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再安沒有猜錯,他們的確是在一輛集裝箱大卡上,車最後停下來的時候,外面有人將集裝箱打開,搭上坡板,用一輛拖車將救護車從車廂里拖了下去。
等到救護車出了集裝箱,李再安從車上下來,才發現他們竟然是在碼頭上。
碼頭北邊不遠處便是豪富與赤貧並存的巴西最大城市──聖保羅,這座從十九世紀就開始繁榮起來的城市,此刻已然陷入了沉沉的夜幕。
“嘿,保羅,”李再安正在遠遠眺望城市內的燈火霓虹,剛從車里艱難爬出來的馬諾羅招呼道,“過來,我給你介紹……”
李再安面無表情的回過頭,視线落在馬諾羅身邊的兩個人身上。
“這兩位是塞蒙和芭勒絲,”馬諾羅招呼李再安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笑道,“這是我的新朋友,保羅·安。”
塞蒙是個身材魁梧的黑人,留著光頭,一身警服顯然很不合體,緊緊包裹在身上,顯現出內里扎實的肌肉隆塊。
芭勒絲卻是個女人,一身貼近咖啡色的肌膚,顯現出其非洲裔的血統。
她的身上倒是沒有穿警服,上身一件無袖的緊身挎帶背心,下身一條卡其布的短褲,如此的裝扮將她柔媚卻充滿力感的身材曲线勾勒的畢現無遺。
“塞蒙·蓋斯勒,”聽了馬諾羅的介紹,塞蒙笑了笑,上來跟李再安擁抱了一下。
“芭勒絲·庫尼亞。”芭勒絲卻顯得有些冷淡,她上下打量李再安一眼,微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好啦,”馬諾羅拍拍他那雙胖手,嚷嚷道,“塞蒙,這里的事情交給你啦,車上還有一個活的女獄警,把她關進地牢里,別讓她跑了……”
馬諾羅伸了個懶腰,說道,“我現在只想要一杯濃濃的咖啡,再點上一支雪茄,在飄滿肥皂泡的浴缸里舒舒服服的泡上一整夜。”
芭勒絲似有意又似無意的看了李再安一眼,沒說什麼,轉身朝不遠處一輛銀灰色的轎車走去。
“走吧,我的保羅,讓我帶你去咱們的家里看看,”馬諾羅拍拍李再安的肩膀,推著他走向轎車,說道,“相信我,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嗅到最自由的空氣。”
車是一款半新不舊的奔馳300SE,也許是錯覺,李再安能嗅到車廂里一抹淡淡的曇花清香。
連日來為逃獄而繃緊的神經,在車子開動的那一刻松弛下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李再安靠在車座上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感覺中像是睡了一個世紀那般的漫長,李再安被一陣兒震耳的歡呼聲驚醒,他猛地坐直身子,下意識作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雙手護頭──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動作是怎麼來的,想想,大概是前身留在大腦皮層中的應激烙印。
“嗨,保羅,我們已經到家了。”馬諾羅還坐在身邊,他那張臃腫的大臉上充斥著興奮。
李再安朝車窗外看了看,車外是一條狹窄的小巷,此刻,這條光线昏暗的巷子里擠滿了人,轎車只能像蝸牛一樣在人群里緩慢的爬行。
擠在車外的人歡呼著朝前簇擁,時不時會有人揮舞著AK-74自動步槍湊上來,朝車里面窺探,一轉眼,又會有身材熱辣的女人,挺著裸露的胸脯朝車窗上擠蹭。
“歡迎來到莫里奧!我的朋友!”馬諾羅亢奮的大呼小叫,那副樣子就像是一個神降到了人間。
莫里奧,前身的記憶告訴李再安,這個名字屬於聖保羅南郊的一處貧民窟,在這個擁擠了近八萬人的貧民窟里,存在一個素來低調的毒梟“莫瑪”,說真的,李再安很難將馬諾羅這個胖子同“莫瑪”這個綽號聯系在一起。
綽號“莫瑪”的馬諾羅,十幾年前來到莫里奧的,當時他是一個落魄的水管工,整天起早貪黑的疏通聖保羅城市地下的汙水管道,每個月卻只有33美元的酬勞,還不夠到市中心那些奢華的餐館里喝一杯咖啡呢。
後來,不知怎麼搞得,馬諾羅就和當時的幾個朋友販賣起了毒品,生意迅速做大。
其間,那些和他一起走上這條路的朋友,相繼被警察逮捕或是擊斃了,最後,整個莫里奧就剩下了他這一股力量。
莫里奧的居民有很多人都恨馬諾羅,說他是魔鬼,但卻有更多的人喜歡他,因為正是有他的存在,貧民窟才在四年前用上了電,如今整個貧民窟家家戶戶的輸電线都是他出資安裝的。
在貧民窟的年輕人眼里,馬諾羅就是他們的偶像,是英雄,是對抗富人、接濟窮人的俠盜羅賓漢……類似這樣的話,李再安都是聽一個正在給他搓澡的年輕姑娘說的。
從某種程度上說,馬諾羅說的話沒錯,“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在莫里奧,他就是一個“神”,他在這里無所不能。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整整24個小時過去了,貧民窟外圍已經被聖保羅警局的警察包圍,前來緝捕馬諾羅的警察封堵了莫里奧的十幾個出入口,但他們先後發起的六次突擊,都被藏在貧民窟內的槍手們擊退。
馬諾羅已經放了話,不管是誰,打死一個警察就可以從他那里領到五萬美金,打傷一個三萬,擊毀一輛警車一萬。
前世的時候,李再安看到關於巴西剿滅毒販的新聞,往往都是調動數千軍警,在裝甲車和直升機的配合下才能突入貧民窟,當時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可是現在,當他看到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子,從馬諾羅手中拿走五萬美元賞金的時候,他算是徹底明白這個社會有多麼畸形了。
貧民窟那一棟棟集裝箱般的破房子,以及生活在里面的人,對於那些試圖進入這里的警察來說絕對是噩夢。
警察們不能對平民開槍,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某個看似無害的平民,會變成嗜血的槍手。
社會矛盾這種東西是無形的,可一旦聚積到一定程度,它就變成一股強大的扭曲力量,整個社會將被它擰成麻花那樣的畸形,就像馬諾羅對那些擁護他的年輕人所說的那樣:月薪33美元的人永遠不可能與月薪33萬美元的人和平共處,那些有錢人可以用錢解決一切問題,那我們怎麼辦?
毫無疑問,我們只有用暴力和鮮血來解決問題了。
馬諾羅自從起家之後就一直很低調,他的足跡絕少踏出莫里奧這片貧民窟,一年前他之所以會被警方逮捕,是因為自己人的出賣,幸運的是──當然,這種幸運只是對李再安而言的,那個當初出賣了馬諾羅的“自己人”,到現在都沒查出來。
盡管馬諾羅掩飾的很好,但李再安還是能看得出來,這個死胖子對他手底下那些人都不信任,即便是幫他從監獄里逃出來的塞蒙和芭勒絲也不例外。
這是一間略顯狹小的浴室,隔著一道雙扇的乳白色房門有一個同等樣式的客廳,從客廳的窗戶向外望,可以看到處在坡地上的大半個莫里奧貧民窟,那一棟棟透出昏黃光线的房子,雜亂無序的插建在坡地上,就像是一個個被遺棄的集裝箱。
眼前這個客廳就是屬於馬諾羅的,客廳右側那扇門里是他的臥室,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李再安便一直吃住在這個客廳里,客廳外面的巷道里,有不下二十個持槍的護衛。
李再安知道馬諾羅之所以信任自己,是因為自己底子很干淨,跟本地任何勢力都沒有瓜葛;心狠手辣,身上至少背著盡十條人命;之前的幾十年刑期,若是再加上這次越獄,這輩子估計都沒有離開監獄的機會了。
類似這樣的種種原因迭加在一起,馬諾羅更願意將他的人身安全維系在自己身上。
過去這二十幾個小時里,李再安的工作便是盯在這個客廳里,進來的每一個人都要經過他的搜身。
馬諾羅給了他一支通體黝黑的格洛克17全自動手槍,門後還藏了一支伯奈利M1自動步槍,可即便如此,馬諾羅在昨晚的夢中還是多次從噩夢中慘叫著驚醒。
說真心話,李再安對馬諾羅半點好感都沒有,不過他現在卻毫不介意給馬諾羅做一條忠誠的狗,昨天晚上他就想好了,他要做了一個馬諾羅這樣的黑幫大佬,而且要比他做的更好。
這世上只有兩種人能夠擁有權勢,一種是虛偽的好人,就像那些政客,另一種則是誠實的惡棍,就像馬諾羅。
李再安並不介意做一個惡棍,關鍵一點在於,他想做一個有權勢的人,為了實現這個目的,他現在需要馬諾羅的信任,需要這個“莫瑪”手中掌握的一切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