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青林美地的家。這個家，我不知道還能屬於我多久。
我打開門進去，家里靜悄悄的，依然很整潔。
早晨的陽光從窗口射進來，把香樟樹的影子印在沙發上。
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打開音響，把音量開小，聽我最近喜歡聽的一首歌：
“……是不是生活太艱難？還是活色生香？我們都遍體鱗傷，也慢慢壞了心腸。你得到你想要的嗎？換來的是鐵石心腸，可曾還有什麼人？再讓你幻想……”
我聽得入神，也在心中隨之吟唱。
我唱歌的水平很差，但非常喜歡聽歌。
奇怪的是，那些曾和我有過親密關系的女人：我的第一個女友、妻子、小珂……
無一例外，唱歌都不怎麼樣，都是那種在卡拉ok不敢接話筒的人。
但我都曾和她們擁在一起，一人戴著一邊耳機，靜靜地聽歌……
我聽得入神，連妻子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都沒有發覺。
等我發現有異樣，轉過頭去的時候，妻子已經站了一會兒了。
我把音響關掉，有點吃驚地看著她：妻子把長發剪了，留得短短的。
穿著一件牛仔褲和簡單的襯衣，像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
——要知道，自從我第一天遇到到，她就留著長發。
自從那位畫家稱贊她屬於西洋美之後，她對那一頭長發更是愛惜，平時修剪都非常小心。
“你回來啦？吃飯沒有？”妻子像往常一樣，平靜地說。看來，經過了幾天時間，她的情緒已經恢復了。
“吃過了。”我彬彬有禮地說，“我回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些事。”
“什麼事你就說吧！”妻子說。
“是這麼回事——我想，把這套青林美地的房子賣了，我們……”我正想和她解釋，妻子卻打斷我的話，干脆地說：“好吧！我同意。”
我吃了一驚，還來不及說什麼，妻子接著說：“我知道你不想再住在這里了。這里的環境，會帶給你不好的回憶；更不用說，會經常遇到他們……我同意，把房子賣了也好，就算是和過去徹底斷掉吧！”
停了一會兒，妻子低聲地說：“過去，我真的是衝昏了頭腦，沒有想到這種事，對男人的傷害這麼大！看到你這段時間這麼痛苦，我才明白……”
“傷害的，恐怕不止是男人吧，”我冷冷地說，“有些事情，會造成很多意想不到的傷害！”
妻子點點頭，說：“我同意你的說法，你知道嗎？這幾天我一個人，是多麼的彷徨，無助……我一直擔心你會出什麼事，到處問你的消息。我也真的累了，累得疲憊不堪！我沒有想到，這件事的代價，竟然是那麼慘重……”
我有點不耐煩地說：“我不是說你，你難道真的沒有想到別人嗎？小珂呢？她怎麼辦？”
妻子睜大了眼睛：“小珂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我感到有點奇怪，說：“你不是到處打聽我的消息嗎？難道沒有去問那個男人？”
“我真的沒有問他！”
妻子著急地說，“自從那天我和你談了之後，我當著你的面刪除了他的聯絡方式。從此以後，我就沒有聯絡過他了，他也沒有聯絡過我。——小珂到底怎麼了？”
我仔細看了看她的神色，斷定她應該不是在裝假，便嘆了一口氣說：“沒有什麼，反正事情已經過了。對了，我會離開這里……”
妻子點點頭，說：“我已經知道了，我打電話去你的單位，那里的人都傳遍了，說你突然辭職了。”
“既然你知道就好，”我說：“我走以後，你一個人在這個城市，要……”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妻子突然插了進來：“我也辭職了。”
我心頭一震，問：“什麼？你怎麼也辭職了？你要去哪里？”
妻子笑了笑，說：“和你一樣，我會去南方的A市，海邊那個城市。我是學英語的，找個飯碗應該不難。我已經托朋友在那邊給我找工作了。”
聽了她的話，我真正吃驚不小！
問：“你怎麼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辭掉公職，固然鬧得滿城風雨，但去南方這件事，我守口如瓶，連父母都不知道。
“如果連這點都不知道，我還算是你的女人嗎？”
妻子盯著我的眼睛，有點驕傲地說：“你是我的丈夫，我當然明白你的苦惱，和你的抱負。我知道你喜歡什麼地方，真正想做什麼，想去哪里……”
我無言以對。
說著說著，妻子眼圈紅了，說：“我知道我傷害了你，我也知道你肯定不願意原諒我。我是一個蠢女人，為了自己自私的欲望，竟然不顧最親愛的人的感受！但是，請你相信我，我最愛的還是你，不信你看——”妻子掏出幾張紙，說：“上面是我和立凡的一個海外朋友的聊天記錄，我好不容易才調了出來。我印給你看，雖然里面有很多你看了會生氣的話，但即使是那種時候，和別人聊天，我也是這樣說的：我真的很愛你！舍不得離開你！”
她不知道我早已經看過這些聊天記錄了，也確實看過那些字句。我瞟了一眼，沒有接過來。
妻子捏著那幾張紙，淚流滿面，笑著說：“讓我們重新開始，像過去一樣好嗎？我知道我真的很笨，很自私！你知道嗎？——以前，我叫過別的男人很多次老公，但，我的丈夫，始終只有一個……”
我嘆了一口氣，順手打開音響，那首歌繼續播放著，充滿傷感的男聲，立刻充滿了整個房間，以及那個記憶中有陽光、樹影和傷感的早上……
“……大風吹來了，我們隨風飄蕩，在風塵中熄滅的清澈目光。我想回頭望，把故事從頭講，時光遲暮不返，人生已不再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