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開誠道:“公子又客氣了,這是在下份內之事。”
說罷,起身告辭而出。
范義上了年紀的人,這一頓酒,確實有些醉了,一張臉紅紅的,雙眉也蹙得很攏,好像有什麼心事一般。
本來嘛,醉酒的人,都比平時容易觸景生感。
李嘯天道:“老管家你到房中休息一會吧。”
范義目光一撇,眼看如玉不在,低低的道:“少爺,老漢沒醉,老漢只是在想,明天見了夏大爺,咱們還是早些去金陵的好。”
李嘯天注視著他,問道:“老管家想到了什麼?”
“沒有。”
范義笑了笑道:“這也是老漢離開金陵太久了,一想到金陵,就恨不得早些趕去。”
第二天午牌方過,如玉蓮步無細碎而急促的奔了進來,嬌聲的叫道:“范公子、老管家,堡主已經回來啦。”
范義急忙問道:“如玉姑娘,你是聽誰說的?”
如玉道:“小婢剛才到廚房里去,是聽下房姥姥說的,她是伺候堡主的人,到廚房里去,吩咐廚下做一碗三鮮面兒,說是堡主吃的,小婢聽到了,所以趕來告訴二位的。”
李嘯天從房里走出,喜道:“多謝姑娘,夏伯伯現在哪里?”
他急於去見爹的八拜義兄,自然是急於想從夏伯伯口中,打聽爹的消息了。
如玉嫣然一笑道:“堡主剛剛回來,至少也要休息一會兒,等會吃過面,自然會要翟總管來請公子去的。”
范義點點頭道:“如玉姑娘說得是,堡主剛回來,鞍馬勞頓,總得歇一會兒。”
如玉回身道:“小婢給公子沏茶去。”
范義叮嚀道:“少爺記住了,待會兒見到夏大爺,你就說咱們這次出門是找尋大爺來的,希望他能幫你打聽大爺下落。夏大爺如果要留咱們在這里盤桓些日子再走,你就說咱們還要趕到金陵去,等金陵回來,再來打擾好了。”
李嘯天看老管家一直催自己前去金陵,心中不禁覺得奇怪,師傅曾說,要自己前來投奔夏伯伯,當時自己曾向娘提出到夏伯伯這里來,老管家心里高興,還說夏伯伯武功高強,他可以指點自己,如今不知怎的,老管家忽然改變心意,一直說要到金陵去,這是為什麼呢?
眼看老管家說得鄭重,他自小愛護自己,不好拂逆,只得點點頭道:“我見了夏伯伯,自會照老管家的話說的。”
范義緩緩吁了口氣道:“老漢急於要到金陵,也是為了好早日找到大爺,因為多幾個人協助咱們查訪大爺的下落,總是多幾分希望……”
如玉提著開水壺,俏生生的走出,說道:“老管家,你們見過堡主,就要走了麼?為什麼不多住幾天呢?”
她雖是和老管家說話,但一雙清澈的眼神,卻含著說不出的期待,朝李嘯天望來。
范義道:“少爺是找大爺來的,自然要多走幾處地方。多拜訪幾個人才是。”
如玉一面替兩人沏茶,一面說道:“老管家說的也是,若不是你們還有事去,小婢真希望二位多住些日子再走呢。”
范義道:“咱們到金陵去,很快就會回來的。”
如王喜形於色道:“真的?”
院子傳來了一陣步履之聲,如玉急忙退後一步。
只見翟開誠匆匆走入,一臉堆笑,拱拱手道:“堡主回來了,特命在下來請范公子到書房相見。”
如玉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婢見過總管。”
翟開誠只擺了擺手,如玉不敢多說,就退了下去。
范義道:“堡主回來得好快啊。”
翟開誠陪笑道:“堡主聽說范公子來了,急著趕回堡來,一進門就催在下來請范公子呢。”
李嘯天道:“老管家我們快些去了,別讓更伯伯久等。”
翟開誠笑道:“在下替公子帶路。”
當先轉身走出院子,在前引路,李嘯天、范義跟著他身後而行,由東角門折入一條長廊,進入第二進。
再穿過兩個院子,才行到一處雕廊畫軒的精舍前面,院中栽著一叢修竹,一拳瘦石,石階上放了幾盆素蕊蘭花,別饒幽趣。
翟開誠急忙趨近階前,恭聲道:“回堡主,范公子來了。”
“哈哈。”
書房中傳出一聲洪亮的笑聲,說道:“快請,快請。”
翟開誠急忙後退一步,側身讓路,低聲道:“堡主有請。”
李嘯天沒見到夏伯伯之前,急於想見見夏伯伯,如今真的要見到夏伯伯了,心里反而有些怯怯的感覺,急忙整了整衣衫,舉步跨上石階,跨進書房,只見一個高大身材,臉色紅潤的老者,已經笑容可掬的迎了出來。
范義跟在身後,立即低聲說道:“少爺,快見過夏堡主。”
李嘯天聽了老管家的話,慌忙雙膝一屈,拜了下去,口中說道:“小侄李嘯天叩見夏伯伯。”
范義也趕忙一屈單膝,說道:“老奴范義叩見夏大爺。”
夏雲峰呵呵一笑道:“賢侄,老管家快快請起。”
李嘯天剛屈膝跪下,就有兩只又厚又軟的手掌,把他扶了起來。
夏雲峰拉著李嘯天的手,臉上流露出十分喜悅,藹然道:“老夫記得十年前,看到賢侄的時候,賢侄還只有兩三歲,老夫最愛抱你了,因為你小嘴甜,一見到老夫就叫伯伯,哈哈,日子過得真快,轉眼之間,賢侄已經長得這麼高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不住的打量著范公子全身上下,顯得異常親切,其中還有一份關切之情。
李嘯天只覺握住自己的手,柔和之中,另有一股溫暖的感覺,心中大為感動。
夏雲峰拉著他在身邊坐下,一面抬頭道:“老管家,你也請坐。”
范義道:“在夏大爺的書房里,哪有老奴的坐位?”
夏雲峰呵呵一笑道:“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元老,連大成都是你一手拉大的,老夫和大成是義結金蘭的異姓兄弟,情同骨肉,在老夫這里,不是和在范家一樣的麼?你年紀大了,哪有站立之理?快快請坐。”
范義躬躬身道:“如此老奴謝坐。”
就在下首一張椅子上落坐。
李嘯天暗暗打量著夏伯伯,只見他生得方面大耳,濃眉柳。
目,獅子海口,貌相莊重,雖然在談笑之中,仍有一種不怒而成的懾人氣慨。
夏雲峰轉過臉,藹然笑道:“老夫昨晚才得知賢侄來堡,今天一早,特地快馬趕回來,賢侄在堡里還住得慣吧?”
李嘯天道:“住得慣。”
夏雲峰緩緩放開李嘯天的手,摸摸垂胸黑須,點頭道:“住得慣就好,賢侄既然來了,這里和你自己家里一樣,不用客氣。”
李嘯天道:“小侄這次來拜見夏伯伯,是為了家父出門已有多年,一直沒有消息,夏伯伯交游廣闊,不知是否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雲峰道:“令尊是老夫義弟,平日事無大小,無不告訴老夫,十年前他回家之前,還在老夫堡里住了兩天才走,事前也並未和老夫說起……”
李嘯天道:“這麼說,夏伯伯也不知道家父的去向了?”
夏雲峰道:“後來老夫聽說今尊離家很久,沒有回去,也足足有一年沒到老夫這里來,老夫覺得事出非常,當時曾派人到金牛村去探問消息,令堂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他不待李嘯天開口,接著道:“老夫聽得十分焦急,曾派人四處打聽令尊下落,但大江南北的江湖同道,都說不曾見過令尊,老夫仔細推想,令尊在江湖上俠名久著,但並未和人有過深仇大怨,當然不會有什麼凶險,因此老夫卻想到了一件事。”
李嘯天問道:“夏伯伯想到了什麼?”
夏雲峰一手持須,莞爾一笑道:“令尊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有一樣,那就是武學,也許游覽某處名山之處,無意中給他遇上了一位世外高人,正在面壁潛修,亦未可知……”
說到這里,口氣微頓,接著笑道:“十年了,十年時間在世人的眼中,自然是漫長的歲月,在一個練武的人,十年也並不算得太長,因為較為高深的功夫,往往非十年的苦練不為功。不過話得說回來,令尊離家已有整整十年,就算埋首深山,潛心修練上乘武功,論時日,也該快圓滿了,因此賢侄也不須焦急,說不定再過幾天,令尊就會自己回來。”
李嘯天道:“小侄此次出門,就是找尋家父來的,還要夏伯伯大力協助才好。”
“這個自然。”
夏雲峰含笑道:“老夫和令尊情勝手足,就是賢侄不說,這十年來,老夫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他,只要遇上有從名山大川歸來的武林同道,老夫都要探問令尊的行蹤。”
李嘯天道:“謝謝夏伯伯。”
夏雲峰道:“賢侄和老管家來了就好,本來老夫也在計較,從前賢侄還小,怕弟婦不放心,如今賢侄已經成年了。你們如果不來,老夫也正打算把賢侄接到堡里來住,賢侄且安心住下來,老夫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令尊的。”
李嘯天道:“小侄出門之時,家母交待過小侄,拜見了夏伯伯之後,小侄和老管家還要到金陵去拜幾位前輩。”
這話自然是老管家范義教他的了。
夏雲峰微微一怔:“賢侄不在堡中多住幾天,到金陵去作甚?”
李嘯天道:“家母的意思,先祖在日,曾在金陵開過鏢局,有不少世交故友,小侄既然出來了,也該去—一登門叩謁,也許有人會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雲峰呵呵一笑道:“令堂說的也沒錯,只是金陵幾家鏢局,他們總鏢頭,和老夫是非常熟的朋友,若是有令尊消息,他們自會著人前來通知老夫,賢侄只管在堡里住下來,你沒有出過門,何用再去長途跋涉?”
范義道:“堡主故人情殷,這份厚誼,自是十分可感,但少爺初涉江湖,理該前去登門拜謁,這也是禮貌。大娘的意思,正想把少爺托付給堡主教導指點,所以老奴陪同少爺前往金陵,等從金陵回來,再來打擾。”
夏雲峰微微頷首,笑道:“既然是弟婦的意思,你們去一趟金陵也好,這也不急,你們來了,那就先在堡中住幾天再說。”
范義不好多說,只是唯唯應是。
夏雲峰回過頭來,含笑道:“賢侄今年十六歲了,可曾練過武麼?”
李嘯天臉上一紅,說道:“小侄練過幾年,那是老管家教的。”
夏雲峰點點頭笑道:“老管家練的是鷹爪門的功夫,有他給你扎根基,以後再練別的武功,基礎已經有了。”
范義道:“堡主夸獎,老奴這點莊稼把式,在堡主面前,那就是螢火之與皓月,微不足道了,少爺練了幾年粗淺功夫,還要堡主多加指點才好。”
夏雲峰掀須笑道:“這還用說,老夫膝下無兒,賢侄就是老夫猶子,老夫有多少能耐,自會傾囊傳授,過一天,老夫先要看看他練的如何?”
李嘯天喜道:“夏伯伯肯教小侄,那是小侄之幸。”
正說之間,只見總管翟開誠匆匆走入,垂手道:“回堡主,峨嵋青雲道長路過此地,特來拜候。”
“哦。”
夏雲峰不由的站了起來,問道:“青雲道長人在哪里?”
翟開誠道:“屬下已把他請入前廳。”
范義朝李嘯天使了一個眼色,站起身道:“少爺,堡主有外客來訪,咱們暫且告退。”
李嘯天跟著站起,說道:“夏伯伯,小侄告退。”
夏雲峰道:“你們在這里稍坐無妨,峨嵋青雲道長是難得來的稀客,老夫要出去一下。”
說罷,匆匆往外行去。
李嘯天偕同老管家范義,也自退了出來。
剛轉過迥廊,瞥見前面正有一人迎面走來,看到兩人,忽然轉身閃避。
范義發覺此人身形看來十分眼熟,而且行動鬼祟,心中疑竇更深,不由一個箭步,竄了過去,低喝一聲道:“站住。”
那人本是存心迎避,經老管家這一喝,心頭不由得發慌,拔腳就跑。
范義雖然上了年紀,一身功夫,從未擱下,豈會讓他在眼皮底下溜走,心中暗暗好笑,猛然雙腳一頓,呼的一聲,宛如大鵬凌空,一下從那人頭頂越過,落到他面前,一把搭上他肩頭,口中喝道:“老漢叫你站住,你為何慌慌張張的想逃?”
那人逃無可逃,只得以抽掩面,低著頭道:“小人是剛來的,走迷了路,怕總管責罵,你老就放了小人吧。”
李嘯天也跟著走上來,問道:“老管家,這人怎麼了?”
范義道:“此人行動鬼祟,形跡可疑,老漢故而追上來看看。”
李嘯天道:“也許他是新來的,不認識路,故而露出慌張之色,老管家就放了他吧。”
那人連聲應是:“是,是,你老快請放手。”
范義看他始終不肯抬頭,胸中疑念未釋,哼道:“你抬起頭來。”
左手一下格開他掩面手肘,目光一注,不由的一怔,說道:“你是王老實。”
那人雖然穿了堡丁的衣衫,但一眼仍可認得出來,他不是范家近鄰,靠斫柴為生的光棍漢王老實,還有誰來?
“不,不。”
那人目露驚慌,連連搖頭道:“小的不是王老實,小的是新來的張得祿。”
王老實忽然變成了張得祿,名字可以改變,但他瘦削的臉上,被太陽曬得黑黑的,這可半點也改變不了。
范義依然沒有放松一指,嘿然道:“你可認識老漢?”
那人道:“小的從沒見過你老。”
范義道:“你沒到過金牛村?”
那人惶恐的道:“小的一向住在淮北,從沒到過金牛村,你老一定認錯人了。”
范義哼了一聲,五指一松,點點頭道:“那是老漢看走眼了,你去吧。”
那人連聲應是,抱頭鼠竄而去。
李嘯天道:“老管家,這人看來和王老實確實很像。”
范義臉上神色顯得十分凝重,只“唔”了一聲,沒有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