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蠢得昏了頭,怎麼會想不到寧華也可能像這所醫院、那所學校一樣,和徐家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她去送樣本的時候還小心翼翼地編了鑒定用途,但如果有人有心想知道,通過千絲萬縷的關系,拿一份假報告給她,難道不是易如反掌?
徐意叢到家就關上門,但並沒有睡覺,她窩在被子里,給李明陽打電話。
李明陽那邊亂糟糟的,接起來就說:“約飯?不巧,尊貴的本人正在濱城度假,你跪安吧。”
徐意叢輕聲說:“那很巧啊。”
她出奇的冷靜,剛才在會議室門前電光火石的幾秒間,竟然還顧得上意識到徐黎很怕她看到醫生的材料,還顧得上裝傻充愣糊弄徐黎。
現在冷靜更甚,她要了李明陽在濱城的地址,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躡手躡腳出門去把裝了兩束頭發的信封寄走,又叮囑了李明陽一遍:“填表的時候別用我的名字。”
李明陽覺得十分刺激,像特工片似的。
她把徐意叢寄過去的樣本送去濱城的親緣鑒定機構,然後每天查好幾遍郵箱,告訴徐意叢:“今天也沒有!這什麼狗屁加急服務!”
徐意叢鎮定得毫無情緒波動,在醫院陪了外婆好幾天——現在徐桓司沒有理由讓她離醫院遠一點了,不過她很有眼色地沒有多去過問外公的事,何況外公的訪客不斷,雖然外公已經說不出幾句話,那些人說是來訪,其實更像道別。
鑒定報告發來的時候,徐意叢正和杜集提著奶茶和水果走在回醫院的路上,邊走邊看郵件,看得格外專注,過馬路的時候都不抬頭,搞得杜集心驚膽戰,“你一會再看!先看路!”
徐意叢按滅了手機,跟她走過人行橫道。
醫院大門前的梧桐樹下有一對陌生的小情侶正在道別,男生格外高,低頭親吻女孩的時候,要微微彎腰低頭,因而顯得格外溫柔。
徐意叢突然站住腳,把手里的奶茶袋子一股腦地塞給杜集。杜集一頭霧水地接住,“怎麼了?”
徐意叢的臉色有一點蒼白,像在生氣。她磕巴了一下,“我回、回一趟家。”
杜集說:“很急嗎?一會跟我們一起——”
徐意叢已經伸手攔住出租車,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很急,我先回去。”
今天家里沒有人,徐意叢直奔外公的房間。
她還記得那個抽屜,常年上著鎖,里面有印章盒子,還有徐晏童年時的照片,照片上是徐晏和一個穿貓跟鞋的日本女人,一望即知是一對母女。
那時她還以為這個抽屜是用來放那些沒來得及整理又怕丟的印章雜物的,現在想想,那個抽屜只屬於徐晏和那個女人,起碼對外公而言是如此。
“外公”兩個字輕飄飄地落到腦海里,幾乎轟然作響。
她想起徐晏總是要回家過聖誕的執拗,也想起自己第一次得知徐晏是養女時,滿腦子充滿不解,疑惑地問:“可是外婆不是你的媽媽呀。為什麼一定要回家?”
因為外公是徐晏的親生父親。徐意叢不知道那個收養下屬女兒的故事里真假各有幾分,但事實如此:外公騙了外婆一輩子,也騙了她一輩子。
徐意叢記得外公把鑰匙放在書櫃上的小格子里,踮腳找了半天,沒有找到鑰匙,反倒是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她手忙腳亂地拿手機,袖子碰到了一只小石頭盒子,險些把盒子推到地上。
她認識這只盒子,里面裝過兩塊石頭,一塊刻著歪歪扭扭的“司”,另一塊沒有來得及落筆,就被她扔掉了。
電話是徐桓司打來的,徐意叢把手機關機,推回那只盒子,灰塵涌進鼻腔,刺得眼眶發酸。
剛才醫院門前的情景再次砸進腦海,以及那個情景在一瞬間勾起的憤怒——學校的圖書館外面也有一棵老梧桐樹,有一次樹下也有一對情侶接吻,那時李明陽很久沒見徐桓司去接她了,所以觸景生情地問她:“你哥哥有多高?”
她說:“他一米九。”
徐意叢也是高個子,修長白皙,眉目皎潔含情。李明陽說:“血緣真神奇。”
徐意叢剛才不知道那股憤怒從何而來,現在陡然清楚了:他就因為這個不要她了。就因為“血緣”。
從八歲搬進徐家開始,徐意叢一面被寵得不知人間疾苦,一面心虛地知道自己該更懂事才配得上這份寵愛,除了去過一次網吧、有一年聖誕沒有回家,她一件出格的事都沒做過,但燎原的憤怒在這個寂靜的瞬間猛地卷起火舌,燒燙了五髒六腑,她握著那只石頭盒子快步走回抽屜旁邊,衝著黃銅鎖狠狠砸下去,接連幾下沒有砸開,石頭盒子碎得四分五裂,她又找來各種工具,刻刀、硯台、錘子,最後黃銅小鎖終於松松垮垮地脫開了,她大力把抽屜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