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
三生三世,最後只歸類到這一句輕描淡寫,柳延看著自己膚色光潔的手背,當真覺得老了。
有兩百多年的記憶並非好事,兩百年前走過的山水,兩百年後成了耕地;兩百年前的荒野,兩百年後成了村落;曾經浪花翻涌的地方,有了城鎮;兩百年前認識的人,兩百年後再也無處可尋。
記憶里的人與事在時光里變遷,以一種不動聲色的穩定在推移,將他腦中的記憶洗刷滌蕩。
除了頭頂星空亘古不變,他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不可改變的。
連他自己,都經過了三生三世,面目照舊,心思全非。
那些銳氣與傲氣,都不想再堅持下去了。
驚濤駭浪已經走過,只希望余生安穩,守住這一世歲月靜好。
然而,似乎連這一份願望都是奢侈。
前兩世,他都在不可及的願望里虛耗。
眼見著,這一世也不會例外。
柳延垂下眼,又問一遍:“你究竟瞞了我什麼。”
說到底,他這場病的起因,還是這樁事。
三世為人,骨子里的執拗不曾有絲毫更改,更不想糊里糊塗的等待結局。
半年游山玩水的時光,並不能去除他心頭陰霾,反而隨著時間越長,陰霾愈發深濃,季樂平的反目相向不過是個引子,將他心里的積壓誘發出來,遂低熱不祛,藥物不醫。
伊墨沒有說錯,他心重。
連少了一魂一魄是個傻子時,尚且心思深重到剜了心口朱砂的地步,如今魂魄俱全,七竅玲瓏的心思,也就都回歸了。
對伊墨閉口不提的事,柳延心里也有了揣度,他做了最壞的打算,所謂最壞,也不過是伊墨死去而已。
對生死,柳延向來看的輕,伊墨若死,他又怎麼會獨活。
不過共死罷了。
他只是要一個回答。
人有時就是這樣,脫離不了俗套,好比夫妻離散,下堂妻總要苦苦詢問為甚,其實大可不必再問,已經散了何必再問。
柳延明明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依然想從伊墨口中得到具體的答案,由此可見,他注定是世俗之人,不能出塵,只能入世。
其實也是懷有一絲微妙不可及的希翼——能不能回答我,沒有意外。
可不可以,什麼事都不要發生。
可不可以,就這樣相伴相攜,守一生完滿歲月。
往日的虧欠與殘缺,能不能好好的,用這一生光陰,悉數彌補。
當真是老了。
柳延知道自己老了,老到不願再生波瀾,也經不起波瀾,他們糾葛三世,披荊斬棘,哪一個不是鮮血淋漓。
都為對方身上的刺所傷。
如今兩百年光陰,讓他們拔出彼此身上的硬刺,只余滿身鮮血的傷,剛剛擁在一起而已,不能再有波折了。
再有波折,柳延不知道還能不能經受的起。
柳延怕了。
他怕不能好好相守,怕還沒有來得及互相舔舐傷口,又要分離。
他的問題,伊墨知道不該回答。
不該回答,因為答案並不美妙,甚至堪稱殘酷,也許就此毀掉只余半年的和樂美好。
同時伊墨又太了解這個人——他成過親拜過堂的人,若是得不到答案,或許余下半年時光,都會一直病著,便是吃了藥身體痊愈,也不能開懷。
就像這半年所表現的一樣,看不出任何跡象,每日歡笑,四處游玩思索片刻,伊墨決定還是告訴他——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
伊墨說:“還有半年。”
對上柳延狐疑過後很快清明的眼,伊墨未有再做詳解,他不會說“為了你的三世記憶,我只剩一年時光”,這樣的話,他向來不會說。
他不說,柳延也懂。
說出來除了讓柳延難受,還會有什麼?
再說,這件事是他自己願意的,因為願意,所以也就不需要說,說了也是矯情。
柳延點了點頭,倒像是松了口氣,不管如何,答案已經知道了,與自己的揣測並無差別,所以:“我們只剩半年了。”柳延說,神態從容。
從容到連那些失落遺憾、傷痛負疚,都一一收斂起來,除了他自己,無人知曉。
“只剩半年。”伊墨應和了一句。
柳延挽了挽唇角,道:“半年也好。”
是的,也好。
剩下的半年,和渡過的半年,加加又減減,總算,這二百多年光陰里,他們相濡以沫了一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算不少了。
不少了。
柳延勸自己要知足。
成了親,拜了堂,他們尚有一年時光,做一雙尋常人家的夫婦。
柳延抬手掩了面,低聲一句:“好得很。”
好得很。
沈珏起身收了碗碟,默默走了出去。
他早已知道這件事,所以並不驚訝,也無難過。
人生聚有時,散有時,他雖是妖,卻也攔不住聚散匆匆的天命。
他是他們的兒子,做兒子的也無其它職責,不外乎,在尚可侍奉時,好好侍奉。
不求天長地久,但求不留遺憾。
伊墨走過去,將柳延抱了起來,在他耳畔道:“不哭。”
柳延搖了搖頭:“沒哭。”
伊墨“嗯”了一聲,讓他用手掩著眼,對這顯而易見的謊言,不曾拆穿。
兩人靜擁了一會,柳延低聲道:“第一世,你我十三年。”
“嗯。”
“第二世,連十年都未有。”
“是。”
“這一世,只一年。”
“若是相伴,也已經十四年了。”伊墨輕聲道:“可那時候,你是傻子。”
“你若要個傻子,或許還能長久些。”
“傻子我要,不傻我也要。”伊墨笑笑:“我雖是妖,貪心起來也不比凡人少,所以,一年也足夠。”
所以,也算是貪心的報應。
只是這報應,他甘之如飴。
莫說只得一年,一日都足夠,沒有一日,只要能看一眼,也已經足夠。
只要能補足這三世,不該有的遺憾。
不要求不得,不要愛別離,不要哭——我一直都,喜歡你。
低頭嗅著懷里人身上清香,伊墨心道: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卻是柳延說的。
伊墨輕笑,將他在懷里又緊了緊,道:“我知道。”
柳延卻說:“我也知道。”
這話沒個由頭,卻說得干脆——我知道我喜歡你,所以,你若不在,我便追隨而去。
不能同生,但求一死!
伊墨親了親他的額,“早些歇了吧,還病著。”
柳延“嗯”了一聲,恰值此時,小寶提了兩桶熱水進屋,讓他們梳洗。
真正是有家有子,和睦安美,哪怕只剩一年,也甘願了。
往日里有沈珏在,兩人再親密,也還有個限度的,設立這條限度的自然是柳延。
今日卻也無甚反應,坐在伊墨懷里,任他解了自己發冠,又解了外袍。
直脫到中衣,沈珏才提著空桶出去,柳延也不曾避開。
洗漱完了,柳延躺在被窩里,入冬的夜里寒氣迫人,伊墨撥了撥火盆,讓碳木不溫不火的燃著,不會旺盛的轉眼成灰,也不會熄滅,始終散著熱度,直至天明。
他們之間,曾經燃的太旺,如今想慢下來,也來不及了。
伊墨揭開被子躺進去,迎面便是纏上來的暖熱身子,發熱的身子比往常還要暖些,伊墨也不客氣,伸手撈進懷里摟著,被子里沒一會就暖了起來。
被子里柳延的手並不老實,先是在他胸口脊背撫了一陣,又摸向他的腿,在光滑緊實的肌理上流連片刻,便滑向伊墨腿間,在那物事上來回拂了幾下,將它握住了,在掌心里性器。
整個動作毫無色氣,閉著眼睛不徐不疾的撫弄著,仿佛因為生病的原因,頗有些懶洋洋的意味。
自柳延生病,兩人夜里這事就省了,算起來也有好長一段日子,伊墨自然是想的,所以讓他摸了兩下,就立了起來,氣宇軒昂的在他手下杵著,滿手都握不住。
知他情動,柳延也睜開眼,臉上有些泛紅,湊過去親伊墨的唇,唇瓣膠著在一處,柳延輕語道:“我想你了。”
這四個字說的甚是纏綿,色氣陡起,四面八方籠罩而來。
伊墨聲音啞了兩分,低聲道:“我也想你。”
柳延聞言笑著,用臉頰在他臉上蹭了蹭,小動物般的動作,格外親昵,溫馴的讓人心頭發軟,悄聲道:“你進來吧。”
因他生著病,伊墨就有些遲疑,柳延又道:“慢些便是。”
伊墨親著他的唇,也蹭過去,臉頰蹭在一處,像兩只小動物嬉鬧一般,一邊蹭著,一邊翻身將人覆在身下。
他們光裸的身體貼在一起,伊墨慢慢的吻咬著他的頸脖,輕咬一下又松開,換成舌尖舔舐,嘴唇吸吮,柳延發出低微的聲音,像是喜歡,又像是受不了似地撇開頭,露出大片頸項肌膚,讓他印出大量印記。
或深或淺的紅痕逐漸在他頸側泛濫開,誰都知道,無論這樣的痕跡印刻的有多深,數日之後都會消失。
就像情欲,不論有多癲狂的高潮,最終都會回落谷底。
但是在做這件事的時候,誰也無法逃避,在這一瞬間專注於這件事本身。
細心開拓足夠潤滑過後,伊墨將自己抵住入口,而後一點一點擠進去,溫暖又潮濕的地方比往日還要暖熱,在他進入時便纏了上來。
伊墨原是擔心他的身體,卻在緩慢推進後發現,這樣舒緩的動作,似乎讓柳延更為敏感。
濡濕的內部將他牢牢裹住,不停的絞擰著,仿佛顫抖似地產生微妙的幅度,每推進一分,身下柳延都會顫抖一下,身體也自然的收縮,將他吸黏的無法逃脫,直到將自己完全沒入,伊墨才松了口氣,靜止片刻。
柳延低聲哼著,摟著他的背,兩人雖是一動不動的,卻也感受到那處傳來的細微脈動,一人在禁錮,一人被禁錮。
卻又舒適而甜膩的束縛。
今夜伊墨特別的慢,每一次都徐徐推進,又緩緩抽出,時光被拉的極長,被入侵的部位濕漉漉的張著嘴,因等待而焦灼,柳延不自禁的發出呻吟。
這一回不似以往的激烈,緩慢的讓他腰身酥軟,每被填滿一分都仿佛要高潮,仿佛靈魂都被那根東西熨帖過,酥酥麻麻。
連腿都掛不住,軟軟的分在兩邊。
伊墨呼吸都凌亂了,咬著他的耳朵道:“今晚怎麼回事?激動成這樣。”
柳延閉著眼,臉上緋紅,斷斷續續呻吟著道:“我…也不知道…”說著便又哆嗦了一下,身上出了一層汗,被子里熱的叫人受不住,連伊墨都覺得有些熱。
柳延欲揭被子,卻被伊墨攔住了,棉被將兩人裹的緊緊的,道:“病著,別著涼。”
柳延的眼睛眯成一道縫,內里的水汽仿佛就要溢出來,撒嬌似地道:“我熱,你抱緊些。”
認識這麼多年,這人倒還是真沒撒過嬌,伊墨忍不住咬著他的唇,啞聲道:“抱的緊著呢。”
柳延腦中昏沉,聞言“嗯”了聲,道:“那就更緊些。”
伊墨收緊手臂,像是要把他勒進身體里的力氣,身下仍然是不徐不疾,每一次都貼著內壁舒緩的深入,讓緊縮的內部死死扣住,傳來一波又一波顫動。
柳延軟的連手臂都掛不住,三番兩次從他項背滑下來。
“這麼舒服?”伊墨問,再一次頂進去,濕漉漉的地方又軟又熱,裹著他的根部咂吮,快感自尾椎蔓延全身,讓人腦中混沌,伊墨自己又答道:“確實舒服。”
柳延呻吟著,意識早已飄遠,恍恍惚惚的回應著:“舒服……”說完便在他陽物的緩慢推進里哆嗦起來,腰肢顫擺著泄出了精。
因他有病在身,伊墨也沒舍得再折騰,退出來便要停下,柳延卻不依,軟綿綿的腿又掛在他腰上,聲音也軟軟的透著色氣,“還要。”
“……”伊墨一鼓作氣又頂進去,忍不住道:“明兒起不了床別怪我。”
“我什麼時候怪你了?”柳延扭著腰跟他拌嘴,熟悉的快感又卷土重來,很快便軟了下來,道:“剩下半年,就這麼過吧。”
伊墨埋在他身體里,無比舒適的想,這個提議,當真不錯。
在有限的光陰里,做無限歡喜的事,以最親密的方式聯結在一起。
雖明知最終結局,但這個結局,如有他相伴。
也就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