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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95章 老去

遇蛇 溯痕 3672 2024-02-29 22:52

  建元三十九年冬皇宮

  兩名小太監在外候著,不時拿眼睛看一眼廊外的風雪,又是一天大雪,不知何時才能停下,想到一會還要冒著大雪清掃道路,心中不禁哀嘆一聲,做奴才總有忙不完的事。

  “那是誰?”其中一個突然小聲說道。

  另外一個踮起腳尖朝外看了看,遠遠地一個人影,冒著風雪走了過來,身形甚是眼熟,他立刻道:“沈將軍來了,快去報皇上,我去端茶水。”兩的小太監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忙碌起來。

  沈珏在檐下拍了拍斗篷上的積雪,又跺了跺腳,鞋上的雪水清理的差不多了,推開御書房的木門邁了進去。

  進了一重門,空氣登時暖和起來,沈珏解了斗篷交給一旁的太監,接過遞來的新鞋坐在凳子上換。

  一邊換著鞋,一邊拿眼看三重門里屏風後面那個人,隔著屏風,也只是影影綽綽的一道身形。

  沈珏換好鞋走進去,先行了禮,很快被喚起來,皇帝頭也不抬的道:“大雪天不在府里待著,跑來做什麼?”

  沈珏道:“有段日子沒見你,天氣冷的厲害,來看看。”

  皇帝批了手上奏章,又去翻下一個,仍是一副懶得理人的模樣:“看到了,回去吧。”

  沈珏挑起眉,也不再客套,走過去一把抽了他手上奏折,連同朱筆一起拋到一旁,“你還未看到我。”

  皇帝暗道一聲皮厚,終於抬起來,把他打量了片刻,說:“看到了。這身衣著不錯,朕去年賜的?”

  “去年夏天。”沈珏說,很快又把話題扯回來,“你最近怪異的很。”

  正值此時,太監端著熱茶糕點奉了上來,一旁總管太監瞥了他一眼,小太監連忙放下物事退了出去,臨退出時,將房門一並掩上。

  沈珏走到一旁自己坐下,端了熱茶飲了兩口,掃了眼站在一旁的老太監,道一句:“我去歇會。”說著便從側門進了皇帝休息的內室,連房門一並關上。

  皇帝兀自坐了一會,也起身,跟了進去。

  見他來了,沈珏才算露出笑容,衝他伸出手。

  他此刻衣衫不整,新換的鞋子早已被放在一旁,外袍搭在床側,他只著里衣歪在榻上,形容懶散的模樣。

  這幅模樣,皇帝早已看的習慣,即使明知毫無尊卑,也未多話。

  皇帝只問他:“這次誰在上?”

  沈珏想了想道:“上次讓了你,自然這回是我。”

  答案早已在意料之中,這人從不曉得退讓,凡是都要論斤論兩求個公平公正。

  皇帝冷哼著躺下,連衣裳也不解,對眼前人冷冷地道:“朕就是討厭你現在這個樣子。”

  沈珏輕笑一聲,利落的替他寬衣解帶,毫不客氣的俯身上去,回應道:“我以為你也沒那麼討厭,”說著親了親他的臉,頗為無恥的問:“甚至喜歡的緊,你以為呢?”

  皇帝幾乎瞬間暴怒起來,抬腿就要把他蹬開,其情態可用“惱羞成怒”來形容,奈何沈珏天生神力,豈是他能撼動的了,蹬了幾下都是徒勞無功,倒是自己的雙腿被分開,緊緊壓制住了。

  皇帝習慣了審時度勢,早知道形勢沒有挽回余地,惱怒發泄過後也就放棄頑抗,只是心中仍是不滿,便咬牙切齒地抬起臂膀,環住了沈珏頸項,沉聲道:“朕還有奏章要閱,你快些。”

  沈珏微微皺起眉,等了片刻才道:“天天都有奏章要閱,如何就趕在這一時了?”一邊說著心里就有些不快,低頭在他頸側咬了一下,淡淡道:“你若不願意,歇了就是。”

  皇帝猛地沉悶下去,似乎愣住,即刻間又突然反應過來,驟然抬起手臂,手肘精准地擊在沈珏臉上,一聲悶響過後,皇帝坐直身,將沈珏推下去。

  一邊系著衣袍,一邊道:“那就歇了吧。”說著拂袖而去。

  沈珏揉著臉,望著他憤憤走遠,一邊望著,一邊忍不住發笑。

  他性子里的野性甚少展露,在季玖面前,在伊墨面前,都是溫謙有禮,體貼孝順,幾乎沒有一點不好。

  唯獨在這人面前,也不知從哪繼承的惡劣本性都發揮的淋漓盡職,比如此刻,明知不該發笑,他卻坐在床角,衣衫不整,笑聲恣意狂放,活生生要把房外的帝王氣死。

  果然他聲音越笑越大,房外的皇帝坐在龍案前,臉色越來越冷,駭的一旁伺候的老太監也面色青紫,佝僂著身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才好。

  免遭無妄之災。

  太監姓張,伺候過兩位帝王,也算是游刃有余,卻也從未遇到眼前這境況,正忐忑著,只聽“砰——”的一聲爆響,龍案前的帝王擲下的茶盞碎成了無數裂片。

  碎裂的瓷片炸開,遍地都是,幾乎成粉。

  擲下的力道由此可見一斑。

  張太監幾乎都替房里那人擔憂起其肩上頭顱。

  房內笑聲隨著一聲爆響而停頓了一下,接著傳來衣衫的悉索聲,片刻過後著裝整齊的沈珏便走了出來,他先看了看地上碎瓷,又看了看正低頭翻閱奏章的帝王,最後揮了揮手,讓太監下去。

  張太監立刻弓身,腳底抹油地跑掉了。

  閒人都沒了,沈珏更是恣意,過去一把抽了那快要被捏壞的奏章,整平了邊角,放在案上的一摞奏章之上,又取走了皇帝手上朱筆放好,這才低聲道:“生這麼大的氣做甚。玩笑而已,便氣成這樣。合該這些年身體越來越不濟事。”

  皇帝不說話,只望著那疊奏章出神。

  見他始終不肯消氣,沈珏也沉默了一下,伸出手來,在那剛剛擲過碎瓷的手上覆住。

  “別氣了。”沈珏說,緊了緊手中五指,柔聲道:“回房去吧,這次我讓你。”

  帝王嗤了一聲,滿臉的冷淡:“不稀罕。”

  整個一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沈珏便跟他不再客氣,直接將龍案上的筆墨紙硯一並除走,只是一個小法術,那些東西都沒了蹤影。

  面對皇帝愈發冷冽的眼,沈珏輕快地笑道:“要批奏章?在房里,來不來隨你。”說完便從容的轉過身,進了房。

  皇帝對著空無一物的龍案瞪了半天,最後一拍桌子起身,同樣是一臉從容,跟了進去。

  進了房,皇帝看見那些奏章御筆果然都在,都好端端地……放在床上。

  皇帝兩步並一步過去,面無表情地將那些東西一把掃到地上,接著自己解了束腰,將長袍褪下直至里衣。

  沈珏坐在床上,認真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看著看著忍不住便露出笑意來,只是笑容里的溫柔連他自己都未發覺。

  皇帝敏銳的察覺到他的走神,停下手,目光直直地盯著他不放,沈珏立刻回神,老實地將剛剛系好的衣帶又重新解開。

  因之前沈珏許諾這次退讓,皇帝似乎心情好了些,動作也溫柔許多,甚至傾過身,在低頭解衣的那人臉上親了一下。

  仿佛嘉獎他的溫順。

  沈珏趁機一把將他拉過,單手放下床幔,轉身把帝王擁在胸前,咬著他的耳朵,小聲道:“我騙你的。”

  得知被騙的皇帝居然也沒有任何異樣神情,連話都懶得說或者是氣到無話可說,干脆地一把掐了他的咽喉,五指收緊,擺明了要把他掐死。

  可被他掐住的人也同樣雲淡風輕,盡管已經喘不上氣,卻穩穩的低下頭來,嘴唇覆上他的唇。

  唇舌交纏在一處,皇帝漸漸松了手,待到嘴唇分開,額頭抵在一處時,皇帝內心有了許多許多無奈。

  他早知道這人不可能被自己掐死,又何必多此一舉?

  這樣想著,皇帝就安靜地躺在床上,享受著手指的溫存。

  “往後不鬧你就是了。”沈珏說,緞被里的手指不可謂不溫柔地撫摸著他,從後背到腰身,再從腰身到腿下,直到那處他想要進去的地方,摩挲著,摁壓著,語氣卻突然嚴肅起來,“早年就不說了,這十來年我都順著你的意思隨著你,一人一回何時讓你吃過虧?只是最近,但凡我想要你的時候,你都一副不甘願的神態,倒像是我強迫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沈珏親在他臉上,沉默片刻後緩緩道:“你若真是厭了,往後我就不再來了。”

  話音落下,淺色幔帳籠罩的小小天地,一瞬間再無聲息。

  帝王的沉默似乎只是一瞬,這一瞬卻有無數念頭在他腦中轉過。

  皇帝知道自己可以趕走他,也可以奚落他,他可以對他做任何事,絕情或狠辣從來就不是他缺少的東西。

  但最後,面對這個陪伴自己近三十年的青年,他終於放軟聲音,低聲說:“朕今年,五十了。”

  皇帝也不知道怎麼會一眨眼,自己已經五十了。

  而眼前這人,眉目依舊,沒有一絲皺紋。

  再驕傲的人,在一張被衾里赤裸相對,對方紅顏黑發,自己老態畢現時,也被擊潰所有的驕傲。

  皇帝閉上眼,手指張開,撫上沈珏的頭,似乎一下子軟弱了許多,輕聲道:“往後不做這事了。”

  沈珏怔怔無言。

  很久之後,才回過神,從他身上翻下來,側躺著伸手將他擁進自己懷里。

  沈珏回應道:“好,不做了。”

  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光陰,似乎在這幾句短短對白里,一下子消逝了。

  沈珏抱緊懷中人,閉上眼仔細回想,想他的模樣:想他倨傲的模樣;想他高貴的模樣;

  想他睥睨眾生意氣風發的模樣;

  想他成竹在胸坐擁天下的模樣;

  想他在自己身下的模樣;

  想他第一次覆在自己身上激烈的模樣;

  想他們在被衾里廝磨的模樣;

  想著想著,沈珏便疑惑起來:他什麼時候,就五十了呢?

  什麼時候發生的,他居然已經老了呢?

  沈珏想不起來,所以他想了很久。

  在他思索的過程里,抓不住的光陰仍然以摧折一切的篤定腳步不緊不慢的前行著。

  從那之後,他們在沒有做過那件事。

  一轉眼,又是十年。

  建元四十九年,皇帝禪位於太子,退居深宮。

  直到他死,沈珏仍然想不起,這個人是什麼時候開始老去。

  不但老去,並且老死。

  沈珏想不起來,所以在他蒼老的那些日子里,他只能坐在他身旁,默默地看著他的蒼老。

  只能一遍遍地承諾:下輩子我去找你。

  建元五十一年,皇帝殯天。

  同年大將軍沈珏交還虎符,當天夜里將軍府宅一場大火。

  將軍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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