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安見蘭秀雙目紅腫、眼神淒然、嚶嚶哭泣不止,心中又憐又痛,可日間宋軍屍身枕藉之景歷歷在目,場間唾面托命七人魂猶未遠,懇求之語只在嘴邊打轉,卻怎也說不出口。
完顏沒立見陸小安猶豫不決,嘿嘿淫笑了幾聲,一把將蘭秀身上本就不堪蔽體的布縷扯下大塊。
蘭秀一聲尖叫,胸前兩團軟肉隨著完顏沒立動作完全露在空中,彈跳不止。
陸小安見狀血灌瞳仁、怒火盈天,虎吼一聲拾刀向完顏沒立撲去。
完顏沒立乃是金軍中有名的智勇雙全之將,此刻見陸小安勢如瘋虎,毫不驚慌,向前一步抽出佩刀向上橫遞,竟是硬格硬擋、絲毫不讓。
陸小安雖恨不得將完顏沒立碎屍萬段,卻無奈臂上箭傷透骨,漸漸氣力不加。
完顏沒立刷刷幾刀將陸小安逼的刀法散亂,又橫刀在他腿上割了個長長傷口。
待陸小安踉蹌倒地,施施然退回蘭秀身邊在她胸上狠狠扭了一記,再斜了眼輕蔑地看著他。
圍觀金軍哄笑頓起,淫浪胡語中夾雜的幾句生硬宋語亦不好聽。
被縛鄉民中有一男子氣不過蘭秀受辱,起身大聲咒罵。
金人看守二話不說,一腳將他踹倒,揮刀便將他頭顱斬下。
緊接著又將與這男子同縛在一串的鄉民全數斬殺。
余下鄉民各自惶惶,多垂頭不看場內,噤若寒蟬。
陸小安跌倒在地,見蘭秀受辱,鄉人有喪,心中憤懣直欲破腔而出。
不顧傷勢一躍而起,吼叫著再往前衝,刀刀不離完顏沒立要害。
完顏沒立一面譏笑,一面抵擋,宛若靈貓戲鼠。
不多時,又在陸小安身上留了數道傷痕,將他一腳踢出老遠。
蘭秀這一天中受淫辱、喪父兄、死親朋,身膽皆傷。
此刻見陸小安受創處處、血流不止,心中又痛又懼,只願種種慘事皆是噩夢一場,恨不能立時終結。
遂強壓驚恐,緊閉雙目、顫聲勸道:“小安,且給金人叩幾個頭罷!留條性命,說不得日後還能有機會讓我喊你聲陸郎!”
陸小安正倒在地上喘息,聞聲向蘭秀望去,見她唇青腮白、面無血色,身子抖作一團,胸中英雄氣登時化作繞指柔。
艱難坐起身,掄起拳頭狠捶了身前泥土數下,長跪在地,垂頭悲聲道:“請將軍開恩,饒過蘭秀及我周家村鄉民性命!”
完顏沒立見陸小安服軟求饒,哈哈笑道:“宋豬皆是賤種!西軍又如何?”
言罷,又使胡語說了一遍,隨後一陣狂笑,帶起周遭金兵笑聲一片。
笑罷,狠狠將蘭秀身上殘衣全數扯下,大吼道:“你二人既是兄妹,又是情侶!中原人怎麼說?怎麼說?啊!奸夫淫婦,有悖倫常!”
陸小安羞辱忿怒,失了理智,躍起向前,欲赤手與完顏沒立搏命。
完顏沒立笑聲不絕,在蘭秀臂上劃了一刀。
蘭秀吃痛,嬌呼連聲,聲聲入陸小安之耳,打在心上。
陸小安停步,怒視完顏沒立而不敢稍動,面目猙獰,直欲噬人。
完顏沒立回身以胡語發令,身後一親衛張弓搭箭,直指陸小安方向。
陸小安長長一嘆,閉目待死。
誰知弓弦響後,己身無礙,最先跪地求饒那名鄉民卻命喪當場。
陸小安怒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完顏沒立將刀往蘭秀頸上一架,答非所問道:“束手就縛,我留她一命。”
陸小安無奈,只得任由金人上前,將自己綁在牆邊樹上。
完顏沒立待捆縛已畢,點頭笑笑,忽地斂容,惡狠狠將蘭秀捏頸按倒在地,揮掌在她裸臀上清脆一擊,手指鄉民對陸小安道:“你未至村中時,這些宋豬中曾有人寄望西軍。我使你跪我,只是讓宋豬看看,西軍在我面前亦是一灘爛泥!你以為我真會饒了你等?”
說到此處,起身向後招手,又道:“不屠盡見到的每一頭宋豬,難解我敗軍之恨!你有引路之功,當與他們不同。我予你好戲一場,看罷再送你上路!”
陸小安情知上當,運足全身之力卻仍掙脫不得,只使得身後大樹落葉連連。
那邊完顏沒立揮手使胡語傳令,金軍聞命皆與身旁同伴互擊刀槍,狀若癲狂。
呼喝聲中,將鄉民隊中女子解縛,不問老幼,皆剝去衣物,赤條條按在地上。
完顏沒立身後親衛在先,其余軍士在後,對一眾宋女大肆奸淫。
又有軍士將男子分隊趕在被奸淫女子身邊,強迫觀瞧,不忍看者皆斬。
凡有金人奸淫宋女畢,便持刀在最近那名宋人男子身上割上一刀,在後金人軍士續奸此女,輪番罔替,無止無休。
鄉人隊中,曾與陸小安有隙的胡老爺神智最先崩潰,跳起指著正被奸淫的小妾大叫,被金人一刀砍翻在地。
余下鄉人亦有與胡老爺一般遭遇者,但大多卻是流淚咒罵,忍辱偷生。
所罵言語,多斥陸小安及西軍無能,指向金人者,只寥寥而已。
陸小安破口怒罵、放聲大哭,均是無濟於事,只得眼睜睜看著周家村淪為人間地獄。
完顏沒立已使人置了酒,飲宴觀瞧時雙腳就踏在蘭秀肩背之上,以她為人肉足墊。
待奸淫過了十數輪,鄉民或被摧殘、或被刀傷、多有死喪之時,使人將酒席挪至陸小安身前不遠,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在他耳邊道:“適才你若不跪,死如英雄。如今,若喪家之犬耳!”
言罷大笑,使胡語揚聲呼喝。
未得奸淫宋女的金兵聞聲皆往完顏沒立處圍攏,一個身長力大的擠在最前,將蘭秀壓在身下。
陸小安見狀,睚眥欲裂,高聲喝罵,卻毫無作用。
那身長的金兵將褲子褪到腳踝,抓著碩大的一根陽物便直刺蘭秀蜜穴。
蘭秀乃是處子之身,未經人事,因心中驚懼、身子顫抖不已,更是添了幾分狹塞。
那金兵陽物又比尋常尺寸大出許多,此時強行擠入,只痛的將死一般,哭號慘叫連聲。
身長金兵見陽物雖久鑽卻難入完全,又聞身側金兵哄笑,面上掛不住,啪啪打了蘭秀臀瓣幾巴掌,再將陽物退出,啐了幾口唾沫在手,往她股間一抹,挺槍再入。
發了個狠,扶住蘭秀腰身,猛地挺臀,將陽物直刺到底。
蘭秀受厄,慘叫一聲,險些暈厥。
身長金兵不管不顧,只是抓著她腰身深插猛干,口中嗬嗬,如同野獸交合。
圍觀眾軍隨著身長金兵動作齊聲呼喝,為他計數,俱做狂亂之態。
完顏沒立在旁觀瞧,飲一杯酒,便指陸小安罵一陣,再哈哈笑著倒酒。
如此三番,身長金兵吼叫一聲,將濃濃白漿盡數灌在了蘭秀體內。
完顏沒立見狀,又是一陣大笑,使胡語發令。
身旁一親兵聞令將蘭秀提起,使她上身匍匐在地,臀胯離地高起,正對陸小安。
自脫了褲子,就著身長金兵的漿液潤滑,大干特干。
陸小安大聲嘶吼,卻已是嗓音啞然,只能眼睜睜看著慘劇在前,無能為力。
蘭秀似已認命,再無哭喊之聲傳出,只是將臉面埋在土中。
正默默流淚時,那親兵忽退出陽物,自跪踞改為躺姿,蹭到蘭秀身下,將她從土中拱起。
完顏沒立將杯中酒飲盡,一陣淫笑,緩緩來在蘭秀身後,扶住她腰胯,抹了些漿液在其後庭,解衣而入。
蘭秀不料如此,只覺疼痛比適才破瓜之時更甚,口中淒厲之聲宛若杜鵑啼血,直透天際。
圍觀金兵聞聲卻是一陣狂呼,多有擊掌相慶者。
那在蘭秀身下的親兵亦隨聲將蘭秀緩緩按下,又將陽物插入她蜜穴之中,與完顏沒立前後夾攻,舒爽的不亦樂乎。
陸小安在後,將蘭秀慘狀看了個真真切切,整個人如同被撕開也似,恨不能將眼前金人碎屍萬段,聲出口中,已淒厲如鬼。
正哭嚎中,那身長金兵持刀走上前來,一刀砍在他額頭,登時如瀑過眼、血流盈面。
透過血色,世間萬物皆是赤紅,再無他色。
朦朧中,完顏沒立與親兵事畢退去,又有兩名金兵,一同近前奸淫蘭秀。
一陣疾風摧雲起,幾番暴雨殘梨花。
陸小安身被數次利刃之厄,卻絲毫不覺疼痛。
只呆呆傻傻望著受辱的蘭秀,欲哭無淚、欲罵無言。
蘭秀下半身被金人抬起,上半身抵在地上,淚落成泥。
身後的金人新入,奮戰不止,推著蘭秀一點點往在旁歇息的完顏沒立腳下蹭過去。
蘭秀在心上人眼前被一眾金人玷汙,死志早萌。
此刻見完顏沒立近在咫尺,再不顧自身,奮力向前一竄,將胸中怒氣委屈盡數賦予貝齒,死死咬住他小腿不放。
完顏沒立酒興正酣,毫無防備,突然吃痛之下,用力一扯,竟甩蘭秀不脫。
哇哇大叫了幾聲,抽刀砍在蘭秀耳下頸中。
蘭秀中刀,頰裂齒落,頸中鮮血狂噴,眼見難活。
陸小安見蘭秀中刀,狂呼出口,撕心裂肺,聲未落便覺眼前景物漸黑。混混沌沌中,似有一金人揮刀向自己直劈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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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大安余光一掃,似有一金人揮刀向自己直劈而下,忙向後退了半步,揮刀相迎。
那金人不料陸大安回招如此迅速,手中刀被格的蕩開,前胸露出破綻。
陸大安覷的親切,單刀直入,將金人刺了個對穿,緊接著猛力將刀拔出,大喝道:“還等什麼,快快放箭!”
早已在後等候多時的幾名箭手紛紛將箭矢向前面峰上拋射,射了一輪,又從箭筒中曳箭向陸大安等人身前衝過來的金兵射去。
折翎帶了留守在砦中的半數箭手,一直在左峰上往峰下不遠處的金營中放箭,意圖為衝營的陸大安等人分擔些注意。
見陸大安等人衝了片刻,便在原地簡單結了陣勢,不再向前,不由心頭疑惑。
待陸大安呼喝,有箭向峰上來,便停了手中大黃弓,探手將來箭之一抓在手中。
箭支觸手處極軟,匆匆一瞥發現原是有布條包裹在箭身之上。
峰下陸大安抬眼望見折翎得箭,咧著大嘴嘿嘿一笑,招手對身邊同袍喊道:“你等幾人護著箭手先撤,我與其余弟兄斷後,快走!”
身邊幾人聞聲,紛紛依令撤去。
陸大安帶著十數人又殺了一陣,才交替著往山中林木深處退去。
折翎見陸大安不往峰底衝突,反退回密林之中,遂下令箭手停射,節省箭支。
收弓將箭身布條解下細細觀瞧,只見上面用血歪歪扭扭的寫了“昨日有軍至護河上游填河,欲使河流改道、削弱砦子防御,被我等一陣殺退。夜間又探得府州軍已盡數後撤,似欲回師陝西。此二事報與將軍知道,望有所應對。金人不敢進林木太深,我等無憂。為安全計,日後不再冒險歸砦,只襲擾金人為要。待擊退金人再與將軍相見!陸大安頓首”幾行字。
折翎將布條遞給身邊的王錦,嘆道:“大安雖如此說,我心中卻擔心如舊。若不是我棋差一招,也不至使他與這百余人散落密林之中!”
征戰累月,王錦早已不復原來的圓胖。
人雖瘦了幾圈,卻顯出一股磨礪之後的精神勇武。
此刻接過折翎遞來的布條,略略看了看,亦嘆口氣安慰道:“將軍不必對己苛責!若不是將軍一直身先士卒地廝殺,又頻出巧計使金人與府州軍馬不得並力攻砦,這砦子恐是早已陷了!陸大安攜百人垂繩而出,只是依將軍前令,與章興正常交接,出營襲擾金人而已,將軍遣晏虎追時已是不及……只恨金人狡猾,竟在峰下另立一營,斷我人馬歸路,實實可恨!”
折翎若有所思地整了整臂上裹傷的布條,搖搖頭問道:“這幾夜收上來的箭支約有多少?可敷用麼?”
王錦聞言哈哈一笑,歡愉道:“怕是三萬有余,李豫每日清晨點數,都樂得不攏嘴!將軍,你是如何想到自峰上與砦牆上垂下草人、假作兵士出砦偷襲之計的?”
折翎見他興奮,也不禁莞爾,一面招呼他下峰一面答道:“此乃效仿唐代安史之亂時,張巡守雍丘用的草人借箭之計,非我所創。”
王錦將頭搖的撥浪鼓也似,笑答道:“我不識什麼張巡王巡,只知是將軍讓王錦開了眼界!”
又笑了一番,斂容轉嘆道:“可惜此計似已被金人識破,已有三夜再無半支箭矢射來!不知如何是好?”
折翎拍了拍王錦肩頭,眼中精光四射,堅毅道:“如此方是計策妙處!金人以為我等如舊賺他箭支,心疲意懶。我等今夜便垂下百名兵士,突襲金營!適才大安箭書曾言,府州軍馬後撤,前營中增補的必然是金軍。府州擅射,金人與之相比,所差甚遠。突襲後歸營之時,箭手在左峰放箭掩護,敵營中無軍可以放對,真乃天助我也!”
王錦驚詫,繼而狂喜道:“好極好極!被金人壓在砦中已整整十日,正該給他點顏色瞧瞧,不然還以為我諸葛砦之人恁好相與!”
折翎尚未答話,砦牆上的章興見二人下峰,已迎上來大聲道:“正是正是!哪個覺得我諸葛砦軟弱了,便該狠狠給他些教訓!”
言罷,大剌剌的一拱手又道:“將軍、堂主,是不是有什麼便宜使章興去撿?”
折翎將計策說了一遍,頓了頓又道:“砦中刀牌,以大安與你為首。如今大安難歸,正是倚重你之時。且收了這凡事不在意之態,須知離砦之後,弟兄的性命皆擔在你肩,萬勿輕忽!”
章興肅容唯唯,又聽王錦勉勵了些句後便自去選兵休息。
折翎探頭在牆外,看了看密布刀砍火灼痕跡的牆身,又看了看已是傷痕累累的砦門,回身對王錦道:“填河金人雖幸被大安擊退,但金人此計既行,定會再遣人使之成功。你我這便去尋李兄弟,與他計議下封堵砦門之事。”
王錦心情正佳,聞言笑道:“些許小事,何須如此麻煩。我等又不出砦,遣砦丁推土石將門道掩死便是!”
折翎擺手道:“萬萬不可!二弟攜援軍歸來時若是無門可入,豈不大費周章?”
王錦默然半響,小意道:“將軍,以時日推算,援軍早該至此。安公子求援久久不歸,是否……是否不會回來了?”
折翎斬釘截鐵道:“二弟為人,折某深知,斷不會行此不義之事!”
王錦道:“將軍誤會了!我亦深信安公子為人!何況我女十二也在求援隊中,她可是個認死理兒的倔強性子!”
頓了頓,收了面上老懷頗慰之態,轉做憂心道:“我所言之意,乃是擔心金人在大長老指點下,已將所有通路截斷,援軍是否無路可至……”
折翎聽他聲音愈低,漸漸不聞,知他愛女情切、憂心忡忡,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強作輕松道:“王兄放心,安鴻武藝強橫、令嬡心思機敏。不日,他二人定會帶同援軍歸來!”
王錦振作道:“我亦同將軍一般想法!”
抬眼看了看夕陽,又道:“日已偏西,時辰緊迫。我去尋趙破,一道整飭砦牆及左峰守具,以備夜間掩護襲營。將軍且去尋李豫商議砦門之事如何?”
折翎頷首,獨自下牆去尋了李豫,與他一邊商議填門道之法,一邊助他整理些後勤雜事,不知不覺已是二更。
再上砦牆,見章興與百名勁卒均著黑衣,已結束整齊。
砦牆及左峰上,各有砦眾百余,正摸黑將著衣草人以繩垂下,試探金軍。
砦前金軍主營中燈火多暗,守夜軍士對草人司空見慣、熟視無睹,自顧自往來巡哨,隱有兵士不屑譏笑之聲隨風飄入砦中眾人耳中。
眾人見此情狀皆喜,折翎笑道:“金軍懈怠,又兼今夜月黑,正是行此計之時!章興,率眾就牆上垂下,直撲金營。衝殺之時警醒些,見金人慌亂已消,便及時退回,休得戀戰!”
章興悄聲尊令,帶了勁卒要走。
一旁王錦、趙破攔住,皆稱要去。
折翎想想無礙,頷首同意。
三人遂各領一隊,替換了繩中黑衣草人,自砦牆緩緩而下。
折翎見百余人已踏實地、沿著砦前斜坡向下摸去,而金營中仍無異常,遂令晏虎郝摯帶弓手替下左峰上垂草人的砦眾,以便接應襲營人馬回砦。
郝摯聽令,卻不行動,反抱拳道:“將軍,魏慶猶在砦中索拿胡女,箭營只得我與晏虎兩人,不可同離將軍身邊。請將軍留晏虎在側,我自上峰即可。”
折翎知他一向對砦中人不甚信任,不忍拂他之意,遂依其所請,留了晏虎在旁。
郝摯看了看折翎身周,抱拳凝重道:“將軍!保重!”
折翎心中奇怪,欲問時郝摯已帶了弓手匆匆離去,只得將疑惑壓在心頭,吩咐余下弓手備箭防御。
自烏魯離去、府州兵來,本就占地極廣的砦前營盤又擴了許多,輔之以漢家軍中的結營之法,守御日漸嚴密。
但畢竟山中作戰,故營門處只簡單擺了幾具鹿角,拒馬與鐵蒺藜等物一應俱無,又兼連日來砦人閉門不出,來自側後的騷擾卻是從未斷絕,因此正面營門處的防御反倒不如其他方向來的嚴密。
百名黑衣勁卒,借夜色掩映,如群蟻附骨般向著金營聚攏過去,在營外不遠處停了一停,又繼續往營門處潛行。
折翎雖是自設此謀,但不知金人是否會警醒,亦在暗暗擔心。
此刻見隊伍距營門不過數丈,大勢已定,方松了口氣。
晏虎在旁,一直緊握雙拳、目不轉睛,此刻長出口氣歡欣道:“事成矣!這次讓金人也吃些苦頭!”
話音未落,砦中忽有火起。
頃刻之間,火頭處處,砦丁奔走救火,火勢竟不消反旺,漸漸連成一片。
李豫見火起處多為砦中存貯物資之地,哇哇叫著往砦中奔去。
折翎忙遣晏虎帶著砦牆上半數人相助救火,方吩咐罷,左峰頂最遠端忽然大放光明。
折翎訝異看去,見一襲白裙的克里斯蒂娜被光明環繞,不知用了何法,竟懸停在空中,衣袂飄飄,詭異無比。
峰頂各處遍布的火把亦不知如何被她同時點燃,火光比往日照明時光亮數倍。
克里斯蒂娜使胡語誦了句經文,舉手一呼,霎時火光全滅,漆黑一片。
轉瞬,光明再起,其亮又增。
如此光暗者三,克里斯蒂娜嬌喝道:“門開!軍來!”
火光一息間皆暗如殘燭,漸漸熄滅。
砦牆上眾人,自折翎以下,個個看的目瞪口呆,心中多有疑為神鬼者。
聞克里斯蒂娜嬌喝,更是人人自危,持了弓箭驚疑地東張西望。
折翎眼力最佳,卻也看不出克女玄虛所在,待她呼出“門開軍來”四字,心頭一凜。
高呼聲“切莫慌亂”,欲飛身上左峰除之,恰在此時,耳中忽聞尚未堵塞的砦門異響連聲,竟真要開啟。
上峰下牆兩難間、最後一縷火光熄滅前,望見郝摯合身撲向克里斯蒂娜,遂橫下條心,一個筋斗翻下牆去。
砦中人眾,皆在往來救火,砦門處只有兩名兵士值守。
折翎下牆,見二人已卸了砦門鐵栓,正一左一右出力向內啟門。
折翎張弓,箭似流星直奔二人而去。
二人未防備身後有箭來,穿胸透腦,死在當場。
折翎見門雖半開,但內外全無敵蹤,心內大定。
於牆上呼了幾名兵士閉門守護,轉而奔去左峰。
上峰路上,見路側委頓兵卒一片,皆是適才隨郝摯上峰的弓手;剛轉上峰頂,又見砦眾躺倒滿地。
正疑惑時忽覺鼻尖一甜,繼而便是微微眩暈,心道不好,忙將真氣貫在袖中,揮散空中迷藥方始再前。
縱躍起身,拾了根尚未熄滅的火把向前一丟,幽暗火光中,只見克里斯蒂娜一腳踏在郝摯胸口,手中短劍高舉,蘊足全力狠狠刺下。
折翎見狀大驚,恐郝摯性命有虞,急抽箭上弦。
弓尚未開,一箭自峰下如電而至,正中克里斯蒂娜胸口,箭著後真氣四溢,炸出好大蓬血雨。
克里斯蒂娜被箭帶著退了數步,頹然坐倒。
折翎棄弓向前,扶起郝摯,將真氣緩緩度入其身。
周天流轉,知其心脈已被克里斯蒂娜斬斷,回天無望,不由淒然道:“為搶砦門不能及時援護,我對你不住!”
郝摯張目,見是折翎,強抬手指懷中道:“信……雲夫人予將軍之信!”
折翎一怔,探手入其懷,卻摸出兩封信箋。
正蹙眉間,一旁的克里斯蒂娜忽淒厲道:“郝摯!你竟敢以相助誆我、留信不發,壞我大事!”
言罷,噴出一口鮮血,痛苦喃喃道:“法蘭克……法蘭克……”言訖頭垂,芳魂駕鶴。
郝摯直直望著克里斯蒂娜,傷悲道:“適才你下手狠辣,欲置我於死地,又與我送信與否何干?在你心中,始終只有一個方臘。”
苦笑幾聲,咳出一團血沫,握住折翎手臂道:“將軍,郝摯該死!”
又咳幾聲,血涌入口,含含混混道:“我心中歡喜娜娜……便如同與將軍歡喜雲……雲……叛公主、毒將軍、死兄弟……郝摯……不悔!”
說到此處,雙目緊閉,兩行熱淚自眼角滾滾而下。
折翎聽後細細思索,心中猜得了幾分真相,欲再問時見郝摯不言,伸二指去探,卻是鼻息已無。
折翎長長一嘆,怔怔對著手中信箋,忽聽峰下金人小營中一人喝道:“攻山!”
折翎憑高下視,見折可求立在距峰一箭地外的火把處,揮手發令。
營中金宋軍士各半,皆成隊列伍,擎了雲梯往峰下奔來。
左峰約為砦牆三倍高矮,雲梯短不敷用,長則易折,實難堪大用。
折翎獨立峰頂,見敵用雲梯,心中雖疑惑,卻是不敢大意。
放眼望營中軍士有源源不絕之態,遠超小營應有之數;側耳聽峰底兵卒腳步聲清晰如近,非是平日該有之距。
心中忽想起諸葛武侯壘土攻城之事,不由大駭。
又拾了支火把丟下峰去,只見金人以布包土,已在峰下堆起一座小山,山頂距左峰可登處僅有半截砦牆高矮。
幸得土山是金人入夜後方始積累,又恐驚了峰上人、因噤聲而緩慢,故而被克里斯蒂娜火光打斷時,山頂寬闊尚不足一丈,僅能容下三架雲梯。
折翎發連珠箭將幾名在前敵軍射落,趁空回頭遠望金人主營。
只見營中火光如舊,除巡哨軍士警惕望向砦中火光外,余下士卒竟一動不動,營帳中亦無一名將出。
折翎心頭雪亮,以真氣揚聲,大喝聲“劫營奪旗”,又喝令道:“晏虎,率砦牆弓手上峰!李豫,攜余下油料增援!”
聲蕩山谷之際,又搭上幾支無翎,收取攀梯敵軍性命。
晏虎李豫各自尊令,或整軍或攜物皆上左峰。
適才被砦中驚變駭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王趙二人雖聞折翎之聲,卻恐金人已有准備,遲疑不敢起身。
只章興不疑有他,令至便躍起,大吼道:“弟兄們,隨我破營啊!”
吼聲未落,已亮刀當先向金營衝去。
王趙二人見章興已出,只得將牙一咬,亦率本隊人馬隨後向金營中衝突。
營火明亮,留守金兵本就難看營外真切,方才又被遠處砦子大火吸引了注意,對營外伏軍絲毫未覺。
此刻見三隊黑衣勁卒不知多少、似從幽冥中殺來一般,膽氣先寒了幾分。
又加營中精銳皆被抽調至峰下攻山,此時雖有千余眾在營,戰力卻皆屬二流,故被章興當先殺了一陣狠的,便紛紛向後退卻。
章興當先、王錦在左、趙破在右,三隊人馬如怒龍入海般向著金營中軍深入,當者披靡。
折翎在峰上一夫當關,連珠箭不絕於空,將梯上兵士一一射殺。
但此番攻山者皆是悍不畏死之輩,趁著折翎羽箭空當,一點點向前迫近。
梯上金兵欺近,猙獰面貌已清晰可見,折翎探手箭壺,卻已空無一矢。
矮身去搬峰頂所備木石,身後忽有百矢齊發,將梯上金兵射了個干淨。
晏虎李豫帶兵齊至,將峰頂向著金人小營一面守得密不透風。
峰下折可求見功虧一簣,臉色鐵青,不顧金人傷亡,再揮軍強攻。
峰上峰下,征戰不休。
土壘小山上屍身疊加,又將山高墊起數尺。
金兵悍勇,就將雲梯架在同伴屍上,鼓噪衝殺。
峰上弓手箭矢將盡,氣力亦是不加,射出之箭多有傷敵卻少見斃命。
金兵當先者身中數矢,仍奮力向前,眼見便要登上峰頂。
此時峰下,一軍士驚惶奔至,跪倒報道:“將主,大事不好!砦中兵馬突襲大營,前營已破,營中金卒與我府州弟兄聚在中軍抵敵,力恐不支,還請將主速速回援!”
折可求聞報面色數變,凝視攻山戰況狠狠道:“傳令!全力攻山,休顧其他!”
話音才落,金人大營中傳來震天一聲彩,遠近皆聞。
折可求一愣,知大營事恐已不諧,若此刻回師,定然兩手空空,遂拔劍在手,揚聲喝道:“今夜必取此山,退後者不論金宋,皆斬!”
眾軍見折可求親自督戰,個個奮勇,搶上山頭。
又有幾隊人馬,在小山之側填土擴建。
小山上下人頭攢動,遠望如同萬蟻歸穴。
折翎在山上看得真切,揮手喝道:“拋!”
李豫帶人,將手中油料缸罐往峰下丟砸。
折翎接過李豫遞上的火箭,瞅准小山上最中心那人,松弦放箭。
油罐中人破碎,火箭繼之而下,小山瞬時化作巨大燈燭,熊熊燃燒。
山頂軍兵見油時已知火攻,卻無奈擁擠不堪,無路可退,此刻火起,皆做了燈芯。
山腰軍兵大火臨身,拼命往山下擠,卻根本擠不動,反將身上火傳給同袍,助增火勢。
須臾,三架雲梯皆被燒斷,落下焦木又引燃了山下雲梯木料,火勢蔓延,一發不可收拾。
敗軍洶涌,反衝動小營營盤。
折可求舉劍砍翻幾人,卻只是抑制不住。
此時,一軍卒渾身浴血,前來報信。
在敗軍大潮中掙扎不出,只得隔空大喊道:“將主!主營中軍已破,將主與完顏元帥的將旗皆被奪去了!”
折可求聞言渾身一震,穩了穩身形急道:“完顏元帥的將旗何時到了營中?”
那浴血軍卒終抵不過敗軍推擠,被帶著漸行漸遠,只得大聲喊叫,聲音卻微不可聞。
折可求難聞音訊,只得垂首嘆道:“本想建奇功,誰知卻是禍事一場!莫非真是我降金之報麼!”
,嘆畢,亦隨敗軍遠去。
峰上折翎見折可求敗勢已成,遂留下李豫觀望,自帶了箭手往峰頂另一邊戒備,等待接應襲營人馬回營。
遠遠望見三隊人馬已並在一處,勢如疾風般出了營門。
金營中處處起火,亂作一團,根本無人阻擋,更無人追擊。
折翎又看了一陣,見確是安然,便留晏虎在峰頂,帶同李豫下砦牆開門相迎。
門啟橋搭,隊伍恰至。
當先兩人各扛了一面大旗,笑得合不攏嘴。
折翎見旗上錦繡,竟是兩面主將之旗,亦是喜出望外。
將隊伍迎入砦中,使醫人裹傷,又撫慰贊揚一番,這才拉過自回砦便坐在大石上發呆的章興問道:“王趙二位堂主何在?”
章興見折翎動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悲聲道:“是我貪功,害了王堂主!”
折翎見他情狀,心知不好,忙追問道:“究竟出了何事?王堂主現在何處?”
此時襲營勁卒見章興請罪,也陸陸續續跪倒一片,余下站立的,面上亦是悲慟。
章興以袖拭淚,答道:“適才襲營,我奪了府州帥旗之後,又看見不遠處立著一面金人帥旗。我見旗心喜,便欲直衝上去搶奪。王堂主攔住我,要我莫起貪念,收兵回砦。我卻迷了心智,掙脫王堂主上前。營中守軍,本如土雞瓦犬,誰知護這金人帥旗的兵士卻是個個強硬。我一時大意,險些喪於敵手。王堂主拼命救護,身中數創。待殺退護旗兵馬,卻有一支冷箭將他射倒……”說到此處,難以繼續,涕泣半響,續道:“王堂主臨終時,囑我托將軍護佑其女十二……趙堂主適才吩咐我待將軍勞軍後再行稟告,自攜了王堂主屍身往中坪去了。”
折翎聞言亦是難過不已,見章興涕泗交流,念他功績、不忍苛責。
揮揮手命跪地眾人起身,自轉往中坪去尋趙破。
章興擦干淚眼,一言不發隨在折翎身後。
地上跪的,皆是戰中得王錦救護之人,此刻亦起身隨折翎去了。
折翎上了中坪,未作絲毫停頓,疾步來在原與巧雲居住房院之前。
該處原本是一個寬敞所在,巧雲去時,舉砦集結,千人共聚亦不覺有何擁擠。
此時於夜中放眼望去,入目皆是新墳,幾無落腳之地。
墳頭紙、金錢幡猶自雪白,山風穿林,嗚咽不停,惹人悲思。
最近處,趙破帶同趙王兩家家眷正守著王錦屍身痛哭。
折翎來在近前,屈膝磕頭,長跪無語。
身後自章興以下,個個如此,靜默無言。
王錦之妻看了看折翎,哭聲更甚;趙妻卻怒目而視,厲聲問折翎道:“敢問將軍,砦中還要死喪多少人眾你才安心?這遍地新墳,仍不足以鋪就你晉身之路麼?”
折翎心中難過,不欲爭辯。
趙破在旁已一躍而起,舉掌於空喝罵道:“我等抗金乃遵二公主之命,死傷自有天數,又與折將軍何干?婦人安知我等大事!再敢出言不遜,看我老大耳刮扇你!”
趙妻見夫光火,也不驚懼,只平靜喃喃道:“我不懂什麼大事,只知悲悼我子我兄。”言罷,扶起嚶嚶不已的王錦之妻,涕泣離去。
折翎聞趙妻之言,悲傷不語,又聽趙破言及巧雲,心中更是沉痛。
趙破在旁哭了一陣王錦,解勸道:“將軍,生死有命!拙荊乃是村婦,不識大體,冒犯言語,且勿掛懷。”
折翎聞言一嘆,抱拳謝道:“趙兄實在言重了!多謝趙兄及砦中兄弟鼎力相助,折翎銘感五內!”
頓了頓又道:“有勞趙兄將李兄弟請來,我等共送王兄最後一程!”
趙破依言離去,折翎亦起身吩咐章興選人整治地方、掘土為穴,並遣他去峰上取郝摯屍身一同安葬。
章興去後,折翎在墳間踱步,只覺胸中懣慟難消,遂仰天一聲長嘯。
嘯聲落,耳聞原克里斯蒂娜所居房中微有異響。
回身望去,只見一點孤燈如豆,將一個倩影搖搖晃晃映在窗上。
折翎心下微動,邁步來在那所房前。
推門而入,屋內的曉月如受驚之兔,彈身而起、怯生生據桌靜立,直直盯著折翎。
折翎見她容顏憔悴、身子消瘦,又思及昔日她服侍時的乖巧盡心,悠悠一嘆。
轉念又想到今夜砦中多事,這門前守衛亦離開救火,而她仍不出房門一步,心中又起了淡淡悔意。
招手示意她坐下,見她搖頭,遂輕聲道:“這些日是我錯怪你了!娜娜及其同黨已死,你放心在寨中走動吧!”
曉月聞折翎所言,大喜過望,跪地行了個大禮。
這些日的委屈、獨居墳側的懼怕、聞聽娜娜喪命的感傷皆化作兩行清淚,汩汩難歇。
朦朧中見折翎擺手後在桌邊坐下,自懷中取出兩封信箋,忙起身將桌上燈燭往他那側挪了挪,又取了頭上發簪將燭火挑明。
侍立在後,看著折翎寬厚背脊,說不出的輕松暢快。
折翎先啟一箋,見滿紙皆符咒,只認得十二個漢字。
蹙眉思索片刻,恍然悟出“左峰舉火,三明滅,門開,遣軍來”的顛倒排列,不由暗自慶幸郝摯未曾將此信通敵。
思索有頃,將信箋放上燭火,付之一炬。
待紙化飛灰,強抑雙手抖動將另一封信箋緩緩打開。
信紙翻轉,一行行無比熟悉的蠅頭小楷映入眼簾,不禁心頭一顫,險些落淚。
只覺字字句句出自肺腑,行行段段情真意切。
孟門情、諸葛砦、花溪峽、黛絲絛、聯金人,樁樁件件明明白白。
雖未有一處明言不得已,卻將心中憂愁苦悶融在整封信中。
仿佛巧雲再生,親口所述。
到得最後,一句“妾福薄,無緣與廿三郎長相廝守,惟盼死後墓碑之上得書' 折門孟氏' 四字,吾願足矣”讓折翎再難強忍,不顧曉月在旁,泣下沾襟。
淚眼之中,見落款處紙面不平,似經水浸。
浮凸之中,寫著“孟霜蝶絕筆”幾字,不由瞑目泣下,淚落紙面,與那浮凸合為一體。
曉月見折翎覽信而哭,心中納悶,偷偷移在他身後悄悄看去。
見紙上正是自家小姐字跡,亦忍不住默默拭淚。
正欲將袖中羅帕遞予折翎,卻見他猛地起身,一掌擊在桌上恨恨道:“雲兒!你有如此苦衷,卻為何不肯親口對我說!”
轉瞬又跌坐喃喃道:“是我逼死了你!”
曉月見他頹然,不知如何勸解,只得陪同落淚。不多時,屋外傳來一陣爭執之聲。折翎側耳細聽了幾句,不由氣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