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道玻璃,她漫長地發了很久的呆,什麼都沒有想,沒有想是誰要算計她,沒有想該不該通知家人,沒有想那些在書上學過的醫學知識,也沒有想自己其實決心不跟他說話,但昨晚卻說了那麼多。
陳昂在她腳邊蹲下來,叫了她一聲,“叢叢。”
他昨晚碰巧在倫敦,李秘書情急之下搬了他做救兵,他匆匆忙忙穿著睡衣跑來救人,又在醫院耽擱了一天,多少有點灰頭土臉的,放在以前,肯定要被徐桓司和徐意叢合伙埋汰一頓,好在徐意叢現在無心注意,睜著茫然的大眼睛跟他對視了半天,才再次認出了他,小聲說:“他很危險嗎?”
陳昂指指自己的脖子和右胸,“醫生說了一堆,我沒大聽懂,反正就是有些骨折骨裂什麼的,胸口挨了一槍,子彈取出來了,另一槍擦著脖子過去,沒碰著血管。”
徐意叢“哦”了一聲。陳昂的唇角翹著,接著說:“別擔心啊,叢叢,你哥知道你一直特想揍他,他這就是跟你賣慘呢。”
徐意叢沒被他逗笑,魂飛天外地抽了抽鼻子。
陳昂的笑容也斂起來了,摸摸她的額頭,“他有什麼好看的。你的傷口在發炎呢,我送你回去睡覺,行不行?”
徐意叢一句話都不想說,搖搖頭,自己低頭研究了一下輪椅構造,笨手笨腳把自己弄回病房去了。
腿上的傷口的確在發炎,到了晚上,免疫系統終於崩潰掉了,徐意叢又冷又疼,迷迷糊糊地說了整夜的夢話,白天時,終於短暫地清醒了一陣,陳昂和李秘書站在她床前,陳昂啼笑皆非地說:“叢叢啊,男女授受不親,你得把李秘書放開,不然等你哥醒了還得揍他。”
她死死抓著李秘書的手腕,滿頭冷汗,蒼白著臉,還沒從噩夢里醒過來。護士把她的手掰開,叫他們出去,把針管推進徐意叢的血管里。
相同的夢又卷土重來了。夜雨滂沱,她跪在地上,徐桓司皺眉閉著眼睛,一线眼痕刀刻般凌厲明秀。
她叫了一聲:“徐桓司。”
吐字牽動干裂的嘴唇,有一絲絲的刺痛,她不說話了,但過了片刻,有濕潤清涼的東西附上唇瓣,是沾濕的棉簽。
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對待她。
小時候貪玩打雪仗,凍得生了病,怕挨外婆的罵,躲在被子里不敢說,到了半夜,燒得話都說不出來,是他守了整夜,也是這樣潤濕她的嘴唇。
她睜開眼睛,目光正撞上他在夜色中明亮的眼睛。
他的額角和下頜都有深紅的擦傷,滿臉蒼白的倦容,頭發沒打理,右手臂吊著,病號服外面披著陳昂皺巴巴的風衣,落拓狼狽得嚇人。
他大概沒有料到她會醒來,凝固在了一個折腰的姿勢上,手里還拿著棉簽。
徐意叢的頭發在枕頭里拱得亂蓬蓬的,像只小鵪鶉,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他直覺她又要哭。
但她沒有哭,濃郁的夜色襯得她更加眼睛大皮膚白,多少顯出了一點神經質,就這麼神經質地跟他對視了半晌,她輕輕抬手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握。
掌心的消瘦手腕腕骨突出,有些冰冷,但是真的。
她筋疲力盡地松開手,重新閉上眼睛。
金蘇蘇來醫院的那天,徐意叢才終於頭重腳輕地起了床,頂著亂蓬蓬的頭發揉眼睛。
金蘇蘇恨鐵不成鋼地抱臂站在床邊,“徐意叢啊,這麼大年紀了,不長一點心眼,出門也不看看時間,你不住院誰住院?把大聖嚇得好幾天不敢出門,孩子的心理損失你賠得起嗎?”
徐意叢低眉順眼地挨罵,金蘇蘇罵完了,通體通暢,撩起她的褲腿看,“疼嗎?”
徐意叢已經沒有那麼疼了,但是看到金蘇蘇帶來的東西,她乖巧地賣了個慘,“疼啊,好疼啊。那泡芙是什麼餡兒的?”
金蘇蘇冷眼看她盯著泡芙盒子盤算小九九,欲擒故縱,“香草奶油。”
徐意叢伸出手,正要道謝,金蘇蘇把盒子往回一撥,說:“又不是給你的。我帶來送加護病房的,感謝人家對你的救命之恩。”
徐意叢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把自己睡成了個傻子,聽金蘇蘇這麼一說,她才想起來,徐桓司既然醒了,應該已經轉出重症病房了。
她低下頭重新系了一下扣子,金蘇蘇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也有半晌沒說話,只拎起泡芙盒子,“能走路嗎?去看看吧。怎麼說也是你哥哥,又不能江湖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