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因為老人一直不肯回頭再看他一眼,楚齊心情低落,直到四人離開王繼忠的軍營再次上馬,他仍神情恍惚,不知燕飛羽已在向他告別。
“啊?燕子……嗚嗚……”
剛剛離開了養育他的親人,現在燕飛羽又要與他分開,楚齊心中更痛,抱住他真的哭了起來。
雖然他已說動太後與宋議和,但真正停戰不知要到哪一天,戰場險惡,哪怕只是短暫的分別也令他害怕。
看他抱著燕子哭得傷心,關維同樣心中沈痛,輕拍他的肩膀,柔聲勸道:“你還是跟燕子回開封吧,然後裝成士兵跟在他身邊。我們這些人不會正面與遼軍交鋒,你不用擔心我。”
他剛說完,楚齊又轉身抱住他哭,蹭著他的胸口抽泣道:“我,相信你們能夠自保,嗚……只是哭一會才能舒服。”
“那我說個高興的事給你聽……”燕飛羽心里酸溜溜的也想安慰他,想想剛才老王爺和他們說的話,嘟著嘴哼道:“你家那個老王爺說,他的孫子不能被男人壓,我們若想帶你走,必須向他發誓,願意被你壓一輩子。”
“什麼?難道你們真的發誓了?”楚齊這才擦擦眼淚,難怪出門時看到燕子的神色不對,老王爺也不靠譜,怎能逼他們發這種誓。
“哼,我本不願,但大師兄二話不說就發了毒誓,我只得也跟著起誓。哼哼,你高興了吧?”
“不高興,我又不想壓你們一輩子。”楚齊聞言皺眉,他雖不信違反誓言就會應驗災難,但他們若真起了毒誓,豈不是歡愛時心中平白添堵。
“放心,我是發誓在床上任你喜歡絕不反抗,並沒有說不壓你。老王爺瞪了我好幾眼,但總算認可了我的誓言。”
關維抓抓後腦勺,嘿嘿笑了起來。
當時燕子學著他發了一樣的誓,難為他當著許多侍衛隨從的面,把話說完時臉都羞紅了。
“好……以後隨我喜歡,你們不能反抗。”
楚齊破涕為笑,漸漸放緩了壓抑的心情。
他又拉住燕飛羽諄諄叮囑,直到燕飛羽覺得他變得婆婆媽媽太羅嗦時,三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別。
燕飛羽自去開封,卻沒想到時隔一月他才回到戰場,而且根本沒得到上陣殺敵的機會。
真宗皇帝終被寇准勸服,非但不遷都南逃反要御駕親征,他被派做皇帝的貼身近衛,必須一直跟在皇帝身邊,連一個遼軍的人毛都看不見。
他心中的郁悶暫且不提,關維楚齊當日趕赴泰山方向,阿哲自然追隨他的主人,三人一路同往。
關維撕了件舊衣幫阿哲重新包成了粽子頭,又尋了兩根光滑的木條,將楚齊的右臂綁在中間,在他胸前打個繩結,把完好的胳膊掛了起來。
“你這是……阿維,你不用如此,我……”楚齊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不忍自己與同族戰斗,所以讓他裝作受傷,跟在他身邊只出工不用出力。
關維輕吻他的唇瓣,笑著制止他再說。“這件事情就聽我的,你和阿哲都不用到前方殺敵,只要在後面看著我就好。”
楚齊接受了他的好意,除了黑狼軍的部隊,他也真的無法對遼國的其他士兵痛下殺手。
三人不過走了一日,就迎面遇上由泰山趕來的中原群俠,他們竟已組織起一支百余人的隊伍,按原計劃潛到遼軍後方,騷擾糧道斷他們的補給。
雖然關維的情報並不准確晚了一個月,但能打探到敵國將要出兵已是難得,幾位牽頭的前輩當然不會責怪他。
至於楚齊,他作為關維新結識的朋友一同前來,雖然不巧手臂受傷不能動武,但因他熟知遼軍的行軍習慣,深諳布兵之道,總能指出最有效的埋伏地點,提出最好的伏擊方法。
眾位俠客自然將他當成同伴,無人懷疑他竟是一個遼人。
粽子頭跟在楚齊身邊時刻不離,眾人以為他是個眼中只有受傷主人的忠仆,對他並不參與殺敵之事,倒也沒有深究。
唯一令人好奇的是,這個溫潤謙遜、聰慧秀美的年青人,難道是關維的新歡?嗯……看上去倒是比余青流那個花心蘿卜可靠多了。
中原群俠雖然武藝高強,但畢竟人少,襲擊運糧部隊以騷擾為主,常常燒了遼軍幾十車軍糧,不等押糧的部隊與他們全面交戰,他們就已消失無蹤了。
楚齊和阿哲蹲在一處山坡上細看下面的戰局,關維等人向來一擊即退,基本不會與遼軍陷入久戰,不知省了他多少心。
但今日眾人燒了遼軍糧草後,關維竟未隨大隊撤離,反向兵將最密集處殺去。
“阿維!回來!”
楚齊心中大驚,關維從來不是冒失之人,怎會孤身陷入敵陣!
他不顧偽裝甩掉手臂的夾板,從掩身處一躍而起,張弓搭箭射向關維身旁的敵人。
關維又砍翻幾人,卻無法再向前突破,又見楚齊和阿哲竟從山坡上衝下來接應自己,他心知不能再戰,忙殺出一個缺口先與楚齊會合。
此時也有其他人發現關維落單,紛紛回緩三人,最後倒也有驚無險。
“難道你看到蕭糙古了?”楚齊腦中嗡嗡亂響仍是後怕,但知他突然衝動的拼殺,定是看到了最痛恨之人。
“正是他!可惜他藏在人堆里無法下手,下次若見,定斬他狗頭!好在我順手宰了耶律景德,總算稍出惡氣!”
關維難掩殺意,甩動追魂劍上沾染的鮮血,激出一道金鳴之音。
但楚齊卻沒有任何表示,面色陰沈皺眉瞪他,微眯的雙眼中隱含怒氣。
關維見他顯然真的惱了,心中一怔明白過來,忙拉住他的雙手道歉。
“對不起,我答應過你絕不衝動,剛才竟然忘了。今後我一定按你的布置行事,絕不亂來!”
楚齊這才緩了神情,挑眉白他一眼,但還不及回話,一個關維的同門師弟從旁經過,笑著打趣道:“楚軍師,大師兄沒聽你的話,貪功戀戰想殺那個遼軍頭子,是不是應該軍法懲治打板子啊?哈哈,就瞪他幾眼是不是太輕了?”
此戰他師傅雖然沒來,但同門師弟來了五個,見面後仍然親熱,早沒了剛知他是斷袖時的不知所措。
“什麼軍師,你們該叫大嫂才對!”
旁邊有幾個關維的朋友也不管他師弟尷尬,拍著關維的肩膀起哄道:“關維,等打完戰,該請我們喝喜酒了吧?”
這幾個關維的朋友都是豪爽漢子,既已認可了楚齊這個人,自然就接受了兩個男人在一起,而且還覺得他們挺般配。
“什麼大嫂,你們該叫他……”關維覺得他們說得不對,想反駁卻突然卡了殼,該叫什麼才好?總不能讓師弟們叫楚齊是‘姐夫’吧?
他拉著楚齊背向眾人,悄聲把疑問說了,楚齊好笑地瞪眼白他。
“哪有這麼復雜,兄弟相稱就好。只是這一個多月,江湖中都知道了我們是一對,那燕子該怎麼辦?如果只有我們被人認同,對燕子太不公平。”
這個問題關維倒是未加思索就哈哈笑道:“等打完仗我們辦場婚禮,把我的朋友都請來,讓他們知道新郎其實有三個!”
“笨蛋,燕子是公門之人,他能公開和兩個男人成親嗎?”
楚齊受他感染也笑了起來,三個男人的婚禮,恐怕是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虧他能想得出。
“不用公開成親,只讓我的朋友知道就好,反正一傳十,十傳百,早晚江湖中都會知道。唉,就是不知這場仗何時能結束。”
關維的神色凝重起來,看向不遠處的德清縣。遼軍昨日攻占德清,現已三面包圍澶州,若被他們渡過黃河,至京師重地將再也無險可守。
楚齊順著他的方向卻看得更遠,遠方的澶淵之水波光瀲灩,碧空晚霞壯麗斑斕。
水天交映中的澶州城如處在七彩畫卷中,絲毫不見大戰將至的壓抑低沈。
他不自覺已心情大好,舒展雙臂長長換了口氣,讓清涼的空氣衝入肺腑,帶走多日來奔波轉戰的疲憊和緊張。
“也許快了,連留守上京的蕭糙古都親押糧隊到了前线,證明遼軍已經糧草匱乏到了極限。澶州城防堅固,雖被圍困但並非孤城,城南的支援隨時可到。遼軍雖占了幾座無關緊要的城池,但損兵折將消耗更大,所以太後已不敢再戰,說不定她正忙著與宋修書議和,這一路打到澶城州下,只不過是想多些談判的砝碼。”
“所以就算再見到蕭糙古,你也不用冒險追殺他,他又失糧草,王爺定會借機治他的罪。”
楚齊舉起自己的右臂,五指向著天邊絢麗寧靜的彩霞張開再握住,燦然又笑:“說不定我們之後已無事可做,呵呵,這手臂的傷,好的真會挑時候。”
像是要印證楚齊的推測,不過次日,前方就傳來決定戰局的消息。
因蕭太後早無戰意,雖然包圍了澶州但不願發兵攻打,蕭撻凜為顯示宋軍懦弱好欺,竟只帶一隊輕騎在澶州城外探查,卻被守軍的床子巨弩正中額頭,這位遼軍不可一世的悍勇名將,也只落個馬革裹屍的下場。
蕭太後聞訊大慟失色,輟朝五日,遼軍至此軍心渙散,此戰勝負已明。
數日後真宗皇帝親臨澶州,皇旗在城頭招展的那一刻,萬軍歡騰齊呼萬歲,山呼海嘯一般的呐喊聲,就連藏在遼軍營外的關維等人,竟也聽得分明。
眾人無不心中振奮,他們藏身於此本意是尋機騷擾偷襲,但看來已經不需他們再助宋軍。
這場仗打了兩個多月,雖不能算速戰速決,但以遼軍氣勢洶洶大舉進犯的規模,如此草草收場確實在人意料之外。
但宋真宗一向厭戰畏敵,他從未想過趁勢收回幽雲十六州。
對於遼國在劣勢下提出的退兵條件,盡管寇相極力反對,但在一些主和權臣的支持下,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他欣然接受了以財物換和平的盟約。
於是就有了澶淵之盟,也有了一百多年的宋遼交好,從此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化干戈為玉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