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城迎來了第一場春雨。
朱棠打著傘,看著蹲在墓碑前的朱砂的背影。
朱砂把所有的貢品擺好,把墓碑的灰塵拂淨,手在謝綾的名字上頓住,然後摸著這兩個字。
朱砂的燒沒有退過,沒有好好休息,什麼藥都沒有用。
可無法阻攔。
朱棠看著朱砂幾天來一滴眼淚沒有掉過,帶著高燒,帶著一身的傷,辦完了一切,選好了墓地,最終把她的母親埋葬在了這里。
雨在傘上敲出細微的聲音,空氣似乎已經沒了寒冷的感覺,夾帶的是春的氣息。
朱砂站起來,轉過身看著朱棠。
她看起來已經到了強弩之末,辦好謝綾的身後事是支撐著朱砂的全部力量,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朱棠,我沒有媽媽了。”朱砂疲憊地嘆了口氣,低下頭,靠在了朱棠的肩上。
朱砂本來以為自己不會流淚。
可站在這個空曠的墓園,站在春雨中,站在黑傘下,她的眼淚洶涌地流了出來,沾濕了朱棠的肩。
朱砂沉默地哭泣著。
朱棠看著埋首在自己身前的朱砂,伸出了右手,輕輕地拍著朱砂顫抖的脊背。
朱砂抑制著自己哭聲,甚至朱棠都只能聽見偶爾的一聲嗚咽。
朱砂漸漸平靜下來,她聽見朱棠對她說,“你還有我。”
朱砂閉上眼,“都先別說……我撐不住了……”
朱棠抱住了軟了下來的朱砂,把她抱出了墓園。
這一覺睡得極為漫長,漫長到朱砂醒過來有一種隔世的恍惚。
這是一個男人的房間。
她看向窗邊,那里站著的是那個年輕的男孩。
但朱砂記得他的懷抱很溫暖。
“我睡了多久?”朱砂的聲音變得沙啞。
朱棠聞聲扭過頭,把朱砂扶起來,給朱砂倒了一杯熱水,“一天半。”
朱棠對著朱砂測了一下體溫,37度5,還是偏高,但已經好轉了。
朱砂看了一下手上的醫用膠布。
“你太虛弱了,睡著的時候給你掛了水。”朱棠在床邊坐下。
朱砂點點頭,“這是……你家?”
“這是我在昌城的住所。”
朱砂喝了一口水,看向朱棠,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她這幾天無心去詢問這一切,但她的心中有了一點猜測。
朱棠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我是朱棠,來自紐約,我的父親是朱啟元,母親是鄭美琴,我有一個姐姐,已經過世,她叫朱玥。”
朱棠的尾音帶一點嘆息,一切生離死別都讓人傷感。
“你在漓鎮峰會那個夜晚遇到的男人叫周昱時,他曾是姐姐的未婚夫,但他們還沒有來得及結婚,姐姐就離開了。那晚他遇到了你,他說他仿佛看見了我的姐姐,他希望我能查一查。”
朱砂握著水杯,看著朱棠從頭為她講解。
她突然想到了那個叫顧廷澤的男孩,他曾說過她很像一個人。
“很抱歉我在私下對你展開了調查,因為一些原因,進展的比較緩慢。”
“根據我收到的調查材料顯示,22年前,謝綾女士在美國留學時認識了我的父親,很快,他們發展成為了情人關系,但是我的母親與我的祖母發現了這件事,於是她離開了美國,我的父親從此失去了謝綾女士的消息,但我們家人並不知曉謝綾女士當時已經懷孕的事情。根據國內的調查材料顯示,在謝綾女士回國的第7個月,她生下一個女嬰。”
至於這個女嬰是誰,朱棠沒有必要講下去。
朱砂垂下了眼睛。
合情合理不是麼?
她的母親未婚先孕,和家族斷絕了一切聯絡。
一個情婦偷偷生下一個有婦之夫的孩子,她不想提到有關這個男人的一切。
但她保留了那個男人的姓氏,為她起名為朱砂。
因為她的存在,她有家不能回,她在那個年代去留了學,一切前程因她而不復存在,所以她無法對她傾注太多母愛。
多麼符合邏輯。
“我拿到這些材料後,希望能找到謝綾女士做核實,但是意外地發現了謝綾女士的身體狀況,於是我當時就趕到了北郊醫院,卻發現你的母親正在接受急救。我在醫院的辦公室撥通了你的電話,第一個被掛斷了,第二個在中間失去了聲音,你信麼朱砂,那個時候,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出事了。”
“我花了一整夜才探查到你的蹤跡,我追隨著最後綁架你的那輛車一路找到了那個廢舊的倉庫,當踹門進去的時候,我看見那個女人拿著刀要刺進你的身體。”
朱砂回想著她在暈過去前看到那個畫面,朱棠的臉上似乎有憤怒有驚恐。
朱砂看向朱棠,但現在的朱棠面色一片平靜,她在朱棠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東西,似乎情緒被他隱藏了起來。
這種感覺讓她有些熟悉。
接下來的事不需要朱棠再講。
朱棠握住了朱砂的手,“爸爸的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自從姐姐走好,他的身體更是每況愈下,朱砂,你願意和我回去麼?”
願意麼?
朱砂看著朱棠的眼睛,里面裝著一些期待。
朱棠查過她了,他知道她身上發生的一切,他也知道她的處境。
她對於大洋彼岸那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家庭沒有一點想法,可是,留下來又會怎樣呢?
她的母親不在了。
她在昌城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朱砂垂下眼,而且,她太弱了,太弱了。
她現在拿江深和江承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不是他們的錯,可是如果不是他們,如果不是他們去招惹裴鶯,如果不是他們逼裴鶯發瘋,如果不是他們把她像棋子一樣地玩弄於鼓掌之間,裴鶯又怎麼會向她泄憤?
又怎麼會,讓她見不到她的母親最後一面。
恨意如冰封攀爬上她的心頭。
“我和你去。”朱砂平靜地開口,聽不出一絲別的想法。
她需要力量,她需要成長。
或許她可以獲取到她想要的東西。
“好,你先調養好身體,我們一起回去,爸爸見到你會很高興。”朱棠抱了抱朱砂的肩膀。“你先好好休息。”
朱砂看著朱棠走出房間,重新躺了回去。
她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回想著朱棠剛才對她的說的話。
周昱時希望他查?
她記得那天,周昱時在一時怔忪後,沒有露出任何驚詫,也沒有一絲好奇,甚至他們沒有互通姓名。
至於朱棠,他眼里的期待是真的麼?他是真心將父親情婦的女兒帶回家的麼?
朱砂閉上眼。
放空了心思沒有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