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把玩著手上的這把小刀。
小刀裝飾奢華,鍛造精細,鑲嵌著寶石水晶,金色的不知名合金做成的刀身里隱約有流光閃動,顯然不是凡品————很難想象,一位如此落魄的老男人會有著這樣一把價值不菲的奢侈品,並且小心保存到現在,直到交付至心愛的女兒手中。
它也許很鋒利,也許會讓那些復古奢靡的所謂貴族趨之若鶩,但它在這個大星際時代恐怕連武器也算不上,無論是高斯步槍的貧鈾彈、星靈的靈能刃,就算是跳蟲也一定能用它的利齒在這把刀捅到自己前先一步啃下對方的腦袋。
這一定會摸起來很舒服吧。
她這樣想著,醫療兵動力甲將少女的肌膚與含有血親溫暖的事物阻隔了開來。
醫療運輸機已經行駛有段時間了,蘇仍握著小刀,腦海里父親背道而馳的影子一直揮之不去。
那是祝福啊,是來自一個無能卻依舊每日每夜為自己的女兒,進行著最低限度的祈禱,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在這個無比浩大,人又無比渺小的宇宙中黯然生還,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我們這是去哪兒?”一位隊友的突然發問打斷了蘇的追思。
“不知道。”有人說,“別多問,聽從指揮就行了。”
“還不是下飛機,嗑藥,射蟲子,然後立刻裝機走人,到下一個地方繼續射蟲子。”納埃特淡淡地說道。
納埃特是一位劫掠者,穿著漆黑厚重的重型裝甲,看不見臉面,只有一對小小的觀測眼露出來,整天用導彈發射器對蟲子狂轟濫炸的納埃特,顯然與救死扶傷的醫療兵們氣質不大一樣,她更為沉穩,更為厚重,又隱隱藏著那麼一分戰斗的狂熱。
納埃特剛好多出來,就暫時擠到醫療部隊這邊了。
納埃特看起來頗為不爽的樣子,打了個哈欠:“哈………………這些天一直在推進,推進,推進,推進…………休息半天繼續推進,這些天總算是有空消停了,我甚至懷疑再過幾天我會因為睡眠不足跌到海里…………”
“喂魚。”一個人打趣地說道。
“是喂蟲子。”大家都笑了起來,蘇也笑了。
“不對啊,我好像不怎麼見過海里的蟲子啊,你們誰見過嗎?”一個人忽然說。
“好像…………是沒見過耶…………”
“為什麼海里沒蟲子呢?”
“可能都喂了魚吧!”納埃特大笑道,大家也笑了起來。
“對了,納埃特,如果你掉進了海里會怎樣?”
眾人忽然沉默了。
掉到海里…………有著能在宇宙惡劣環境下生存的動力甲,自然不會受到什麼傷害。
然而人也不可能穿著這麼一個鐵疙瘩游上來,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黑暗的海底獨自行走,沒有同伴,沒有光明,看不見希望…………
“我啊,也許會開著一艘自己的船吧。”納埃特打破了沉默,悠悠地說著,“我小時候聽姐姐講故事啊,在遙遠的地球家鄉,在古代,人們會召集一幫水手,駕駛著靠風力驅動的帆船,無憂無慮,無拘無束,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四處航行。”
大家都細細聽著,蘇也在聽這位劫掠者的敘述。
“炮火轟鳴,木屑橫飛,刀劍交錯…………這些在現在看來似乎有些可笑了,可當我把自己代入那個時代…………”納埃特搖了搖頭,似乎有些迷惑,又有些沉醉,輕輕地笑了,“我還是為它著迷,幻想著我有一天能駕駛著自己的一艘帆船,帶著一幫志同道合的水手,吹著海風,迎著朝陽,為了自由和快樂而四處冒險航行,打敗腐敗的地方總督,搶光…………哦不,是解放被萬惡的總督蓄養的眾多美男子們,接受他們的愛意與擁抱!”
大家嬉笑了起來,納埃特笑笑,不以為意,繼續說道。
“我想想啊…………我當時是怎麼設定來著…………啊,我是一個穿著鎧甲,戴著三角船長帽的大家伙,胸前別著一把手炮,操持著一杆三叉戟,看誰不爽一叉子插下去就是了。看到我的人都會害怕得要死,驚恐地稱呼我是怪物。”她開心的笑著,很難想象,在生冷的劫掠者重裝甲下面,還有著一位活躍的,為自己心中的幻想而喜悅的女孩子。
“我開著的那艘三桅杆大船啊,叫艾露號,是上中下甲板三層大炮,左右船舷加起來一共有300門炮,撞誰一下沒有粉身碎骨的無敵戰艦,跟我一樣也是個人見人怕的怪物啊。”
“後來感覺還是不夠帶勁兒啊…………於是我就加了些私貨,慢慢地,我從故事書里的內容解脫出來,創造了一個我自己的世界。”
“天使、獸人、惡魔、亡靈………魔法、還有神明,奇跡,以及各種凶殘的巨怪,跟蟲族一樣凶殘的巨怪。”她說著,“我駕駛著艾露號,竭力操作,在暴風雨和驚濤駭浪中與我的同伴們一同迎戰…………雖說這些都不是我原創的東西,甚至某些人物也是,但是…………他們就是活過來了。”
納埃特疑惑地說著:“也許在旁人看來這會有些可笑,明明不是我的東西,甚至我為之奮斗的那片海域都是我從某個不怎麼為人知曉的地方套用過來的…………但是……他們的確成為了我的一份子,我們再也無法分開…………”
“………………艾露號、阿妮艾斯、賽利卡、娟之海、梅魯奇亞…………還有我,他們都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無法忘卻與她們生活的點點滴滴,雖然我現在因為工作而不怎麼回去看他們,可即使是明天就會不明不白地死在蟲子手上,我也不會和她們分開了………………”
“如果我有幸沒有死在蟲子嘴里,而是沉在海里,那麼我想這也是我最好的歸宿了。”
“我不怎麼去看她們,她們卻不會忘了我,我想當我在海底漫步的時候,我便會驚喜萬分地發現我心愛的艾露號出現在我眼前,等候我多時的朋友們高興地迎接我,把我來起來,我們要一起在海面上冒險,一直愉快的相處,愉快地歡笑,愉快地哭泣,永遠不分開…………”
納埃特的聲音越來越小,不說話了,她躺在座椅上,那一成不變的全護式重型動力甲看上去好像死了一樣。
機艙內鴉雀無聲,一會兒大家才反應過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有所思,又不為相同。或不解,或戲笑帶過,就當聽了一個小故事。
蘇就坐在納埃特的旁邊,她聽得真切,在那最後的語句中,好似、可能、也許…………………………帶了一份微不可聞、卻實實在在的抽泣。
運輸機仍在行駛著,漫漫長途,漸漸地,蘇睡過去了。
不知怎麼地,在夢里,她好像生了潔白的羽翼,帶上神聖的光暈,好像是成為了傳說中的天使,穿上戰衣,拿起武器,頭頂一件三角船長帽,帶著慈祥的父親,與一眾伙伴駕駛著行駛在藍天白雲中的飛船,自由自在,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