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知道自己是個姑娘。
但她更希望自己身為男兒郎,威風凜凜,英姿颯爽,一眼就讓人發怵的男兒郎。
將頭發高高束起,林婉婉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暗嘆,這張臉忒女氣,一點兒也不硬朗。
這眉是不是太細啦,這眼怎麼上勾啦,這鼻子好秀氣啦,這嘴可真小……嘖嘖嘖,嫌棄。
殊不曾想,她本就是女兒身。
正想著要不要把眉描粗一些,房門就被人在外面大力拍了幾下,“婉婉你好沒有!”
聞聲,林婉婉氣鼓鼓地起身,跑過去一把拉開門,瞪著元恒:“都說了不許叫我婉婉,要叫我元野!”
元恒是武館里資質最好的男孩,大了林婉婉一個年頭,他和林婉婉從小一起長大,兩人就像親兄妹似的。
林婉婉嫌棄自己的名字過於溫婉,硬是給自己起了個名兒,謂元野。
“你就是婉婉,我才不叫你元野。”他抱著胸,眼珠子轉了一圈,“要想我叫你元野,那得先打過我再說。”
看著元恒得意的嘴臉,林婉婉踢了他一腳:“遲早打過你,你叫我干嘛?”
元恒躲過她這一腳,嬉皮笑臉的,“館主叫你呢。”
林婉婉一拍額頭:“該不會是查我課業吧,我昨晚練拳太晚給忘了!”
元恒幸災樂禍地跑遠了給她作鬼臉:“完咯完咯,婉婉完蛋咯!”
“臭元恒,叫我元野啊!”
“咧咧咧,才不叫!”
……
林婉婉自小隨外祖父生活在江南,這地兒養人,把她養得粉雕玉琢的,任誰見都夸她長得好。
可她偏生不滿意,成日跟著武館里的男孩兒一起練拳,學著她外祖父的北地口音,不僅如此,她還喜歡將自己扮作男兒。
還別說,不看那張臉,林婉婉扮起男裝來絕不輸給男兒。
就是學口音這事兒,她總能鬧出笑話,半吊子水平,常常江南北地混著來。
她的外祖父元山雖是條硬漢,但教出來的女兒可是大家閨秀,只不過同樣的路數一到外孫女林婉婉這里,竟是不管用了。
林婉婉靜不下心來學女紅,琴棋書畫更別再提,讓她去學堂五日能逃三回,到了後面,元山都妥協了,不過有時候還是會突襲檢查她的課業。
一想到昨晚沒完成課業,林婉婉就蔫了腦袋,她慢騰騰地走去館內的武器房,推門便見到元山在摸著一柄長戟。
不刻意壓聲,林婉婉的聲音脆生生的:“外祖父。”
元山搖著頭轉過面向林婉婉:“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敲門?”待看到林婉婉裝束,他蹙了眉,“怎的又穿這一身?”
林婉婉不怕元山這個人,就怕他罰自己做課業。
她討好地笑著湊到元山跟前:“這不是因為您是外祖父嘛,婉婉曉得分寸。”
“呵,小丫頭片子。”
元山點她的額頭讓她遠離自己,然後坐上主位,問她:“課業做了沒?”
果然!
林婉婉低著頭不敢看元山,哪還有往日的氣勢洪亮,極小聲地回:“沒有……”
“就知道。”
這語氣,不像是要生氣啊?!
林婉婉斗膽抬起頭來,卻看到元山正用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著她。
那個眼神,有憐惜,有心疼,有氣悶,有……不舍?
甚至,林婉婉似乎看到了閃爍的淚光。
她害怕了,愁著臉小心翼翼地上前:“外祖父,您…您怎麼了?”
元山伸出手來輕輕地摸著林婉婉的腦袋,滿是厚繭的手掌,林婉婉此刻卻覺得比水還溫柔。
他說:“婉婉啊,你怪你的爹娘嗎?”
林婉婉微怔,這個問題莫名讓她心慌,鼻頭隱隱泛酸,她如實作答:“……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林婉婉一直都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能像別的孩童一樣自小跟在爹娘身邊。
她是被遺棄了——
林婉婉有一個同胞阿姊,名作林卿卿。
林卿卿和她一前一後地來到這個世界,她是妹妹,身體卻強過姐姐太多。
不同於她的康健,林卿卿剛出生便面臨著夭折的危險。
元海棠,也就是林卿卿和林婉婉的娘親,當時便去求了梧林寺的全空方丈。
全空方丈道出的一番話,大意是林婉婉煞氣過重,壓了林卿卿的勢,若兩人不分開,林卿卿面臨的便只剩下死亡。
姐妹相生相克。
多可笑啊!
最後的結果,便是林婉婉被送回了元海棠的故鄉江南,由元海棠的父親元山來供養。
被拋棄,是應該難過,但林婉婉很慶幸能夠來到元山身邊,認識了元恒,認識了武館里的所有弟兄。
更何況,她的離開,救了林卿卿一條命。
可日子那麼長,總有那麼幾個瞬間,她也會想起遠在京城的親人。
是以,林婉婉也不知道自己怪不怪他們。
元山嘆了口氣:“他們現在要接你回京城了,你願意嗎?”
林婉婉蓄在眼眶里的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她聲嘶力竭地拒絕:“我不要離開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