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其他 霎那雋永

第4章 霎那雋永(其二十三):蜃影•中

霎那雋永 長野原祈 21196 2023-11-21 21:16

  “唔……嗯?”

   微微撐開眼,刺眼的光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瞳孔,害得她又立刻把眼瞼閉上,但就算如此眼前依舊一片赤紅。

   她感受到手臂被壓迫,輕微地晃動腦袋,慵懶的意識逐漸覺醒。她意識到自己正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以及——

   有一只調皮的手指在放肆地戳著她的臉蛋。

   “嗯……~”她抬起了胳膊,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呀!有人醒了!”熟悉又溫暖的聲音叩響了她的耳膜。抬起頭,血液得以重新通過被壓得酥麻的手臂,她側過臉避開強光,再一次睜開惺忪的雙眼。

   身旁的宵宮正望著她,臉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陽光還要燦爛。她左手被她捏住,調皮的手指卻依舊在試圖突破她的阻攔。

   “早上好,宵宮……嗯?”

   正打著哈欠問候,她突然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宵宮正穿著她那件漂亮的金紅色浴衣坐在她旁邊,胸前的小煙花也在繃帶間若隱若現;但看向她們面前的桌面,她發現這是一條長長的木桌——卻不是木桌。一張結實的桌子上貼著原木紋路的貼紙,靠在落地玻璃窗旁,桌上擺著的是一個褐色的餐盤。是一種她沒見過的材質。

   嗯,真得沒見過嗎?為什麼似曾相識?

   她遲疑地將視线轉向窗外。

   “哈?”

   見她逐漸圓瞪的雙眼,宵宮也將目光投向她所注視之處。

   一座很高很高的樓,幾乎可以擦過藍天那麼高。而這座高樓表面所反射著的這座城市的景象,可謂是車水馬龍;而剛剛將她喚醒的也並非燦爛朝陽,而是這些建築物反射回來的煩人的太陽光。

   困意被眼前的景象衝擊得煙消雲散。宕機好一陣子後,她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這里根本就不是提瓦特。

   環顧四周,人們身上正挺的西裝驗證了她的猜想。而放在餐盤上的印有兩道金色拱門的紙盒更是直接將現實拍在她臉上。

   “怎麼了?”見她突然間東張西望,宵宮收回了惡作劇的手問道。

   可是……為什麼?

   她努力回想,試圖從記憶里擠出殘存的思緒。在此之前他們好像是為了什麼事情在什麼地方冒險來著,在她們穿過了一道門後她便失去了意識,等醒來時她們就已經身處此地……

   “喂——!”

   她回憶起來了!這里並不是提瓦特大陸,而是身為旅行者的她、身為萬千世界的記錄者的她,最初誕生時的世界。而此處,正是她所居住的城市中她最常來的那一角。

   可是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進入的不應該是椛染之庭嗎?怎麼就來到這個世界里了?椛染之庭我都已經來過無數遍了,次次都沒問題,為什麼這次卻,嗯,莫名其妙地穿越了?還有……

   “喂————!!!!!!”

   突然的呼喊強行把她從思考中剝離,順便讓她全身雞皮疙瘩都唰地立了起來。

   “哇!你怎麼突然喊這麼大聲!”

   “啊太好了,你終於回過神來了。我還以為你和老爹一樣耳朵不好使了呢。”宵宮一邊笑著,一邊假裝放心下來了一般長嘆一口氣,“看起來我可愛的小祈小朋友對眼前的這些有頭緒了?”

   啊,宵宮還並不知曉這個世界。她再一次掃視了四周來往的人,雖然確實有些人在偷偷看向她們,但大多數人還是行色匆匆。

   那在弄清這件事之前,她也應該先盡到地主之誼,帶宵宮好好欣賞一下這個世界。她壓低了聲音,湊到宵宮的耳邊悄悄對她說:

   “該輪到我向你介紹我的家鄉了,宵宮。”

  

   走在繁忙的大馬路上,路燈上懸掛的一串串大紅燈籠時刻提示著她們即將迎來的佳節。收獲了不少的回頭率的她們走了好遠才猛然意識到她們的服裝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現在是冬季,她們卻穿得如此清涼,不被關注顯然才是不合理的。但奇怪的是,她們並不覺得有多寒冷。

   “哎呀哎呀,腦袋都要亂掉了!”宵宮一邊撓著頭發一邊撒嬌般地嘀咕著,“我整理一下。也就是說,這里其實是你出生時所在的世界,而不是提瓦特大陸,是這個意思吧?”

   “嗯,是的。”她點點頭。她的右手和宵宮左手相牽,細嫩的肌膚因步伐偶爾碰到一起,軟彈的觸感總能讓她安心。

   “兩邊聳立的這些是這個世界的建築,中間這條黑黑的凹凸不平的叫馬路,而上面跑著的,前後都長著可怕紅色眼睛還會嗚嗚亂叫的其實不是妖怪,而是你這個世界里的‘車’,里面坐著的人也不是被妖怪吞進去的,而是自願進去控制這個‘車’的?”

   “沒錯。它們確實不是妖怪,而是這個世界里人類的造物。”如果用這個世界的知識來解釋這些東西,估計旁邊這只可愛宵宮的小腦袋就要開始冒煙了吧。所以,她還是選擇了一種宵宮比較熟悉的方式介紹它們。

   “而天上那些轟隆隆飛過去的怪鳥也不是怪物,同樣是這個世界的一種‘交通工具’,用來帶著人到處飛的,是這樣嗎?”

   “也不能叫到處飛啦,但粗略來說確實是這樣。”

   “好神奇啊!它到底是怎麼才能一直浮在天上的呢?難道是用風史萊姆墊在下面運著走嗎?”

   “這個世界可沒有元素力和元素生物這種東西啦。如果你感興趣我們等一下可以去書店看看有沒有航空飛行器相關的書——啊不過要學會這個可能還得學好多其他的東西,就算學會了,按我們的人手要在提瓦特復現一架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她們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這個世界的一切。宵宮的好奇心被這陌生卻新鮮的一切完全點燃了,眼睛閃爍著數不盡的星芒。不知道走了多久,一道紅彤彤的,形如一朵盛開蓮花的氣派大門矗立於步行街上,高高的門拱上掛滿了喜慶大燈籠,仿佛想要給每位過客一個大大的擁抱。街上人頭攢動,進者滿臉笑意,出者收獲頗豐。還沒靠近大門,清新的花香就像一只挑逗的手,把她們深深勾引住了。

   她伸出手,指向那座華麗的大門,對震驚到瞪大雙眼的宵宮介紹道:“這是新春花市,如果用稻妻的說法來說,這可以說是新春前的盛大祭典哦!”

   “新春就是剛才說的,這個世界里可以比肩璃月海燈節的盛大節日是嗎!”

   盡管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語調,但宵宮的聲音已經興奮到顫抖了。她站在宵宮身旁,微笑著欣賞她那張陽光下閃耀發光的美麗側臉。果然是個很喜歡祭典和節日的家伙呀。

   “小祈,我們趕緊進去轉轉吧!”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宵宮就拽住她的右手,向著那扇大門猛地衝去。

   “誒誒誒……!別跑那麼快啊!!!”

   這就是輕如鴻毛的生命嗎,她笑著在心里調侃道。

  

   “不愧是花市啊,好多花啊!”

   她們已經在花市里逛了一個多小時了,但宵宮依舊毫不厭倦地四處張望著含苞待放的花叢。因為不像有備而來的街坊們拖著小拖車專程前來掃貨,她們只能將大簇大簇的鮮花擁在懷中,用一種略顯別扭的姿勢走在攤檔之間,偶爾還會遇到三兩只蜜蜂停在她們的肩上細嗅芳香。

   “不過,為什麼感覺每家攤位賣的花都是這些品種呢?是季節原因嗎?”此時的宵宮正彎著腰欣賞一盆擺在台子上的紫色蝴蝶蘭。要不是胸前抱著一大把花枝擋住了那誘人的溝壑,不然乍泄的春光估計能讓在場的所有人駐足吧。

   她晃了晃腦袋,把怪怪的東西從腦海中趕走,解釋道:“嗯,也有一方面這樣的原因吧。不過,更多的原因是意頭哦。”

   “意頭?”

   “嗯,比如你看那邊,” 她將宵宮的目光導向這家店鋪的另一角,那里放置著好幾盆葉色濃重的柑橘盆栽,橙色的小橘子點綴在濃綠之間,格外顯眼;同樣顯眼的還有枝杈間掛著的一封封小紅包。“那一盆盆擺在地上的橘子,實際上就象征著‘大吉大利’的意思。”

   “哦哦哦,是諧音嗎!‘橘’和‘吉’,確實挺像的!”

   “再比如你面前的蝴蝶蘭,它除了好看之外,也有著‘幸福降臨’的美好寓意哦。”

   “又是另一種寄托呢。像蝴蝶一樣翩翩飛舞,悄然降臨的幸福,聽上去好浪漫呀。”宵宮一邊說一邊直起了身子,看向了其他攤位,“要是把這些花在房間里裝飾起來,整個氛圍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她抬起手,輕輕拍掉了落在宵宮肩膀上的葉子後,繼續說:“其實過年的習俗還不止買花擺花這些哦,過年時我們還會置備不少其他年貨,其中吃的是絕對少不了的。什麼糖冬瓜呀,開心果呀,蛋散之類的……”

   講到這里,她突然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

   戛然而止的講解讓宵宮疑惑地回過了頭,然後就看到她不知怎麼地笑得停不下來。“怎、怎麼了?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她趕緊檢查自己的衣著打扮,但一低頭便撲入了群花中。

   “沒有沒有,只是想到一個很好笑的東西。”她趕緊深深吸了口氣,把突如其來的笑意硬生生地壓回到肚子里。因為很久都沒有聽到過“蛋散”這個詞,當她再次講出來的時候,還是不經意被其中的戲謔含義給逗笑了。“總之我們繼續走吧!其實花市也不只是賣花的哦,就像剛才我們逛過的那些攤位,賣吃的喝的玩的應有盡有。”

   “嗯,確實和稻妻的祭典很像呢!雖然攤位上的內容很不一樣。”她呵呵地笑了出來,鮮花隨著她的氣息在胸前優雅起舞。

   她們並排走在石磚路上,一邊享受著人來人往的熱鬧氣氛,一邊聊著佳節習俗。不知不覺間,她們已經漫步到熱鬧花市的盡頭,攤位逐漸減少,只剩下一兩家賣奶茶的店鋪。

   “這麼盛大的節日,你們會不會放煙花的呀!如果在跨年那天的晚上坐在草地上欣賞漫天煙花,迎接新年的到來,一定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情吧!”宵宮眯起眼睛,望向碧藍的天空。

   不過,這個問題讓她猶豫了。倒也不是不願意說,只是她不希望看到心愛的宵宮失落的樣子。

   她想了一會兒。事實就是事實,她最終還是選擇說出口。

   “其實呢,原本是有的。”

   “那真是太……誒?原本?”

   “嗯,是的。原本。”她也看向天空,刺眼的陽光讓她睜不開眼,而手又無暇來遮擋這惱人的射线,“我們這里從好久以前就禁止燃放煙花了。”

   “啊,為什麼啊……”

   果然,原本激動的聲調像滑滑梯一樣咻地滑向了失落的低谷,宵宮的腦袋就像謝了氣的小氣球,咚地垂了下來。她搖著頭,內心多少也感到有點難受。在這個世界中的那些時光中,她度過了多少個沒有焰火相伴的春節呢?太久遠了,已經記不得了。

   “不過!雖然放不了煙花,但人與人的情誼也是不會斷的……嗯?”

   喧鬧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幾乎是同時,她們的頭不約而同轉向了聲音的來源。一對母子站在一家奶茶店前,在用很大的音量在爭吵些什麼。定睛一看,那男孩大約十三四歲的樣子,正用憤怒的眼神瞪著她的媽媽——一位四十來歲的婦女;奶茶店的服務員滿臉尷尬地看著這對母子,顯得稍微有些不知所措。他們的聲音劃破街道,在這喜慶的氛圍中硬生生劃出一道口子:

   “你剛剛不是說了讓我自己選的嗎!”

   “但是奶茶沒營養還有添加劑,你就不能選別的嗎?”

   “我要選雪頂咖啡你又不給我選?”

   “大冬天的吃冰激凌你是不是傻啊?”

   “現在20多度有什麼理由不能吃?”

   “20多度就不是冬天了嗎?冬天不能吃雪糕這種常識你都不知道?”

   “那熱抹茶總沒問題了吧?”

   “這麼貴的抹茶你也敢點!小小年紀就這麼鋪張浪費,咱家很有錢嗎?有錢到你這麼敗家的嗎?!”

   “那你來選啊!我選什麼你都不給,還好意思說讓我隨便選?”

   “你不選是吧?不選省事,旁邊買支水不好過這些東西!”

   ……

   她的心髒咯噔一跳,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她木然釘在原地。但身旁的宵宮卻像一只小炮仗,啪地被點著了,精致的面容扭成憤怒的表情,眉毛緊緊縮在一起。

   “哪有這樣的母親?不講道理的啊!”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宵宮就三步並作兩步向那對母子衝去。等她意識到要伸手去抓住她時,她幾乎已經快到他們面前了。

   “宵宮,別去!……”

   已經晚了。

   這確實是宵宮的習慣。在稻妻,但凡有哪家哪戶出現了些小摩擦,宵宮基本都會准時到場,完美又漂亮地解決問題,也正因如此,宵宮在稻妻所有人心中都特別受歡迎……

   但並非每次都能這麼順利地解決問題,尤其是這次。她連忙趕過去,內心卻像被刀扎了一刀一樣,隱隱作痛。她知道自己必須要攔住宵宮才行。

   她聽到了宵宮的聲音。

   “這位母親,您怎麼可以就這樣對待與孩子間的約定呢?”

   那位婦女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宵宮一眼,用大得嚇人的音量不留情面地回擊:“你又誰啊?我孩子怎麼管關你什麼事?你個六七不趕緊回去伺候你媽在這邊亂管什麼閒事!”

   她遠遠看見宵宮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而那個小孩盡管表情憤怒,但眼睛里已經濕乎乎的了。

   “我是誰不重要,但如果你如此違背和孩子之間的約定,你以後和孩子之間的承諾又有什麼意義?”

   “他敢不聽?他不聽我打到他聽為止!他是我兒子,我愛兌現不兌現你管?……啊我懂了,你小子皮癢了是吧?小小年紀就學人出去找女朋友了?看來是打得你少了!”

   她喘著氣,終於跑到了宵宮身邊。這位母親眼睛里布滿血絲,臉上的肥肉橫七豎八的,讓人厭惡。她似乎看出來眼前的這位是誰,連忙湊近宵宮的耳朵悄悄說:“她不是那種能講道理的人,越和她理論她越上頭,不如就此作罷孩子也更好受一些。”

   “可、可是……!”

   “我們還是走吧。這是人家的家事。”

   “為什麼……”

   “呵,兩個人?信不信我現在就報警說你們想拐了我兒子?到時你們兩個一個都別想走!”她掏出了一塊黑色的光滑小板子,開始在上面劃動著。

   她自然是知道的,那個小板子的名字叫做“手機”。

   “對不起,這位女士,我們的唐突為您帶來了困擾。請容我向您道歉。”她向那個婦女鞠了一躬,然後拖著宵宮往回走,離開了奶茶店前。她發現周圍不少人都在圍著她們看,讓她相當不自在。

   背對著,她聽到了那個女人得意的笑聲。

   “走啊?還喝什麼奶茶,搬花去啊!你都多大了居然還當街哭鼻子?你以為你是個女人啊?……”

   那讓人反胃的腔調依舊還在繼續著,伴隨著宵宮沉重的呼吸,重重地壓在她的肩上。

  

   她們倆一前一後地走著,胸前抱著的花束無力地伏在肩頭。平常喜歡講話的宵宮此刻一言不發,完全以自己的步伐向前走著,害得她還得三步並兩步地在後頭追。

   宵宮生氣了。

   自從她們在一起後,甚至說從她們相識到現在,她都沒見過今天這個樣子的宵宮。每走一步,她的心髒就更猛烈地抽搐一分,腦袋被消極的意識浸沒。此時的她就像一只孤立無援的小松鼠,想要向她伸手卻又怕被她置之不理,只能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不知走了多久,她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廣場前,馬路兩旁不再矗立著摩天大樓,而是一座座商業中心,透明的落地窗後面展示著一件件華麗的商品。

   宵宮終於停下了腳步。

   “這附近有什麼飯店推薦的嗎?”

   宵宮的語氣聽起來嚴肅得讓她不敢接話,但作為這個世界的“東道主”,她沒有沉默的道理。她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努力回想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東西。既然難得有機會重新感受這個世界,不如就帶宵宮去品嘗一下她曾經最愛吃的東西好了——這本應是一件開心的事,她的胸口卻像被一塊大石頭堵死了一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她伸出了手指,點了點遠方的那棟頗具傳統氣息的建築,小小聲地說:“那家吧。”

   兩個人就保持著這種氣氛向著餐館走去,踏入大門時連熱情待客的服務員都差點被這尷尬的氣氛嚇得忘詞。就這樣,她們在一片沉寂中落了座。

   一張靠近窗戶的卡座。對座。

   她終於有機會看見宵宮的臉了,但仍舊不敢抬頭。

   不行,這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不溝通問題永遠沒法解決,這是宵宮告訴她的,但不知不覺間她又想把傷害一個人吞下,獨自享受著遺憾和懊悔而不願與她人觸碰。仔細想想,自己這麼做本來就是有理由的,為什麼不願和她說呢?——可能是自己心里還是不能確定吧。太玄乎了,以至於像夢一樣。

   她還是下定了決心,抬頭看向宵宮,卻發現宵宮同樣在看著自己。赤色的眼瞳中混雜的是什麼顏色呢?憤怒,還是怨念?她這麼想著,卻發現這雙眼睛中絲毫不見怒色,溫柔得像一汩洌泉。

   “誒?宵宮?”

   宵宮雙手疊在一起,撐著自己的下巴。見她抬起了頭,她竟微微一笑:“果然還是你呀,我可愛的小妻子~讓宵宮姐姐猜猜,你一定覺得我一直生氣到現在吧?”

   這一聲小妻子直接在她的心頭上啪地開了一槍。她就像斷了電的機器人一樣僵在那里,小臉蛋上不知不覺染透了紅暈,似乎還在滋滋地冒著煙。

   看著她又變成了這副模樣,宵宮的惡作劇之心也起來了。她故意把鼻子挺得老高,四處吸溜吸溜地嗅著,問:“嗯?怎麼有陣烤肉的味道?”

   “誒誒誒?哪里有烤肉?”

   “哦呀!那當然是……某人的臉上啦!”

   “我……我?”

   宵宮把手伸進了口袋,掏了一會兒,拿了只精巧的小鏡子遞給了她。“得讓你也好好欣賞一下你自己有多可愛才行呢!”

   誰人都有柔弱的一面,在外人看來大名鼎鼎剛正勇敢的旅行者長野原祈,也就只有在宵宮面前願意將自己的柔弱展現出來。或許是已經過了飯點,現在這家飯店內並沒有多少人正在就餐,稍微撒點嬌應該也沒問題吧。

   這麼想著,她站了起來,繞過桌子一周,站在了宵宮身邊。宵宮將躺在椅子上的花捧起放到桌子對側,然後也往窗邊挪了挪,騰出片位置給她。她坐了下來,緊貼著她。等了好一會兒,她才像只小貓咪一樣偷偷摸摸地蹭了一下宵宮。

   “要說生氣的話,一開始是有一點啦。不過路上我在想,既然這是你曾今居住過的世界,那相比起我,應該是你更熟悉這個世界的規則才對。”宵宮將右手輕輕蓋在了她的大腿上,只聽得她安心地長呼一口氣。

   “嗯。也許是因為在這里,干預別人的家事很沒禮貌吧。”

   這個“也許”是怎麼回事?宕機的大腦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錯誤。但她也懶得解釋什麼了。

   “這種說法也確實聽說過呢。”宵宮卻沒注意到,接著她的話回復,“總之,過去的就過去了!既然這是你推薦的飯店,你有什麼推薦菜嗎?”

   啊,還要點菜。她稍微坐直了身子,伸手摸起了桌面上的菜單。那些熟悉的菜名在菜單上向她招手,把她曾經的回憶一點一點地勾了起來。她有多久沒吃過這里的菜了呢?幾百年、不,千年都有了。自己都快不記得它們的味道了。

   “那就來道蒸排骨,嗯,蝦餃,再來份拉腸吧。讓我想想還要什麼……”

   “誒,這個金色的閃閃亮亮的,是什麼呀?”宵宮不知什麼時候也湊過了頭來。

   “啊,這個是黃金糕哦。感興趣嗎?”

   “嗯嗯,想嘗嘗!嗯,還有這個,長得像小天鵝一樣的,很可愛的又是什麼呀?”

   她看向了宵宮手指指向的菜肴圖片。“啊,這個應該是被做成了天鵝模樣的榴蓮酥哦,味道還挺不錯的。也來一份?”

   “我要看看這里的小天鵝和我的夏祭游魚到底誰更好吃!”

   宵宮一邊說著一邊把雙手合在胸前,手指像兩只小腳蹼一樣啪啪啪地拍著,一副斗志滿滿的樣子。不愧是宵宮啊,不論是怎樣的事情她都能這麼快走出來。我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像她一樣樂觀開朗的人呢?

   不過她也和自己說過,如果為了改變而改變,那自己也不會是真正的自己了。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收起了菜單並抓在手里,向著不遠處的服務員揮了揮手。正在收拾桌子的服務員見狀趕緊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走向她們。

   麻利地點完了菜後,就是坐等點的菜品呈上來了。

   落地窗外,天際的一角逐漸染上了淡淡的橘紅,而月亮早就羞澀地躲藏在藍天之中,遙望著天空那端的夕陽。當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线後,這座城市的活力將會被完全激發,象征吉祥的紅燈籠將照亮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火樹銀花的大街小巷在透著暗紅的夜幕下如同一條閃耀的鑽石緞帶披在這片名為故鄉的大地上,熠熠生輝——

   要是再有煙花就更好了。

   她一只手撐著桌子,托著腦袋看著窗外逐漸深沉的天空。

   真的沒地方可以放煙花嗎?她的印象中似乎不是這樣。

   已經過了太久的時光,這些細節已經記不太清了。唯一還記得的,估計就是故鄉的習俗,熟悉的味道,以及自己曾經的家了。

   對啊,這麼說來,煙花禁燃令似乎只是不允許在城市中心放煙花吧,如果沒記錯的話,郊區應該可以看到不錯的煙花。過年一定會有的。

   嗯,那干脆吃完飯就帶宵宮回一趟家吧!只不過……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入迷地注視窗外的同時,身後的宵宮也在托著腮幫子看著她。

   進店就餐的人越來越多了。來客基本都是一群一群來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起來就很溫馨和睦。有桌人正好就在她們對面的大圓桌坐下,一位中年男性扶著一位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家落座在他的旁邊,隨之而來的是幾個年輕的小朋友;除了這樣的大家庭,還有不少的一家三口,他們坐在和她們差不多的小卡座里。喧鬧聲、笑鬧聲逐漸在耳邊響起,你一言我一語,春節的氣氛就這樣在人們間交織,環繞,充盈了整家飯店。

   不知不覺間,她們點的菜品被陸續送上了餐桌。見到那晶瑩剔透的蝦餃和那一排疊放著、閃著金光的黃金糕,宵宮似乎早按耐不住了,拍了拍對著天空發呆的她後就趕緊抓起了筷子,向著蝦餃夾去——伸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忘了些什麼,連忙又把筷子收回來雙手合十地執行著稻妻那邊的標准餐前禮儀。

   從業已染成酒紅色的天空中把視线收回的她,轉頭就看到了宵宮一副飢腸轆轆的進食現場。與宵宮不同,她右手握住筷子立在瓷碗內,左手從宵宮放光的兩眼前穿過後,提起桌邊的一壺茶到自己面前,然後從筷子的中端慢慢澆下去,蒸騰的白霧立刻從碗間升起。宵宮也被她的行為吸引住了,握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居然忘記了筷子間還夾著那只大蝦餃。

   “誒,這是在干嘛呀?”宵宮一邊看著一邊問道。

   她的手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略顯生疏地將瓷勺在盛滿滾燙開水的碗中舀起一勺,從筷子間澆下去;再舀一勺,再澆下去。

   “這是‘𠺘碗’,也算是我們這邊的餐前禮儀喲。我記得當時長輩們說,這樣洗一下碗可以更干淨什麼的,但是嘛……不過總之,這套流程也算是我們這邊的習俗之一哦!”

   隨後,她將筷子頭沒入開水中蕩了一會兒,再將碗邊的杯子斜向下插入碗中,轉動起來。最後,她將杯子拿起,筷子放在餐碟上,將瓷碗中的熱水倒入了桌上一個塑料大盆中。說回來,宵宮早就發現了這個塑料盆,但沒想到它居然是用來干這件事的。

   “誒?好有意思的習俗啊!……等等,這樣不就顯得我很不地道了嗎!”

   宵宮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自己的碗筷。干干淨淨的,沒有一點水漬。

   “呀沒事的啦,這不還有個前本地人在這嗎~”

   前本地人啊。剛說完,她就回味咀嚼起這無意間吐出的詞語了。雖然說是前本地人,這個“前”可真的好久以前了。但這些習俗卻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心中。

   “那前本地人,就請你多多關照啦!”說著,宵宮張開嘴,把整個蝦餃直接塞進了嘴里,“呼燙燙燙!”

   “誒你怎麼這麼吃的啊!我又不是沒給你嘗過璃月的蝦餃!”她趕緊拿起了自己的碗端到宵宮面前,示意讓她趕緊吐出來。不過宵宮並沒有照做,倒是張著嘴朝著天空,一邊呼出白色蒸汽一邊笨拙地開合牙關,努力咀嚼著這只熱乎乎的蝦餃。終於,她將粉唇閉上,低下頭喉嚨一動,把蝦餃給咽了下去。

   “好吃!好鮮的蝦啊!”剛吃完,宵宮就連忙伸出筷子,又夾了一只蝦餃放進自己的碗里。

   “這可是這里的特色哦。不止這家酒樓,還有這個地方。”她收回了自己的碗,看回桌面的菜肴。伸出筷子,挑了一片黃金糕,呈入碗里,再送進了自己口中。甘甜的味道與略帶嚼勁的軟彈口感一下子就把她久遠的記憶給喚醒了,仿佛當年那個把干爽黃金糕認成粘甜年糕的自己就在眼前。

   “您好,天鵝酥。”在她們專心品嘗著美食的時候,服務員推著小車停在她們桌前,將一籠精致的天鵝酥呈到她們桌上,然後從胸前的口袋中捏出一只小印章,在小票上按了一下,“您的餐點上齊了,請慢用。”

   “喔喔喔!真的是天鵝誒!”一看到那幾只雪白的小天鵝,宵宮的雙眼瞬間射出了燦爛的光芒。

   “這天鵝酥的脖子是用糖做的,而身子嘛就是榴蓮酥了。”她拿著筷子在天鵝酥上比劃著,“嘗一個?”

   “嗯!讓我看看和我的三彩團子比哪個更好吃!”

   就這樣,宵宮夾起一只天鵝酥,咔嚓咔嚓地品嘗起來,一個不留意金黃的酥皮散了一桌,她慌忙把手盛在嘴邊。

   可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巨響從隔壁桌傳來。宵宮被嚇得手指一抖,天鵝酥沒夾穩,直接掉在了手上。

   “又玩手機?大年三十大家出來吃飯你還玩手機?”

   一位50歲上下的女性,坐在圓桌的一側,怒目圓睜的神情讓人不免心生寒意。而她怒視的對象,是她對面的一位穿著深藍色羽絨服的十六七歲的男生。那件羽絨服不知怎麼顯得特別臃腫且幼稚,卻被胡亂搭配在了他的身上。

   見到這幅場面,她的嘴角不由得嘖了一下。宵宮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眉頭緊鎖,五官幾乎擰到了一起。

   “你沒聽到我說話嗎?非得我這麼大聲你才聽得見?”

   那女人的聲音已經大到把全飯店人的注意力都吸過來了。她的話音落下,原本喧鬧的飯店頓時鴉雀無聲。

   “哎呀,好了好了,新年就別那麼大火氣啦。”她旁邊的一位也是五十來歲的男人面帶苦笑地看著她。

   對面的男生的手指依舊在屏幕上不停地按著,沒抬起頭:“我在交作業呢。”

   “作業?你居然還學會撒謊了是吧?真是罵得你少了,好的不學就學人撒謊了是吧!”

   “撒個鬼的慌!你有病吧,我做個作業結果你還懷疑我?”

   那男生啪地一下把手機砸到桌上,瞪大了眼睛仇視著他的母親。

   “對你媽還敢頂嘴?這十多年真的白養你了!不好好吃飯還給我在這頂嘴?嫌丟臉沒丟夠是吧?自己沉迷手機還找借口!”

   “誰他媽先起的頭的?沉迷?沉迷你媽啊!我一個星期就兩個小時抓手機還沉迷?”

   “好了好了,一人少一句一人少一句。別影響大家吃飯了。”男人無奈地看著這母子,手中的筷子無處安放,“而且他其實沒有說謊……”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是因為你慣著你看看他現在居然還敢蹬鼻子上臉了!怎麼,你們倆父子統一戰线來氣我是吧?”

   她突然感覺有一個腦袋湊到了她耳朵邊。溫熱的氣息吹得她的耳朵癢癢的:“哇,你們這邊這種事是不是經常發生啊?”

   “這個嘛……”她只是側過頭,用臉頰蹭了蹭宵宮的頭發,卻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好啦好啦快吃吧,不然拉腸要涼了。”

   雖然將注意力放回到了自己的餐桌上,但身處這種場合下,精神還是會不自覺地飄到他們身上。偷偷瞥一眼宵宮,吃飯時也有點心不在焉,看來和自己一樣。

   “別吵了別吵了,吵得心煩,大過年的。”干癟低沉的女聲加入了對話,聽起來應該是男生的婆婆或者奶奶。

   “我們怎麼教育小孩你們別管!現在都快高考了,還天天抱著個手機不放!當時你為什麼就給他買手機了!”

   “這不是你同意的嗎?!”聽起來是男生的辯駁。

   一聲輕微的嘆息,應該是男主人發出來的。

   尖嘯般的叱責卻完全沒停下來的跡象。“我什麼時候同意過了!”

   “當時你說過,中考考回本校就獎勵一台手機。”男主人似乎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站在了他兒子那邊。

   “就是啊,小孩子放假了,玩一會手機怎麼了?”那位奶奶也幫孫子說了句話。

   但那位男生依舊十分憤怒,撕扯著,咆哮著:“我沒有在玩手機!!你們為什麼就不信我?”

   她默默地吸溜著碗里的拉腸,伸出筷子想夾碟里的青菜,卻啪地和宵宮的筷子撞在了一起。

   似乎是看到局勢對自己不利,那位女主人的聲音終於稍微降下來了一些:“好,就算你沒有在玩手機,我不都說過一萬次了,吃飯的時候碰手機就是被禁止的!”

   “我不都說了我要交作業嗎!截止時間就是現在啊!”

   “那你不早點交?!”

   “我不是一直在做嗎!才做完現在交有什麼問題嗎??”

   “就是有問題!你看看這飯店里哪個人一邊吃飯一邊玩手機的!”

   突然間,四下陷入一片尷尬的寂靜。埋頭吃飯的她們只聽到了一聲“撲”的聲音,似乎有很多方狀的硬東西被放到了桌子上。

   窗外的天空已經染成了深藍,她們餐桌前的吊燈正隨風機械地擺動,發出微不可聞的嘎吱聲。牆上的時鍾也在死板地走著。滴。答。滴。答。

   “那個,你吃飽了嗎?”宵宮掏出了紙巾擦了擦嘴,在她耳邊小聲嘀咕。她的臉色差得和牛奶入肚一般,碗中的排骨也只是咬了一口就放在那了。不妙不妙,再這麼下去宵宮可能就要爆發了。於是她也三口並兩口,將碗里最後一點拉腸吞入口中後,揮手示意服務員結賬。

   “我們走吧。”錢一交完,她們就立刻站了起來,捧起花市上買的花就匆匆向大門走去。

  

   “我也沒想到晚飯會吃成這樣,下次再帶你吃好吃的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不知為何憑空出現在背包里的鑰匙插入門鎖,順時針轉動兩圈後,反射著金屬光澤的門被打開了。房間內黑漆漆的一片,但地面上鞋子擺放整齊,似乎一直有人在這居住。她徑直邁過入戶花園,在客廳一隅停下,伸手拍下牆上的開關,客廳的吊燈亮了起來。

   “歡迎回家!”

   “哇,你家好漂亮啊!總感覺是我完全住不來的樣子呢。”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著這潔白的牆壁,木制的餐桌椅,以及頂上的小吊燈,“這也都是你之前說的,用‘電’驅動的?”

   “是的。就像之前和你介紹的,這個世界雖然沒有各種元素力,但依舊有電能。而這里的人們把電的力量發揮得很是爐火純青。”她一邊說著,一邊扶著牆把鞋脫了下來,之後換上了舒適休閒的拖鞋。

   宵宮也學著她的樣子在牆邊蹲下,解開了木屐上打了好幾個繩結的系帶,之後將木屐從腳上脫下,直接赤腳踩在了地面上。“嗚,好冰!”

   “大理石制成的地板確實還挺冷的,快把拖鞋穿上吧。”她將鞋櫃旁一雙粉色的拖鞋遞到她的面前,“你穿著木屐到處跑我總是怕你摔了呢。”

   “嘿嘿,小祈果然很關心我呢!”剛穿上拖鞋,宵宮就直接伸開雙臂朝著她撲了過去,把她撲了個踉蹌。

   “宵、宵宮……”被宵宮摟得死死的她,就像一只撞入了蜘蛛網的可憐小蝴蝶一樣動彈不得。她聽到宵宮深深的吸氣聲,像是在把她發間的香味全部吸進去。

   “今天帶我逛了一天,辛苦了!今天讓你費心了!”

   行走了一天的她在宵宮溫暖身體的包圍下,疲憊感涌上了大腦。她把身體壓在了宵宮身上,眯起了眼睛。

   “還沒結束哦,最後的一幕還沒開始呢!”

   “誒?最後的一幕?”

   “還記得我說的嗎?這座城市很久前就不允許放煙花了。”

   “是啊,確實很遺憾呢。”

   “但我記起來了,這條要求是只限於市區內的。”她看向了透明的玻璃窗,窗外高樓稀疏,更多的反而是碧綠的田地與蔥郁的山林,“換句話說,郊區依舊是可以放煙花的。”

   “誒!難道說!”宵宮突然放開了她,害得她差點摔在地上,還好宵宮眼疾手快穩住了他的重心,“如果真的能看到煙花,那我們這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也值了!”

   “不過呢,因為這里的煙花都是居民們自己燃放的,所以沒有咱們的煙花會那麼壯觀。”她笑著,輕輕推開宵宮的肩膀,看著她激動的雙眸,“我們除夕有個習俗哦,一定要跨年之前就把澡洗了,寓意著洗去舊年的晦氣。”

   “呀!那我們得趕緊洗才行!不然時間就不夠了!”宵宮眉毛一挑,抓著她的手腕就要往室內跑,“呀,你家沐浴室是哪間……”

   “等等等等!”被宵宮拽著跑的她趕緊反過來握住她的手腕讓她停下,“我們家是淋浴,不是泡澡啦!”

   在宵宮家,她們的沐浴方式以泡澡為主,而且每次都是一起泡,每當問起時宵宮就總是用“這樣可以幫彼此洗得更干淨”之類的話語來調戲她。但她可是心知肚明的,這可不只是為了洗得更干淨——記得有一次,注意力渙散的她差點猛嗆一口洗澡水,幸好在嗆水的最後一刻被宵宮托住了腦袋。

   “那確實呢。那……要不你先洗?”

   “唔,那個,這房間有兩間浴室啦,我們其實可以同時洗的……嗯,分別在兩間浴室洗。”支支吾吾的她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羞澀早就寫滿了整張臉。

   “怎麼,是嫌我揉得不夠舒服嗎?~”看她這副表情,宵宮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紅得發燙的面龐。

   “好啦!快去洗啦快去洗啦!!”她害羞地別開了臉,一把搶過了宵宮手上的年花,指了指自己的房間,“我房間里有換洗的衣物,穿那個就好了!”

   唉,果然還是沒法抵抗宵宮的誘惑啊。她趕忙轉過身,走向客廳。她聽見宵宮在她身後輕輕一笑,啪踏啪踏的拖鞋聲便向著她的房間走去。客廳電視櫃上有一個花瓶,此刻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將花輕置於桌上,拿起花瓶到陽台,扭開水龍頭里外清洗一遍後,將它放回原位,把花插了進去。澆水,施肥,一切完成之後,她望向陽台之外,夜幕下的田野間燈火斑駁,點綴於隨風搖曳的翠葉之間,如同星空於地面的倒影,朦朧而安詳。定睛望去,似乎能看見三兩名孩童在田舍外,手持著煙花棒,圍著迸發出的閃耀火星快樂地追逐嬉鬧著。深吸一口氣,晚風卷著土壤的芳香,夾雜著若有若無的硝煙味,實在令人心曠神怡。

   好了,我也該趕緊洗漱了。將視线收回室內,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宵宮似乎在邊洗邊哼著熟悉的曲調,可惜水聲潺潺聽不太清。所幸這里的淋浴裝置與提瓦特的從使用的角度上說比較相似,倒是不必擔心不會用的問題。於是她也回房,捧起曾經自己常穿的睡衣,向另一間浴室走去。

   待她洗完出來,發現宵宮早已洗好,正坐在陽台的靠椅上看著這片田野。她順走衣櫃里的一件外套,向著陽台走去,把外套披在宵宮肩上。

   “呀,你來了!”宵宮沒有回頭,而是伸手拉來旁邊的另一張靠椅。坐下,把腰往後一靠,酸痛感從腰間蔓延開,讓她忍不住鳴出一聲慵懶的喘息。

   陽台上也種滿了各種花草。她的印象中,她爸特別喜歡花花草草,在他即將退休的那幾年,他一有機會就會收集各種種子,然後在陽台種下,以至於現在陽台上基本擺滿了盆栽。這些盆栽還不僅是觀賞用,旁邊好幾根蔥和幾棵辣椒甚至都能進廚房了;別人家只是新年才擺一下的年桔在他的打理下逐年結果,枝繁葉茂。

   可這屁股還沒坐熱呢,“咣”的一聲巨響就從隔壁鄰居家傳出來,緊隨而來的又是刺耳的爭執聲。可悲的是,她們幾乎已經預料到將要發生什麼了。

   “又在看游戲有關的東西?!”

   “你不喜歡你出去就好了,沒人逼著你看。”

   “好啊,白養你了!把你養這麼大,你不去好好聽話當個老師,居然學人家跑去做游戲禍害小孩子?!你自己想沉迷游戲就算了,你還想讓小孩子上癮?你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那我是畜生你又是什麼?畜生他媽?”

   “你還敢反過來罵我了是吧?游戲這東西本身就百害無一利,你倒好,好的不學淨學些壞的!就是想來氣我的是吧?”

   “百害無一利?人類多少偉大發明不是從游戲里誕生的?”

   “那你有偉大發明嗎?沒有還好意思說!游戲這東西就只有禍害,設計游戲的那幫人就是千古罪人!當老師有那麼貶低你的身份嗎?”

   “想不想當老師是我的事,你無權干涉。”

   “你是我兒子我還無權干涉?我告訴你,這老師你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不然你就別想在這個家呆著了。”

   “哎呀好了好了,都少說一句。你也真是的,選擇職業這件事本來就是他自己的事,咱們給建議就好了,強迫來干什麼呢?”

   “你不幫我罵醒這個家伙你倒還教訓起我來了是吧?這家伙這麼愛玩游戲誰害的?還不是因為你天天在玩游戲,才讓他這麼叛逆!”

   “行啊,不想呆就不想呆!我都覺得煩!我滾行了吧!”

   隨後,又是一聲“咣”的砸門聲,一切又重歸死寂。

   燈火搖晃,只聞樹葉婆娑作響。

   她表情僵硬地靠在靠椅上,只聽見身旁宵宮的輕輕嘆息。許久。

   “其實,你是知道的吧。”

   突然被問話的她有點不知所措。

   “其實這些,都和你有關系。對吧?”宵宮的語氣聽著很平靜,卻沒了平日的那分活潑可愛。

   被她看出來了呢。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不愧是你啊,這都被你發現了。”

   “你的臉上可藏不住任何心事哦,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呢。”宵宮側過了半邊身子,清澈的眼睛中閃耀著星光,格外動人。

   “嗯,其實今天我們遇到的這三位婦人,都是我的母親。”她深吸了一口氣,讓微冷的清風和宵宮身上淡淡的沐浴液香氣充滿自己的身體。

   “你母親……誒?你媽媽?!”

   “其實今天發生的爭執,都是曾今的我與她發生的爭吵。雖然我有點奇怪那個小男孩是誰啦,但那位婦人確實就是我媽。”

   “啊,難道說今天早上你拉住我,就是因為……”

   她點了點頭。“嗯,當時我記得我逛花市的時候,也有兩位好心的姐姐來幫我,結果……反正最後,她真的叫警察了。”

   “啊,怎麼會這樣啊……”

   “所以我才拉住你不讓你加入爭吵。不過我們這邊‘不管別人家事’的習慣倒卻有如此啦。”

   宵宮這次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不能否認的是,從客觀角度來說我媽確實是很關心我的,她確實想讓我避開很多她自己覺得不能踩的東西。但是吧……”她再一次深呼吸,調整了一下情緒,“但是,她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她從來都只憑借自以為的觀點思考問題,她以為如何這個世界就是如何,還不允許任何人反駁她。

   “她是一位教師,面對的基本都是青春期前的小孩子,在那個階段的小孩這麼教育或許是有效果的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當孩子長大了,總不能一直以保護或者‘為你好’的想法為由,拿著條繩子把孩子捆得嚴嚴實實的,想讓他往東就往東,想讓他往西就往西。前人的經驗知識固然重要,但時代是一直在變的,觀念也是一直在變的。

   “可惜的是,她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甚至說,她‘要求’所有人都必須和她想得一樣。她會替所有人把他們‘應該想’的想法,‘應該做’的行為給預設好,然後強迫他們這麼想、這麼做,之後又反過來指責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不這麼想這麼做,就是忤逆,就是叛逆,就是不尊重。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拋開事實不談,你難道沒有任何過錯嗎?’

   “曾經是你告訴我的,溝通是建立關系、化解誤會的橋梁。但她從來都不會和我‘溝通’。她給我的,就只有無窮無盡的命令,命令和命令。不許這樣,不許那樣,盡管她說的原因完全站不住腳,她說的‘現象’完全是子虛烏有,純粹是她自己的個人愛好與評判,我都不能反駁與反抗。小到喝水睡覺,大到職業規劃,我都必須像只提线木偶一樣,完全由她掌控才行。更夸張的是,這種要求不僅僅針對我,還針對她身邊的所有人。

   “所以,我比較內向的性格也可能源於這個吧,因為成長的時候一直在經歷打壓而非鼓勵。一直被按部就班地要求當‘好孩子’,卻忘了失去自我和自信之後會變得多卑微。不過現在都還好啦,畢竟人也總是需要走出來的不是嗎?”

   於是她也側過頭看向宵宮。兩個人靠得好近,近得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但、如果都是你媽,這一切又都是怎麼回事呢?”

   “是啊,我其實今天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我曾是漫游於不同世界間的旅者,本以為我們又因為什麼機緣巧合回到了我誕生的世界,但這個世界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就比如我這三位不同年齡段的母親,我們所著服飾卻依舊沒有覺得絲毫寒冷之事,又或者語言。我記得這個世界的語言與提瓦特的語言是不一樣的,但我們卻能在這里暢通無阻地生活交流。這里發生的一切都是我在這個世界中記憶最深刻那段時候的樣子。”

   她又重新看回夜空,旁邊的宵宮也是。她似乎看到田間的人們已經紛紛走出了家門,來到了田間小道上,還能隱約看到地上排列的煙花筒。看起來跨年的時間就要到了呢。

   “有什麼辦法,可以巧妙地解決這一切矛盾呢?想來想去,估計就只有一個了。”

   宵宮稍微坐直了身子,看向室外。

   “是夢。”她也直起腰來,“我們其實,在一場關於我的過去的夢中。”

   “好神奇,我們居然會在同一個夢里!……等等,你真的是你吧?”宵宮突然伸出手捏了一下她的胳膊。

   “呀痛!當然是我呀!”她拍開了宵宮的手,看見宵宮面帶微笑地瞄了他一眼。

   “夢總是很美好的事情呀。誒,我突然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

   “如果有這個機會的話,你是想留在提瓦特,還是想回到這個世界呢?”

   “……”

   她沉默了。與其說沉默,不如說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值得懷念的世界並不只有提瓦特,也並不只有現在這個世界。

   她似乎聽到人們已經開始倒數,准備慶祝新年了。人們已經點燃了煙花筒的引线,退到了好幾米開外的地方,等待著煙花綻放。

   那她在意的到底是什麼呢?無拘無束的自由嗎?還是美好幸福的生活?

   “我其實……不在意在哪個世界。我游歷過許多世界,見證過許多人與事。每個世界都有它值得留念的地方,美好的地方。而我現在在意的……”

   在她離開最原初的世界後,她仍一直都籠罩在這種陰郁的情緒中。黑暗,自卑,孤獨,這一切都陪伴著她走過一個又一個世界。她原本以為這一切估計要一直糾纏著她,直到旅途的盡頭,直至……

   在她初次遇見宵宮時,她就被宵宮深深吸引了。她的美好,她的純粹,就像明媚的太陽一般照進了她心底深處最陰暗的角落。這都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啊!逐漸調整自己的步伐,想讓自己變得更像宵宮一些,更加陽光開朗一些,把過去的自己拋在腦後。而這份想法越發狂熱,她開始強迫自己變得更積極,更樂觀。

   煙花彈從煙花筒中發射升空,耀眼的金光劃開夜空。

   但是,宵宮卻告訴她,沒有必要成為第二個她。為了成為她而勉強自己,拋掉自己最真實的一面,不過是戴上了一層面具,用面具把自己的個性封鎖在黑暗的角落中,讓黑暗更加黑暗罷了。親手將自己的個性囚禁,放任自己被所謂“理想中的自己”操縱,這樣的最後,自己還是自己嗎?自己又和她用繩子捆住自己的母親有什麼區別?

   “所以,我還是更喜歡最原本,最真實的你喔!盡管向著陽光開朗前進是好事,但內心深處內向的一面,又何嘗不是你自己呢?”當年在燦爛煙火下,宵宮就是這樣接受了她的表白的。

   是啊,宵宮就是耀眼的太陽,而她是那皎潔的月亮。月亮永遠無法成為太陽,也沒有必要成為太陽。接收著來自太陽的溫暖,並將這份光芒灑向大地,這才是月亮該有的使命吧。

   所以……

   “我現在在意的,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身後十二點的鍾聲敲響,眼前焰火從四面八方升起,在空中炸出繽紛的色彩。隨著一聲聲的巨響,更多的煙花被推上了夜空,有的飛過了她們的頭頂,有的在她們的腳下,她們被包圍在焰火花團之中,斑斕的火光照亮了她們的面頰。街上也不再像之前那麼沉寂,小孩子們拿出了期待已久的小炮仗在地上玩起來,噼里啪啦的聲音與煙花升空爆炸的悶響高低呼應,氣氛在這濃濃的硝煙中彌漫開來。

   “新年快樂,宵宮。”

   宵宮卻痴痴地望著眼前的煙花,沒有說話。

   實話實說,這沒有組織的煙花與她們家的大型煙花會比起來,不論是從規模還是觀感上都差遠了,但它包含著的民眾對新的一年的期待,對新的未來的期待卻絲毫不減。一朵又一朵煙花在朦朧的夜色中綻放,東一朵,西一束,此起彼伏,她們就像兩只花仙子,於萬花間穿梭,將自己的期望與祝福寄托於璀璨焰火,送入天穹。

  

   估計綻放了足足有半個小時,身旁的煙花才終於漸漸消散,但遠方轟隆爆竹聲卻依舊沒有停息。

   “新年快樂,小祈。”宵宮終於回答,看向了她,“雖然對我們來說不是新年啦,但是……總之,祝我們新的一年都要開開心心的喔!”

   “這麼想來,我們似乎額外獲得了一次過年的經歷呢。”說著,她站了起來。宵宮也緊隨著站起身來,將肩上的衣服穿好,和她一起走向臥室,“好了!時間也不早了,該休息了!”

   “誒?在夢里還需要睡覺的嗎?”

   好問題。以常理來說這個點確實應該睡覺了,但她似乎沒有什麼困意。而宵宮也依舊活潑,完全沒有疲憊的樣子。

   突然,一個聲音突然浮現在了腦海中。

   “你的世界可真是神奇有趣呀。感謝你,旅行者。”

   她愣住了。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讓她的毛孔瞬間豎立起來,她立刻後退半步,瞪大了眼環視四周:“你是誰?”

   “誒?怎麼了怎麼了?”身旁的宵宮突然被嚇了一跳,連忙看向她。

   宵宮居然聽不到,這難道是直接和我的意識對話?讓她一個箭步衝向窗台,握住了霧切的劍鞘。拔劍,紫色的光輝在臥室中閃爍。

   “別緊張,我不會傷害你們。倒不如說,我對你們的故事很感興趣呢。”腦海中的聲音卻沒有絲毫變化,似乎很平靜,很善良,“你其實也可以直接在腦海中和我對話哦。”

   居然是這樣,她心想,那這個夢境也是你的傑作嗎?

   “嗯,我只是偶爾飛過這片土地的小鳥。從很久之前,我就已經聽聞了你的傳說,但礙於某些原因,我無法與你見面。你放心,我對你沒有惡意,只是想來聽更多的故事,增長更多的見聞而已。”

   她稍微收起了防守的架勢,才發現宵宮也已經搭弓上箭蓄勢待發。

   “發生什麼了?”見她放下了武器,宵宮也放下了手上的飛雷。

   為什麼這個時候來找我?她在心里問道。

   “因為,你為我帶來了來自異世的知識,也讓我見證到了人間至美的情感。這份感激我無以為報。可惜的是,我無法施展我的全部力量,這趟別開生面的夢境之旅也許就要暫告一段落了。所以,我想在即將告別的時候,用這份力量,為你們的夢境之旅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突然間,一道翠綠的光芒在臥室之上閃爍,還沒等她意識過來,這道光就咻地一下鑽入了她的體內。她頓時覺得身體中元素之力翻涌,一種她尚未掌握的嶄新力量從腹部開始逐漸蔓延至全身,就仿佛當時初次觸碰各國七天神像時的感覺一樣。

   “沒、沒什麼……”她努力控制住氣息,用顫抖的聲音回答宵宮。

   “啊,看來要在夢境中掌握新的元素力還是有些困難呢。那就容許我冒犯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她的手將霧切重新插入劍鞘,並將長劍放回在窗台上。宵宮見狀,也收起了飛雷,但臉上全是擔憂和焦慮。看起來她也看到自己身體的不對勁了。

   “深呼吸,放輕松,不用抗拒這份力量。”

   那個聲音在腦海中回蕩。

   “你沒事吧?!”宵宮趕緊靠到她身邊,面對著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你現在的表情好奇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氣息壓住了體內躁動的元素之力。“呼,放心,我沒事。我只是……被煙花的爆炸聲嚇到了,嗯。”

   “煙花的爆炸聲?”宵宮反而一臉疑惑了,“剛才好像沒放煙花呀?”

   “那麼,”腦海中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就用我所知道的一些知識和這份力量,來為你帶來今晚的良宵吧。”

   聲音還沒完全散去,她的身體就自作主張地向前一撲,把完全沒反應過來的宵宮,直接按到了床上。

   “誒?!”

   “對不起,宵宮……”

   看來今晚,是不可能休息的了。

  原始地址: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9131863

  或者:https://www.pixiv.net/novel/series/9131863

  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簡體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