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山
“小~夜~該回家啦——”
一名約莫雙十年華的素衣女子俏生生立在院中的老槐樹下,此時正揚起臉望著天空,細聲細氣的呼喚著。
“哎,我—回—來—啦——!”空中應聲傳來一個與槐樹下女子有著七八成相似的聲音,活力滿滿的嗓音不大不小,正好讓素衣女子聽得清。
一名看起來比樹下女子年齡略小的短發少女高速飛向小院的方向,留下一道格外惹眼的分隔线將身後陰雲密布的天空劃成兩半。
少女有些稚嫩但已經足以驚人,看得出長大後容顏必定絕世的小臉蛋此刻顯得有些不情願,嘴里小聲嘟囔著:“怎麼十年這麼快就又過去了,明明感覺才出門沒多久,還沒玩夠欸。”
嘴里這麼說著,短發少女飛行的速度卻絲毫不減,反而略快了幾分。
遠遠地看見了熟悉的老槐樹,美貌少女一掃臉上小小的不情願,縱身一躍跳向院中,輕喝道:“嘿咻,我來啦,阿娘接住我——”
樹下被少女稱作阿娘的女子輕揚素手,隨著女子動作,正在極速下落的少女身下出現一朵白雲,托著她慢慢落地。
“你這孩子,這麼大的姑娘怎麼還像小孩一樣。”
看著在身前跳下雲彩,在院中站定的少女,素衣女子輕輕一指點在少女挺翹的鼻尖,口中說著像是訓斥的話,那柔柔的語氣卻滿是寵溺。
短發少女聽罷笑嘻嘻地回道:“在阿娘面前小夜當然是孩子啦~再說了,小夜今年滿打滿算,加上虛歲才剛過七百歲而已,況且阿娘自己方才不都說我是孩子嘛~”
素衣女子聽罷也不惱火,輕嗔道:“你呀你,真是越發伶牙俐齒了,六百多年前阿娘就教給了你騰雲駕霧的法子,你直到現在還只會跳下來,還好意思說自己已經七百歲了。”
說到這里,素衣女子突然板起臉。
“而且聽這意思,莫非在小夜眼里阿娘已經是個老女人了嗎?”
“咦咦咦?小夜有說過這種話嗎?哎呀哎呀,小夜這麼乖,哪里會說這麼不敬的話,阿娘肯定是太想小夜,思念成疾,一不小心就聽錯了,小夜說的是阿娘青春美麗永遠年輕!”說話間,小夜已經一頭鑽進素衣女子懷中,張嘴俏皮的伸出粉嫩的小舌輕舔素衣女子未施粉黛就已傾國傾城的臉頰,輕輕呼出的清涼氣體打在素衣女子晶瑩的耳垂上,令女子嬌軀不由輕顫,故作威嚴板著臉的模樣瞬間煙消雲散。
“嗯~~~阿娘真是越來越香了”
“你這孩子,從哪學來的這套油嘴滑舌的說辭?”素衣女子揪住後衣領,輕輕提起八爪魚般扒在自己身上還不安分的小夜,屈指輕彈少女光潔的額頭。
“還舔,還舔,就說你在外面吃不飽飯吧,看你餓得,連阿娘都想吃了。”
“痛痛痛,我哪敢吃阿娘啊。”被素衣女子提在手里的小夜馬上抱住頭,眼淚汪汪地看著素衣女子。
“阿娘你好狠的心呐,對小夜都下這麼重的手,嗚嗚嗚嗚嗚——”
“去去去,阿娘用了多大力氣自己還不知道嗎?”女子笑罵道:“好啦好啦,別演了,快收拾收拾,該吃飯了。”
素衣女子手中放松,前一秒還捂著頭嗚嗚假哭的小夜笑嘻嘻的應了聲好,轉身來到老槐樹下,隨意招招手拿住幾片老槐樹的落葉輕輕揉搓幾下,檀口微張發出一聲輕喝,對著掌中吹出一口氣,落葉應聲飄下迎風而長,變成一套木制桌椅,一桌兩凳,正合適兩人使用。
“大功告成~”
拍拍手打去並不存在的灰塵,小夜蹦蹦跳跳地來到廚房門口,捉起袖子准備幫忙。
“阿娘,您以前總說小夜愚笨,這七十二變小夜不到十年就會用了,厲害吧~”可愛地皺了皺鼻子,叉著腰滿臉驕傲的小夜向正在廚房里忙活的素衣女子邀功。
女子應聲停下手中動作,轉過臉看向院中,肩後被隨手挽住的烏黑長發隨著動作傾瀉而下。
“咦?這化形術練得不錯嘛。”打量兩眼院中造型古雅的木制桌椅,素衣女子輕挑細眉,有些訝異地問道:“是不是上門挑釁又發現打不過別人,被人家追得四處逃竄時練成的呀?”
挺著已經初具規模的小胸膛准備接受表揚的小夜表情一僵,一雙杏眼滴溜溜亂轉,有些心虛地說道:“阿娘您又……亂講,小夜哪……哪里打架了,這明明是天資聰慧!”
素衣女子無言抬手,指了指少女身側。
“啊?”小夜有些茫然,側過臉順著素衣女子的手指低頭打量自己。
看到腰側有些殘破的衣角,發現自己一時“急智”扯的謊早已被識破的小夜赧然一笑,指尖捏著鬢角垂落的一縷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噢,呃,其實……其實就是……前兩年和一只大貓……打……打了一架,不小心被它抓破了衣角,就這一次,真的就一次,嘿嘿。”
“大貓?”
“對呀,它還有五條尾巴呢,特別可愛。”
“它叫猙,不是什麼大貓。”素衣女子只覺又好氣又好笑。
“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肯定又打架了,你這丫頭本就不會騙人,想在阿娘面前蒙混過關還早了幾千年呢。”
“那……反正,反正它有五條尾巴,分出一條又不礙事嘛。”心虛,但依舊有些不服氣的少女還在小聲嘟嘟囔囔。
“而且呀,阿娘您不知道,那大貓可氣人了,小夜就輕輕揪了兩下,又沒揪掉!”少女聲音慢慢大了起來,雙手成爪在身前比比劃劃:“結果它就這樣,這樣,撲上來要打人,可凶了。小夜一時氣不過就……就和它打起來了……”
“你呀你,阿娘還不知道你呀?你‘輕輕’揪兩下是誰都受得了的嗎?”素衣女子輕蹙薄眉佯怒道:“再說了,章莪山那些家伙本就脾氣不好,你又打不過它們,還偷偷上去拔它尾巴,它能不發火嗎?”
“嗯嗯,小夜已經知道錯了阿娘,長大以後小夜肯定就打得過它們了,等到那時,小夜再偷偷去拔就是了。”少女點頭如搗蒜。
“嗯?我是這個意思嗎……”
“對了對了,之前小夜遇到過一只嘴里一直叼著劍的怪家伙。”少女十分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當時路過遠遠看見它,不過就多看了它幾眼嘛,它就表情很凶地瞪過來,小夜當然是瞪回去了!但是最後眼睛實在太酸,沒辦法,只好認輸……”
“哦,那是睚眥,你平時沒事別去招惹它。”素衣女子十分自然的接話。
“不對,我話還沒說完呢,你……”
“阿娘阿娘,還有一次……”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時,院中突然刮過一陣怪風,卷下一片槐葉緩緩飄落,在水缸中漾出幾道漣漪,女子眨眨眼,一雙遠山般的細眉輕舒。
“行了,阿娘這里不用幫忙,去吧,回頭再說你。”
“好呀好呀。”逃過一劫的小夜聞言眉開眼笑。
“別走遠,今天夜里有客要來。”
“哎?是誰呀?”
“嗯……是一只蠻蠻。”素衣女子略一思量,輕啟朱唇對小夜說道:“我倒知道它來訪所求,小夜到時可以先去看看,若是覺得礙眼了就趕走,倒也不妨事……要是看得順眼,也可以和它聊上幾句。”
“知道啦。”小夜脆生生的應道。
“嗯,到時……”看著轉身離開的小夜,素衣女子欲言又止。
“啊?什麼呀?”小夜耳朵一動。
“沒事,去吧。”
“好——”
……
“哼~哼哼哼~哼~”
哼著不知名的小調,步履輕快的小夜隨手拿過一小塊碼放得整整齊齊,切得大小正好的當康肉脯兩三口吞下,推門走進西廂房。
看著房間里和自己上次離開時分毫不差的擺設,少女吸了吸鼻子,小臉慢慢皺起,一旋身張牙舞爪地衝向門口。
“阿——娘——!你偷偷進小夜房間了!”
……
片刻後,廂耳房里。
素衣女子腳下踩著一朵白雲,在堆放得足有數十丈高的箱子里翻找著。
“嗯~就選這件,還有……這件好了。”
素衣女子緩緩飄落,揮手在坐在一旁生悶氣的小夜面前擺出一件眉子和袖緣處織金的白色立領對襟上襖和一條黑色織金馬面裙。
“來,試試,讓阿娘看看怎麼樣。”
“哼!”小夜也不理睬,扭過頭去,嘴撅得老高。
“哎呀,還生氣呢?”素衣女子湊過臉笑問道。
“哼!”
“欸?阿娘好心為你打掃房間,小夜怎麼還要生阿娘氣呀?”
“阿娘騙人!”
“欸,阿娘可從來不騙人。”素衣女子柔聲道:“八年前混沌上門求借避塵珠,那珠子借出去之後,阿娘就開始自己打掃家里了。”
說罷直起身,順手拿過一件大紅色方領半袖襖招呼道:“快來,讓阿娘看看眼光有沒有變差。”
“啊?啊……咳,那……那……”聽完素衣女子解釋的小夜像泄了氣的皮球,小臉漲得通紅,扭扭捏捏地站起身,三兩下穿上飄在身前的衣服。
“挺……挺好看的,阿娘的眼光哪里會差。”
素衣女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生阿娘氣啦?”
“哪……哪有,小夜壓根沒生氣。”
“確實生氣了哦。”
“沒有!”
“明明生氣了。”
小夜一甩琵琶袖,跺著腳嗔道:“阿娘討厭——”
房間里充斥著歡樂的氣氛。
……
半晌後,素衣女子牽著小夜步出廂房,在夕陽中上下打量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時間有些出神。
“……?”見女子突然神游天外,小夜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
“啊?噢,怎麼了?”
“阿娘今天怎麼奇奇怪怪的,莫非有什麼心事嗎?”
“阿娘能有什麼事,別瞎猜,去吃飯吧。”
“好~”
玉步款款間環佩叮當作響,兩人攜手來到老槐樹下,輕攏裙擺相對而坐。端上飯菜的四個小侍女嘻嘻哈哈的告退,鑽回垂花門上張貼的斗方里。
“唉……”
……
“唉……”
“啪!”小夜重重地將空碗放在桌子上。
“一定是出什麼事了!”被素衣女子的長吁短嘆搞得心里發毛的小夜站起身,氣勢洶洶地逼問。
“阿娘自從說要有客來訪後就奇奇怪怪的,小夜往前數三百多年加起來聽到的嘆氣聲都沒有這短短兩個時辰多!
“噢~小夜知道了,一定是那蠻蠻以前惹過您不開心。沒事的~小夜這就去門口候著,等到它來,嘿!哈!兩下就打死它!讓您出出氣~”
說著話手中還在比比劃劃的短發少女起身欲走。
“先這樣,然後這樣,再狠狠地……”
“哎哎,回來回來,蠻蠻沒惹到阿娘,小夜誤會啦。”素衣女子回過神,哭笑不得的喊住氣鼓鼓的小夜。
“既然是誤會,那阿娘就告訴小夜,為何知道那蠻蠻要來訪之後就長吁短嘆的。”重新坐定,余怒未消的小夜繼續逼問。
“唉,只是想起了一些舊事罷了,告訴你倒也無妨……”
小夜豎起耳朵開始專心聽講。
“先說那蠻蠻,此鳥僅生一目一翼,須得雌雄並翼才能飛行……”
“奧,原來是鳥……那它有點可憐欸,沒有另一半豈不是都沒辦法飛行了?”小夜語帶幾分詫異地問道。
素衣女子點點頭。
“所以它為自己起了個別名,叫姻緣鳥。
“也不知它從哪里看了許多人間的話本,一心想著尋找那樣地老天荒的愛情,沒日沒夜的找。”
“那它找到地老天荒的愛情了嗎?”好奇寶寶小夜又問。
素衣女子搖頭。
“人類總是喜新厭舊的,哪里有什麼永恒的愛情,不過是逢場作戲,說上幾句花言巧語就當作承諾,也只有蠻蠻這種笨蛋會一次又一次地相信。
“更何況,它又哪里是什麼姻緣鳥呢,不過是聽得多了,連自己都騙了過去……”
“聽得多了?聽什麼呀?”小夜沒聽懂。
“當然是人類那些張口就來的謊言。
“阿娘近兩千多年以來見過的所有蠻蠻都沒有好下場,你待會要見到的這只也要墜落了,小夜以後可千萬不要學這些笨蛋,寧願去死都不願面對現實。”
“噢,小夜記住了。”小夜懵懵懂懂地點頭,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繼續追問道:“但阿娘還是沒有告訴小夜,先前為什麼要唉聲嘆氣的呀?”
素衣女子表情一僵。
“去去去,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別問那麼多。”
“啊~小夜知道了,阿娘是不是動…了……心……”看著對面愈發“和善”的笑容,小夜聲音越來越小。
“咳……啊,那個……飯,呃,小夜突然想起方才有東西落下了,先回……回一下房間。”結結巴巴地說完,少女頭也不回地衝進房間。
“呼……呼……阿娘剛剛的表情簡直嚇死人了,你看見了沒?”劫後余生的小夜背靠房門長出一口氣,輕輕拍著胸口,一只小小的花栗鼠趴在少女袖口,比劃著短短的前肢使勁點頭。
……
看著一溜煙竄進房間的短發少女,素衣女子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跑得還真快,我脾氣有那麼差嗎?”
搖搖頭,重新將回到斗方中的幾個小侍女喚出,吩咐她們收拾餐具,無所事事的素衣女子捧著一杯熱茶在院中踱步,不時抬頭端詳著繁星點點的夜空,口中念念有詞。
西廂房里,在門縫中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偷看著門外的小夜收回視线,哭喪著臉捧起手中花栗鼠說道:“這下壞了,阿娘先前還說沒事,你看她這副樣子。”
“我偷聽過人類說話,它們說這種自言自語的症狀在它們那邊好像是叫什麼……精神病來的吧?
“聽說精神病嚴重了會亂打人,要是等以後她症狀加深了,這里除了我也沒有別人……”說到這里,小夜打了個寒顫。
隱約聽見廂房中的動靜,正在院中觀星品茶的素衣女子頗為好奇地將茶杯放到一旁,躡手躡腳地靠近自言自語的少女。
“……我肯定打不過,要不改天找窮奇它們商量商量,提前做做准備……嗯……”
“准備什麼?小夜這是在和誰說話,阿娘好像聽見了窮奇的名字?”素衣女子實在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只聽到只言片語的她偷聽了片刻不見下文,終於按耐不住好奇心出聲詢問。
“!!!”
小夜如遭雷擊,慌忙將花栗鼠塞回袖中,結結巴巴地回道:“沒……沒什麼,阿娘許是聽……聽錯了吧,小夜又打不過窮奇,哪敢招惹它,方才是……是在整理荷包呢。”
素衣女子半信半疑:“真的?”
“嗯嗯嗯,真的。”少女點頭如小雞啄米:“阿娘還不知道小夜嘛,小夜最乖了。”
“怪哉,我明明聽到了。”素衣女子投來狐疑的目光。
“窮奇它們很能打的,這種家伙可不要隨便招惹。”
“嗯嗯嗯。”心虛的小夜只是猛點頭。
“蠻蠻應該快到了,阿娘您不去……嗯……換一身?”小夜指了指女子身上的素衣。
“啊,倒也是,那阿娘先回房了。”
“哎,我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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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小短篇的大概構思出現還在正文之前,如您所見,著裝、禮儀、習俗包括居所等大雜燴的同時縫合了一些山海經的內容。因為還沒想好具體要把它寫成怎樣一段故事,就一直擱置到現在,正文的下一章暫時沒想好怎麼寫,想來想去干脆先把這篇碼出來。
不一定有後續,後續也不一定會有18+內容,也不一定和正文有關系,諸位請務必不要有什麼期待,權當看個樂。
其實最開始的想法很庸俗且直白,就是想讓山海經里的凶獸和瑞獸們變成帥哥來和主角談戀愛。(當然它們之間雌雄都有,湊幾對CP也未嘗不可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