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聲音一響起,等候在急診搶救區的人便又一下子蜂擁而上,焦急地圍著從里面出來的醫生。
也不知如此重復了多少遍,紀隨才漸漸覺得麻木了,整個身子都沉甸甸地往下墜,頭痛欲裂,就連抬眸看一眼醫生的力氣都沒有。
搶救室內有太多病人,趙虞才剛進去不久,除非是人沒救了,否則應該不可能這麼快。
這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為趙虞做急救的醫生趕緊出來,還是希望他們晚點出來。
同一家醫院,同一片搶救區域,短短不過數日,躺在里面的人居然就從他變成了趙虞,而直到此時,她肩上的傷都還沒完全愈合。
急促的腳步聲逼近,一道低沉的聲音同時在寂靜的等候區響起:“你是怎麼保護……”
所有無處發泄的怒意,在看到地上的男人抬起頭來這一刻,又全都戛然而止。
薛湛闔了闔眼,努力平息下粗重的呼吸,盡量保持著冷靜,啞聲問:“情況怎麼樣了?”
薛子昂愣愣地看著他,渾身顫抖,什麼聲音都發不出,唯有臉上那些混了淚水的血液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落。
薛湛從來沒見過這樣絕望無助的薛子昂,哪怕是上次送趙虞去醫院,哪怕上次他也和現在這樣染了一身血,可上一次,他們都不曾絕望過,因為知道趙虞不會輕易讓自己死去。
但這次,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緊閉的大門又嘎吱一聲被拉開,薛湛趕緊衝了上去,卻發現醫生走向了另一群等待的家屬。
歡呼聲,道謝聲,抽泣聲……別人喜悅的聲音,卻越發襯得他們如此無助無望。
口袋里的手機震個不停,薛湛伸出手復上去,按下關機鍵。
他知道他突然從中午加開的重要會議上離開會引起多大的混亂,可現在,他根本無心其它。
打了薛子昂的電話一直沒人接,打了薛湛的電話最後還被關機,又重新把莊曄的電話撥了無數遍,依然收不到任何答復,許承言只能沉聲命令身旁的司機:“再快。”
可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就算他們一路違規超速瘋狂飆車,從梧城到東海那麼遠的距離,也不可能說到就到。
全身已經被冷汗浸透,許承言靠在椅背上呆愣了許久,又重新拿起手機,准備打電話詢問其他男人的號碼。
剛好他的電話響起,看了眼來電顯示,他趕緊接通:“還沒到醫院?”
“我到了,許總,在搶救區看到華璨的兩位薛總,人應該還在里面搶救,您稍等,我去問一下。”
嘈雜的聲音過後,沒聽到詢問,許承言卻從電話那邊聽到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怎麼樣了?”
好像是商陸。
商陸是接到保鏢的電話後從工地現場趕來的,身上穿著平整的西服,頭上卻還戴著鋪了灰塵的安全帽,嶄新的皮鞋上踩了一腳泥,倍顯疲倦的臉上全是汗水,整個人看上去說不出的狼狽。
薛湛呆呆地站在搶救室門口,不發一語,臉色寡白的紀隨靠在座位上沉默著,薛子昂抱膝坐在地上一動不動,最後還是同樣在地上靠牆坐著的莊曄開了口:“四瓶藥,動脈也……破裂了……”
這話與其說是回答商陸的,倒不如說是他在崩潰之際的喃喃自語。
沾滿了鮮血的右手控制不住地顫了顫,他的目光緩緩後移,靜靜看著自己的手腕。
那里的動脈藏得那麼深,她得有多狠心,割得多用力,才會造成那麼大的創口?
從薛子昂懷里把她接過時,她被緊急包扎過的手腕依舊在不停流著血,她的體溫那麼低,要不是感受到鮮血的熱意,他都要以為那已經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
他以為那就是她能做的極限了,可他卻又聽到薛子昂說,她還吃了藥,後來醫生一問,薛子昂才斷斷續續地回憶起來,說好像看到了四個藥瓶。
整整四瓶藥,又那麼決絕地割破了動脈,他想象得到她有多疼,可就是因為她心里的痛苦遠比這個多得多,才會讓她連這樣的痛苦都毫不在意。
“不是四瓶,是……五瓶……”薛子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蜷縮著的身子又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五瓶……是五瓶……還有好多血,根本止不住……”
商陸頹然地靠著牆,閉著眼垂下頭,雙手死死交握。
薛湛在薛子昂身旁蹲下,伸手握了握他滿是鮮血的手,結果他卻顫得更厲害:“她騙我……每次都騙我……”
明明說是要睡午覺,可他推門進去時卻只能看到一片刺目的紅。
因為擔心她會想不開,他和凌見微已經輪流二十四小時看著她了,尤其那天聽紀隨問她的狀態有沒有異常後,他更是半點也不敢松懈,就連晚上她睡覺的時候他都在旁邊守著。
他只是趁她睡著出來煮杯咖啡提神而已,明明她睡得那樣熟,和平時的午覺完全沒區別,明明她還和他約好晚上吃火鍋,約好明天一起去見律師。
他甚至至今都不知道,那些藥和那把刀是被她藏在哪里的。
薛湛緊緊抓住他的肩:“不怪你。”
是他們太大意了,都已經猜到她可能不想活了,卻又真的相信她在迫不及待地等著莊亦晴的判決結果。
他們都以為她肯定是會等到那一天的,她苦心經營了那麼多年,為的不就是那一天麼?
他們甚至都已經商量好,等那天過了要如何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不讓她做傻事,可是沒想到,她居然連那天都不願意等。
是真的太累太痛了,等不下去了?還是因為知道了他們到時候會死死看住她,所以她才提前找機會結束這一切?
之前跟她說了那麼多,為她做了那麼多,她還是不願活下去麼?
握手機的手無力地垂下,許承言茫然地看著車窗外呼嘯而過的樹木,腦海中不斷回蕩著莊曄和薛子昂的聲音。
動脈破裂……五瓶藥……
那是什麼樣的慘狀,又是何等的痛苦與煎熬?
於她而言,活著比這個還痛苦麼?
也不知等了多久,搶救室的大門再次被打開,這一次不僅醫生出來了,病床上的趙虞也被推了出來。
商陸和薛湛倏地迎上去,莊曄和薛子昂也猛然從地上起身,唯有座位上的紀隨艱難地掙扎了幾下,才勉強起身遠遠地站在一邊。
“患者橈動脈破裂,轉去骨科手術室清創縫合。”
幾個男人都緊緊跟在後面,商陸問:“脫離危險了嗎?”
“生命體征暫時穩定。”
聽到這八個字,走廊里的凌見微終於輕輕地舒了口氣,隨即身子一軟,整個人都往旁邊的牆壁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