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聚眾妖黃泉設彀藏鬮 赴東瀛大娃身墜迷局
晚唐懿宗年間,廟堂之上,朋黨攻訐,宦官弄權;江湖之遠,藩鎮割據,流民起事。
饒是如此,神都長安不減貞觀繁華,九州名士,雲集於此,異邦旅人,把臂言歡。誰人曾想,此時此刻,天子身畔,卻是潛藏妖孽、暗潮涌動。
當朝皇帝昏庸無能,疏賢親佞,迷戀房事,宴游無度。鹽鐵茶酒課稅,膽敢犯禁,動輒重罪,黎庶有倒懸之急;豪強兼並田陌,多行不法,魚肉鄉里,閭左無立錐之地。社稷傾頹,隱有板蕩之象,九五之尊亦不改荒唐作風。
其年八月,掖庭宮中,嬌媚宮裝尤物欠伸一下,懶懶打了兩個哈欠,陪伴左右的妖嬈女官待主子稍歇後呈上一面水墨銅鏡,便知趣退至屏風外侍立,室內剛升為昭儀的新晉麗人對鏡問道:“事情如何?”
鏡面似水波漣漪,變化了數息功夫,顯化出一位身長六尺許,身穿墨黑緊身皮衣的弓腰佳人,只見胸前乳鴿因領口大開而白浪翻滾的她俯首抱拳、執鞭在手,恭敬道:
“多謝此前仙尊賜寶,助奴兒戰勝玉面狐,她表示此後願為府上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其麾下湘北一帶的妖精鬼怪同樣如此。”
“做得不錯,黑寡婦,與那寶物適配的天羅地網功法可向管事領取。今夜本宮便會召開群妖會,商議大計。”
“黃泉長存,妖邪亘古。”
口謝恩德、得了賞賜的勁裝妖女匍匐在地,直至鏡面如常才敢拜退。
是夜,長安洛陽之間,某處隱匿妖洞之內,數張玉桌邊圍繞著十余位千年道行的妖君,大妖們各執刀兵斧刃侍立柱旁,殿外練出橫骨、化形可期的小妖不計其數。
而大殿最上方,以南海五指山外紫珊瑚制作的寶座上空空如也,妖洞穹頂月華順石縫落下,反照於地面青磚之上。忽地妖風大振,原是空座上正主駕到,眾妖不敢喧嘩,皆向黃泉仙子下跪稱臣。
如此規模的群妖聚會必須在大陣遮蓋妖氣的前提下進行,否則招致土地察覺、引出天庭干涉,少不了一番龍爭虎斗。早做准備的黃泉仙子借潛入神都、竊奪懿宗龍氣,以孕養帝皇氣象,下徹地脈,隔絕外界窺探。
“諸位愛卿不必多禮,今番召諸位前來,乃是商討對付葫蘆七君的對策。”宮裝麗人將裙下潔白細膩的右腿根疊到左腿之上,腳挑鞋尖,露出半壁金蓮,手背支起香腮,漫不經心的眼神掃過眾妖臉龐,斜睨中將她們臉色神態一一記下。
“大人,這可行不得。三十年前,千年道行的青蛇金蛇兩員妖君都栽在他們手里,只怕事不可為啊!還請三思!”
忤逆發言的是昔日青蛇手下的鱷魚統領,由於當年為葫蘆郎君種種神通所懾,從而心境受損,修為亦止步不前,僅僅小妖有余。黃泉破解禁制出世後,首先收編的便是青蛇金蛇舊部以謀算敵酋。生性不喜人前顯聖的祂巧妙網羅妖魔,卻讓有些下屬揣測其實力不及大羅金仙層次,故此今日合當統合部眾,整肅紀律。
“未戰先怯,成何體統?何況本宮金科玉律,定府上法統,區區小妖也敢抗旨!”黃泉仙子聲如天籟,娓娓動聽,鱷魚精應言爆體而亡,五髒六腑及噴濺的血肉骨骼化為一灘泥水,爾後便若春後冰雪般迅速消融。
“戰端將開,若敢有人再談避戰之事,就形同此僚。”
大殿內的眾妖噤若寒蟬,紛紛稱是,給出原由的妖母並非不教而誅之輩,她玉手輕揮,轉而和聲細氣地分析優劣形勢:
“葫蘆七君身負各異神通:大力娃天生神力,九牛二虎在身,還兼具變化形體之術,搬山擲岳,不在話下,然性格魯莽,有勇無謀,不過圈中豬彘。”
“二娃心思靈巧,長於機變,兼具千里眼和順風耳,故此能料敵先機、趨吉避凶,但他曾被金蛇以色相誘惑、斷送耳目,可見道心不純,區區色中餓鬼。”
“三娃銅牆鐵壁、金剛不壞,等閒十八般兵器奈何他不得,即使是神兵利刃,也僅能留下白痕,可他先遭金蛇運轉陰陽剛柔劍擒獲,後被青蛇以繡花鞋擠腳與鐵龍鐧擊打臀部捉拿,罩門軟當暴露無余,不足為慮。”
“火娃能隨心駕馭火炎,更能口吐雷言驅邪破穢,天雷勾地火,功法嫻熟,但生性懼寒,脾氣暴躁;水娃能恣意吐納玄水,瑞雨伴霹靂,可失之溫和,婦人之仁。兩人水火不相容,常常意見相左,聯袂出擊下難免自相抵觸,可以巧施離間令他們兄弟鬩牆。”
“剩余兩位郎君之中:六娃擅長隱身遁術和穿牆法門,曾遭到青蛇標記行藏,立時收服,其人淘氣頑皮,樂於捉弄敵手,若能以此突破,稱不上厲害角色。至於七娃,他在金蛇手中受妖氣蘊育,道基不淨,雖握有能吸納鎮伏萬物的斬仙葫蘆,但本身身嬌體弱,只要分而擊之,孤立此君,便能手到擒來。”
“但是諸位愛卿,三十年前,天庭西王母曾下凡為葫蘆七君論功行賞,增進了仙童修為,或許又多了些許神異,切莫大意輕敵。敵明我暗,如若各位揚長避短,未必不可兵不血刃而連下七君。”
黃泉仙子乃西王母心魔所化,除了本性貪瞋色孽、陰險狡詐之外,道法修為與西王母別無二致,而當仙人下屆之時,兩位仙子之間感應最為清晰。只不過她脫困時以大衍術法抹消痕跡,更用青蛇殘念與自身氣息李代桃僵,瞞住了西王母的氣機,由此方能在之後薈萃好手、禍亂人間。
黃泉仙子娥眉微皺,暗自顧盼慶幸:”這樣也好,倘若不是那賤婢為謫仙提升修為,喚回七個小娃娃的前世記憶,折磨起來又有什麼樂趣呢❤”
“眾愛卿接旨,計劃如下……”
一座世外仙山之上,紅褂葉裙、葫蘆發髻的大娃正臥在竹林間,向上推舉著千斤重的石塊熬煉氣力,忽感妖氣自瀛洲方向衝天而起,直衝斗牛,他利索地運起一對麒麟臂,扔出石塊,下身赤色短褲緊束著結實有力的筋肉大腿,鯉魚打挺,巨石落地,震得群鳥受驚飛散,卻動不得他赤足穩立。
“這等妖氣,雖然凌厲,可還不及青蛇妖姬,那何須勞煩諸位賢弟,看俺一力除之!”
一時的自矜之心使得大娃不去尋找最擅望氣法門的二娃,就決意自行東渡瀛洲、踏上除妖之路。而等大力娃到了海邊望到那無垠大海,霎時間他便犯了愁,煙信淼淼,如何能渡?
“哼!要是在此間地界去尋二弟商量,又要怪俺惰於思量,還是我自為之好了~”
謹慎心理難勝好強天性,千里之遙對於修為精進的葫蘆郎君也不過是游泳一旬的功夫,也就魯莽行事,置一身紅褂葉裙短褲不顧,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朝著妖氣方向前行。可是大娃游了五日功夫,連東瀛島國的邊也沒有望見,這可令他著實納悶。
“呵❤什麼天神下凡,也就小小娃子一個~輕而易舉~就被奴家耍得暈頭轉向。”空靈嫵媚的調笑聲隨海風吹來的迷霧時遠時近,大力娃朝霧中幾拳打出,拳風蕩霧,可沒能確定妖精的位置。
“誰在裝神弄鬼?!”大娃漲紅了臉,大聲喊道,只收獲銀鈴般的輕笑。
“小娃子可別心急,奴家這就來試試你的本事。”只見周遭海面上突兀浮出百余荷花碧藕,其中最為巍峨的一朵正在大力娃的前方數十丈,高約三丈三,蓮葉攤開,花卉綻放,好似一座舞榭亭台。
蓮台中心花蕊處坐著一位妖嬈多姿的蓮花精,水霧中婆娑倩影,妖氣凌然,遠超小妖境界,外貌似處在二八芳齡的花季,左右鬢角各夾著一支荷花,左紅右白。妖女手腕腳踝各套著一只白玉環,並不忌諱胴體赤裸,僅憑數條絲帶葉片將隱秘地帶遮掩一二。妖女眉頭上挑,傲氣奪人,莞爾間花枝招展,令才露尖角的雙峰和滑如蜜桃的後臀隨之蕩漾搖擺,腰腹間大片白里透紅的嫩膚惹人憐愛。
見此人間尤物,受西王母模糊過被雙蛇玩弄的屈辱記憶、眼下仍是未經人事的大娃雙頰緋紅,春心萌動,可又不肯墮了威風,於是他挺起健壯的胸脯,斥責道:“妖精,我葫蘆娃不欺負你一個女流之輩,若快快投降,就饒你不死,否則……。”
“否則……怎樣,讓奴家每晚做牛做馬嗎?還真是好怕怕呢~”名為蓮生的荷花精掩嘴啵唧,很是不屑,“奴家倒想看看你這小娃子如何破除這芙蓉幻境。”
見妖姬小覷,大娃聞言大怒,立馬施展神通,要這荷花少女好看,只聽撲通一聲,他若投石機擲出的石炮般越水而出,於空中揮拳揍向女妖座下蓮花,那蓮台受了數千斤蠻力,當即開裂碎作一朵朵更為纖細嬌弱的蓮瓣。
葫蘆郎君之首左一拳右一腳,好不容易打散了這些蓮瓣,誰料那愈發細密的花卉碎屑竟然黏在了前胸後背上,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多,待手肘膝蓋被黏在一道,根本無法憑氣力震開,落入水中後更是施展不開。
“果然你這娃子空有一身蠻勇,若快快投降,奴家就饒你不死,否則就要你每晚為妖女們做牛做馬哦~~”蓮生以大娃適才的說辭遠遠嘲笑著本尊,將仙童尷尬失態的掙扎表現盡收眼底,笑得前仰後合。
“哎——呀呀呀!啊!”受到妖孽言辭羞辱的大娃一不做二不休,不顧這是在水上,直接動用變化神通,將身形擴大為小山尺寸的大力金剛相,掙開粘連花瓣,漫天蓮瓣灑落在廣袤碧波上,煞為壯觀。大娃抓住良機,趁碩大軀體下沉水中前,收腹含胸、蹬出雙腿,對著嬌小女妖毫無惜花之情地踏下巨大腳丫。
“看奴家怎麼整治你這愣頭小子,招!”蓮生摘下右鬢的紅蓮丟於水中,轉眼之間這樽紅蓮迅速繁衍了近方圓三里的海域,吸收鹽水養分,透過多孔碧藕,散發妖異芬芳。
巨腳成功落下,蕩起飛沫萬千,詭異馨香順著巨人入海激起的浪花滲入他的口鼻,吃准了他運用神通後,呼吸也同樣倍化的弱點。而蓮生也已提早一步,坐著飛蓮搶先轉移,心中暗道:“嘿嘿,中了宮蓮香,那奴家的任務算是大功告成了,就讓這傻孩子乖乖到東瀛島上被黑寡婦圍獵吧❤”
大娃經歷劇烈斗法、變化形體,吸入了過量春香,一時間筋酥骨軟,等他體型恢復常態,落入水中,這才氣息如常,由於並無其他不適,只將先前異狀當作斗法疲憊的結果。暗暗數落了自己幾句疏於戰陣雲雲,仙童見東瀛妖氣未散,想來是蓮生或其同黨巢穴猶在,為了除惡務盡,就接著朝妖氣濃郁方位游去。
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直搗黃龍何懼苦?
東瀛島上,大名林立。終年征戰,民不聊生。
縱使清河天皇即位,改革政制,史稱瀛洲的“貞觀之治”,亦難抵班田制度名存實亡、鄉村殘破。
由於整村青壯大半被抓走充軍的狀況屢見不鮮,空留一村寡婦和老翁稚童的情形也是司空見慣,可謂十室九空,民生凋敝。而葫蘆郎君便是蒞臨了如此一處偏遠村莊,它位於平安京右京郊外,沼澤潮濕,亂林叢生,人跡罕至,向來有妖邪通行的傳聞,喚作“絡婦村”。
大娃由村南桃花瘴中穿梭沼澤,灰頭土臉,來到村中,又因穿著迥異於凡人的緣故,險些被本地村婦誤認為妖孽,加之言語不通,一時不知如何辯解,又不能對凡俗訴諸武力,頗是手足無措。
還好,村落昔日頭目曾赴平安京受遣唐僧教化,而他的未亡人幸子是一位諳明事理的端莊婦人,隨夫學過漢語,懂得東土世故。她先是指示婦人向大娃賠禮,接著讓其提來井水幫助大娃清潔身體。
“在我到此地後,妖氣晦澀難明,不妨請教當地凡人,詢問有無邪異發生。”
心念如此,被幸子引入村落的大娃掃視著兩旁繩樞甕牖的茅草屋子,見到其中有孩童老人畏畏縮縮地順窗戶紙漏洞偷窺室外,更有甚者擠身在狗洞之中,形狀猥瑣。於是,大娃昂首問向小步踱前、踏著木屐的東瀛寡婦。
“夫人,他們是……”
“大人,有所不知。此前官府征募足輕,大多有去無回,村里剩下男丁隨時准備逃避兵役,故外人入村,有此反應。”
“原來如此,請問此地近日有什麼別的怪事發生?”
幸子乃是身形矮小的東瀛婦女中難得的高挑美人,身長七尺左右,比外形十四五歲的大娃略高幾寸,加上寬厚木屐的增高,少年顱頂只夠到她的香肩,鵝頸上的瓜子臉外一頭漆黑長發以發髻收束得潔淨靚麗,整潔大方,肩上披著的橘紅絢麗的精美和服標志著她貴婦身份,為一村表率。
只見這未亡人恭敬地俯下上身,收腰垂首,展示潔白無瑕的姝乳,對上賓柔聲解釋:“東土上仙有所不知,絡婦村供奉的神靈雙面蛛上月不知為何對本村父老痛下殺手,還擄走了三位姐妹,而村南的桃花瘴中也隱隱有桃妖作祟,還請大人您施以援手。”
面對美婦略作掩飾的桃色勾引,穿過玄關、被帶入茶室中的大娃頓覺一股火熱自下腹竄上,燥熱難當,喉嚨干澀間咽下一口唾沫,醞釀措辭,自持身份,正色道:
“本是替天行道,夫人不必多禮,只不過村莊供奉妖孽的行徑,日後須得戒除,方能太平。本仙渡海抵達倭國途中還遇到了荷妖剪徑,想來東瀛奉妖為神之舉大行其道,所以匡扶正義之人才寥寥有之。”
聽聞仙長稱呼東瀛為倭國,並不遮掩天朝上國對於東夷的鄙夷,美婦絕無惱怒之情。相反,面相卑順的她坐在染料碧綠的絲綢榻榻米上,伸出素指,褪下兩肩的和服衣領,露出鵝肩和鎖骨,恭坐著的兩條勻稱美腿也順勢後趴,形同母鴨過河,令來客一睹旖旎風光後,在侍女的協助下,斟茶為來賓寬顏:
“大人教訓的是,可您有所不知,東瀛不比東土,有天庭正統仙神護佑,八百萬神靈中孽障橫行,但為了求生,無奈屈身事賊。您初到瀛洲,只怕還沒見過此地風俗人情,不如今晚就客隨主便,明日除妖也算不遲。”
大娃蕩海拔山、二娃掐算天機、三娃身同寶兵,三人在成為謫仙前各得八九玄功之妙。於是乎,葫蘆郎君之首亦有靈台示警之感,本能拒絕,可是一來不欲推辭東道主的一番美意,二來與蓮生斗法又跋涉數千里也的確倦意難當,決定不妨暫時歇息,恢復功體,順帶體驗東瀛風俗。
得到應允的幸子卷睫微顫,妙目游移,秋波流轉,嘴角颯然一笑,又立刻收回,不失得體守禮,和先前風騷入骨的人妻形象劃清界限。正當大娃不知為何暗自失望之際,又見幸子夫人借緩緩站起轉身、整理和服的契機,將成熟女子肩頸缺盆的每一處誘惑都展現給了未經人事的少男。
仙童大手暗掐大腿,止住癢入骨髓的難受,跟在少婦的身後,步入宮室深處,不去刻意關注她婀娜多姿、引人遐想的曼妙走姿,可每每鎮定,就從余光中掠到那惹人食指大動的身形,忍不住幻想那橘紅服飾內乳搖臀擺、春光乍現的情景。
“罪過罪過。”
穿過回廊、走到膳所前,幸子脫去厚實的木屐及雪白的棉質足袋,露出小瘦尖彎的兩只細膩玉足,回眸一笑,酥酥地道:“大人,請。”
進房後,只見四排長桌在室內呈口字型排布,房間地板由清涼竹席鋪蓋。每一張桌子上擺放著壽司、刺身、飯團等各色美味佳肴。同樣身穿和服的侍女們跪坐桌旁,為天婦羅、壽喜鍋等熱食吹拂鍋氣,卻沒有一人敢先動筷,她們大多服色冷素,不若未亡人的橘紅色暖矚目。桌後屏風上的浮世繪畫作題材盡是那些曖昧不清、誘人深思的求愛尋歡故事,雖不似春宮圖直指巫山,細細品味下也叫人情難自已。
大娃用過幾道東瀛美食,只覺和風料理勝在食材鮮美,而缺乏烹飪技藝,不禁稍稍失望,又飲下數杯清酒,驀地想起在海上被妖女戲耍的遭遇,忽然乏了興致,任憑眾女在四旁暢聊也不經過幸子翻譯接過話頭。
“大人,請問您可是在為飲食之事心煩?”
那成熟端莊的嗓音勾得大娃側首,不知怎地,煩從心起,順口回答:“非是如此,來瀛洲路上那蓮花妖孽不是易於之輩,又從村南桃花瘴來到村落,未見妖影,多半此妖擅長遮蓋行跡,難以追索,加之雙面蛛擄掠人口,行蹤不定,降妖不易。”
“上仙辛苦,妾身曾經聽聞東土有一心一意之言,想要斬斷煩惱風,就得專注眼前事,再一樁樁解決。還請仙長品味珍饈佳釀,以忘明日捉妖憂愁,妾身亦得知有蒙眼塞耳、誠心於事、照見內心的法子,不知大人可想嘗試呢?”
見上賓並不應聲,湊到他眼下的未亡人歉然一笑,誠懇道:“是小女子孟浪了,從亡丈那里聽聞了些許佛家禪言就在上仙門前獻丑,還請寬恕則個。”大娃瞧著留著姬發式的東瀛人妻,這才發覺她下唇敦厚潤澤、鼻梁挺翹但略寬,齊劉海下眉淡睫濃,長相未稱得上是精致無缺,但結合她的禮節色相,又別有一番越品越醺的陳酒風味。
“絕無此意,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夫人不妨讓我試試這蒙眼塞耳的法門。”
說著,大娃便閉上眼睛,示意幸子可以取用事物遮住自己的眼睛,輕言得罪,美婦從侍女手中抱起一根偏細的丸帶,長邊對折後纏在了大娃的兩眼之前,在玉枕處打結,接著又從木盒中拈起一對傳自邪馬台時期的琉璃耳塞,正要塞入貴客耳中,只聽他朗聲道:
“不知夫人修禪,可有法號?”
膳室中眾女氣息一滯,仿若被擊中要害,卻是女主人幸子依舊如常,不顧姬發式兩旁的垂發,貼近大娃臉頰,輕語道:“法號呈露,意為佛壇上呈貢的甘露。”然後,她鎮定施為,待完畢後,在極近的距離勸解來賓:“三步外的聲音都很淡薄了,大人只要聽我的指示享用佳肴即可,請稍等換菜。”
雙目暫時被剝奪視覺的感受令大娃品悟到些許不安,可是自持上仙身段的他怎可露怯,更不要說周圍這些凡俗女人又對他夠不成一星半點的威脅,也就逐步趨於平靜。說來也怪,安靜的環境反能促使他體會到一絲“安忍不動如大地”的釋家真意,逐漸放空自我,對於妖孽的憂慮也一點點流出方寸,再也干擾不到他的心神。
“大人掌握得很快呢❤”
桌上原本以示質朴高雅的古瓷花瓶等物事在一陣陣輕微的敲打聲過後完全消失,為侍女們所撤下,而矮桌落地的響動明示著全然換了一桌菜肴,晚風吹過盆栽葉片的沙沙聲為宴席增添幾分夏夜涼意。感到手掌被柔荑包裹住的大娃吃了一驚,又覺著左腰被人環摟著,想來是幸子扶著他的虎腰,教他如何用東瀛特色頭細根粗的筷子用膳。
“夫人?!”
“是呈露呢~大人要專心眼前事呢~不能被外在八風打擾喲❤剛才清淨的狀態還能保持嗎?還是說,受了些許女色的影響,就把持不住了呢?”
在一步之遙、耳鬢廝磨的距離上,幸子的言語愈發大膽輕佻起來,只是狀若色誘的話中又打著機鋒,像是在教導大娃如何守住清明。
“不能被這個倭夷娘們小瞧了!”
穩住靈台的他只聽未亡人緊接勸誘:“瀛洲的料理勝在食材新鮮,多出海產,食用的順序應當由食物的色澤出發,由白到紅,由淺入深~鑒於大人眼下目不能視,就由妾身代勞吧~這是因為白色海產油脂較少,可以令口味產生層次感。”
右手握著男孩的小手,人妻左手扶腰的力道更緊密幾分,兩人幾乎貼懷而坐,輕點一下落箸部位,震起少許波動,未能揀起食物。
“不要緊的,大人只管再次嘗試,只要進入禪定的狀態,就能一次成功。”
說著,美婦吐氣如蘭,聲洞琉璃耳塞,輕松幫助大娃揀起魚片,解說道:“這是海鱺,哎~切莫心急,海產缺乏佐料則入口無味,理當搭配煎酒使用,制作方法是在酒中加上梅干和干松魚片。”
言畢,一點海腥味在酒水和發酵醬汁及油膩的三重攻勢下消弭於無形,細細琢磨,甚至有幾分牛奶的乳香撲入鼻孔肺腑,頗似游牧民族的酪塊或奶酒味道,嫩滑多汁的嚼勁在口齒間跳舞時撕裂魚片的快意直擊後腦,酥麻腦後各處穴道,給予食客飄飄欲仙之感。
“大人,您覺得怎樣?是不是在誠心用膳後,連這原本平平無奇的料理都增加了幾分滋味了?適才妾身要幫您舉著小碟,防止汁水飛濺,有些乏了,我們還是繼續吃吧~”
下一道墨魚刺身在海鱺的垂直方向,更貼近兩人,毫不費力地揀入口中,依舊是入口即化的美妙,叫老餮魂不守舍。奶味把持喉嚨,竄入胃部,引得吃過一陣的大娃胃口大開,起了興致。
“大人,白魚吃了,該到貝類了,但是啊~先要用生姜拌醋過口祛除先前口感,才能做到層次分明、各居其所。接下來是扇貝喲~要多沾點煎酒,但要慢,才不至於令煎酒味一下子侵入海產之中,破壞和諧。”微微辛辣的姜片入口,抹去舌尖的快味,適當的疼痛可以令食客保持進膳的清醒。
反復動筷仍然無功而返,稍顯急躁的大娃只覺後腰被幸子輕拍,接著向上撫弄後背,頓時平靜的心態恢復,輕輕撥開扇貝的外殼,直取柔軟的內心,然後便按照未亡人的指示,一沾一咬,貝類的腥膻混著陰氣浸染口腔,柔順無骨的貝心徑直滑入,再品到醬汁的徐徐擴散,直到五髒廟里波瀾不驚。
“最後是紅魚了呢~分別是鮭魚、海膽和魚卵,食用順序無忌,妾身只為大人指出模糊方位,大人親自動箸如何?”
“正有此意。”
被人挾在懷內的不舒隨著美人離開而難以割舍,但大娃還得裝作毫不在意地用膳,從稍微下陷的盤子里揀出海膽,自散發乳味的碟內食用鮭魚,此時,後知後覺的大娃意識到自己手上功夫再好、靜心境界再佳也不可能自行取出魚卵。
“莫不是幸子夫人要我發問出丑?”
拿捏身份的東土仙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卻聽東道主適時講道:“最後一物魚卵著實有些難辦,不妨稍稍失禮,俯身享用,就算用完了這道膳,如何?”
被婦人扶著的男孩輕輕俯下身子,口唇接觸盛放魚卵的葉片,干脆地將之一口吞入,再在起身前偷偷舔舐嘴角,不想讓眾女瞧見自己失禮的情景。香涎如蜜,萃進口舌,六腑也為之搖曳。
“呵,夫人,這東瀛的瓷器比之東土還要柔軟幾分,確實玄妙。可是這菜的分量著實小家子氣了點,難以讓俺飽腹。”
“仙君倘若不滿意,妾身就再令侍女們上菜。”
“正當如此。”
酒酣之後,快言出嘴方後悔,大娃臉上羞澀之意一閃而過,心想反正室內只有夫人一人聽懂,倒也不算太過丟分,更別說人妻溫婉似水,想來不會嘲笑自己。誰知堂下突然有哭聲傳出,很是淒厲,大娃畢竟還是俠義心腸,果斷撕開丸帶體察情況,不料大驚失色。
室內眾女竟然都面有戚戚,而她們盯著少年身前的案板上,居然躺著一位玉體橫陳、豆蔻年華的赤條條的女郎,她抿唇直視上方,目不轉睛,可分明有吃痛之狀,雙手合於肚臍上方一寸,周身除了擺放菜肴的竹葉,不著寸縷。自己此前所用筷的所在,正是她的冰肌玉骨、粉紅軀殼!
揀索失敗的筷印此起彼伏地留在該女的小腹、紅豆、媾戶之上,而適才最終吞食魚卵的地方還能看到殘存痕跡——是豆蔻少女的粉嫩紅唇!
“難怪‘瓷器’如此柔軟!難怪前兩味菜纏帶乳香!難怪扇貝腥味難除!”
道德貞節引發的惡心衝開了大娃的神智,他不由怒從心頭起,轉頭喝問幸子:“夫人,您這是何等居心!”
未亡人徑直雙膝並攏跪地、抬頭挺胸,雙手聚攏放於大腿上,呈正座之姿;然後雙手成內八字狀向前貼地、嬌軀前傾、上半身抬起直至額頭磕地,這是東瀛最高禮節“土下座”,特別用來向尊長謝罪。
“上仙恕罪,此乃瀛洲名宴——女體盛,以處女為桌台器皿,向貴人獻上佳肴以表達敬意。更能錘煉用膳者的佛心,使之不為女色所擾。可是越過上仙同意,惡了情緒,妾身,不,罪妾自作主張,實在該死!本以為仙長和八百萬眾神一般,需要女色供奉才肯出手助人,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激烈的道歉語句從幸子口中吐出,她維持土下座的姿勢,仿佛大娃若不接受道歉,她便長跪不起。
“算了,下不為例!以後不要用這種越俎代庖的紅塵手段收買於我!”
不敢和仙童抗辯,卑微的東瀛人妻這才起身,兩行清淚落下,眼睛紅腫,額頭青淤,使人垂憐,大娃怒從肝退,隨意擺了擺手,可又見幸子面容哀愁,頗有悔意,轉而選擇給雙方一個台階下。
“俺也言重了,還望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請為我安排客房安寢。”
點頭稱是的幸子不著痕跡地扭頭剮了剛才哭出聲的女童一眼,明顯是對打斷女體盛的哭泣十分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