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力,小力!”
媽媽拼命地搖晃著我,大滴大滴的淚水不停地滾落到我的臉上,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媽媽立刻伸出手來無比痛惜地撫摸著我燙手的臉蛋:“兒子,媽媽不好,媽媽不好,都是媽媽不好,媽媽不應該把你趕出家門!
喔——喔——喔——“說完,媽媽緊緊地抱住我,嚶嚶地抽泣著。
“唉,”
爸爸倒背著雙手在病房里反復踱著步子:“你呀,你呀!”
爸爸冷冷地對媽媽說道:“對待孩子總像對待小奴隸似的,不是打就是罵,這回可好,孩子讓你給打出了家門,然後咱們倆個再到處亂找,活活折騰了一宿,害得我頭昏腦漲,今天上班可怎麼畫圖啊。唉,這小的孩子就流浪街頭,在火車站跟著要飯花子、盲流混了一宿,結果,又是感冒,又是發燒,我看啊,如果再把肺炎病折騰出來,你就高興啦,滿足啦!”
“喔——喔——喔——……”
媽媽無言地哭泣著,我好生納悶,平日里對媽媽千依百順,在媽媽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的爸爸今天竟然敢冷著臉衝媽媽發起脾氣來,嗬嗬,真是太陽從西邊冒出來了,老鼠也有敢衝老貓發威的時候。
看來,爸爸尚未知道事實真相,如果他了解到我做的那些好事,我敢肯定,他絕不會袒護我的。
“小力,”
媽媽撫摸一下我的額頭,又看了看插著針頭的手背:“怎麼還沒退燒啊!”
“媽——”
在媽媽的懷抱里,我感受到空前的幸福和溫暖,看到媽媽懊悔不迭的可憐樣子,我頓時憐惜起媽媽來,我悄悄地望著媽媽,激動之下淚水奪眶而出,我正欲張嘴喊媽媽,突然,咽喉處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我的嘴里泛著濃濃的口水,可是卻不敢往下吞咽:“媽媽,我,我,我嗓子痛!”
“啊,”
媽媽驚慌地嚷道:“讓我看看,是不是扁桃體又發炎啦!快,張開嘴!”
“啊,”
我乖順地張開了嘴巴,可是,我的扁桃體並沒有像以往感冒那樣呈著可怕的炎症,媽媽將我抱到醫生那里檢查口腔,結果,在我的咽部後壁生滿了息肉,此次感冒成為誘因,受到病菌襲擊的息肉在我的咽喉里興妖作怪,痛得我連口水都不敢下咽。
一連六、七天,我一邊趴在床上打針,一邊趴在枕頭上,床下放置著痰盂,我的口水尤如長白飛瀑緩緩地流淌進痰盂里。
“大夫,”
看到我痛苦不堪的悲慘之相,媽媽手足無措地央求著醫生:“大夫,孩子太痛苦啦,你想想辦法吧,再這樣下去,他會痛死的!”
“唉,”
大夫無奈地擺擺手:“同志,對於咽部的息肉,只有電灼,這是很痛的,成年人都忍受不了,何況孩子,我可不敢隨便給他電灼,怕出意外!”
“小力,”
媽媽握住我的手認真地問道:“兒子,醫生說啦,要想不痛,只有用電燒掉息肉,你怕不怕?”
“媽媽!”
我真誠地對媽媽說道:“不怕,媽媽,可是,媽媽,你能原諒我嗎?”
“什麼,”
我冒出的話讓媽媽好生納悶:“你說什麼,孩子!你說什麼啊?”
“媽媽,就是我偷你東西那件事,你能原諒我嗎?”
“嗨,”
媽媽不以為然地說道:“算啦,算啦,孩子,媽媽罵一通、打一通後,根本沒往心里去,別提這事啦,一想起來就鬧心!”
“媽媽,你能原諒我嗎?”
我繼續問道。
“行,”
媽媽叭嗒親了我一口:“好,兒子,媽媽原諒你,兒子,電灼很疼的,你敢嗎?”
“媽媽,我敢,我不怕!”
“真的不怕?”
“不怕,”
我不知道電灼到底有多疼,如何的痛苦,我的想法出奇地簡單,既然媽媽原諒了我的過錯,那我要在媽媽的面前表現表現自己,借此挽回小流氓的不良形象,重塑男子漢高大全的英雄形象,於是,我堅定地說道:“媽媽,共產黨員死都不怕,還怕痛嗎?”
“嘻嘻,”
媽媽聞言,破涕為笑,她伸出手來輕柔地擰了我一把:“小淘氣!”
媽媽再次向我露出笑容,這使我倍感欣慰,於是,我的信心亦更為堅強!
媽媽說服了醫生,將我領到處置室,大夫是個五個多歲的胖男人,他摸了摸我的腦袋瓜,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備,電灼很疼的!”
“嗯,”
我點點頭。
“兒子,”
媽媽在一旁鼓勵我道:“兒子,快,背誦毛主席語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萬難,爭取勝利!”
“嗯,媽媽!”
我機械地背誦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萬難,爭取勝利!”
咣當,一把形狀和手槍毫無二致的大鐵器被大夫拿到我的面前,我登時恐懼萬分,含著麻藥的嘴巴本能地哆嗦起來:“唔,唔,唔,”
我驚訝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在大手槍的頂端是一支長長的,好似鑽頭般的大鐵針,閃爍著賅人的陰光。
大夫將大手槍接上電源,然後走到我的身前:“孩子,張開嘴,啊——”
“啊——啊——……”
大鐵針緩緩地探進我的咽喉里,大夫無情地勾動了板機,呲——哇,我的老天爺,大鐵針閃著可怕的白光,呲的一聲灼到我口腔里的嫩肉,產生一種無法形容的劇痛,我“啊——”
地慘叫一聲,伸出手來一把將大手槍推出口腔:“啊,痛啊,痛死我啦!”
“唉,”
大夫放下了大手槍:“怎麼樣,痛吧,不行就算啦!”
“不,”
我抹了一把淚水:“不怕,我不怕,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萬難,爭取勝利!”
“好孩子,”
媽媽愛憐地摟住我:“好孩子,忍一會,再忍一會,把息肉全部燒掉,以後嗓子就再也不痛啦!”
“呲——呲——呲——……”
在媽媽的鼓勵之下,我像個誓死也不肯屈服的革命烈士似地強忍著難耐的劇痛,任由冒著焰火的大手槍在口腔里肆意燒灼:“媽媽,”
我咧著嘴對媽媽說道:“媽媽,我聞到糊味啦!”
“嗯,”
媽媽含著淚水點點頭:“可憐的孩子,怎麼得了這種怪病,都是媽媽不好,把孩子趕出家門,唉,”
“這算是輕的,”
大夫一邊繼續給我用刑,一邊慢條斯理里說道:“這才燒了多少時間啊,有重度息肉的,烤起來呲啦呲啦的,那味道,就像是在燒家鳥!”
電灼口腔的痛苦是長久的,回到病房,我痛得連水都不敢喝,更不敢大口喘氣,並且無法入睡,一個星期都是如此,那滋味,簡直生不如死啊。
為了重獲媽媽對我的好感,我忍受住了這酷刑般的治療,斷斷續續共進行了三次電灼,息肉才被徹底根除。
我要感謝媽媽,是她的鼓勵,使我根治了息肉,從此以後,我再也不知道咽喉痛是什麼滋味。
成年以後,我夜以繼日地賭博,一根接著一根地地吸煙,大杯大杯地往喉嚨管里灌烈性白酒,盛夏時節吃麻辣火禍,可是,無論我怎樣折騰,咽喉從來不會疼痛。
當看到朋友們因咽喉痛,又是打針,又是吃藥,含各種咽喉片,我總是不屑地說道:“哼,沒用的,吃什麼藥都是白扯,要想徹底治好,壯壯膽子,運運氣,電灼去吧!”
盡管媽媽嘴上說她原諒了我,並對我重新產生了好感,也許這是我聊以自慰的一廂情願吧。
可是,我又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我與媽媽產生了距離。
真的,經過仔細觀察,我感到媽媽總是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她不再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地與我戲嬉,給我洗臉、擦屁股,更別提洗小雞雞啦。
並且,媽媽再也不肯撩起衣襟讓我撫摸她的酥乳,往日媽媽為我所作的一切、一切,都已成為無法挽回的過去,永遠地封存在我童年美好的回憶之中。
這使我非常苦悶,比被媽媽抽嘴巴還要痛苦不堪。
更讓我極為惱火的是,媽媽找來木工將廁所與淋浴室的隔斷用厚厚的木板重新修繕一番,然後,媽媽又找來圖紙把她臥室房門上的玻璃窗嚴嚴實實地裱糊上。
我堅持認為,媽媽這樣做是對我人格莫大的汙辱。
哼,媽媽這是信不著我啊,像對待小偷似地處處防備我,真是一朝為偷,終身是賊啊!
既然是這樣,我還有什麼臉面懶在家里?
我走,我還要走。
我不再念書,我要流浪,我要走向生活,走向社會。
“孫遜,”
決心一經下定,我找到了好朋友孫遜:“想不想到外面逛逛?”
“哪?去哪逛?”
“大連,”
“啥,太遠啦,咱們沒有錢,怎麼去啊!”
“騎自行車!”
“哇,好剌激啊!”
孫遜一聽,興奮異常,常年像只關在籠中的小鳥,孫遜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無限向往和好奇,他啪啪啪地拍著胸脯:“騎自行車去大連,好玩走,走,走哇!”
我們偷偷地制定一個出行計劃,代號為“旅大之行”我和孫遜要騎著自行車去濱海之城:大連,我們要看真正的大海,我們要看真正的海港,我們要看真正的軍艦。
為了實現這個激動人心的理想,我和孫遜總是以各種借口向家長索要零錢,當我們積蓄了三十多元錢時,便認為有了可以出行的經濟基礎,我們的膽子便壯了起來。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我們說盡了花言巧語將各自爸爸的自行車騙到手,然後又各自寫了一封信放在書桌上,告之家長:我們去大連旅游,並且,我們已經出發,請媽媽和爸爸放心,我們不會有什麼危險的,一定按時回來!
我把信放在書桌上後,覺得有些話應該單獨向媽媽述說,於是,我又拿過一張稿紙,嘩嘩嘩地書寫起來:親愛的媽媽:我就要離開溫暖、舒適的家,遠走他鄉,臨行前,兒子的心里憋著許多話真想一吐為快,可是,待拿起筆來,我突然心亂如麻,縱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想了許久、許久,媽媽,兒子要跟媽媽說的話很多,待以後再慢慢細說吧,媽媽,兒子臨走之前,只想問媽媽一件事:媽媽,你真的原諒了我嗎!
媽媽,我在寫作中鬧出了大笑話,這你是知道的,當時,你站在我的身後,不也抿著嘴偷偷地笑我嗎?
媽媽,我看到了你在笑我,不知你還記得不。
為了彌補這方面的知識,我采取了不正當的方法,我偷看了媽媽的藏書,我知道,這是我這樣年齡段的孩子不應該看到的書籍,更為惡劣的是,我還偷看了媽媽洗澡,以及,……每當回想起來,我便追悔莫急,羞得無地自容。
媽媽,我一再地請求你,希望你能原諒我!
並且,媽媽已經明確地表示過:原諒我!
但是,種種跡象表明,媽媽,你並沒有真正地原諒我,不僅如此,你對我,你的兒子充滿了戒心,處處防備我,把我當成一個小偷來看待,媽媽,我回家以後,你所做的那幾件事,深深地傷害了我的自尊心。
唉,真是自作自受,我這一錯誤而又愚蠢的舉動,使我在媽媽面前徹底失去了人格,同時,也永遠地失去了母愛。
我沒有顏面再懶在家里,我沒有勇氣再面對媽媽,因此,媽媽,你的兒子將遠走他鄉,四海為家。
我要向大作家高爾基學習,高爾基浪跡了整個俄羅斯,而我,要走遍全中國。
再見,媽媽,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