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的桑托斯港14號外埠碼頭一派繁忙,24小時運作的四架吊塔將一個個集裝箱從巨型躉船上吊起來,碼放在碼頭的貨灘上。
在突出碼頭數百米,一直延伸到港灣內的人工防浪堤上,一座燈塔高高聳立,白色的塔身遠遠看去很像一座婀娜少女的雕像。
距離碼頭將近兩公里外的一片野營沙灘上,十幾輛警車打著警燈停在成排的棕櫚樹下,而在沙灘的漲潮线附近,警察拉起的黃色封鎖帶拼成一個個的方框,將數百平的一片沙灘圍在其中。
那些封鎖帶圈起的方框有六七個,幾乎每一個方框中都有一兩具屍體匍匐在地,一迭海潮涌上來,便有數條猩紅的血线從每一具屍體下涔涔溢出。
在封鎖區的外圍,三十多名帶著塑膠手套的警察排成一行,每人手里拿著一個證據袋,從沙灘東側向西側一米米的搜索,撿拾那些現場留下來的證據。
上帝可以證明,任何一場凶殺案現場所遺留的證據,都不會比這里更多了,僅僅是第一輪搜索,警方就在這片不足千平的沙灘上找到了包括AK47、M16、伯奈利M1在內的各式槍械6支。
其它的,諸如手雷碎片、空彈殼、催淚彈套筒、被遺棄的空彈夾更是堪稱海量。
這些證據堆放在一起,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這片沙灘上剛剛發生過一場戰爭。
沙灘上找到的屍體一共有9具,海面上還有一艘燃燒著的游艇。
警方只在一個人的身上發現了能證明其身份的證件,那是一本護照,其中信息證明死者是哥倫比亞籍波蘭人,持有的三個月短期簽證。
現場遺留的槍械上,查不到具體的槍號,也沒辦法確定來歷,倒是從那些空彈殼上,可以看到“ZZZ”的標記──這個標記令聖保羅警方如臨大敵,因為這是墨西哥澤塔斯販毒集團的專用標志。
按照聖保羅警方的推測,這次事件的背後,應該是兩股境外販毒集團為爭奪巴西國內毒品分銷而發生的火並,至於說具體的內情,現在警方還沒辦法掌握──又或許永遠都沒辦法掌握。
在沙灘現場以北不到兩千米地方,是一片濃密的香蕉林,林地邊一座雙層的小別墅里,面色鐵青的巴諾羅正拿著一副望遠鏡朝沙灘的方向眺望──盡管有茂密的香蕉林遮擋著,他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巴諾羅可以對上帝發誓,他這輩子都沒盼望過有什麼人能命大一點,但在現在,此時此刻,他是真的希望沙灘那幾個躺著的人中,有一個或是兩個還能夠救過來,因為只有留下活口,他才能搞清楚這件事是誰做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被動背黑鍋。
沒錯,那些已經變成屍體的倒霉鬼都是來自哥倫比亞的毒販,按照原定計劃,巴諾羅應該在四十分鍾前與他們在前面那片野營沙灘上完成交易。
這次的交易量不是很大,全部算下來也只有可卡因磚四十千克,另外還有少量的大麻。
巴諾羅在做交易這件事上素來謹慎,按道理來說是不應該遲到的,但這次過來的路上偏偏就出了狀況,他們所走的由聖保羅通往桑托斯港的四號公路上發生了車禍,一輛大型運煤車打橫翻倒在公路上,堆得像小山一般的煤渣把一條原本就不是很寬敞的公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巴諾羅帶著人,好不容易等到公路疏通開,再趕到桑托斯港,已經比預定時間晚了整整四十分鍾,而他在接頭地點看到的,便是停滿沙灘的警車。
一場交易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巴諾羅感覺自己快要瘋了,他現在就算是有一千張嘴,也沒辦法在那些哥倫比亞人面前替自己辯解了。
聖保羅不是一座閉塞的城市,那些哥倫比亞人在這里肯定還有數不清的眼线,這件事目前估計已經傳到哥倫比亞東南部的叢林中去了。
此後,那邊會源源不斷的安排人過來,當然不是為了交易,而是為了要他巴諾羅的小命。
巴諾羅十多年來與哥倫比亞人做交易,約定交易地點、時間的方式都很隱秘,這一點上,他們采取的方式與李再安、吳興國他們聯系的方式相同,都是在報紙上發布夾藏暗語的小廣告。
這個暗語巴諾羅對誰都沒有提起過,所以怎麼接頭,怎麼交易,這一類的事情只有他和那些過來完成交易的哥倫比亞人清楚。
現在,交易出了問題,前來完成交易的哥倫比亞人全都死光了,這個黑鍋不由他來背還能由誰來背?
不,不!還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腦子里忽然閃過一线靈光,巴諾羅放下眼前的望遠鏡,浮腫泛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陰鷙,沒錯,那些秘魯人很可能也知道這個秘密,而且能夠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順利解決掉九個裝備精良的哥倫比亞好手再從容撤退,似乎也只有秘魯人有這樣的實力。
想到這些,巴諾羅心里激憤難當,他扔掉手里的望遠鏡,猛的轉過身,快步走到客廳中唯一的那部電話前面,抓起聽筒,飛快的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中的忙音想了很久才有人接聽,而且聽起來聲音很陌生:“喂,請問您找誰?”
“叫理查聽電話,”巴諾羅沉著嗓子說道。
“你是誰?”對面的人問道。
“我是巴諾羅,告訴理查,我需要他馬上來聽電話!”巴諾羅的火氣越來越濃,他覺得這次絕對是米薩爾一干人在陷害自己,他們或許是為了逼著自己跟他們做交易,亦或是打算借機除掉自己,總而言之,他們會有一個願意的。
“這里沒有一個叫理查的人,”對面的聲音沉默了幾秒鍾,淡淡的說道。
“混蛋,趕緊給我叫米薩爾過來,對,就是米薩爾·穆尼恩特,我知道他就在你旁邊,馬上讓他聽電話!”巴諾羅都快氣瘋了,他覺得米薩爾是在躲著自己,他心里有愧。
當然,理查就是米薩爾在聖保羅所用的化名。
對面的聲音又沉默了幾秒鍾,這才試探著問道:“好吧,米薩爾剛剛出去,您能不能把地址留一下,等他回來,我會請他馬上聯系您的。”
不對!
盡管心里填滿了憤怒,但巴諾羅還是察覺到了異常,米薩爾身邊都是一些粗人,他們可不懂的對別人用敬語。
心尖猛的被揪緊,巴諾羅屏住呼吸,幾乎就在這同時,電話聽筒里傳來隱隱約約的警笛聲,這個細微的聲音對於巴諾羅來說不啻於滅頂天雷,一股刺入肌理的惡寒從尾椎騰然升起,直逼後腦。
“喂,請您留一下地址,喂……”電話那頭還在不停的追問地址,而巴諾羅也忘記了掛電話,就那麼在電話機前面傻愣愣的站著,隱約中,他想到了前天晚上李再安同他說過的那番話。
“……你已經老了,帶著那些錢離開巴西,或是去澳洲,或是去別的什麼地方,安安穩穩的過完下半輩子比什麼都強……”
……
“……半個小時前,警方與緝毒署采取聯合行動,突襲了一座位於桑托斯港以北十三公里處的別墅,繳獲高純度可卡因四十千克,大麻六十千克。隨後,警方證實了這一次藏毒案件與近年來活躍在秘魯的北方人販毒集團有密切關聯,其組織內第四號人物米薩爾·穆尼恩特為此次事件的主要嫌疑人……”
“……秘魯警方對這一事件高度重視,由秘魯反恐緝毒專家組成的行動組已經飛往聖保羅,此後,兩國警方將在追捕米薩爾的行動中展開密切合作。另據秘魯官方消息,滕森總統對這次兩國家的聯合行動給予了高度關注,其發言人在此前召開的記者會上公布,秘魯緝毒部門已經在總統的督促下,將之前對米薩爾的通緝懸賞由五十萬美元提高到了一百五十萬美元……”
看著電視上打出的擠占了整個屏幕的米薩爾照片,李再安仰坐在沙發里,一手撫摸著下巴上長出的胡渣子,喃喃道:“150萬美元,誘惑力很大啊。”
“那你去領啊,反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藏身在什麼地方。”旁邊的茶幾邊上,陳錦正對著鏡子給臉上一道新傷敷藥。
在清晨的行動里,一顆激射的子彈擦著她右邊臉頰飛過,給她添了一道半寸長的傷口,幸好只是皮外傷,不會留下疤痕。
四對九的激戰僅僅持續了十多分鍾,完勝的結果一方面顯示了中國精銳陸軍,強悍的戰斗力和豐富的作戰經驗,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有了精良裝備做支撐。
就像陳錦,她的避彈衣上就有四枚打扁的子彈,其中一枚還恰好打在左胸的鋼板插片上,如果沒有這一件昂貴的重型防彈衣,她今天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子彈可不長眼睛,上帝不會偏愛任何一個人,從概率論上說,是生是死對誰都是對半分的。
“還是算啦,這錢還是給那些真正不要命的人去拿吧。”李再安聳聳肩,視线從電視上挪開,轉到陳錦的身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