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秋風蕭瑟,落葉漫天。
我策馬揚鞭,風餐露宿,經過縣鎮就買馬換乘疾行,一路上馬蹄揚起的道道塵土,一如我陰鬱灰暗的沉重心情。
經靈寶由豫入陝,過潼關後馬不停蹄,終於在半個多月後到達了華陰縣南的華山腳下。
在山下農莊村舍中借宿了一夜,馬匹也托農家喂養後第二天我便抖擻精神,登蜒而上。
初登西岳,一路峰迴路轉,奇拔險峻,加上那未知吉凶的前途命運,險難處真使我若臨深淵,如履薄冰。
深秋初冬時節山中滿眼紅葉噴薄如炙,奇險處更有無限神韻。
一线而上間游人寥寥,涼意習習,悶頭行了半日直上西峰東麓,華山劍派就是坐落在那峰頂鎮岳宮中。
行至宮前空地,遙遙只間殿宇雄偉,樓台座座。
松柏間,大門前挺胸抬頭站著四個配劍少年,我忙走上前一鞠到地道:“兩位少俠請了,小子是米脂人,表姐十餘年前家逢飢荒,便投到貴派之中,姓曲名萱,去年忽然接到表姐的一封家書,說思念雙親,今年准備回家一行。不想前些日我姨母就突然病重起來,思女心切,便打發我來接表姐速速返家一趟,還望兩位大哥進去給通報則個。”
兩個少年聽了果然神色大變,右首的少年眼珠轉了轉:“這位小哥先在這裡稍等片刻,我去稟報師尊大人。”說完急急進去了。
不一刻他轉了出來道:“這位小哥隨我來,師尊要見你呢,鄉下小孩子沒見過世面,一會見了師尊先去磕頭要緊!”
我心中暗罵,表面卻一幅傻氣,唯唯諾諾的隨他進了院內。
大院裡勁松蒼蒼,奇石林立,巍峨正殿前還立著塊墨黑大石碑。
斜目偷瞧,空地武場中還有幾個勁裝少年在那裡舞槍弄劍,好不熱鬧。
我不敢停留,隨著那少年就輕輕進了左首的偏殿之中。
剛一進去,遙見殿中一個臥眉修目,長鬚飄飄的中年文士羽扇輕藥,撫鬚端坐。
兩旁還站著幾個英挺不凡的少年俠士。
我知道那中年文士肯定就是華山掌門“淳淳君子”華無諱,也就不辯南北,跪在地上只管叩頭,從懷裡掏出書信雙手奉上:“小子給老神仙磕頭……這是去年表姐托人寄回的家書,請老神仙過目。”
那華無諱便命旁邊少年給我扶起,接過書信細瞧。
他撫鬚念了幾遍,沒看出其中有什麼破綻,又問了我些農家瑣事,見我對答如流,也就放心了許多。
又回頭向殿後道:“賢妻也來看看吧,我們江湖中人,這孩子又這般年少幼稚,哪用顧慮那許多?就和香兒一起出來吧,你們不也是一直都掛念萱兒嗎?”
話音剛落就聽後面腳步聲嫋嫋傳來,轉眼間走出兩個素衣彩裙的絕世美女。
我雖然早有防備,但那一時間還是不由得大恍惚起來,前面一個看來年紀不到三十,雲髻高挽,神態溫柔的成熟美婦豐姿綽約,舉止嫻雅,怎麼看也和曲萱嘴裡的“老人家”聯繫不到一起來,差不多就是那華無諱之妻“輕霓明月”林傾眉。
後面更是一個體態輕盈,亭亭玉立的少女,從那美婦身後探出了一張宜喜宜怒的俏臉巧笑儼然。
黛眉高挑如遠山,杏眼靈動比雙燕,那如詩如畫的美麗中更有無限英姿颯爽之氣,驕傲美貌絲毫不在白雪兒之下,肯定就是那“華山嬌鳳百花羞”沐月香了。
秋水為神玉為骨,端的是春花秋月,美得令人心曠神怡,眼花繚亂。
我急忙定定心神裝出一幅農家少年的模樣傻傻道:“怎麼怎麼就叢畫裡面走出了兩位仙女?小子給仙女磕頭……”
心中暗惱:“媽的晦氣,人還沒有捉到,頭倒先結結實實地磕了無數!”
還好那絕美婦人林傾眉急忙叫旁邊少年扶起我,看過信後輕歎:“真是萱兒的筆跡呢,卻不想哎……”
卻被那華無諱微微搖頭制止了對我微笑道:“你如此幼小年紀,一路風塵,肯定身心俱憊,你表姐前些日子下山行俠義之事去了,怕是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折返,你就在這山中休息幾日,等萱兒回來後一起歸家探望吧。”
又吩咐帶我進來的那個少年:“戰兒你去後院你師兄弟的住處旁邊再收拾一間小房,先把這個小哥安頓下來吧。”
林傾眉也囑咐那帶路少年:“戰兒再去廚房多准備些飯菜給他吃,這麼遠地趕來還真不知道路上吃了多少苦呢。”
他們言語正中我下懷哪裡還會客氣,磕過頭剛想出去,又聽華無諱問:“後院門戶重迭,有如迷陣,若沒有師兄帶你,平常也就別亂走動,小心迷了路。”
我急忙連聲答應道:“是!小子不敢亂走!”
心中卻是冷笑:“這老賊果然小心謹慎,就是看不出什麼破綻也還有幾分不放心呢!”
頭也不回隨著那少年出去了,遠遠還聽到沐月香那清脆玲瓏的嬌笑聲音道:“萱師妹那樣的一個伶俐人兒,怎麼就有個呆頭鵝似的表弟呢?”
下午和那少年聊了一會,吃過飯後晚間躺在一個狹小而陌生的草房裡我輾轉反側許久,終於敵不過好奇就決心冒險一窺。
夜深後,我悄悄打開房門,辨了辨方向,就先往前邊走。
過了迴廊只見遠遠大門火光照耀處四個帶劍弟子昂然而立,想要偷過那可真是痴心妄想。
我搖搖頭又折身按照曲萱告訴我的隱秘路线往內潛去,繞過幾間房屋後又輕輕翻過了一道矮牆,就到了後花園。
皎潔的月光下遙遙看見兩座小木樓燈光昏暗,我知道東面小樓是掌門華無諱夫婦的住處,西面的自然就是以前沐月香和曲萱的閨房了。
我再怎麼膽大也不敢現在就去劫人的,遠遠地伏身在花園中的最高點,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上暗中觀瞧。
初冬的夜風是那麼的寒冷刺骨,我卻咬牙一動不動。
過了幾柱香就見兩個小丫鬟搖搖晃晃地抬了桶水從後面走出來上了西邊小樓。
“恐怕是那沐月香要沐浴吧?”
想起了曲萱對我說起過她的這個習慣。
在我的計劃裡卻決不是在這個情況下就去搶人的,不說根本無法同時一聲不響地制服她們,就是即便僥倖得手我挾著人也闖不過外院那四個往來巡查的華山弟子。
我現在要做的只有觀察和忍耐。
忽然一個黑影一閃即滅,如果不是我在洞中生活多年,眼力好得超乎想像就根本看不到的黑影在黑暗中慢慢潛近西邊小樓。
“是誰?莫非別的淫賊也摸上華山了?要不要發聲警告?”但我馬上否定了心中的第一個想法決定靜觀其變。
“一個能躲過前院四個武功不凡的華山弟子而不被發覺潛到這裡來的,還真不是個簡單人物呢。”我又伏下些身形想。
只見那人輕輕一躍便拔身而起,輕功高明之極,半空中一式“倒掛金鍾半垂簾”雙腳便搭在了樓頂房簷之上,竟然一點聲音也無。
看著他倒掛著挨近窗戶,靜悄悄就往裡面偷窺時我也緊張起來,手裡拿起一塊石頭,准備他若有動作後就扔將出去示警。
畢竟我來華山就是志在必得,怎麼也不能讓別人捷足先登了。
好半天卻不見他有下一步的行動,只是掛在那裡往房裡偷窺沐月香洗浴,過了半晌好像看到得意處還伸手去摸了摸下顎。
刹時間我心中靈光一閃,知道了此人是誰。
“喂,小風子……在這偷看我們練武,可是要被挖出眼睛的哦……”我聞言假裝一震,其實早知拍肩膀嚇我的一定就是華山十三弟子中的老麼“閃光劍”盧戰。
幾天過去,我早已和華山派十三弟子中排名最後的幾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廝熟了,在一起整天說說笑笑,十分融洽。
我就一臉驚恐的樣子道:“那我還是快回房吧!”
卻又被他一把拽住笑道:“師娘前天都和我們師兄弟講過了,她老人家說你年幼不會武功,又在這華山上住不了幾日,所以大家不用顧忌的。”
此時場中一個英挺俊秀,玉樹臨風般的白衣青年將手中長劍舞得猶如雪花片片,雖然我對劍法還是門外漢卻也能看出他輕靈劍招中更有一股森嚴之氣凝而不發,劍中造詣實已非同小可,正是華山掌門大弟子,沐月香的未婚夫婿“華山劍公子”華遠亭。
盧戰看了個目瞪口呆,在我耳邊輕道:“大師兄劍法武功已深得師父真傳,在五岳劍派年輕一代中都算是數一數二呢。”
看了會兒奇道:“不過這套劍法怎麼就像是師娘的絕學‘錦裡藏針’呢?”
我看著場中華遠亭那英姿煥發的豐采氣度大為惱火心中道:“大男人偏要去練女人劍法,十足一個娘娘腔!”就想拉著盧戰轉身走開。
“大師兄又在練劍啦!”一個嬌脆的聲音在身後想起,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大小姐沐月香來了。
我倆回頭一看,只見沐月香伴著林傾眉在初升的朝陽下美得驚天動地的從後面走了出來。
看見心上人那瀟灑劍姿,沐月香不由得喜上眉梢,心花怒放,眼中那一片海水般的柔情簡直把華山都要給淹沒了。
“師娘怎麼把‘行雲流水,錦裡藏針’都教給大師兄了?師娘就偏心!”她繞著林傾眉嬌聲道。
“你功力不夠,我就是現在教給你,你也施展不出來呀。”林傾眉愛惜地看著她微笑道。
轉眼間兩女就行到場前,我也就只好也跟著眾弟子一起行禮問安。
卻聽那沐月香兀自不肯服氣:“前個月師父還說大師兄功力不夠,就沒把華山最高深的‘坦蕩真氣劍’教給他,師娘倒把自己的成名絕藝教給大師兄了。”
我眉頭一皺,仔細偷眼一看,果然那林傾眉聞言也是娥眉緊蹙,似有心事無限。
“這裡面又有什麼奧秘呢?”這華山派哪裡像是個名門正派,我上山不過幾日便覺得其間陰雲籠罩,詭異難言。
林傾眉轉眼間看到了我就關心地問:“這兩天吃得還好?睡得也好?”
我連忙恭身回答了幾個是字。
“哎,你表姐她你就在這多住寫日子吧,玩得開心些,回去的時候一定要來告訴我,給你多帶些銀兩回去……”
聽了她的話我心中一歎:“這個林傾眉良心倒好,比那華無諱強上萬倍!”
看著她溫婉絕麗的姿容和和藹真誠的善良,在那一刻我不為所動的心中也不由得被清風吹起了幾絲漣漪。
“大師兄,今天陪我去摘星石上游玩好嗎?”看到華遠亭練過劍,沐月香早跑過去纏住了撒嬌道。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呢,武功一團糟……”華遠亭攜住她的手也是一臉愛惜道。
他們珠聯壁合地站在一起,一個如貴介公子般的瀟灑出群,一個若無暇玉女般的美麗神異。
我就是心中不服也只有低頭自慚形穢。
林傾眉看看我就輕道:“風兒初來華山,四處不熟,正好你們也帶上他一起去游玩山水。”
沐月香就翹了翹好看的櫻唇一臉的不屑:“才不要呢!我和大師兄走得快,他又不會輕功,半路上給丟了呢……”
我聞言不由心中大恨:“你個小娘皮,有一天落在小爺手裡,也他媽的半路上就給你弄‘丟’一回!”
“小風子也和我們一起去吧。”華遠亭看著我也半真半假的道。
我裝做自卑的樣子低下頭道:“小子來時走了好遠的路,這幾天就一直腰酸腿痛,一會還要休息的,謝謝華大哥。”
他聽了也就釋然了又去問了乃母安。
林傾眉看著愛子時眼中更加慈愛無限道:“那你就和香兒去玩吧。”
看著他們走了很遠後還在遙遙叮囑:“天冷了,玩一會就回來吧!”
望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百感叢生,“這就是所謂的幸福生活吧?媽的!為什麼就這樣的不公平?死老天無眼無珠,那就讓我來終結你們的幸福吧!”
心中憤恨了半天又抬眼看了看天空:“死老天!你給他們這麼多幸運幸福,怎麼就不會分一些給我?你讓我不幸福,就別怪我去破壞別人幸福了!”
“下雪啦!”
我停留在華山派中的第十五天的傍晚時分,在連續三天寒冷凶悍的北風吹過之後,鵝毛雪花終於鋪天蓋地,紛灑飄落。
我們幾個人站在殿前眼望大雪俱是興高采烈。
沐月香披著件雪白的貂皮大氅,俏美難言的臉蛋凍得紅撲撲更加艷不可當,拉著旁邊的華遠亭象只小鳥唧唧喳喳:“太好啦!明天就可以和大師兄去玉女祠堆雪人,打雪仗了!今年的初雪就下得這樣大……”
“哼!明天你還不知道最後會和誰‘打雪仗’呢!”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著一個快要掉進陷阱的獵物,心中興奮如火。
一個月前曲萱就給我講過,每年的大雪後沐月香都會和華遠亭去觀景玩雪,那時我就下定決心要在雪中偷襲。
“明天玉女峰頭”心中盤算中由於身上衣裳單薄,在寒風中也不由得打了幾個哆嗦。
林傾眉見了就憐憫道:“好孩子,都冬天了還只穿著幾件單衣,如何得了?我那有幾件你華大哥幾年前的衣服,一會派小丫鬟給你送去,就穿了過冬吧。”
那一刻我早已麻木的心中也不由自主忽現了一絲溫暖之意。
又聽她接著道:“你華伯伯也著實掛念著你呢,這幾日他晚上練功,白天就疲乏些,還囑咐我好生照看你呢!”
我拜謝了告退一邊心想:“這三天北風如刀,那老賊半夜還要去偷窺女弟子洗澡,不疲倦才怪呢!他讓你照看我?本意是要你監視我吧?!只是你太善良,沒往壞處去想罷了。”
冷笑著去前廳和眾弟子飽餐一頓,回到房間就看見床頭早已放著一包衣物。
我並沒去碰它,把包袱一腳踢進床下,過了今夜就再也不需要它了,也不想因為看見它而讓自己就多了一份愧疚。
我貼身把‘火蠶衣’穿好,整理一下行囊背了,就趁著華山眾弟子晚課時分偷偷溜了出去,更像出了囚籠的一隻野獸,狂風大雪中踉蹌下了蓮花峰險峻的小道,又直上中蜂絕頂。
荒峰絕頂,玉女祠前孤零零只有我一個人在漫天風雪中好不淒涼。
寒夜中我遙望東方片刻,終於收拾起悲愴心懷就在大雪中面隊著山路盤膝坐於祠前空地一動不動,片刻間大雪紛飛就將我完全掩蓋了。
峰高嶺峻,氣溫極是寒冷。
多虧了身上穿著的“火蠶衣”極為保暖,我右手裡夾著五隻鐵鏢,胸中強行“名王不動心”心法,真氣於週身來回運轉,才勉強挺受住了。
那一夜我思緒如潮,前塵往事瀝瀝在目,善良的奶奶和邪惡的師父象天生的對頭一般在胸中時而交戰,時而重迭,最後又像一把鋒利無比的雙刃劍把我的心割得支離破碎。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當心中好像感覺到了明媚的朝陽時我才努力的眨眨眼睛,抖掉眼前厚厚的積雪,閃耀的陽光幾乎射得我掙不開眼睛,那一刻我才知道雪停了,天也早亮了。
林中小鳥嘰嘰喳喳飛出來在雪地上跳躍著,歡叫著,那一刻天地間是如此的美好而和諧。
當我也不由得沉浸其中時,遠遠地就看見山下雪路間沐月香拉著華遠亭歡笑著跑了上來。
“美好的背後總是隱藏著看不見的丑惡,這道理又真的有幾個人能懂呢?”雪中的我看著一身雪貂皮大氅的大美女一步步走近,心情也是好到了極點。
“大師兄快看啊,那裡有人堆了個雪人耶!好漂亮呢……”沐月香拉著情郎快步走來,又從雪地上揀起了兩個松果歡喜道:“雪人再有兩個黑眼睛就更完美啦!”
看著他兩毫無防備地幾乎是向我撲過來的時候,我想我是成功了。
當沐月香在我面前俯下身,一臉明媚的把手中的松果往雪上安放的時候才清楚地看到了“雪人”竟然還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她明顯的呆了一下。
而我需要的就是那一下,那一瞬間就足夠了。
我暴起發難,左手迅雷不及掩耳般的打在了一臉不知所措的沐月香的肋下軟麻穴上,而整整積蓄了一夜力量的右手猛揚,五支鐵鏢更是閃電般的甩向武功不凡的華遠亭胸上五處要穴!
由於距離極近,沐月香又擋住了他的視线,他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就胸口中鏢,應聲而倒。
我更不遲疑,飛快點了兩人的啞穴後才真正長舒了一口氣。
看著倒在雪中,滿臉驚慌之色的沐月香我終於冷冷一笑:“原來鳳凰也有變成草雞的那一天,從現在你就別再把自己當成鳳凰啦!”
我雖然得意非凡卻也知道這裡絕非久留之地,就將沐月香點了昏穴背在身後用繩子緊緊縛住,在華遠亭驚怒焦急而又無可奈何的眼光中飛身下山。
一路小心翼翼,草木皆兵,終於安然無事的在正午時分溜下了華山。
在山腳農舍中丟下塊銀子,牽出了馬來就背著沐月香向東策馬揚鞭,落荒而逃。
馬蹄飛快,晚間已近潼關,在城外集市買了匹駿馬也不停留換騎繼續北上,第二天清晨就一直奔到了黃河渡口時我才終於放心:“我真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