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小院子里,大牛正提著水在衝洗院子的水泥地,壯碩的身體上汗液凝成了一個個水滴,隨著他的潑灑的動作,臉上汗珠子也飛舞在空中。
這是H市城郊的一個自建房,三間磚房後面帶著一個小院子,住的正是大牛和他的母親劉翠翠,院子有些日子沒有打理了,大牛怕媽閒不住要來打掃,今天一大早就起來搶著干了。
劉翠翠幾天前發燒,燒到39度多,大牛勸她去醫院,劉翠翠舍不得那些錢,就在附近的小診所吊了水,可是總不見好,這幾天她一直昏昏沉沉,只想躺在床上休息,家務活也就落下了很多。
大牛正要潑第二遍水的時候,看見劉翠翠站在了門口,甕聲甕氣地說道:“媽你再睡一會吧。”
劉翠翠聽了心里很暖和,大牛就是這樣憨厚、實誠,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只知道悶頭做事,說個關心的話都能說成這樣。
真像他爹啊,看著眼前的大牛劉翠翠陷入了回憶,大牛的爹是老建築公司的瓦工,說話也是甕聲甕氣,但是人實在,干活勤快,經媒人介紹和大牛相親的時候,她一眼就看上了這個朴實憨厚的小伙子,幾個月之後就結了婚。
當年還有很多人在納悶劉翠翠這麼一個年輕漂亮的美人為什麼會嫁給大牛他爹那個老實巴交的家伙,劉翠翠心里明白,她就是喜歡大牛他爹那個朴實勁,嫁漢子就得嫁個能一心一意對你的人,有些小伙子在她結婚前也偷偷找過她,都被她拒絕了。
結婚後大牛他爹果然一點重事都不讓自己干,只要在家總是樂呵呵地搶在自己前頭做事,自己每天要干的事情就只剩下燒飯、洗衣了。
大牛爹身子也像現在大牛這麼壯實的,劉翠翠臉紅了起來,回想起結婚後那一段時間大牛爹就跟個牛犢子一樣天天晚上賴在自己身上,男人的動作就像打夯一樣有力,可是再有力最後也得在自己身上喘得跟牛一樣。
一年多之後大牛降臨到這個世上,帶把子的,大牛爹和自己都很高興,有後了呢。
大牛爹干勁更足,不但在建築隊起早貪黑地干,就連休息的日子也會找一些零散小工做做掙點錢貼補貼補家里,想到這里劉翠翠的眼睛有些濕潤,都快三十年了,那時候走在大街上很多小伙子都回頭看她,轉眼間自己已經五十一歲了,都是老太婆了。
劉翠翠愣愣地站了一會,大牛已經潑完了第二遍水。
“媽,爐子上我熬了粥,一會就能好,我先去工地了。”
爐子上熬著粥劉翠翠剛起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這孩子就是會做不會說,他也像他爹一樣干起了瓦工,一天也能掙幾個錢,可是和那些工友們都不大來往,和他爹一樣下了班就知道往家趕。
“你這樣空著肚子去上班哪有力氣干活,給你五塊錢拿著買早飯吃。”劉翠翠一點也不心疼這五塊錢,雖然自己發燒都舍不得花錢去醫院看,可是只要是花在大牛身上的錢,她一點都不摳。
大牛接過五塊錢就推著自行車出了院子。
回床上又躺了一會,劉翠翠到了堂屋,舀了一碗粥就著自家醃的小菜喝了起來,母子兩每天的早飯都是這麼吃的,只有偶爾的時候大牛會出去買幾個包子回來,惹得自己數落他不該亂花錢,可是在數落的時候心里是疼惜這孩子的,知道他是孝順。
大牛四歲的時候,老天不長眼,大牛爹在工地上出了事,從六樓的跳板上摔了下來,還沒送到醫院就斷了氣,工友們送信給劉翠翠的時候,她當時就昏了過去,好長時間才在眾人七手八腳地又掐人中又打臉的情況下醒了過來。
劉翠翠覺得老天太不長眼了,這麼好的人怎麼能說沒就沒了,早晨大牛爹還說晚上要割半斤肉回來的。
辦完了大牛爹的喪事,沒多久娘家人就勸她再找一個,這麼個年輕的小媳婦帶著一個小孩子怎麼過生活啊,家里沒個男人頂著是撐不住的,再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你不嫁還有人閒言碎語,嫁了反而沒人說你。
道理劉翠翠都明白,可她不想對不起大牛他爹,硬了硬心一口回絕了,氣得來說她的娘家人直說以後日子難的時候沒人能幫到她,大家伙家里都不富裕,飯都沒吃就走了,以後也很少來她家。
劉翠翠就一個人撐起了這個家,只要有給錢的活她都干,日常的吃飯給那時候還小的大牛偶爾加點肉菜,她自己幾年里除了逢年過節都幾乎沒吃過肉。
沒過多長時間原來幾乎不干重活白白淨淨的她就成了一個壯實的婦女,再也看不出年輕時候的俊俏了。
漸漸地她也有些支撐不住了,有時候想想還是嫁了吧,有個男人自己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可是看到大牛一天一天長大,一天一天越來越像大牛爹,她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大牛爹就留了這一個種,自己就好好守著他,好歹算是給大牛爹一個交代吧。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大牛和小伙伴們不合群,學習成績也不好,可是懂事很早,才上小學的時候就幫著她做事了,初中讀完沒考上高中就不念書了,嚷著要出去打工賺錢,劉翠翠心疼他年齡小,身子弱,硬是拖了兩年才讓他去做瓦工。
大牛做工之後有了收入,這個家就沒有那麼難熬了,劉翠翠本以為自己熬到了頭,可轉眼大牛已經二十多歲,該是成家的時候了,這孩子嘴笨,自己不會搞對象,看著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小子有的自己帶了小姑娘回家結了婚,有的家里找媒人介紹姑娘結了婚,劉翠翠又開始慌了起來,比以前更節約每一分錢,雖然大牛總勸他不要那麼刻薄自己,可她就是不肯多花一分錢,要存錢給大牛結婚用,我這就是黃蓮命,劉翠翠嘆了口氣。
劉翠翠心里算了算賬,這幾年東省西省的,現在三個存折里好歹有了七萬多塊錢,現在彩禮錢都至少五萬,大牛結婚家里的房子也派不上用場了,就一間堂屋,燒飯吃飯都在這里,東屋自己住,西屋大牛住,現在姑娘哪看得起這個破院子。
買商品房她想都沒敢想,只能重新造房子,那得多少錢啊,婚房還要裝修一下才算是婚房,又是一筆開銷,她覺得自己有點算不明白這筆帳了,以前自己嫁給大牛爹的時候沒記得要過什麼東西啊,這現在的世道是怎麼了,是嫁姑娘還是賣姑娘。
想不通歸想不通,還得繼續想辦法啊,是不是大牛的叔叔們能夠借一點,畢竟也是他們家的種,總不能看著大牛爹留下的後代就這麼打著光棍,絕了大牛爹的門吧,這邊可以去試試。
娘家人那邊雖然很少來往了,可是為了大牛的婚事也顧不得這張老臉了,去找一下大哥、二姐還有四弟,看能不能給湊點,雖然當年娘家人說以後幫不了她,可是畢竟還是流著一家人的血不是,總不能看她一個寶貝兒子連婚都結不上吧,何況這些年自己再困難都從來沒有找過他們幫忙,就開口這一次他們總不能不答應吧,劉翠翠覺得雖然不知道能夠從娘家這邊湊到多少錢,可是還是很有把握他們會幫一點忙的。
算來算去都算不出個所以然來,劉翠翠考慮不能在這一條繩子上吊死,就動起了其他心思,媒人那里是不是應該跑一趟,雖然現在不時興這個了,但是總還有一些條件不好的姑娘或小伙子沒法找到對象,去跑跑看,說不定能找到適合的人呢,咱也不挑剔人家長相、條件,願意跟著大牛過就行。
劉翠翠越想越有些糊塗,大牛這樣的好人怎麼會沒人要呢,現在的姑娘都在想什麼,自己做姑娘的時候像大牛他爹那樣的人不說媒人踏破門檻,總也不至於沒人願意吧。
在她們家周圍有好多鄰居蓋了兩三層的房子,自己家住不完,租給一些到市里面來打工的小姑娘住,自己也曾經故意和這些小姑娘接觸,跟她們嘮嘮話,熟悉了之後有時候還帶著大牛去,看能不能碰到好運氣有人看上大牛。
這些小姑娘剛剛從農村出來,和自己嘮得挺熱乎,對大牛也一口一個大牛哥地叫得挺親熱,可是不到幾個月她就覺得這些姑娘變了,明顯能聽出對方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有點不耐煩,講的一些東西自己也接不上話,也不叫大牛哥了,大牛坐在旁邊像個傻子一樣。
為了兒子的婚事劉翠翠覺得那些小姑娘不拿自己當回事她能夠忍受,可是看到大牛坐在旁邊沉默無語,只能憨憨地笑著,她就覺得不能忍受,好像兒子正在被人糟踐一樣,只能胡亂說幾句話就拉著大牛走了,這樣的次數多了,她也就不再動這個心思了。
滾燙的稀飯逼出了劉翠翠一身汗,覺得頭也沒有那麼昏昏沉沉的了,收拾完了桌上的碗筷,她覺得這個事情不能再等了,她今天就去大牛的叔叔們那邊去看一下,娘家那邊和媒人那邊這幾天也得抓緊去一趟。
劉翠翠鎖上了院門向馬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