所以,今天早上的開幕,依舊是由文書、會議和行政堆滿,以確保整座鎮守府的所有人員各司其職,得到相應的資源。
“綜上所述,鑒於本府職能的轉變,需要改變的既定方針依舊紛繁復雜。”
伊吹站得端正,點了點會議室上的投影——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枯燥無味的東西在她展示的時候卻不會讓人打瞌睡,或許是她始終保持著那份英姿的緣故吧。
“行政機構的改制實際上已經基本完成,接下來就是自上而下地改變行政令了。我的建議是,以提督閣下為核心,我們先擬定行動方針,像終端上自帶的日程安排一樣,把事務安排好,再進行處理。”
會議室內的諸人都贊同地點了點頭。不如說,連我自己都很贊同這樣的方案。雖然可以把這些是都丟給執政團的這些人來處理,但果然自己不做點什麼還是說不過去,所以接下來估計還得稍微繁忙一段日子吧。
“日,日程安排,唔……”
“嗯?什羅,怎麼了?”我轉過身,才發現站在我身後的什羅臉突然變得通紅起來,“身體不舒服嗎?”
怎麼說呢,自己還是很擔心她的。
“不,不……沒事……失禮了。”
她有些慌亂地施了一禮,然後靜靜地退到了一邊,用眼角的余光掃視著我。
“沒事就好……”既然沒事,我也就沒有過多追究了。或許是想到今晚的事情,緊張了起來吧。
然後,這件事的原因到了中午就揭曉了。
“啊……真的是熱啊。”
因為夕張的科研團隊對於立體強襲行動後深海殘余勢力的活動情報要做一個簡要的報告,我便親自前往了她的科研室——結果得到的信息除了冗雜得讓人只想沉眠的數據之外,耗費大半個小時得到的結果就是,深海艦隊在海洋深處的棲息地被摧毀後,她們的數量正在逐步地減少,攻擊性也大幅下降,現在不少舊日處在深海活動頻繁地區的海洋航线已經重新貫通,甚至連護航都不需要太多便可運輸物資。簡單來說就是,今後海洋安全只會越來越好。
“結果,如果海洋變得越來越和諧,不再有紛爭,我們這些戰爭人是不是就可以退休了呢,哈哈。”
夕張一邊這麼說,一邊自嘲般地笑了笑。不過我倒是一點都笑不出來,因為她的科研室實在是熱得難以讓人忍受。明明知道地處赤道附近,全年都是灼熱的夏季,也很清楚自己所在的實驗室幾乎能用來烤香腸,夕張就是沒有為科研室安裝空調。結果深海活動報告持續了半小時左右,我也就在超高的室內被烤炙了半個小時。等到我滿頭大汗,全身幾乎都被汗水浸濕地回到帶著空調的個人辦公室,也是吃午飯的地方時,幾乎已經是半死不活的狀態了。
“不好意思,實在是沒什麼胃口……抱歉了,明明為我准備了午飯的。”
只匆匆吃了一點便幾乎是癱坐在辦公椅上,面對為我准備了午飯的什羅和自己那被燥熱抹干的的胃口,一陣歉意便從內心里升騰而出。
“啊那個……沒關系的……那個,若是您下午想吃了我會再為您准備……”
有些手忙腳亂地把碗碟給收拾好,然後兩頰通紅地偷偷看著我——果然還是太緊張了麼,還是說我自己太操之過急,讓她不快了。
“那個,主人……我,我為我們准備了一份日程安排……!請,請您過目……”
我剛准備打開終端機,手上便多了一份輕薄的質感——那是一張書寫紙。
在這個信息技術極度發達的時代,若不是我們人類還習慣於有書面文件這種東西,估計紙張這種東西早就進博物館了。而相應的,用得越來越少的紙張反倒成了重要的象征,只有重要的文書和正式的文件才會用紙張呈現。
日程安排這種東西,應該還沒有正式到那種地步吧,明明……
“噗。”
僅僅是掃了一眼這份特殊的“日程安排”,我就似乎明白,為什麼什羅不但要用紙質文件來呈現,還特意挑了中午這個他人都不在的時間給我了。
因為上面所寫的,與其說是日程安排,不如說是……
情侶的做事計劃表吧。自上而下,分別是諸如“一起到鎮守府內的咖啡廳去讀書”、“一起看一次日出”以及“一起去商場購物”一類的事物。而隨著視线往下,內容也變得愈發讓人面紅耳赤。至於最下面,則是——
“把自己的一切獻給主人”。
而更加讓人臉紅心跳的則是,每件事都設定好了具體的日期和事件。
“今天早上伊吹小姐說到要做好日程的安排。為,為主人安排好日程,也是女仆的職責,所以……”
“嗯。”我點了點頭,將這張紙對折,輕輕地收好,“很詳細呢。”
並且不少事情,實際上也是我想做的。該說是會掌握我的心思麼。
“那麼,就約定好了。以這張紙上的事情為目標,一點點完成吧。”
“……是,是的!”
結果,就在互相坦誠的第二日,我們便交換了新的約定。
“所以,出發吧。”
已經逐步開始習慣有接近半日的時間不需要進行繁忙工作的生活了。於是不知道在闊別了多少年後,我再一次在午後進行洗漱,然後睡了接近半個下午的午覺。
而最為重要的事情,卻在這個時間等著我。稍微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姿態,理了理衣服,到宿舍區去,到在那里等著我的什羅那里去,迎接她。
雖然她本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但是我意外地想要堅持將這件事做得正式一點。雖然,設定上是所謂的“女仆”,但是和聲望反擊她們情況卻又不同——她們更像是幫助著整個鎮守府的人們工作著,而什羅,則是一心一意地留在了我的身邊。
……想想倒還有點讓人不好意思。不過,今天卻出人意料地收到了不少人的祝福。胡德,仁淀,約克城,黎塞留,羅馬,甚至一向古板的俾斯麥和阿爾薩斯也沉默地表示了良好的理解和祝願。既然是這樣,那便更要懷揣著這些人的感謝,將這件事工工整整地完成。
一步一步地走在金屬色的通道里。不知道,她會用什麼樣的姿態來迎接我呢。
“主人,下午好……”
結果,並不是在她的房間,而是端端正正地站立在核心區的大門口,靜靜地等待著我。
傍晚的涼風拂過,輕輕地吹動著女仆頭飾的軟帽還有那華麗的裙擺,以及那美麗的茶色秀發,讓我竟忍不住失了神。
“之所以在這里等著您,是因為,這里對我來說是特別的地方。就是在這里,我第一次遇到了您。”
那是數個月前的事情。那時的戰事已經非常緊急,而最新一批入伍的艦娘並沒有像戰事相當寬松的時期那樣,舉行正式的歡迎儀式,而是僅僅在這鎮守府核心區的門口列隊,由我在高台上進行了幾句話的演講便匆匆投入工作。而什羅,也是在那個時期入伍的。
“我在這里第一次看到的,是那個精明強悍的鎮守府統領。但是,我很榮幸,能夠知道您的另一面……”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兩邊都如要確認自己心境一般,默契地沉默著。
“我也很榮幸,能夠將你迎接到我的住處。”
雖然並沒有做正式的通告,但是鎮守府內大部分人員都知道了這個消息。所以,我也不想把這件事搞得這麼隨便。
“很幸運的是,我的房間里有一間客房……在這個下午,我將整間屋子的衛生進行了處理,起碼能夠達到入住的標准。”
“怎麼會……明明交給我來做就……”
“啊啊,因為是你的事情啊。所以,我覺得還是自己來做比較好吧。”
為了……她的話,做再多的事情,再多的考慮,也不為過。建立能夠減輕負擔的執政團也好,打掃房間也好,都是這個樣子。為了把喜歡的……喜歡的女孩子,也是我的女仆,正式地迎接到住所中。
“……是……!”深深地施了一禮,她用感激的目光望著我。
“只是,雖然由自己來說,似乎不太合適……”靜默了半晌,她才緩緩開口道,“我對您的愛慕,由對您作為鎮守府統領的敬愛,女仆對主人的傾慕和女性對男性的戀愛所構成……這樣,也沒有……”
“當然沒有問題。既是戀人,也是主仆。這樣的關系。”
就在昨日深夜難以入眠的時候,思考過我們之間的幾層關系。是事實上的“上司”與“下屬”,設定上的“主人”和“女仆”以及。
“男人”,和“女人”。
如果割裂開來,我們的關系便不再完整。而恰恰是這些要素堆疊起來,才能構造出“我們”之間的關系。所以,便不用糾結於這些細枝末節。坦誠布公地,我喜歡她,而她亦喜歡我,身份地位甚至種族,全部都只是次要。
“是,是的!雖然我或許很不成熟,但是我一定會盡心竭力地為主人分憂……!”
似乎,過於激動了一般,她通紅著臉,帶著微笑,做出了回應。
在這之後。
“行李,意外地少呢。”
只有一個不算大的提箱。如果說是搬家的話,那似乎也太少了。
“因為距離很近……並且,本身也沒有什麼必須要帶的東西……”
“這樣啊。”
站在我的房間的門前。不同於宿舍區,這一層樓只有我一個人的房間,剩余的區域都是無人居住的資料儲藏區域。
“今天開始,這里也是你的房間了。”我輕輕地讓開,做了個“請”的手勢,“已經改動了權限,系統終端已經會認定你也是這個房間的主人了。”
更准確地說,是女主人。
“嗯,主人,我……我回來了!”
有些羞怯地說出了這已經頗俗套的台詞,不過我也只是露出了微笑,輕輕地回應道:
“嗯,歡迎回來,什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