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陵園位於台灣南部,這里常年氣候怡人,鮮花盛開,是所謂的“富人墓區”。
在一座漢白玉的墓碑前,放著一束明艷的黃玫瑰,一個穿著黑色職業套裝、黑色高跟鞋的高挑女人靜靜站著。
此時夕陽已經漸漸西沉,漫天紫色的雲霞、潔白的墓碑、黑衣女子、還有那一束艷黃的玫瑰,都在柔和的夕暉下靜默著。
乍一看,仿佛一副油畫。
然而,那女人的心底卻並不平靜。
這是一塊花費不菲的獨立墓區,但是墓穴里面並沒有骨灰。
墓地的主人叫易君,生前曾是台灣一個官二代高材生,在23歲那年英年早逝,屍體也被衝入了茫茫太平洋。
雖然警方宣稱他死於畏罪自殺,但是此刻矗立在墓碑前的女人很清楚自己才是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
如果時間能夠倒回到那個瘋狂的夏天,周倩寧可跌入懸崖的人是她自己。
即便和現在的丈夫李冰河結婚之後,她還是經常悄悄來這里探望。
在她看來,她和李冰河夫妻倆本來就虧欠阿君太多,她並非不敢向丈夫坦承對阿君的悼念,只是關於阿君的話題一直是夫妻倆的禁忌。
周倩就這樣在丈夫的打拼下過著富足、優裕的生活,同時會在某些時刻不期然地想起過去的男友。
然而,最近幾個月以來,平靜的生活似乎被打破了。
一個色迷迷的小老頭不知怎的知道了阿君死亡的真相,並以此為要挾,險些把周倩給強奸了。
與此同時,一個叫端木陽的神秘男人闖進了周倩的生活。
在第一次見到端木陽背影的時候,周倩失口叫了他“阿君”。
不過事後周倩並不清楚自己怎麼會有那樣的反應,端木陽的背影確實和阿君仿佛,但也僅此而已。
相比端木陽,大街上和阿君長得像的人似乎比比皆是。
那為什麼這個男人總是會讓她聯想到阿君呢?
或許這是周倩心底永遠解不開的結。
每當她的生活陷入低谷,每當她無所適從,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經死去多年的前男友。
夕暉漸漸轉為了暗紅色,和晚霞一起將漢白玉的墓碑染成粉紅一片。
周倩仍然一動不動,心卻仿佛在滴血。
她在捫心自問:阿君,我是不是一個天生淫蕩的女人?
因為我做了不要臉的事情把你害死,可為什麼我現在站在你的跟前,心里卻還在想另外一個男人?
仿佛是為了回應周倩,一道暗影在墓區外面晃動了一下。
周倩眼睛一亮,心頭一緊,扭頭叫道:“阿君!”
那人影卻匆匆消失,周倩連忙追了出去。
此時暮色已經開始籠罩整個墓園,周倩喊著一個死者的名字,執著地追著那道暗影。
那身影在開滿木棉花的林蔭道中間掠過,快如鬼魅。
周倩卻渾然沒有感覺到害怕,只顧瘋了一樣向前跑著,眼前的世界似乎脫離了現實感。
暗影在一個拐角處消失了……
“阿君!”
周倩叫著,加緊幾步轉過去,卻一頭撞在一個男人懷里。
周倩的第一反應是激動,等看清眼前的男人,卻瞬間掉進了冰窟一般,結結巴巴地問:“冰河,怎麼會是你?”
“怎麼不可以是我?總比你那個死了的男朋友跑出來正常吧?”
即使在暗紅的晚霞籠罩下,李冰河的臉色還是顯得鐵青。
“別胡說了,我是奇怪你怎麼會來這里?”
面對李冰河的冷嘲熱諷,周倩反而平靜了許多。
遇到個老鼠都會一驚一乍半天的妻子這麼快就恢復過來,這讓李冰河感到有點陌生,同時也在心底升起一股無名火。
他這段時間總覺得周倩怪怪的,現在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李冰河冷冷地瞪著妻子,並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你是不是在這里傻站一天了?難怪你會神神叨叨的,你就這麼想他?”
“不關你的事。”
周倩扭頭就走。
幾個管理人員向這邊走來,估計是准備清場下班了。
李冰河強忍著沒有發作,跟在周倩身後出了大門。
周倩徑自向公交站台走去,李冰河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往自己開來的越野車走去。
周倩倒沒堅持倔下去,一言不發地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
李冰河沒有著急發動車輛,而是冷冷地開口:“倩倩,我問你,你認識阿君的弟弟嗎?”
周倩的本意是准備和丈夫賭至少一個星期的氣,絕對不跟他說話。
可是李冰河的這個問題讓她猛一激靈,她脫口而出:“你找到阿雲了?”
看著妻子急切而興奮的眼神,李冰河已經有了答案。
原來,這次李冰河到台南來就是為了專程調查阿君的親友。
林德倫雖然死了,但是譚老頭的失蹤仍然是個謎,這讓李冰河寢食難安。
李冰河現在正處於人生最得意的時期,他不容許有什麼未知的威脅存在。
深思熟慮之後,他覺得與其像沒頭蒼蠅一樣瞎猜,不如爭取主動,從頭開始。
如果真的有人掌握了重要的證人卻又不來要挾自己,那肯定有更深的復仇目的。
這樣的人,除了阿君的親友還能有誰呢?
抱著這樣的思路,李冰河來到了阿君的家鄉,調查的地方當然也包括阿君的墓地。
陵園的工作人員告訴李冰河,除了一個年輕的漂亮女人,從來沒有人來拜祭過阿君。
剛聽到這個消息,李冰河就認定了這個女人一定是妻子周倩。
盡管如此,親眼看到周倩在阿君墓前精神失常的表現,他還是抑制不住地惱火。
不過,眼下李冰河還不想發作,因為這次調查他有了一個重大的线索。
這個线索就是他意外地得知身為易家獨苗的阿君竟然還有一個弟弟!
更讓他意外的是,妻子周倩竟然一直都知道阿君弟弟的存在,甚至在阿君死後還托私家偵探找過他。
面對一臉興奮的妻子,李冰河知道她幫不上什麼忙了,搞了半天她還指望自己告訴她什麼呢!
不過套套她的話還是必要的,他裝作很沉痛的樣子說:“倩倩,你別以為我就是鐵石心腸。出了那樣的事,我也很難過,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補償自己的罪過。既然阿君還有個弟弟,你怎麼不告訴我呢?”
周倩半信半疑地看著丈夫,經歷了剛才在墓園里的一幕,她很難相信丈夫的話。
何況,關於阿君的弟弟,周倩所知確實不多。
阿君是在和周倩訂婚之後才告訴她他有個叫阿雲的弟弟。
阿雲只比阿君小兩歲,是阿君的父親和一個法國的情人生下的。
阿雲的母親是個輕浮的女人,很快就拋棄了孩子回國了,阿雲則被社區人員送到了孤兒院。
阿君的父親依靠岳丈留給妻子的遺產發跡,是個典型的妻管嚴,一開始他還悄悄照顧著阿雲,但是事情敗露之後,他自身難保。
自那以後,阿君就背著父母擔負起了照顧阿雲的義務,所以阿君從小的零用錢就不夠用,每年暑假都和其他同學一起勤工儉學。
周倩聽說這個故事之後,對阿君更有好感了,還要阿君帶自己認識阿雲。
再以後,易家發生變故,家破人亡,阿君疲於應付官司,這事不了了之。
阿君死後,在療養院里休養的周倩放心不下,她請了調查公司去調查阿雲的下落。
私家偵探通過慈善機構的資料找到了收養阿雲的孤兒院,這才知道阿雲已經到美國讀書去了。
盡管找到阿雲之後周倩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她還是花重金請私家偵探繼續找下去。
問題是,私家偵探調查的結果讓人失望:就在阿君父母自殺之後,阿雲也在美國失蹤了,线索就此中斷。
這麼多年之後,丈夫李冰河竟然也開始尋找阿雲,周倩怎能不滿肚子疑慮?
不過,在這件事上,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心虛的,就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李冰河了。
李冰河一邊聽,一邊不耐煩地點頭:“嗯,那以後呢?你再沒他的消息了?”
“沒有啊,怎麼了?你這麼急著找他干什麼?”
周倩忍不住問。
李冰河知道妻子應該沒有撒謊,不過她說的情況和他自己這次調查到的线索大同小異,一點忙都幫不上。
他難掩內心的失望,隨口挖苦說:“還能干什麼?跟你一樣,找到他,好向他賠罪唄。”
周倩突然睜大了眼睛,狠狠瞪著李冰河:“冰河!”
李冰河瞟了一眼妻子,不知道她怎麼突然這麼一副凶相:“怎麼了?”
“我問你!那個時候,你是不是故意把阿君踢下懸崖的?”
周倩伸手牢牢揪住李冰河的胳膊。
李冰河還以為什麼事呢,不由啞然失笑:“什麼故意不故意的?你又不是沒看到!當時他都發瘋了,不是他死就是我們死。”
“才不是!當時阿君就是生我的氣,根本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你為什麼要殺他!”
周倩大叫起來。
“你瘋了!小聲點!”
李冰河慌忙伸手堵住妻子的嘴巴。
周倩撥開李冰河的手,口氣冰涼:“原來真的是這樣,我真傻。”
“那你希望是怎樣啊?”
這回是李冰河自己忍不住叫起來了:“你是不是一直指望掉下去的是我,不是他啊!”
“現在說這些有意思嗎?”
周倩在墓地發了一天的呆,沒吃沒喝,此刻疲憊感突然包圍了她,讓她渾身無力,頭腦空白。
有一句老話叫做:哀莫大於心死。
李冰河現在在周倩臉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神情。
原本他正要勃然大怒,但是看著妻子蒼白的面容,他驀地心軟下來。
其實李冰河是一個很務實的男人,他不願意吃飽了沒事和一個死人爭風吃醋。
畢竟死人是永遠贏不了活人的,而活人卻可能被自己打敗。
李冰河不准備讓自己打敗自己。
他輕輕地把周倩攬在懷里,在她耳邊說:“倩倩,剛才我說的都是氣話。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就算我心里萬分內疚,又能做什麼呢?”
出乎李冰河意料的是,周倩沒有繼續賭氣,她溫和地說:“我知道,說到底都是我的錯,和你沒什麼關系。”
周倩的聲音有些沙啞,讓人心疼,李冰河忙摟緊周倩:“不許胡思亂想!倩倩,那麼多風風雨雨我們都過來了,以後只會越來越好的。”
周倩點點頭:“嗯,我們回家吧。”
一天雲彩就這樣散了。
有那麼一刹那,李冰河覺得妻子可能會離自己而去,現在不由在心底嘲笑自己多愁善感。
畢竟是多年的夫妻了,何必搞得那麼大驚小怪?
再說,周倩就沒有虧欠自己的地方嗎?
站在李冰河的立場上,他覺得高老頭、譚老頭、林德倫乃至黃志偉這些麻煩都是你周倩惹出來的;我玩了命地在外打拼,還不是為了夫妻倆有好日子過嗎?
除了招惹壞男人,你周倩又為這個家庭做過什麼?
不管了,是男人就要有擔當。
不管周倩有多少缺點,有多少讓人不爽的往事,李冰河都決心牢牢把她握在手里,拼盡全力維護這段來之不易的婚姻。
當務之急還是明月山的那場破事。
阿君啊阿君,你怎麼就不肯乖乖地含笑九泉呢?
那個在暗中活動的鬼影真的是你的私生子弟弟嗎?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面對始終不肯露頭的對手,李冰河當然有些焦慮,但是他並不絕望。
他自認為自己和阿君那個紈絝子弟最大的區別就是:他李冰河從來不會甘當命運的奴隸,哪怕被命運踩在了腳下,只要有一线機會,他就會跳起來扼住命運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