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里茲進入二樓客廳的時候,李再安正站在一扇蒙了半邊報紙的窗前朝外看,在他身後的客廳中央,住所內唯一的一個女人,也就是勞蒂尼,正跪在地毯上擺弄一個燃著的虹吸壺。
看到洛里茲進來,勞蒂尼拿過兩個咖啡杯,從虹吸壺里析出兩杯咖啡,小心翼翼的擺放在茶幾上,這才站起身悄無聲息的退出門外。
“昨天晚上馬爾索神父到我這來過,”李再安沒有回頭,卻知道洛里茲進來了,他仍舊看著窗外,嘴里自言自語般的說道,“他說教堂里的梁柱斷了一根,很危險,希望近期能夠翻新一下,核算過後,差不多需要三千美元的費用。”
毒販也需要有信仰,像在墨西哥,毒販們都是要拜祭毒梟守護神馬維德的,而在巴西,毒販的信仰還沒有那麼離譜,就如莫里奧貧民窟,居民和毒販一樣,基本都是信封福音派基督教的,李再安所說的馬爾索神父,便是貧民窟內唯一一座教堂的神父。
教堂的翻新費用來自於信徒的捐贈,而在莫里奧貧民窟,教堂需要的費用主要還是由莫里奧販毒組織提供的,過去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我考慮,馬爾索神父近年都六十七歲了,那座教堂比他的年紀都大,或許是時候做一下全面翻新了,你說呢,洛里茲?”李再安繼續說道。
從他所站的窗口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那座教堂,一如他所說的,這座教堂實在是太殘破了,就連教堂尖頂上的十字架都傾斜了。
“那可是需要不少錢。”洛里茲小聲說道。
“是啊,需要不少錢,”李再安轉過身,手掌揉搓著額頭,像是在苦惱這個問題。
洛里茲搓著雙手,說什麼都不肯再把話接下去,這話接不得,組織內的中層頭目之間早就有流言,說是巴諾羅將他回來幾個月收取的組織規費都存入了他自己在海外的秘密賬戶。
不過流言終歸是流言,在沒有得到最終的證實之前,即便是每個人心里都有疑慮,也沒有誰會傻愣愣的第一個提出來。
身為組織二號頭目的李再安,應該是有權力接觸到組織規費的,可他都為錢而發愁,那無疑就從側面證實了這個流言的真實性。
這種事干系重大,洛里茲即便是心里清楚,也決不願做第一個了解內情的人,所以他說什麼都不能接這個話題。
見洛里茲不搭腔,李再安也不介意,他很隱晦的透露出組織規費被巴諾羅轉移的信息,原本就沒想著洛里茲會公開表態,那也不符合他的構想。
李再安需要的僅僅是讓洛里茲知道這件事,如此就夠了,這個信息在一段時間內可能會作為一個秘密被洛里茲藏在心里,但終歸有一天他會忍不住泄露出去的。
按照心理學的說法,人是不可能永遠保守一個秘密的,因為保守秘密就等同於承受心理壓力,秘密的干系越大,心理壓力就越大,等到這份心理壓力足夠沉重亦或是一個恰當時機、恰當人物的出現的時候,秘密就會自然而然的作為一種宣泄心理壓力的方式泄露出去。
李再安現在還不想奪權,而洛里茲要將秘密泄露出去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或許等他將秘密泄露的差不多的時候,也就到了該將巴諾羅驅走的時候了。
“算啦,不說這些了,”適時的轉移開話題,就像剛才那個信息是無意中泄露出來的一樣,李再安說道,“這次找你過來,主要是想問問關於利賽特的事,對這個人的情況,你具體了解多少?”
“哦?”洛里茲倒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一時間有些猶豫,並不是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而是李再安根本就不該問。
利賽特是洛里茲聘用的律師,並不是與組織上存在司法委托關系的律師,洛里茲有很多私人的事情都會交給利賽特去處理,兩人之間就是這樣的關系。
李再安打聽利賽特的事情,洛里茲的心里哪會全無顧慮?
不過洛里茲的猶豫最多持續了幾秒鍾,並不是他多麼信任李再安,而是對於利賽特這個人,他實在沒什麼好說的。
他只知道這家伙是個律師,什麼案子都肯接,為了贏得訴訟,什麼手段都敢用,而且很有職業道德,關於當事人的秘密從不外泄。
另外,這個人也很有能量,他總能找到替他當事人頂罪的“職業囚犯”,之所以稱之為職業囚犯,是因為這些頂罪人似乎對監獄生活有一種變態的迷戀,就連殺人的罪責都敢朝身上攬。
他還能將一個活生生的當事人憑空蒸發掉,比如說某個逃犯,只要支付足夠的傭金,利賽特就能在兩三天的時間里給他變換一個身份。
這個憑空變出來的身份極其真實,一切必要的身份證明都有據可查,甚至連社會保險號碼、退休金賬戶、若干年內的信用卡消費記錄都有。
當然,他也負責洗錢,而且洗錢的手段直接、有效,洛里茲就曾經通過他洗過一筆30萬美元的巨款,利賽特當時只給了他一張里約賭馬會的博彩券,結果這張博彩券押中了二等獎,獎金恰好是30萬美元。
洛里茲對利賽特的簡要介紹似乎只能證明一點,那就是這個世界的地下王國要遠比人們想象的更加龐大,至少若是放在前世,李再安絕對想不到世上還真有專供他們這種人生活的空間。
話說這種事情在中國國內就很難想象,這是體制問題,不給犯罪人士活路的專制體制。
“我對這位利賽特先生很感興趣,這樣吧,明天他來的時候記得帶他來見我,我有些事情需要請他幫忙。”一句多余的廢話都沒有,李再安直接提出了要求。
“好的,我來安排。”洛里茲點頭答應下來,他估摸著李再安找利賽特幫忙的事,肯定與他的身份有關。
“保羅·安”這個人名所代表的身份還在被警方通緝呢,雖然說李再安不會在乎這種通緝,可若是能有另外一個合法身份的話,辦起事情來畢竟方便的多。
比如說他注冊Pai基金時所用的那個“李再興”,若是這個身份能夠變成真實存在的,有很多事情就簡單了。
“去做你的事吧,”端起面前已經微涼的咖啡,李再安擺擺手,輕描淡寫的打發洛里茲滾蛋。
濃香的咖啡就擺眼前,洛里茲卻沒撈著喝上一口,心思滿腹的出門上車,直到車子走出很遠,他還扭頭看著那棟破破爛爛的小樓──或許莫里奧真的快要換一個主人了,又或許……這根本就是無可避免的事實,而不是模棱兩可的“或許”。
……
離開莫里奧的利賽特與洛里茲一般的心事重重,巴諾羅染上深度毒癮的事,同樣給他造成了很大的思想衝擊,當然,他比洛里茲考慮問題要更深入一些。
作為莫里奧販毒組織的第一號人物,巴諾羅不可能是一個人生活的,就像剛才在他住所看到的,駐扎在那棟小樓周圍的武裝毒販估計不下二十號人。
而在巴諾羅的住所內,至少還有七八個與他整日廝混的女人。
在這麼一個復雜的環境下,巴諾羅又沒有刻意的隱瞞,他吸毒的消息竟然沒有傳出去,外界,甚至是莫里奧組織的中層頭目們都對此一無所知,這說明什麼?
毫無疑問,這就說明這個消息被某個人亦或是某些人刻意的封鎖了,而且這樣的封鎖還極其有效,類似這樣的有效則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巴諾羅所信任的那些保鏢,他住所內那些女人,很可能早就背叛了他並成為了別人的眼线。
這個躲藏在背後的人會是誰?
利賽特的眼前浮現出那張年輕但卻總是布滿陰霾、毫無表情的臉,這張臉屬於莫里奧販毒組織如今的二號人物“保羅·安”。
如果不出意外,也許要不了多久,莫里奧販毒組織,這個在聖保羅存活了十幾年的老牌販毒組織,很可能就要換一個新的領袖了。
利賽特駕車,沒有直接返回聖阿馬羅區,他在莫里奧貧民窟附近的幾個街區兜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圈子,最後鑽進了一家名為Prentydell的律師事務所。
律師事務所的首席律師辦公室內,有兩個體格健壯的印第安人在等著他,利賽特進門的時候,其中一個帶著墨鏡的家伙首先站起身,用地道的西班牙語問道:“利賽特先生,你是否給我們帶來好消息?”
“恐怕要讓您失望了,事實是,情況有了新的變化。”利賽特走到辦公室內唯一的那一張辦公桌後面,從桌子最下面的一個抽屜里翻出一堆文件夾,逐一的找了一遍,最後抽出一個紅色的夾子遞給對方,說道,“巴諾羅已經失去了對莫里奧的有效控制,你們的試探目標找錯了,這個人才是你們應該接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