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你就滿意了嗎?哥。”
靖夜突兀響起的聲音在空曠的後台內回蕩著,空洞的音色被發射出回音,顯得更加空洞而虛無。
“嗯,你做得很好,靖夜。”
相比之下,從門後出現的靖遠的聲音就顯得沉穩得多,但也一樣聽不出有任何感情上的波動。
靖遠走到了靖夜的身邊,他看著完美完成自己命令的妹妹,表情沒有一絲的波動。
他的目光從靖夜的身上滑過,但卻沒有一秒鍾的停留,就轉移到了交迭著躺在地上的一男一女身上。
靖遠站在陷入昏迷的張曉天和靖夜身前,他低著頭,饒有興味地觀察著,彷佛正在閱讀一本精彩絕倫的小說一般。
“真是感人的兄弟情啊。”
靖遠的目光停留在身體仍在微微抽搐的張曉天臉上,用充滿感嘆的語氣說道:“如果我不是從一開始就知曉內情,恐怕一定會誤解這兩人之間的關系吧。”
然後,他又把目光轉向了同樣表情痛苦陷入昏迷的蘇夢夢,只不過這一次從他嘴中發出的不是充滿感嘆的點評,而是飽含遺憾的惋惜。
“不過……蘇小姐這是什麼情況?看來她這些天在麗塔那里並沒有得到很好的照料啊。”
接著,靖遠蹲了下來。
他將張曉天直到被電暈的前一刻都還護在蘇夢夢身前的手臂拉開,然後輕輕地挪走了蘇夢夢的身體。
在做這一系列的動作之時,他還不忘對著必定聽不到他在說什麼的張曉天道:“很抱歉,張先生。哦,我應該叫您小張先生來區分開您與您的父親才對。我必須把這位您一直保護著的小姐帶走了,一方面,她的所有權至今為止應該還是歸屬於我的……雖然我已經把這份所有權贈予給他人,但考慮到那位接受者是我名義上的妻子,我覺得我還是有權利帶走她的。而且,以您現在和蘇小姐的親密程度……為了不讓您那位好兄弟產生誤會,我還是幫您一把吧。”
然後,靖遠又好像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一般,他將手伸進張曉天的衣服內,摸索了一陣,但卻沒有找到什麼東西。
“嗯……我本來還想一並取走我做這些的報酬的,但看來這位張先生的動作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得多啊。”
靖遠從地上抱起蘇夢夢,放到了一邊,然後轉向了一直呆立在他背後的靖夜。
他對著靖夜開口問道:“看來這位張先生不是孤身一人來完成他的‘計劃’的。他的同伙現在應該還留在會場里,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线索嗎?”
靖夜只是愣愣地站著,對於靖遠的發問置若罔聞。
“哦,我要糾正一下我剛才的話。我剛剛忘記把我們親愛的顧大鵬先生算入在內了,不過我覺得以顧先生現在的狀態……他應該是找不到避人耳目的機會去做那些事情的。但他們都是帶著女伴進來的,對吧?你認識他們的女伴嗎?”
靖夜依舊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保持著沉默。
靖遠停頓了一會兒,他似乎沒有料到自己會被無視兩次。
然後,他第三次開口了,只是這一次的話語的矛頭直接指向了靖夜本身。
“你還要握著那東西到什麼時候?”
靖夜的身體抖了一下,她緩緩地抬起頭,看著就站在自己面前的靖遠。
知道這個時候,靖夜才反應過來……她一直都攥著某樣東西。
從剛才她用電擊器擊倒毫無防備的張曉天開始到現在,她一直都握著電擊器,甚至連手指都沒有從擊發的按鈕上松開過。
電擊器的電擊仍然在迸發出火花,但已經微弱很多了。
長時間的放電讓它的電流變弱了不少,但依然充滿了危險性。
這也是靖遠一直跟靖夜保持著一段距離的原因。
“把它松開,靖夜。”
這並不是關心,甚至不是勸告,而是命令。
是靖夜十幾年的人生中已經深入骨髓的命令。
但很奇怪,在靖遠話音落下後幾分鍾,靖夜都依然毫無動作,似乎沒有聽到剛剛靖遠說出的話一般。
“咦?”
靖遠對此很詫異。
靖夜,也對此很詫異。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做好了執行自己哥哥的命令的一切准備了,但在身體做出行動的最後時刻,在最後的關頭……有什麼東西攔住了她。
那到底是什麼呢?靖夜想不明白,或者說……她害怕明白。
“靖夜,把電擊器放下來。”
這是靖遠第一次重復他的命令。
而這句話的背後還有一句靖夜無比熟悉的潛台詞。
命令,不會重復兩次。
在靖夜的記憶中,靖遠下達給她的命令從來都不會重復兩次。
她,靖夜對於靖遠的命令的抗拒也從來都不會有兩次。
第一次的抗拒,她會得到警告。
第二次的抗拒,重復的命令往往會和懲罰一並降臨。
但這一次……並沒有懲罰降臨到她的頭上。
電擊器的聲音已經變得很微弱了,只剩下如同蜜蜂一般的嗡嗡聲。
靖夜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找到勇氣抬起頭的。
但這句話,她還是說出來了。
“剛才的,不是最後的命令嗎?”
靖夜的話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靜就包裹住了仍然站立的二人。
因為不敢去直視靖遠的眼睛,靖夜的目光焦點一直都只是停留在靖遠的胸口。
但即便如此,她也依舊能感覺到靖遠的視线掃過她的全身。
這一次,靖遠的目光不再是漫不經心的一掃而過,而是如同手術刀一般緩緩地劃過靖夜的皮膚,像是要把她直接解剖開來探視一般。
死寂,繼續持續了一分鍾。
然後,靖夜已經開始耳鳴的耳朵中傳來了這樣一句話:“的確……我剛剛是這麼說過來著。”
然後,靖遠就從地上重新抱起了蘇夢夢的身體,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在靖遠的腳即將踏出門的前一刻,從他的背後傳來了靖夜的喊聲。
“哥!”
靖遠的腳步並沒有停下。
“剛才,你為什麼要救我?”
但因為這句話,靖遠抬起來的腳重新放下了。
他並沒有回頭,只是用疑問的語氣回復了一句:“我有那樣做過嗎?”
這句話,沒有包含任何感情。
而在這句話落下之後,後台空蕩蕩的空間內,仍然站著的也只剩下了靖夜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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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夜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是什麼感覺。
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不到自己的心的。
啊,或許她一直都是這樣的吧,只不過剛才發生過的事情讓她心底的某些東西被喚醒了,然後造成了一些錯覺。
對,只是錯覺而已。
但那份錯覺……還是讓她,好心痛。
支撐著她的身體,讓她還能保持站立的氣力也隨著那個人的離開而消失了,靖夜幾乎是瞬間就垮了下來。
她跪倒在地上,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就在剛才,就在她被靖遠從一擁而上的男人們中間拉出來的時候,她心中蜂擁而出的狂喜幾乎要把她淹沒了。
這種狂喜支配著她的身體,也支配著她的意志,甚至讓她在根本沒有任何思考的情況下就答應了一切對方提出的要求。
她的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哥哥要我了。
哥哥要我了。
哥哥要我了。
哥哥要我了……但殘酷的事實還是擺在她的面前了。
她得到的,只是命令,而她的哥哥想要的,也僅僅是服從。
電擊器的前段依然在放出些微的光芒,但卻已經幾乎聽不到任何電流的聲音了。
然而,就在幾分鍾前,那種電流隨著她的動作而在另一個人的身體里涌動的震動感,還殘留在她的身體里,被她的身體永遠的記住了。
靖夜愣愣地注視著手中的電擊器。
她的手指還按在電擊器的激發按鈕上,因為太久保持一個動作,已經變得僵硬而發白了。
然後,她做了一個動作。
將電擊器,對准自己的身體……
“唔!”即便只是弱化的電流,但在電極接觸到皮膚的一瞬間,如同身體被貫穿的感覺還是讓靖夜幾乎從地上彈了起來。
好難受……疼痛其實只有接觸的一瞬間,在她僵直的手因為電流的刺激而松開了電擊器後,留在她身體里的就只有麻痹與眩暈。
靖夜看著被她甩開飛到一邊的電擊器,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再次伸出了手。
但她的身體卻沒能保持住平衡,直接向前跌倒,讓她的手肘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疼痛,因為電擊之後殘留的麻痹感而變得十分遲鈍,但靖夜能感覺和地面接觸的手肘處傳來滑膩的觸感。
那是什麼呢……她根本不想去想。
電擊器,終於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這一次,僵硬的右手已經無法完成按下按鈕的動作了。
所以靖夜艱難地翻了個身,用左手反向握住電擊器,然後抵住自己的肚子。
第一次,並沒有電流傳出來。
是按下按鈕的力氣不夠嗎?靖夜把右手也重迭到了左手的上面,然後拼盡全身的力氣,用力、攥緊。
“唔啊啊啊——”
電流通過身體的瞬間,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句話。
腹部是人體最柔軟的部位之一。
電流通過身體的時間只有一瞬,但卻足以重創她全身的痛覺神經。
她的身體像是瀕死的蝦一般蜷曲起來,然後久久地保持著緊繃,無法恢復原本的模樣。
第二次,已經不僅僅是麻木感了,強烈的眩暈讓她忍不住開始干嘔起來。
但這樣……還是不夠。
第三次的電流,已經微弱到幾乎不會讓她的身體產生反應了。
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她的身體已經麻木到不會有反應發生了。
耗盡了電流的電擊器從她的手中滑落出來,一並滑落的,還有她的眼淚。
靖夜看著眼前的天花板。
後台的天花板,與干淨、整潔這些關鍵詞扯不上一星半點兒的關聯。
因為年代的原因,泛黃的底色上只能看到各種雜亂的线條,刺目的射燈更是只用了幾秒鍾的時間就昏花了她的視线。
懲罰,已經足夠了嗎?
她,可以哭了嗎?
雖然身體早就控制不住了,但靖夜還是這樣一遍遍在心中問著自己,感受著流出自己身體的液體從滾燙變得冰冷。
她好傻啊……居然還想過用自己的身體去喚醒那個人心里的占有欲。
明明他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說過一句關心自己的話,明明在他眼中的自己赤身裸體也好、衣衫襤褸也好都是完全沒有區別的。
她為什麼會這麼傻呢?還想著去救別人……明明就連自己,都救不了。
明明就連自己……在眼前的畫面完全被炫目的光斑吞沒之後,靖夜躺在地板上,終於發出了哭泣的聲音。
這一次,她是為自己而哭,為自己而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