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因賽神計劫蘭閨秀
詩曰:
南方淫祀古風俗,楚媼解唱迎神曲。
鏘鏘銅鼓蘆葉深,寂寂瓊筵江水綠。
雨邊風清洲渚閒,椒漿醉盡神欲還。
帝女凌空下湘岸,番君隔浦向堯山。
日隱回塘猶自舞,一分門依倚神之枯。
韓康靈藥不復求,扁鵲醫方曾莫睹。
逐客臨江空自悲,月明流水天已時。
聽此迎神送神曲,攜觴欲吊屈原祠。
右《夜聞賽神因題即事》,唐李嘉祐作。
卻說錢老夫人,自從生往白下,即備重禮,酬謝了崔、李、陸三子,又托崔子文置灑虎丘,以答報那勸公呈的合學朋友。
既而崔、李俱到外郡游學,唯陸希雲不時到門訊候。
老夫人膝下淒涼,少不得心中牽系,俱不必細說。
且談秋煙姐,既切離思,又因懷娠,所以精神倦憊,情緒全無。
聞啼鳥以驚心,愁眉常攢;睹花枝而增慨,涕淚時流。
唯有繡琴,十分中意,往往微言帶謔,冷笑含譏。
秋煙每不能時,亦以惡語相加,二人因而成隙。
每一日早起,以人參湯進於夫人,夫人看見淚痕瑩頰,細為詰問,秋煙遂把他事抵飾。
繡琴知之,乃譖於夫人道:“向見秋煙與某童戲於廂房,前曉又見秋煙潛入錢吉房中,逾時而出。”
夫人聞而稍有疑意。
又一日,秋煙要買繡线,尋見錢吉,持錢付與,因而閒話片晌。
繡琴又以告夫人。
夫人治家嚴肅,雖婢女,不容少有邪私,於是深信繡琴,而欲覓配以嫁秋煙。
無何,乳腹漸高,夫人乃大怒,將呼杖而撻之。
秋煙料難隱匿,以生所題羅帕詩奉進,夫人細玩,詩意清新,而筆跡可驗,即回嗔作喜道:“既有此事,汝何不早言,若幸舉一男,亦一快也。”
於是恩寵日隆,女紅盡輳繡琴愈嫉焉,乃與桂子密謀傾擠,乘間竊其汗巾一條,置於錢吉枕底。
吉妻見之,疑與秋煙有私,與吉爭鬧,而以汗巾訴於夫人。
及呼秋煙審訊,秋煙茫然無以自明。
夫人大怒道:“汝與賤奴通奸,輒敢汙蔑爾主。”
遂以荊條撻之數十,即時祛出錢吉,而買藥墮胎。
欲藥三劑,胎竟不下,於是褫去衣裙,每日蓬首跌足,供役廚房,兼又捶詈兼至。
自此秋煙之苦,殆不可勝言矣。
至冬,將欲臨蓐,繡琴與夫人計議,俟其生下,即當淹溺。
夫人又托梅三姐,尋配以出之。
忽錢貞報進:“南京范夫人、小姐與小相公俱到。”
夫人驚喜出迎,范夫人肩輿陸續而至。
相見畢,彼此各敘間闊之情,一一問安。
次及范公,范夫人泫然泣下,便訴出奸人傾陷,被朝廷提問一事。
小姐觸著愁腸,掩面而泣。
老夫人亦不勝傷感,次後問生何在。
范夫人道:“賢郎在被難之前,已往山東省叔矣。”
老夫人心下始安,治灑款待,雖殷殷勸慰,范夫人、小姐,終席不舉一觴,止啜薄糜而已。
范斐既已安頓家小,即往京師探望,辭別而去。
范夫人偶見秋煙腹中懷孕,而因悴可憐,心頗疑之,因以訊夫人。
夫人道:“言亦可丑,彼與狡童私媾,今將臨月耳。”
隨喚秋煙,又羞辱了一常且說夢珠小姐,自公被逮之後,時刻悲思,寢食俱廢,每夕焚香吁天,願得聖恩寬宥。
范夫人雖十分憂郁,唯恐苦傷小姐,時時安慰,其如玉慘花愁,終不能少解。
嘗作《憶父》詩雲。
詩曰:天恩何日釋南冠,歸雁雖多信尚寒。
讀罷《離騷》重拭目,白雲何處是長安。
珠娘以夜長難寐,獨於燈下觀書,耳中忽聞嗚嗚咽咽,婉轉悲啼,聲甚淒楚。
訊之,乃秋煙也。
咽然道:“我有天大憂愁,只得含悲忍泣,爾乃自罹其苦,胡為徹夜號嘆乎”?
秋煙推扉而進,淚流滿面,終泣而對道:“奴有一腔苦衷,無可告訴,今天幸軒車遠至,願得少披肝膈,不識小姐亦肯垂聽乎?”
珠娘道:“我本愁人,今見爾貌楚言哀,使我殊為悲感,有何冤抑,不妨語我。”
秋煙遂以錢生私昵之情,及臨別留詩。
繡琴嫉譖之事,委曲敘畢,因泣道:“奴之一身不足惜,所恨讒言蔽明,心事莫白,以主人之胤,而為淫媾之私,倘蒙小姐肯賜片言,以白其誣,死且不朽。”
珠娘聽知孕從生有,便懷憫愛之念。
次日進見夫人,力為辯悉,夫人道:“小姐不可信那花言佞口,我思之審矣,彼先與賤奴通奸有孕,唯恐事泄,乃私主以借口,故詩雖真而情則謬也。”
小姐又反復言之,夫人終不能信,但含笑而已。
既而繡琴又與桂子有隙,歷數其短,以告夫人。
桂子聞而大怒,始以謀竊汗巾及偷出減妝內銀花數事,一一陳訴。
夫人嚴為鞫究,桂子之過是虛,而繡琴之事卻實,深悔誤信其言,呼秋煙而撫慰之道:“我屈汝,我屈汝。”
即以繡琴發在梅三姐家。
適有維揚客人,願出三十金,買以為妾,梅三姐匿其半價,而以十五金,請命於夫人,夫人深恨之,不考其人之清濁,欣然依允。
未幾,秋煙獲生一子,試其啼聲呱呱,卜為英物,老夫人大喜,以生諱蘭,而古有“何物老嫗,生此寧馨兒”之語,遂命名曰寧馨。
少不得三朝彌月,自有親鄰慶賀,俱不及細敘。
老夫人以小姐前為秋煙屢白其誣,至是繡琴事敗,深服其智識過人。
又嘗於鏡奩內,得所作《憶父》一詩,詞意酸楚,感而墜泣,因嘆道:“嬉笑之怒,甚於裂眥;長歌之悲,過於慟哭。此語信然。”
遂有為生納聘之意,而難於啟齒,私訊紅蕖,紅蕖述范公臨行之語以對,夫人大喜,自後待小姐之意,愈為恩密焉。
光陰荏苒,不覺冬去春殘,倏爾又逢仲夏。
范斐自塞上遣人回報,始知公已遣謫孤山。
范夫人心中稍慰。
唯珠娘既有瞻父之孝思,復以錢生杳無歸信,怨紅愁綠,臻首時顰,待月迎風,愁城愈固,雖在喧嘩笑語之下,不無咨嗟嘆息之聲。
是以刺繡心灰,絲桐譜冷,時時托諸吟詠,以自遣其愁況雲。
《春日曉起紅蕖促看海棠因書即事》詩曰:香閨曉日上窗紗,懶向妝台理鬢鴉。
侍女不知心上恨,幾回催看海棠花。
《暮春詠懷》
冉冉朝煙溜碧蘿,啼鶯聲老奈愁何。
憑欄悵望家千里,照鏡慵梳發一窩。
風拂檐鈴催夢去,蝶隨柳絮繞簾過。
可憐滿徑殘紅片,不及羅衫淚點多。
因秋煙之事,慮生在外,又以花柳牽情,嘗試一絕雲。詩曰:成陰綠樹亂煙飄,紫燕雖歸信物□。
只怕春心渾未定,更隨明月聽吹蕭。
其詩連篇累帙,不能盡載,茲益選志一二,以見其愁怨恨聊之意焉。
且說老夫人以槐黃時近,科舉秀才,紛紛的俱向白門應戰,不知生進得場否,心下不勝憂慮。
忽一夜,夢見中丞公笑容滿面,握手而言道:“吾兒鄉闈奏捷,當在丙子。那業師鄭文錦,原注定今科中式,只因文錦做了幾件虧心喪行之事,已把姓名褫革。吾兒在燕京旅邸,能拒絕蕙姑,不淫閨女,上帝以其操行清嚴,增壽一紀,又拔在今科連中,故特來與夫人報喜。”
言未絕,但聞竹蕭細樂,一片喧沸,夫人因以問公,公道:“此正蕊珠放榜耳。”
夫人道:“相公誤矣,今方七月,秀才尚未入場,怎去放榜?”
公笑道:“夫人有所未知,人間揭曉,須俟八月下旬;至於天上,只在七月望後,便把應中俊英姓名俱已填定矣。”
夫人再欲訴敘衷懷,卻被樹枝一絆,忽然驚醒。
夢中之言,一句不忘,只以錢生該在南場赴試。
為何反在北京,猜疑不決。
曉起,以告范夫人。范夫人道:“賢郎君掞藻摛葩,才高八斗,今秋奏捷,不察可知,致使夫人得此奇夢,先為之兆耳。”
俄而三場考過,又早放榜之期,只見江上黃旗飛報崔李二生,俱獲捷了。
同社中,唯陸希雲三報已捷。
夫人望至月初,喟然嘆道:“我兒竟在孫山之外矣”。
蓋生雖在北場中選,只因鳴皋為生納監,注了金陵祖籍,又把姓名改了魏芳,故報捷的只到東昌任上,兼往金陵舊宅。
直到十月中,鳴皋方有書至,說生已在北闈中式,夫人大喜道:“曩夕之夢,信不謬矣。”
范夫人、小姐,俱捧觴稱賀。
秋煙聞了喜信,滿懷欣悅,不言可知。
錢貞便欲豎立旗竿,夫人止住道:“偶爾僥幸,為什麼驚天動地?且待春闈及第,豎亦未遲。”
又有幾個靠勢家人,概不收納。
既而陸希雲公車北上,老夫人饋送贐儀,並修書寄生不提。
且說鄭心如自謗生之後,崔子文訴向同社,將欲群聲其罪。
又被李若虛當面唾罵了幾番,心如恐失體面,只得走出朋友,向崔、李懇息,又請各家,肉袒致謝,其事方寢。
只因此名一播,那姑蘇仕宦,悉知其奸險異常,再有誰人請薦?
心如自覺無顏,避到臨安暫祝恰好遇著在城鄉宦,有胡御史者,延請西席。
那御史是誰?
即憨公子胡伯雅之父也,現任副都御史,告病在鄉,因憨公子目不辨丁,要請名師指教。
鄭心如訪知這個機會,即央門客常不欺薦引,且許以厚謝,不欺便力薦心如,心如又謄出幾篇窗稿,具名拜謁。
胡御史把文章細觀,擊節贊賞道:“清新藻麗,必中之才也。”
因此館事一言而妥。
心如既進館中,援取憨公子之性,每日功課;並不講書做文,只談論些閒經賭訣,以至閨閫鄙褻之事。
及在胡御史面前,則又極口贊道:“令郎公子,虧其指授窾竅,近來文字,氣已食牛矣”。
兼以脅肩諂笑,慣會趨迎,故不但憨公子日漸投機,而胡御史亦破格相款。
自開絳帳,瞬息三載,其年暮春,胡御史起官北上,憨公子要到虎丘游玩,同了心如、不期,隨即買舟至蘇,在虎丘寺內假一僧寮作寓。
於時蘇人游虎丘者,往來紛錯如織,上自衣冠士女,下至蔀屋裙敘,莫不靚妝麗服,連臂而至。
真是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於江畔之柳,可謂艷冶極矣。
所以憨公子縱目騁懷,十分得意。
每日與心如、不欺觀看女客,看後則又數青論白,較其妍媸。
至夜則飲酒啖肉,期於醉飽而已,究其胸中,不知山水為何物耳。
忽一日,有樓船艤岸,前艙靠窗,站著艷婢四五,□輕搖紈扇,或笑指岸花,紛紛的嬌聲婉語。
心如挽了憨公子之手,趨前指看道:“此船必有麗人矣。”
俄而群婢,先擁著兩位老者登岸,姿容俱極清雅。
次有一個女子,年可二十,輕煙淡月,真所謂畫中人也。
你道此舡果是誰宦宅眷?
原來即是錢老夫人。
因范夫人、小姐思憶范公,故特置酒船中,與他解悶,那賣花婦梅三姐,亦與偕來。
憨公子指手畫腳,正欲往來挨看,因是日游人太多,夫人、小姐隨即下舡而去。
憨公子立在水涯,凝眸遙睇,直待那畫舡去久,方回寓中,大聲道:“我今日害了相思病也。”
因閉目靜想了一會,不住點頭道:“我得之矣!我得之矣!”
原來憨公子,人雖鄙陋,那眼睛卻有高低,乃向心如道:“適見樓舡中那個女子,果是觀音出世,怎能設一計兒,向銷金帳里,取其一樂。先生既是蘇人,必然知其姓氏。”
心如道:“在城宦族頗多,何由認識。若要訪問,則亦易耳。”
憨公子又問所以訪識之由,心如道:“頃甩賣花婦梅三姐亦在舡中,只須明日喚來一問,則此女之姓氏可知矣。”
憨公子大喜。
次日尋一識熟梅三姐者,托彼相喚。
有頃,梅三姐來,心如便問:“日昨那一位年少而美麗者,可是誰宦之女?”
梅三姐道:“乃是金陵范夫人的小姐,向來僑居錢宅,年方十九,名喚夢珠。”
心如道:“原來是范暗然的女兒。此位是杭州胡大爺;因見了范小姐的美貌,十分愛羨,故特請爾相商,不知爾能出一奇謀,使胡大爺得近嫦娥否?”
梅三姐搖首曰:“那范夫人操凜冰霜,治家清肅,范小姐又端莊靜一,尋常不肯輕易一笑,昨日因錢夫人力勸,偶爾一游。料想重門深閉,言不及外,雖有良、平,無所用其智耳。”
憨公子聽說,悶悶不怡,以手摩腹繞廊而走。
心如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公子既圖好事,何不先送酬金?”
憨公子忙取出五兩一錠送與梅三姐,梅三姐推卻道:“無功可居,何敢受賜?”
口中雖說,然見了一錠紋銀,未免心動,便又轉口道:“銀雖權領,不知尊意必欲如何?”
心如道:“我聞牽引幽期,必須投其所好。故慕利者,可餌之以珠玉;懷春者,可誘之以風情,今范氏子生於宦族,則非財貨可邀。性既端貞,亦非淫邪可入,只須三姐早晚往覘,俟彼稍有動靜,便來回復,那時我自有計。”
梅三姐欣然領諾而去。
俄而四月已盡,將屆端陽,梅三姐杳然無信,憨公子不勝焦躁。
忽一日將暮,聞扣門甚急,急忙開視,則梅三姐也。
訊以所托若何,梅三姐道:“莫訝久無回報,只因彼略無動靜耳。近錢老夫人以城居暑熱,特邀范夫人母子移住尹山園房,日昨妾往訊候,值范夫人有恙,卜於巫者,巫者雲:‘必於十八日,賽於五郎,方愈。’有此一事,特來回達。”
心如大喜道:“果如爾言,那范小姐在我掌握之中矣。”
憨公子忙問計將安出。
心如道:“彼既事神,我即假神以惑之。那尹山乃郊曠之地,而賽神必至於夜,更煩梅三姐假以探疾,先至其家。我這里只用數人,俱以殊墨塗面,選一身長而力巨的,衣以緋袍,扮如五郎模樣,將至黃昏時分,潛匿園中。當迎神之際,鈴角既喧,人又散亂,此時梅三姐暗中潛出,關會小姐所在,衣緋的排閥直進,背負而走。彼即知之而不敢追,即追矣,見此神形鬼狀,必不敢近。我這里預先收拾行李,覓一快船泊岸,俟小姐一到,連夜開船,載至秀州,又於鴛湖左近,賃一所園房住下,直待范氏心諧意允,然後攜返臨安。人問時,詒以姑蘇娶來之妾,豈非神鬼莫測,而且易於反手,此計何如?”
憨公子聽罷,哈哈大笑道:“妙計!妙計!”
原來蘇俗祀神最以賢聖為重,相傳五月十八,乃其生日。
其賽也,必用饅頭,及三牲蔬果之物,巫者唱誦神歌,一人發喉,數人和之,其聲嘔啞可聽。
及至杯酒屢進,則又搖枝吹笛,與作樂相似。
蓋其風俗然也。
梅三姐既受約而去,又托常不欺先經嘉興尋寓,其余自有跟隨僮仆,依計而行,不必細話。
且說老夫人的別墅,在盤門之外,離尹山猶隔數里,其園雖不十分寬敞,也有四房繡闥,竹樹亭池,詢為避暑之所。
那范夫人因冒風邪,染成一疾,老夫人平素佞鬼,便令巫者卜之。
巫者附會其說,以為觸犯神怒,必須虔誠禱禳,不然,疾未能已也。
卜未幾而疾瘳,愈信神祜之力。
於是廣備醴牢,至十八夜,巫者登場,持鈴而謳,小姐焚香於庭,二夫人自在前廡閒話。
其余仆從,俱繞場而觀。
此時憨公子所遣之人,已撬開園扉,分匿林蔭,手持瓦礫,向空亂撒。
眾人驚喊道:“有鬼!有鬼!”
巫者亦戰栗不寧。
俄而衣緋者,暗與梅三姐關會,直趨中庭,背負小姐而走。
諸匿者,或作鬼號,或拋泥礫,披發執仗,隨後而趨。
所以小姐雖極叫呼,而僮仆等,俱股栗心悸,不敢向前。
及紅蕖飛報夫人拘喚眾人追趕,而珠娘已載入舟中,峭帆風迅,去之久矣。
憨公子因以心如所囑,不可造次,遂獨放小姐於中艙,自與心如坐於艙首。
珠娘惶駭不測,將欲赴水,怎奈防守甚多。
是夜風便,黎明即抵南湖。
時常不欺已賃下陶宦的園房一所。
那管園馮二,只有夫婦兩個,年將五十,俱是揚州人氏。
憨公子忙央馮嫗扶起珠娘,已哭得眼皮紅腫,喉干聲啞。
憨公子乃同心如道:“後或小姐不肯順從,教我如何答話,如何勸諭?”
心如便教以如此如此。
憨公子方才進前相見,珠娘叱之道:“汝等劫我至此,意欲何為?”
憨公子道:“特慕小姐豐姿,願為夫婦耳。”
珠娘大怒道:“我乃宦家之女,豈與爾等鼠狗為匹!我頭可斷,我身必不能汙也。”
憨公子道:“我乃杭州胡伯雅尚書之孫,御史之子也,不為辱沒了小姐。”
珠娘厲聲道:“卻不道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爾父爾祖既為顯官,爾乃作此盜賊伎倆,真犬豬也!”
憨公子道:“汝已在我彀中,若不從順,只怕插翅難飛,徒自苦耳。”
珠娘低頭暗忖了一會,便笑道:“爾既要為夫婦,妾亦不能違逆,但爾我俱是名家子女,豈可草草苟合,必須置辦香燭,喚一儐相,成了合卺之儀,方協於飛之願。不然,妾寧死不從耳。”
憨公子大喜,忙與心如說知,遣人置備各色,珠娘又以發亂,催取梳具,及捧進梳匣,內有裁爪利刀,珠娘回顧無人,淚流滿頰,低低嘆道:“我亦不難一死,只可恨錢郎盟約成虛,父母勤勞未報。罷罷!若再遲延,必遭奸賊之辱,我寧作貞魂,游於地下耳。”
乃取刀向頸一刺,血濺如流,登時身仆,憨公子已令人點香燃燭,進內催喚,只見珠娘刎死在地,睕而笑道:“痴人!痴人!把性命如此輕賤耶?”
趨告心如。
心如大驚,急向房中看驗是實,乃道:“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遂與憨公子開了側門,驚竄逃走。
管園馮二喚到儐相,等候多時,自往里邊呼問,行李雖在,悄無聲息,掀開竹簾,忽見珠娘橫仆於地,急忙走出園扉,四野尋望,杳無一個人影,跌腳叫苦道:“這場橫禍,怎了!怎了!”
正在憂慌,剛值常不欺走到,馮二一把扭住道:“是爾借房,今又殺人在此,爾須償命”!
常不欺愕然不辨其故,被馮二扯進房中,指著珠娘道:“你瞧,你瞧!”
嚇得不欺冷汗淋身,半晌不能開口,低頭呆著。
忽聞珠娘喉中哽咽有聲,以手撫額,猶覺溫暖,忙與馮嫗扶起在榻,以湯灌下,須臾蘇醒。
原來小姐力弱,外邊皮肉雖傷,不曾損內也,是命不該絕。
常不欺被馮二羈住不放,只得延醫調治,將及半月,漸漸平愈。
珠娘始以不欺等假鬼行劫訴與馮嫗,因懇求道:“若得賢夫婦送返姑蘇,當以金帛重謝。”
馮二夫婦始初道是憨公子所娶之妾,至是方知搶劫來的,便假意要將不欺送官究治,不欺慌了,連夜遁去。
要知馮二肯送歸小姐否,且聽下回再表。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