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虞隔壁還有個空著的病房,薛湛托人和院方打了招呼,暫時讓干爸干媽到里面休息。
早在他去梧城的時候,兩個長輩就已崩潰過一次了,如今和趙虞見面,三人更是一個比一個悲痛欲絕。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兩位長輩一夜之間就蒼老了許多。
就這樣赤裸裸地把真相撕開,無論對趙虞,還是對干爸干媽,都是極其殘忍的。
“沒事了,我們沒事。”干爸坐在床邊守著已經哭得幾近昏厥的妻子,顫抖著擺了擺手,啞聲道,“你們去看曦曦吧。”
薛湛只能把給兩人准備的溫水和食物放到桌上:“那您和阿姨休息好後,多少吃一點。”
何止是趙虞在醫院不吃不喝,得知真相後,兩位長輩同樣滴水未進,昨天更是坐在陽台吹了一夜的風。
薛湛知道,他們心里也很矛盾。
知曉女兒的死是被趙虞所累,未必就沒想過責怪怨恨趙虞,只是他們都是通情達理又善良的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寬容。
“謝謝。”頓了頓,薛湛只能認真地對兩人鞠了一躬,沉聲說出這兩個字。
直到現在他都還不敢肯定,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走廊上有很多並排的椅子,所有人齊刷刷地坐在病房外,乍一看這架勢倒有些嚇人。
見他出來,商陸立刻抬眸看向他,他朝商陸點了點頭,又確定了薛子昂一直站在病房門口看著里面,這才放心地在椅子上坐下,低低地嘆了口氣。
醫生已經重新幫趙虞輸上液,好在她的手臂一直被精心護著,經過了那麼大的動靜也沒碰到傷口。
母親和小瑾走後,她還從來都沒這樣毫無顧忌地哭過,如今全身的力氣都已被徹底抽空,哪怕薛子昂不在外面守著,她也沒力氣再次了斷自己。
就算有,那現在,真的還可以就這樣決然地放開一切,離開這個世界嗎?
趙虞緩緩閉上眼,卻依舊能清晰地看到干媽在自己面前泣不成聲的模樣,看到干爸顫抖的身子和鬢邊的白發,還有那雙極力忍著淚水的、通紅而蒼老的眼。
四年前,她不能死,因為莊亦晴還好好地活著,因為干爸干媽孤獨無依。
四年後,莊亦晴即將陷入牢獄,而她那三百萬,也給了干爸干媽良好的物質保障,只是這樣就夠了嗎?
“你以為你那三百萬就可以抵消照顧他們的責任了?錢算個什麼東西,你覺得他們現在需要麼?他們把後半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有什麼資格讓他們再經歷一次失去女兒的痛苦?”
薛湛的話,她一直都記得。但她不願記得,不願去回憶。
她只是想懦弱一點,自私一點,可她好像連這樣的權利都沒有。
如果四年前死的是她,如果只剩母親孤零零地活著,那小瑾又會做什麼?
她知道,小瑾一定會替她照顧好母親,干爸干媽也會比從前更多地關心幫助母親。
現在換做是她,她便做不到了麼?何況明明是她欠了他們一家的。
夜幕早已降下,抬眼往窗外看去,是高樓大廈、萬家燈火,每一道燈光,都是獨屬於一個家庭的溫暖,那干爸干媽那道呢?
胃里又一陣陣翻滾著,趙虞偏過頭對著地板干嘔了幾下,門突然被推開,薛子昂衝在最前面,身後還陸續跟著好些個男人。
無力地撥開在她背上輕拍的手,趙虞問:“有煙嗎?”
她的嗓子啞得厲害,好像聲帶都被撕裂了一樣,凌見微把桌上的保溫杯遞給她,想讓她喝口水,她卻搖了搖頭。
凌見微道:“我去買。”
他剛轉身走到門口,許承言就已將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遞了上來。
說好了要戒煙,可他這段日子卻抽得比任何時候都多,倒也算是切身體驗到了趙虞靠香煙來緩解痛苦的感受。
在薛子昂的攙扶下從床上坐起,趙虞顫著右手將煙送進嘴里,凌見微給她點上,她深深地吸了兩口,終於覺得胸腔中那股翻騰的惡心感稍稍平復了些。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也不知坐在床上抽了多少根煙,房門再次被人打開,這次進來的是薛湛。
他拉過椅子在床邊緩緩坐下,定定看著她:“恨我嗎?”
“恨。”她答得干脆,可答完卻又忽地笑了笑,極盡自嘲。
薛湛也笑,從桌上拿了根煙塞進嘴里,取過打火機點上,剛吸了一口便嗆得直咳嗽。
趙虞笑笑,手指夾著煙,頭往後靠在床頭看著他:“不會抽,就別學了,這東西,會上癮。”
“我想試試。”他又重新將煙送回嘴里,狠狠地吸了幾口,這一次,連眼淚都嗆出來了。
趙虞扔了手中的煙蒂,從他口中把煙奪過,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煙霧,繼續看著他。
“薛湛,你想過死嗎?”
“想過的。”
她也不吃驚,只問道:“自殺?”
“嗯。”他點頭,“大哥死後,我每天都被噩夢纏身,不敢再見大嫂,不敢面對我爸,也不敢面對薛子昂。每天晚上聽著薛子昂哭著找爸爸,聽著我爸連說夢話都在叫大哥的名字,我的確是很想去死。
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那時候,我連刀都拿起來了,硬是沒勇氣割下去。老實說,你比我勇敢多了,我怕疼,怕死不了還把自己弄成殘廢,我舍不得擁有的一切,我才十八歲,還沒好好看過這個世界,我不甘心。”
趙虞靜靜地坐著,一口一口地抽著煙,目光再次落到窗外的萬家燈火上。
“趙虞,我知道,我很自私,不顧你的感受,用干爸干媽來綁架你,也傷害了他們,你要恨我,那就恨吧。你已經死過一次了,那一次,就當是把一切都了結了,以後,我們朝前看,行嗎?你的痛苦,我也經歷過,我可以陪著你一起痛,一起……重獲新生。”
“重獲新生?”她仰著頭,繼續看著外面的夜景。
新生於她而言,是水中月鏡中花,可她的另一條路,已經被他堵死了。
“薛湛,我是真的……恨你。”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