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鯨歌【鯨鯊】
夢見鯨歌【鯨鯊】
當浪壓過了我的顱蓋
當潮遞滅了我的悲歌
凱旋的獵人掛起獵物
鮮紅逸入黑暗的岩層
海底那聲響低鳴震顫
遠方的回音訴說因果
那是海的戀人的汁乳
哺育海的嬰兒久蘇生
那怒發的山是海的心
熔漿冰冷而大海沸騰
....
嘴上哼著那比遠古更遠,但在如今人耳中卻僅存不能理解之旋律的歌,虎鯨小姐抱著手中的巨劍,身軀向後依靠在冰冷的鋼鐵壁障上。她喜歡這種廣漠的堅涼,能讓她保持對一切的淡漠。這種淡漠包括對此時她身後緊閉的門後面,房間里傳出的那激烈如戰場的討論的漠不關心。
博士的貼身護衛總是走馬燈般的換,在崗位上呆得久一些的只有那台沒有感情的Castle-3。用博士的話說,在如此緊張的大環境下,被“可能存在”的特務摸清護衛的排班順序是一件危險的事。每一個換班的護衛都不願意自己值班的日期同博士參加羅德島每月一度的學術研討的時日重合。那意味著一個人守在會議室大門前,聽著里面天書般的報告和討論,持續三個小時甚至更久。
天火關於原石技藝的報告,錫蘭關於原石研究歷史發展的報告,赫默關於原石病理學的報告,艾雅法拉關於原石與火山地質學的報告,地靈對原石地質學的報告...現在應該是自由討論階段。阿戈爾人個個都擁有極度敏銳的聽覺,在黑暗的大海中,同伴的歌聲可能從幾公里外傳來混雜著海潮和無數海洋生物嘈雜雜音的訊息,只有阿戈爾人自己才能意識到這種訊息並進行辨識。這讓斯卡蒂可以——用阿戈爾人的話說——不費掀翻海膽之力地辨識會議室里的發言,即便不凝神,哼著歌謠,也做得到。
“...所以說,原石在人體組織內的傳遞是多方面的。”這聲音無疑屬於那個老是拿不正常的狂熱眼神看著自己的薩卡茲血魔。“對於赫默醫生近期對幽靈鯊干員所做的報告中,提到了原石侵蝕神經系統的部分...”
鯨歌的音節危險地戰栗了一下,但室內正沉浸於研討中的人們毫無察覺。
“這不是什麼稀罕事。不僅是人體,原石對任何事物的傳遞都是多方面的,廣博到難以置信。”博士清冷而顯得有些虛弱的聲音傳來。他的科研造詣和他的指揮才能,很難說哪個更勝一籌。“從物理學角度來說,原石是任何結構的魔鬼,它的滲透能力極強,透徹生命和非生命,且無處不在。”
“我反對。”聲音來自那位黎博利研究人員。或許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她輕咳一聲,補充道“幽靈鯊干員的病情極為特殊。神經是極為脆弱而纖細的東西,原石沿著神經傳導的病例中,無一例外會向神經之外的組織交叉感染。而上一次切爾諾伯格的任務歸來後,負傷的幽靈鯊干員的感染明顯加劇,但體內的原石在增長時有明顯的囿於神經系統的趨向...”
“這能說明什麼?”華法琳的聲音中摻雜了一絲掩不住的興奮。
“這種感染是有意為之、定向為之的。也就是說,有人一手操縱了這種感染。”
切爾諾伯格的廢墟同樣是一片充斥著機遇和危險的存在。首先這里有著大量天災遺留後待開采的原石,以及曾經屬於烏薩斯帝國的無主財富。但其中徘徊不盡的整合運動和感染生物令無數覬覦者望而卻步。
“原石是羅德島戰略儲備的一部分,鑒於龍門保衛戰後整合運動的行動已經大幅度削弱,現在正是開采切城原石的絕佳機會。龍門等城邦此時也表現出了這種意向,在他們還未來得及付諸實踐之前,羅德島有捷足先登的契機。黑鋼國際、企鵝物流等跨國組織和企業也表達了關於聯合開采的合作意向。總而言之,統而言之,言而總之,這次開采勢在必行。”——摘自博士遞交凱爾希醫生的報告。
“批准,但你只是想給自己加宵夜吧。”——凱爾希醫生的批復。
“那是我氪的648”——被標記為失去理智後的言語而從博士通話記錄中抹去的部分。
大塊大塊崩塌的牆體散布著原石特有的刺激性味道,紅色的輝光從廢墟的每一處裂隙中閃爍,像是地下的惡魔吐息。風中吹卷著不知活物還是死體的碎片,血和硫磺的味道濃烈到分不清彼此。舉目看去,切爾諾伯格的廢墟在天壤下呈現瑰紅色,一如世界末日。
幽靈鯊知道自己喜歡這里的氣息。這種喜歡像是毒癮者的渴求,病態而絕望,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正牽著自己向前,深入那些自己明知其有害的東西,被它們包圍、淹沒。
“行動組四個編隊分別向十一點、一點、九點、三點鍾方向挺近,保持距離,務必分進合擊,我會率領精英部隊正面推進,將敵全部殲滅於護礦隊之外!”羅德島被燥風掀起的旗幟下,簇擁在一眾干員中的博士冷靜指揮,揮斥方遒。不同於科研上善拿出幾個小時同羅德島諸位干員於一個問題上反復探討的隨和,戰場之上的博士擁有同他的才華所般配的絕對權威。
企鵝物流和黑鋼國際的部隊已經掩護開采出的原石率先轉移,而羅德島的精英們承擔了斷後的任務。在整合運動的突擊部隊出現在視线中的同時,夜刀、芬、玫蘭莎、梓蘭四部行動組組長也紛紛反饋了即將接觸的消息。
“行動組A4,行動預備組A1,行動預備組A4,行動預備組A6已經抵達預計位置,並拔除了敵側翼哨戍,預計接觸時間1分30秒。”
戰斗沒有懸念,整合運動沒有預料到處於守勢的羅德島發起了突擊——四只預備小隊從側翼突入整合運動部隊內部,切斷了相互之間的聯系,又因為精英在龍門盡失,留守切城的整合運動未受過系統的軍事訓練,更缺乏成體系的指揮。緊接著預備小隊攻勢的狙擊干員則在狙擊中試圖呼喚組織防御或反攻的整合運動組長。在失去指揮體系和領導者後,他們的覆滅也只在旦夕之間。
災難就是在那時候降臨的。
“檢測到高能原石反應!”梅爾一直站在博士身邊,身為羅德島內首屈一指的機械師,她負責這次行動的戰地勘測和通訊系統。
“天災?”博士藏在兜帽下的臉看不出感情,也難以通過語氣窺探他的情緒波動。“不,不可能是天災...在我們行動之前,島內三位天災信使都反復論證了近期切城不可能再遭受天災。”
“原石反應在雷達上呈現點狀分布,正在朝我們所在的位置聚集,這個反應...”梅爾緊盯著手腕上的便攜屏幕,鼻尖帶汗,語速極快“似乎在之前切爾諾伯格分城的戰斗里有過類似記錄,它應該是...”
“轟!”
巨大的爆炸打斷了她的話語,同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管是即將拿下勝利的羅德島干員還是困獸猶斗的整合運動成員此時都被羅德島陣地側後方升起的煙柱吸去了視线。廢墟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撕裂開了一個豁口,大量拖著鼓脹腹部的源石蟲正從豁口涌進來。
“慌什麼,遠程阻擊,保持陣型,不要慌!”面對突然出現的自爆源石蟲集群,博士也只是愕然了一下便立即做出了應對。這些自爆源石蟲皆是切城廢墟的惡劣環境中滋生的重度感染生物,平日里在廢墟深處原石密度較高的地方聚集。最近的開采行動中多發與此輩的遭遇戰,還曾造成過礦工和干員的傷亡,也有大量自爆源石蟲因為開采行動失去巢穴逃散到廢城深處。
這些自爆源石蟲此番定是被整合運動與羅德島的交火驚擾,帶著滿腔無處發的凶性朝這里殺來。這種生物在被特殊手段控制前屬於無差別攻擊單位,一旦遇到,無論羅德島還是整合運動都逃不過一場惡戰。然而羅德島眾人也是身經百戰之輩,怎麼會被這種無智慧的低能生物嚇到。一時間,伊芙利特的炎爆、梅爾的自爆水獺、流星的破甲箭矢、天火的隕石天墜一齊朝自爆源石蟲群飛去。
“伊芙利特!”博士身邊負責醫療支援和戰場信息記錄的赫默驚叫道。
伊芙利特是最靠近那個豁口的,她一直在這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對整合運動先頭部隊進行輸出。如今一批自爆源石蟲在豁口處自爆,攜帶著狂暴原石氣體的灼熱氣息像是一只無形巨手將她狠狠推下高台。看見那小小的身體就要落進自爆源石蟲張開的螯枝里,赫默嚇得花容失色。
“啊哈!”黑色的撓鈎套索就像天際邊的閃電劃過,暗鎖這一記神鈎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扯住了伊芙利特身後液化原石氣體儲藏器的束帶。就看小火龍的身體像一個金元寶一般在源石蟲的螯枝上空劃出一條弧线,砰的一聲砸落在博士身邊。同時赫默治療、強化注射、醫療無人機全開,就看伊芙利特身上斑駁的灼傷擦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起來。在這惡劣的戰場之上,赫默的羽翼給伊芙利特營造了一個最安全的港灣,一時間誰也無法威脅到伊芙利特的安全!
“干得漂亮。”如此險情也沒有干擾到博士的沉著指揮,就像他一開始就知道身後轉出的暗鎖必定在危急時刻將危難中的己方干員鈎回來一樣。那些自爆源石蟲失卻了到嘴的獵物,狂性猶不減分毫,踩過同伴的殘軀朝著博士的方向涌來。它們中的很多在羅德島的遠程火力下無奈地在空地中炸成碎片,但剩下的還在繼續前進。
“近衛干員,封鎖!”博士蹙眉道。前面整合運動的成員趁著自爆蟲引起的短暫混亂早已突圍而去,四個行動組都在緊急回援。但是目前自己身邊的近衛干員實屬有限,又有誰肯將自己的身軀擋在這些活體炸彈面前?
銀灰不久前返回了謝拉格至今未歸,正因如此這次的行動也並沒有知會喀蘭貿易。而霜葉還在基建里加班加點地為那些新人干員整理作戰錄像。至於一聽完這次行動的安排就興衝衝地要求和企鵝物流一起進行護送的拉普蘭德...她開心就好。
而剩下的干員都是最純粹的近戰,又怎麼可能讓他們用身軀抵擋這些自爆源石蟲?
“這將是一條充滿犧牲的道路。”一個聲音在博士身邊響起,有些空靈,但又難掩其中那陣古怪的興奮意味。拎著鯊齒圓鋸的修女從陣列中走出,她高昂起頭顱,任憑遠處自爆蟲炸開的烈風吹散她額前的白發。
“幽靈鯊,你...”博士向前一步,看看幽靈鯊,又看看涌來的自爆源石蟲,一向古井不波的語氣中露出了幾分訝色。
“你想做什麼!給我回來!”
博士悍然前衝,要扯住那被風揚起的修女袍。但幽靈鯊已經先一步跳下戰場,化作一道黑色的勁影在博士的視线中愈來愈小,同蜂擁而上的自爆源石蟲撞在一起...
“來吧,來吧,取悅我吧!”修女白發下猩紅的眸子間,一種名為癲狂的東西愈加滿溢。鯊齒圓鋸瘋狂地割裂著她所能觸及的一切。高溫的源石蟲體液飛濺到她身上,卻不顯汙濁,反而就像是渾然天成的畫卷一般,畫作的名字是癲狂。
“轟!”
無可避免,自爆源石蟲是蠢物,一遇到阻礙只知蜂擁而上,而一旦瀕臨死亡,天性中的狠戾促使它們自斷肉腔,促使體內的原石氣體迅速膨脹。一輪又一輪橙色的小日輪在空地上點燃,但刺耳的笑聲未絕,仍然如瘋魔般在博士和眾位干員的耳邊舞動。
“回歸深淵吧,哈哈哈哈哈哈!”
爆炸殘留的橙色霧靄中,兩道猩紅的光芒刺穿空氣。那是她的眼睛。渾身破爛,傷重到常人連看一眼都覺站不起來,但她沒有對此有任何的負面感應。她渾身散發著濃濃的,快要凝成實質的不祥氣息,揮舞著鯊齒圓鋸繼續衝向後方的自爆源石蟲。黑色的霧靄在她身上逐漸凝結成型,像是莫名生物的觸腕,像是深淵,吞噬她所遇到的一切。殺戮的快感似乎讓她感動得快要喜極而泣了,眼淚從一雙通紅的瞳孔中溢出來,卻是紅色的血淚。
“她的病情又加重了。”替伊芙利特包扎完畢,赫默擔憂地看著那所向披靡的黑色身影。她也是護女心切過早交出了無人機,此時醫療無人機還未充能。就算知道幽靈鯊渾身都是傷,此時也沒有支援的可能。就連扔出的急救試管,都在半空中被自爆源石蟲瘋狂的爆炸消弭。
“殺啊,殺啊!不要逃跑!別跑!”
切開面前最後的一只源石蟲,感受它自爆時那股灼熱的烈風。幽靈鯊猛地回頭。雙眼內猩紅的渾濁如嗜血的女王鍋子里變質的濃湯般攪動著,斑斑血淚玷汙了修女的黑袍,聖潔這個詞此時在她面前像是跌落在地的碎玻璃。她癲狂的眼神環顧四周,不見切爾諾伯格的廢墟,也不見博士和其他干員。戰場就像在突然自己身邊消失了一般。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她,讓她接近窒息。這一切像是一個漩渦不停轉動,不知是上浮還是下沉。
當她祈禱
星星停止閃爍
當她流淚
夜晚露出微笑
當她悲嘆
痛苦蔓延在她的瘋狂
自從切爾諾伯格那場任務結束,不成人樣的被抬回羅德島後,幽靈鯊就把病房當成了自己的寢室。身體的傷痛需要一個大療程,而精神上的創傷卻是幾倍於前者都無法治愈的。
一夜又一夜,她在夢中重復著那場加重了病情的行動,在失去意識的瞬間聆聽那最深沉的黑暗的呼喚。那是生死間的聲音。她親眼見過,教會為了聆聽主的指示,將受盡酷刑的處女活剝掉皮,如果剝完後那女孩還沒有斷氣,教主將附耳聆聽她在生死界限的夾縫中短暫停駐時接收到的主的訊息...
而這里,就是女孩接受主的訊息的地方。幽靈鯊不知道主是誰,即使她依稀記得她見過主,最直接的面見。那時候她還沒有皈依主的召喚。教會告訴她,主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存在,是天父和救主,是全知全能的神,祂的存在先乎萬物之前,祂的力量超乎萬物之上。世界在主面前宛若砂礫堆砌的夢境。病態的虔誠咬噬她的神經,像是無數烙紅的鐵釘深深刺入腦海,將腦漿蒸騰為一股懸濁的霧,和礦石病引起的痛苦何其相似。
“主請救我,主請救我...”她呢喃著,呢喃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最後幾乎瘋狂的嘶吼。主,請救我!但愈是想大聲嘶吼越是發不出半點聲音,她瘋狂掙扎著,身上看不見的束縛沒有收緊也沒有放松,只給予她冰冷的嘲弄。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樣渴望那個所謂的主,明明它給予的恐怖似乎永遠超過了慈愛。不,主從未慈愛。她怕主怕得發瘋,和信主信得發瘋一樣。她不知道這懼怕從何而來,就像不知道這信仰從何而來。
無邊無際黑暗的冰冷擠壓在她身上,讓她接近窒息。這種黑暗不是任何的存在,在萬物誕生之前天地間都是這種黑暗,直到主從黑暗中走出。主沒有給出光明,它只是界定了黑暗的定義。當“黑暗”成為一個定義,“不黑暗”便也作為光明降臨。接著萬物從這兩者間形成,好像海沙被巧手的工匠捏出造型。生命和文明如煙火般絢爛,而這一切都是出自主的手筆,自當用一切果實、一切勞動、甚至生命和文明自身作為對主的獻禮,就像海底火山的光火在海水中凝固,最後依然化作火山身體上凝固的灰泥。而她只是灰泥中那最微不足道的一顆,被海潮卷著走向命運。
巨大的恐懼突然從身後襲來。那是主!幽靈鯊猛然驚悟,自己在第一眼看到主的時候主就沒有離開自己,她並不是在回憶,而是主此時就在她的身後。她沒有也不敢回頭,那恐懼像是天翻地覆的災厄,又像在身後不斷坍塌而來的深淵。黑色而冰冷的液體從腳底升起,沿著腿骨上竄,然後是盆骨,腹腔,如惡魔的利爪攀援而上,一點點朝胸腔蔓延。
快跑!不聽使喚的雙腿同瘋狂嘶吼的大腦和尚且狂跳的心髒形成鮮明的對比,幽靈鯊感覺自己要被撕裂,被嚼碎,從胸部以下斷裂。她拖著半僵硬的身體拼命向前逃去,握著鯊齒圓鋸的手顫抖得幾乎將武器丟掉,但下一秒她慶幸自己沒那麼做。
敵人,那是敵人,自己背對著主逃跑,無邊的黑暗像是一條窄小的巷道,敵人從自己的正前方衝過來了。他們似乎看不到自己身後緊追不舍的主,只是舉起武器朝自己衝來。源石蟲、獵犬、腐酸源石蟲、自爆源石蟲、整合運動士兵、整合運動機動盾衛...無盡的敵人朝她衝殺過來。她歇斯底里,瘋狂地用鯊齒圓鋸開出一條血路。飛速旋轉的鋸齒揚起大量的血液,這些血液在黑暗中呈現霧狀,向她身後飄去。雖然依舊不敢也不能回頭,但幽靈鯊知道這些血液都被身後的主吸收了,隨著這血液的吸收,主對她的威壓似乎也稍稍減小了些。但這減小微乎其微,像在大海中舀去一杯水,大海還是大海,依然是那樣的無邊無際。她不得不繼續向前奔逃,用鯊齒圓鋸蕩平一切面前出現的東西來祭奠主的怒火...
夜,羅德島醫療部,住院處。
和拎著斧子的凜冬換了班,已經快午夜了。斯卡蒂悄悄來到這里。此時已經過了允許探望的時間,醫療部也只有值班室的燈還亮著。在醫療部值夜班的通常是曾從屬於萊茵生命的兩位黎博利研究人員中的一個,她們不需要在夜晚休息。但偶爾也會是那個血魔——倘若自己的運氣真的差到了極點。斯卡蒂相信,在那場浩劫中幸存下來已經耗費了自己這輩子的運氣,可能下輩子的也透支了。
斯卡蒂不怎麼喜歡醫療部的那些醫師,似乎比起治病她們更喜歡把精力斥諸於科研上,病人對她們來說都是科研的觀察對象似的。如果某一天某位病人的病情突然好轉,沒准她們還會為此表示遺憾——至少那個古怪的血魔肯定會如此。
她走在走廊上,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這非常難,做賞金獵人時她的確曾接手潛入的任務,並且確實也沒人看到她“潛入”了,倘若不是被潛入的建築成了廢墟的話,一切都是那麼完美——理論上的。
她聽到呻吟聲了,那是夢中歌一樣的呻吟,像垂死的銀鮫嘆氣,像是哀魂在唱挽。虎鯨小姐血色的眸子里露出點點不忍的神色,她或許什麼都忘了,但歌聲她還記得。
“當”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背後的巨劍不經意間剮蹭到了艙壁。這在平時也不是很少見的事,但不大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黑夜中卻不亞於一聲驚雷。
“誰?”無人機上掛載的照明燈光打在臉上,驚慌還沒來得及到來就已消散,斯卡蒂的神色甚至沒來得及波動。還好,至少不用擔心被拉到醫療部的辦公室里,被軟磨硬泡地喝一些莫名其妙但就目前來說對自己似乎完全無用的東西。
“現在已經過了探視時間了。”赫默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她調高了無人機的飛行高度,讓它看起來像是艙壁天花板上的應急燈。
“她做噩夢了。”
“病人的精神狀態我們會監控,而且把病人從噩夢中吵醒絕對不是有益的做法。”赫默比斯卡蒂少說矮一個頭,但在涉及科研和病人這兩件事的時候,她身上總有種那別樣的執著,這令她的氣勢一點也不比面前的虎鯨小姐弱。
“我不吵醒她。”
“這個時間點任何可能打擾病人休息的請求都不被允許,這是原則。”
斯卡蒂的手一時間握緊了劍柄。面前的黎博利研究人員那麼脆弱,她輕輕一推可能都會把她擊倒,再也爬不起來——就算她像在戰場上那樣治療、強化注射、無人機全開也沒有用。有那麼一兩秒鍾她真打算這麼做,但是看著赫默脖子上的工作證,想想她主治醫師的身份,想想幽靈鯊的病情還指望著她,這份純粹由理性的利害思考組成的決斷最後走向了可控制的一端。
她把右手伸向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在赫默有所反應之前,五指在潔白無瑕的皮膚上留下五道紅色溝壑,白色的皮質翻起,稍微深一點就可能見血。她面無表情地將那些被自己抓破的皮膚組織一條條從身體上拽下來。
“你...?”赫默完全沒理解這種自殘的行為,她手一揮,頭頂的光芒晃了一下——醫療無人機飛到斯卡蒂頭頂,治療噴霧兜頭而下,這個用量可以把遍體鱗傷的伊芙利特瞬間復原,卻只能讓斯卡蒂手臂上那還未見血的傷疤緩緩恢復完好。“我警告你,別想用自殘的手法威脅...”
“我的皮膚組織。”斯卡蒂將那些白色的碎片捏在右手里,遞給赫默“你們不是一直想要麼?”
“這...”赫默看著那些彌足珍貴的樣本,一直不知如何是好。斯卡蒂的皮膚饒是常規利器也難以刺破,如果不是她自己動手,根本無法取樣。如果是華法琳在此,她必定先點頭哈腰地表示對斯卡蒂言聽計從,然後想辦法得寸進尺,用更多這樣的交易換取更多的樣本,比如肌肉組織和血液,這種事她絕對干得出來。但赫默還是很正派的,當她心中同樣重要的兩樣東西:科研和病人在此時發生衝突的時候,她也不知如何決斷。
“可是...可是現在病房門已經鎖了,鑰匙在凱爾希醫生手里。”她找借口抵擋了一下,變回人手的左臂卻保持伸出的姿勢沒有縮回。
“我不進去。”斯卡蒂將那些皮膚組織塞進赫默手中“我只要在外面,把她的噩夢平息。”
“讓開...讓開...”
幽靈鯊絕望地在黑暗中逃亡著,面前的敵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強,拾荒者,伐木機,屠夫,武裝人員,重裝防御者...肉斬骨斷已經開啟,身上的黑煙被黑暗同化到幾乎看不見,她撕裂了面前的重裝防御者,鯊齒圓鋸強行破盾時發出嘶啞的哀嚎,崩斷的鋸齒豁開了她精致的面孔,和她全身的傷一比似乎不算什麼。
“哈哈哈哈,小鯊魚,走投無路了吧...”
“哼,看你的樣子,也是羅德島的干員?就讓我的爆破物來結束你的痛苦...”
“安息吧,在冰封下沉睡...”
梅菲斯特,W,霜星,曾經遇到的整合運動干部都已出現,是否代表著擊退他們噩夢就到了盡頭?但是...
幽靈鯊腦袋轟的一聲,雙目流出濃濃的血淚。肉斬骨斷的副作用爆開了,像在腦海最深處引發一枚重磅炸彈,但她知道此時一旦昏過去便永遠醒不過來。提著電鋸,她衝向那些整合運動干部,血淚在她身後飄散,向主追來的方向飛去,這讓她在黑暗中衝殺的身影拖出了一道長長的暗紅尾跡,像是血編織的飄帶。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擊殺三名干部的,那些噩夢中的干部似乎並沒有現實中的強度,但這也足夠令她奄奄一息,甚至失卻邁步的力氣。面前突然傳來一陣高熱,讓她額頭上的傳導神經幾近失去知覺。她抬起頭,看見那熔岩火山般巨大的身軀在黑暗中隱現,像是黑色天鵝絨地毯中摔落的滾燃的火炭。小山一樣的龐貝正朝她碾壓過來,而此時她戰力已竭,便是挪動也做不到了。
她徒勞地揮舞鯊齒圓鋸,混沌中的意識曾經清明了萬分之一秒。這就是主的信徒的終極命運,窮盡一生畏懼和信仰著主,生命就像逃脫主的呼喚的腳步,而路上所遇到的一切都被殺戮被成為主的養料。最後在殺戮中失卻力量,無法前進,就算不被敵人殺死,也要被身後追來的“主”一口吞下,終究無人能夠逃脫。這一切只是瞬間的明悟,隨後就被永恒的黑暗吞沒殆盡。
當浪壓過了我的顱蓋
當潮遞滅了我的悲歌
凱旋的獵人掛起獵物
鮮紅逸入黑暗的岩層
海底那聲響低鳴震顫
遠方的回音訴說因果
那是海的戀人的汁乳
哺育海的嬰兒久蘇生
那怒發的山是海的心
熔漿冰冷而大海沸騰
...
這歌聲?
幽靈鯊迷蒙的意識中,周圍的黑暗好像投入水中的墨汁,緩緩揮發稀釋起來。她感覺到了水,深海黑色的水,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在母親的肚子里她是最強壯的那個,這令她榮膺了來到這個世界的最高獎賞。歌聲從水中傳來,像母親的手撫慰那顆狂戾的心,讓它平靜,能夠適應這個世界。
阿戈爾人的語言和歌曲之所以為陸地上的種族所難以理解,並非其有多深奧,而是不能窺其本質。蓋因阿戈爾語只有在水底響起才會清晰地表達其涵義。幽靈鯊聽懂了這鯨歌,那是一首古老蒼遠的史詩,它的種族所擁有的歷史比自己所屬的銀鮫一族古遠萬億年。在比遠古更遠古的時代,那個種族的人以鯨歌傳遞訊息,那是阿戈爾語的原始形態。正因如此,很多古老的史詩以歌曲的形式保存下來。
身邊的水流激蕩流轉,什麼東西帶著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在自己身側掠過,衝向身後的古神。她忍不住要回頭去看。
“不要回頭。”鯨歌中傳來一個令人安心的聲音。“不要回頭。”
她舉目向前,龐貝的恐怖幻影消失了,目力所及之處是一片漆黑的深海,海床上隱隱可見一片古老戰場的遺跡,阿戈爾風格的建築廢墟錯落其間。身後傳來霹靂和仿佛來自深淵最深處的咆哮,那是那個身影在同古神交戰。她終於忍不住了,悄悄轉過了身。在那一刻,她胸前的十字架不易察覺地閃過一道黑光。
巨大的觸須。
她不知道那是古神的身軀還是肢體,那比巨大更巨大的觸須讓人懷疑是從海床下的地心里長出,在它面前她就像一顆小小的砂礫。那身影搏擊著浪花,黑色的海浪在她身旁呈現墨藍色,那手持巨劍的矯健身形上下躍動,卻在搏斗中以難以想象的技巧保持著背對古神的姿態。在那身影身周,海中浮現出一頭巨大的虎鯨虛影。鯨歌越來越響,像是有型有質的實體,托起她向海床深處遠離古神的方向飛去。須形古神和虎鯨搏斗的身影漸漸變小,而後淡去。隨後,連聲音都聽不見了。只有鯨歌輕輕托舉著她,撫慰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至少此時,她的心中一片平和。
她在空中俯瞰著大地,心中默默祈禱,請讓時間倒流吧。鏡頭就裝在她的瞳孔里,插著那鯨歌組成的翅膀,照射黑暗的大海,波濤洶涌的建築和街道。它們隨阿戈爾人沉睡了無數個晝夜,化作巨大的墓碑,化作埋葬靈魂的墓場,靜靜等待世界末日。在這黑暗中,幽靈鯊看到了過去。
在冥古——那個比遠古的遠古還要多上無數遠古的時代,或許那個時候世界上還沒有生命。不,那個時候還沒有世界。更令幽靈鯊驚異的是,那時候也沒有古神。初生的岩質行星地表流淌著無數的岩漿,恒星的光芒失卻大氣的阻礙直接炙烤著大地,顯得比現在的太陽大很多。除了岩漿流外還有水,大片大片的原始水體,那是海的嬰兒形態。岩漿流入水體,和天上的隕石一起讓原始的海大部分時間處於沸騰狀,水蒸氣升上天空,為空中怒燃的恒星添上一層霧朧...這是泰拉星剛形成幾億年時的景象,那個時候,宇宙射线貫入海中,在潮汐的作用下進行無數次的化學反應,最終,原初的生命在海的嬰兒中誕生。
後來星球有了大氣,有了陸地和海洋。高等生物開始出現,他們中大部分登上了大地,成為一個又一個種族和文明的祖先。但也有少部分選擇留守海洋,他們創建了自己的語言,進而演化出文明。後來,他們被大地上的種族稱為阿戈爾人,用現在已經不很常用的古哥倫比亞語的分支來說,阿戈爾的意思是“深淵中的文明。”
阿戈爾人並非一個種族,而是很多深海種族的雜居。其中一支在大約四億年前從鯊魚中分異出來,他們被叫做銀鮫。時至最後一代阿戈爾人,幽靈鯊作為這一族中的孩子加入了深海獵人。
深海獵人成立的時間無從考證,但毋庸置疑,他們負責對抗阿戈爾人最大的敵人——沒人知道這種對抗從什麼時候開始。深海獵人稱那個敵人為“古神”。沒有多少人見過它真正的樣子,見過的人往往再也沒機會講述。古神擁有致人癲狂的能力,它陰險毒辣,擅長思想上的控制和滲透,甚至收集了一批狂熱的信徒。其中有一個稱為“教會”的組織對其尤為狂熱,將之視為至高神來崇拜。深海獵人所對抗的,多是這些古神的信徒和仆從,還有那些被古神狂化的生物。
在幽靈鯊加入深海獵人時,這種對抗正處於白熱期。誰也沒想到古神會在某次大規模行動中突然以本體現身,給予深海獵人最大的恐怖和打擊。當時長老喊著大家快撤,千萬不要回頭,但年輕的她忍不住好奇,回頭看了一眼。也就是這一眼,她的意識被古神攝住,從此落入了深淵。
突然出現的古神打破了深海獵人和教會的力量平衡,深海獵人遭受毀滅性的打擊,阿戈爾人的文明也就此一蹶不振。深海獵人幾乎全軍覆沒,斯卡蒂這種浪跡天涯的深海獵人幸存者於當時的人口而言只不過是大倉中的一粒粟。而幽靈鯊和一些深海獵人則被教會所俘虜,那其中的記憶是最模糊的。她只記得很多人被抓去充當與古神通訊的道具而活剝了皮。剩下發生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記得自己似乎被下過什麼東西,從此而感染了原石病。她穿著教會的衣服來到了岸上,投奔羅德島...
當她從回憶中醒轉的時候,鯨歌之聲依然縈繞在她耳畔。那聲音輕輕托舉著她,在海中緩緩下沉,令她感到無比舒適。
海浪中沉浮的是我的愛戀
我躍過浪花同她手牽一线
潮涌把我們送向前方
她的笑容像是海的精靈
大海為我們撒下福祉
那是黑暗的鏡子
過濾一切光明我們共赴深淵
那里只映照著你我的心
像海蚌與珠一樣永恒的誓言
...
她的身體已輕輕落在海床上了。海沙是白色而柔軟的,這是陽光照不到的深海里唯一白色的東西。她用手撐著海沙想要坐起來,但它太柔軟細滑,像是流沙,她非但沒有坐起來,反而把自己的手陷了進去。那一刻她意識到自己手上的傷消失了,雖然沒有任何的鏡面可以反射自己的樣子,但她相信自己臉上的傷也不見了。渾身激戰的痕跡都被抹去,但疲憊確確實實留了下來。
身上的修女袍服被水浸泡得有些發漲,像是救生氣囊般浮了起來,把她向上拽去,不讓她安穩地躺在這里。這力道很小,但這令她有些不耐,甚至想把它撕扯開。
“如果你認為對,那就做吧。”
鯨歌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那個身影下沉到海床上,俯視著她。修女袍服不是,也不配做阿戈爾人的衣裝,深海獵人的服裝尤其強調在海水中保持緊湊和貼身,絕對不能干擾到深海作戰的機動性。斯卡蒂看著幽靈鯊,想起的是她以前的樣子。那時候她常穿著和自己同樣的衣服,不過手中的武器是鯊齒圓鋸。她俯下身,稍稍用力——或者說幾乎暴力地把修女服那鼓脹最厲害的衣袖撕扯開。和藕臂一同暴露出來的是衣袖里的水流,它們歡快地回歸大海的懷抱,她的手一點點摸索下去,把其他礙事的地方也一並扯開,動作果斷而干練。
“斯卡蒂...”整個過程幽靈鯊沒有反抗,她似乎提不起一絲氣力。說出這個名字讓斯卡蒂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無法判斷她的眼睛中有沒有眼淚,就算有,也已經流進了大海。兩位深海獵人紅色的眸子中視线交匯在一處,隨著幽靈鯊的帽子被扯脫,白色的發絲在海中飄散,像怒發的海葵,同斯卡蒂的發絲交匯在一起不分彼此。深海那陽光所不能及的最深沉的黑暗之中,顏色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這也讓深海獵人的體內普遍缺乏色素。她們裸露在外的皮膚白皙到令人驚嘆,頭發是純白色的,而眼睛——正如卡斯特獸親那樣,白兔的眼之所以是血紅色,是因為它的視網膜上沒有任何顏色,紅色來自視網膜後方密布的血管。深海獵人也是如此,白發紅眸是她們共同的特征。
斯卡蒂的手已經把修女袍服已經或“可能”因海水鼓起來的地方扯了個遍,這讓幽靈鯊身上的覆蓋成了零碎的布條和布塊,稍不注意就會露出大片的白嫩。但幽靈鯊不在意。斯卡蒂輕輕跨坐在她身上,口中呢喃著鯨歌,那鯨歌平和而曠遠,讓她心生寧靜,只希望時間在此刻停駐。而如果闔上眸子,鯨歌似乎又有新的變化。她看到噴發的海底火山,光火在無邊黑暗中是那樣光明那樣絢爛。那光明不是什麼神點燃的,自天地存在開始它就注定了它有朝一日會被點燃,並最終在那一刻綻放。
脖頸上傳來嘩啦聲,海底火山猛地熄了,幽靈鯊突然睜開溢滿黑紅光暈的眼,不知怎的突然抄起身邊的圓鋸朝斯卡蒂劈去。
“當!”
單手攔下那破碎的鋸齒,斯卡蒂眉頭緊皺,另一只手依然抓著剛才她觸碰到的東西——那枚十字架,她剛才打算把它從幽靈鯊胸前扯落。那一刻幽靈鯊突然發難。
她緩緩松開了鋸齒,它立刻落下,當的一聲落在斯卡蒂的鎖骨處,緊身的衣裝被撕裂,但皮膚完好無損。
“你傷不到我,借她的手更不可能。”斯卡蒂的眼睛沒有看向幽靈鯊,而是仿佛同某種古老遙遠的東西對話“因為深海獵人血脈相連。”
手指猛地一搓一絞,斯卡蒂硬生生將幽靈鯊脖子上懸掛十字架的細鏈挫斷。拿到眼前仔細一看,便知道那十字架只不過是幌子——十字架背面是一個須形的圖騰,造型狂放而暴戾,一看便讓人心生厭惡。
“...斯卡蒂...”身下的人輕喚道“斯卡蒂...”
斯卡蒂沒有回話,她狠狠將十字架甩入海沙深處,俯身吻了下去。隨著她整個人壓在幽靈鯊的身上,幽靈鯊往海沙里更陷下去一點,這令她幾乎動彈不得。海沙百分之百的接觸面讓壓強降到最低,在極端的舒適中,她被動地品味著虎鯨小姐從舌頭上所傳遞的感情。
“知道嗎,幽靈鯊。”斯卡蒂用她特有的自言自語似的話語說道“你是幸運的。當初的俘虜中,所有還是處女的人都成了與神對話的一次性工具,他們的罪孽多到無法數清,而你活了下來。因為在那之前...”
她的手掃開那些不能稱之為衣服的碎布條,探向幽處。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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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盡量快地向下摸索著,斯卡蒂知道這種方式對喚起記憶並無立竿見影的效果,有可能幽靈鯊明早醒來,腦海中只有殘破駁雜的碎片,更無完整的片段留存。這也讓她能夠滿足那一點可憐的私心。
多少年的生死相隔,她遮蔽了感情,摒棄了一切可能同自己親近之物,因為害怕那現世的悲劇因此被帶到海面,那時候人世間又將是何種的屍山血河她無從預測。但心中那海潮般的思戀無法阻止,它只是變成了暗流,就像大海,只是看起來寧靜。
現在她終於再一次觸摸到她的身軀,即便是夢中,觸覺也是那樣的真實。光潔皮膚的紋路流淌著大海的聲音,就像她在如此長的時間內將一切心緒化為鯨歌唱誦。幽靈鯊漸漸地對在自己軀體上流竄的手有了感應,蒼白的面色有些微紅,她同樣伸出手,本能地撕扯著斯卡蒂的衣服。
方才在鎖骨處撕裂的痕跡此時成了她的突破口,斯拉一聲,斯卡蒂緊身的獵裝脫落下來。兩具白嫩的身體在柔軟的海沙上直接接觸在一起,彼此糾纏著。這個動作讓被壓在下面的幽靈鯊有些難過,或許也只有她能承受這種程度的歡愛,隨便換一個人,早就被深海的水壓和虎鯨的自重壓做餅狀了。但饒是她也有些支撐不住,單手撐住斯卡蒂的肩頭,不讓她的體重隨著胸前柔軟的觸碰直接覆蓋自己的胸腔,同時張口,像一個溺水的人一樣大口吞噬著海水,水從耳後的腮中流出,將空氣灌進她飢渴的軀體。
可是才緩解了不到一秒鍾,斯卡蒂靈敏而堅定的手指就覆到了她的耳後,將蓋住她面孔的白發撩開的同時,輕輕壓迫她耳後的軟骨,腮的出水口被迫閉合,窒息的感覺再次襲來,她不得不把口張得更大,而此時經驗豐富的獵手快速湊了上來,含住了她的舌頭。
“嗚~!”她感覺自己馬上要徹底窒息,卻感到一股清涼的氣息混著水流從口中涌入。虎鯨鋒銳的牙齒輕輕摩擦著她口中的柔軟,宣示著自己的所有權。斯卡蒂輕咬著她的舌頭的同時,把自己肺中充沛的空氣隨著水流渡給了她。她的身體在這一刻完全放松,雙手軟軟地垂了下去,陷在了海沙里再也不想拔出來了。任憑斯卡蒂的體重攜手海沙將自己徹底埋葬,像把種子埋入溫床。此時斯卡蒂柔軟的軀體和周圍的海沙成了世界里唯一可知可識的事物。令她忘記深淵,忘記黑暗。
有了虎鯨一族肺腔內那可以在深海中持續數個小時的空氣儲量,只要斯卡蒂願意,這個吻甚至可以一直延續到整場歡愛結束。斯卡蒂一只手扶住幽靈鯊的腦袋同她繼續這個綿長的吻,另一只手在幽靈鯊半陷入海沙中的軀體上肆意探求著。她殘留著酷刑痕跡的身體比好久以前稍微成長了些,對於她種族漫長的成長周期來說這不算意外,但斯卡蒂就是想親自探尋。手指從那道道白嫩軀體上觸目心驚的傷疤上拂過,無比愛憐又蘊藏著某種怒意。
她的手撫摸著最柔軟處,感覺到花瓣中傳出的暖流迅速冷卻後融入到海水中。她惡作劇地用兩根手指撐開花徑,讓海水流入其中,清楚地感受到身下人的身體在顫栗,她心中有種難言的滿足。終於止住了吻,她在她耳邊哼唱道:
我在海沙上做著美麗的夢
那是熱泉衝散了水中的寒冷
泉水中有戀人朦朧的身影
熾烈的愛的沐浴
令我的軀體同大海沸騰
......
這次的節奏很簡單,是斯卡蒂自己拼湊的作品,也是幽靈鯊以前最喜歡的一首鯨歌。它沒有史詩的博大和震撼,但最適合她們,她們是海的孩子,海的戀人,海的珍寶。
幽靈鯊的身體一陣緊繃一陣放松,她的感知朦朧著,下意識地想去擁抱斯卡蒂,也想同以前一樣撫摸她的身體,她光滑的脊背、柔軟的胸膛、平坦的小腹,還有更下面...但雙手結結實實地陷在柔軟的海沙中,被最柔軟的堅硬捆住動彈不得,反饋給她的卻是更大的刺激。斯卡蒂的手指不知何時已經伸了進來,刺到最深處。看著幽靈鯊的反應,斯卡蒂一點點地調整著位置。即便是過了很多年,她最柔軟的地方也還是原來的樣子。看著那雪白身體的紅暈,斯卡蒂知道她要到了。
稍稍抬起身子,斯卡蒂輕輕地從海沙中抬起幽靈鯊的一條腿,把自己擠了進去。隨著她的動作和幽靈鯊輕微的掙扎,部分海沙被卷起,同她們白色的發絲一同飄散在海水中,讓海水多了一種朦朧的美,宛若夢境。而斯卡蒂知道,此時就是夢境,卻也是真實。她挪動著腰部,讓彼此的花瓣接吻,溫暖的液體難分彼此地糅合到一起,而後又散入海中。
在這個過程中,雖然舒適到想要同幽靈鯊一同呻吟,但斯卡蒂一直呢喃著鯨歌。在幽靈鯊表露最脆弱一面的時候,這歌聲輕柔入腦,撫慰那被原石侵染的神經。這種撫慰隨著對身體的刺激進行,讓快感傳達到靈魂深處。深淵中並非只有黑暗,深淵中有愛,有快樂,還有鯨歌。
“啊...”隨著幽靈鯊一聲悠長的呻吟,斯卡蒂覺得身下傳來一陣躍動著的熱流,同樣刺激著她的神經,鯨歌險些走了調,但她依然堅持著,在幽靈鯊釋放自己熱情的同一刻扭動著腰肢,將自己也送上頂峰。鯨歌在此時似乎也到了一個高潮,隨著一個飽含著愛意的音節被突然拔高,一切沉寂下來。斯卡蒂緊緊擁住幽靈鯊,享受這一刻的溫存,任憑彼此的呼吸隨著海潮律動。海沙輕輕落在她們身上,為雨駐後添上了櫻色的軀體灑上點點潔白,美不勝收。
多想時光就在此刻停駐。斯卡蒂側過臉看著幽靈鯊,看見她紅色的雙眸已緩緩瞌住。她知道,在夢中沉睡相當於在現實中醒來,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雖然有所留戀,但沒有關系,她要在羅德島停留很久,而自己也將陪伴她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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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斯卡蒂醒來時,醫療部走廊的窗戶外的天空已經呈現魚肚白。她居然蜷縮在走廊外睡了一夜。股下的地面有些潮濕,但她不在乎。表面上看來,她似乎只是深夜跑到病房外唱了一首歌,而後蜷縮在病房外睡下了。而這其中發生的一切,自然不被外人得知。
病房內傳來悉索聲,想必幽靈鯊也已經醒來,並驚異潤濕的床單和自己做過的那個彩色的夢。但斯卡蒂知道她只能回憶起夢中碎片的碎片,她依然記憶不起自己。但是那又有什麼關系?在她想起一切之前,自己會每天晚上來唱鯨歌給她聽。
她轉過身,向來時的道路走去。窗外,初升的朝陽映照著羅德島母艦航行的大海,泛出美麗的碧藍。她唱道:
當浪壓過了我的顱蓋
當潮遞滅了我的悲歌
凱旋的獵人掛起獵物
鮮紅逸入黑暗的岩層
海底那聲響低鳴震顫
遠方的回音訴說因果
那是海的戀人的汁乳
哺育海的嬰兒久蘇生
那怒發的山是海的心
熔漿冰冷而大海沸騰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