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子玉逛運河這一天,李元茂向子玉借錢。少頃賬房送出八吊大錢,李元茂到手,心花盡開。又想道:“這些錢身上難帶,不如票子便當。”便叫跟他小使王保,拿了五吊大錢放在胡同口煙錢鋪內,換了十張票子,元茂一張張的點清了裝在檳榔口袋里,掛在衫子衿上。候不到吃飯,即帶了王保出門,去找他阿舅孫嗣徽。恰值嗣徽不在家,嗣元請進,談了一回,留他吃了便飯。元茂與嗣元是不大講得來的,又因嗣元常要駁他的說話,所以就坐了不長久,辭了嗣元,信步行去,心里忘不了前次那個彈琵琶的婦人。
行到了東園,只見家家門口,仍立滿了好些人。隨意看了兩三處,也有坐著兩三人的,也有三五人的,村村俏俏,作張作致,看了又看,只不見從前那個彈琵琶的。元茂的眼力本不濟事,也分不出好歹來,卻想到里頭看看;又因人多,且是第一次,心中也不得主意,不敢進去。再望到一個門口,卻只有兩人,走到門邊,見有一個漢子,從屋子里低下頭出來,一直出門去了。元茂心卻癢癢的,只管把身子挨近了門,一只腳踏在門檻上,望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那婦人生得肥肥的,烏雲似的一堆黑發,臉皮雖粗,兩腮卻是紅拂拂的。生得一雙好眼睛,水汪汪的睃來睃去。把個李元茂提得一身火起。只得彎著腰,曲著膀子,撐在膝上,支起頤兒,戴上眼鏡,細細的瞧那婦人。那婦人一面笑,一面看那李元茂,覺得比那些人體面干淨了好些:剃得光光的頭,頂平額滿,好像一個紫油缽盂兒,身材不高不矮,腰圓背厚,穿一件新白紡綢衫子,腳下是一雙新緞靴,衣衿上露了半個檳榔口袋,便對著點點頭道:“你能請里面來坐,喝鍾茶兒。”元茂心中亂跳,卻想要進去,又不敢答應。那婦人又笑道:“不要害臊。你瞧出出進進,一天有多少人,你只管進來罷!”元茂臉上已經脹得通紅,那婦人又笑道:“想是那小腦袋,准沒有進過紅門開葷,還是吃素的。”
門外那兩個人都笑了,有一個扯扯元茂的衣裳。元茂回轉頭來,見那人有三十多歲年紀,身穿一件白布短衫,頭上挽了一個長勝揪兒,手里把著小麻鷹兒,笑嘻嘻的道:“媳婦兒請你進去,你就進去,怕什麼?我替你掩上門,就沒有人瞧見了。”
李元茂咕嚕了一句,那人聽不清楚,又道:“你若愛進去,你只管大大方方的進去,咱們都是朋友,我替你守著門,包管沒有人來。你出來請我喝四兩,吃碗爛肉面就是你的交情。沒有也不要緊。頑笑罷了,算什麼事。”說著哈哈大笑起來。那一個穿著一件藍布衫子也道:“面皮太嫩,怕什麼,要頑就頑,花個三四百錢就夠了,那里還有便宜過這件事嗎?”李元茂被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心癢難熬,又說替他守門,更放心,便問道:“真好進去麼?我不會撒謊,實在是頭一回,怪不好意思的。”那拿鷹的一笑道:“有什麼進去不得?”就把元茂一推,推進了門,順手把門帶上,反扣住了,說:“你不要慌,有我們在這里,你只管放心樂罷。”元茂眯奚了眼,尚是不敢近前。那婦人站起道:“乖兒子,不要裝模作樣的。羊肉沒有吃,倒惹得老娘一身腥了。”說完已經掀著草簾,先進房子去了。只見屋子後頭又走出一個四十多歲,搶起一頭短發,光著脊梁,肩上搭一塊棋子布手巾,肮肮髒髒的,對著元茂伸手道:“數錢罷!”元茂怔了一怔,既到此,又縮不出去,脹紅了臉道:“我沒有帶錢。”那人道:“你既沒有帶錢,怎就路到這里來?想白頑是不能的。”元茂道:“我只有票子。”
那人道:“票子也是一樣,使票子就是了。”元茂沒法,只得從衫子衿上口袋內,摸出一張票子,是一吊的,心里想道:“方才那人說只要三四百錢,我這一吊的票子,不便宜了他?”
因對那人道:“票子上是一吊錢,你應找還我多少,你找來就是了。”那人一笑,把票子看了一看,即塞在一個大皮瓶抽內,仍往後頭去了。
這李元茂即放大了膽,掀起簾子進內,覺得有些氣味熏人。
見那婦人坐在炕上,一條席子,一個紅枕頭,旁邊一張長凳。
元茂就心里迷迷糊糊的,在凳上坐了。那婦人從炕爐上一個砂壺內,倒了一鍾半溫的茶,給元茂吃了,嘻嘻笑著。即拿出一個木盆子,放在炕後牆洞內。那邊有人接了,盛了半盆水,仍舊放在洞里。那婦人取下盆子來,蹲下身子,退下後面小衣,一手往下撈了兩撈。元茂聽得哐浪哐浪的水響,見他又拿塊干布擦了,掇過盆子,便上炕仰面躺下,伸一伸腿,笑對元茂道:“快來罷!”元茂見了欲心如火,先把衫子脫了,扔在凳子上,歪轉身子爬上炕來,那婦人卻不脫衣,只退下一邊褲腿,那元茂喘吁吁的,跪在炕上,就把那婦人那條腿抬了起來,擱在肩上。便把臉來對准那話兒看了又看,恰像個胡子吃了奶茶沒有擦淨嘴的,把手摸了一摸。那婦人見他如此模樣,便啐了一口道:“呆子,要玩就玩,??什麼?
就是你的老婆也是有這眼的,??上老娘氣來了。“元茂將要上去,只聽外面一聲響,像是街門開了,院子里一片吵嚷之聲,直打到簾子邊來。那婦人連忙推過了元茂,坐了起來,套上那邊褲腿,下了炕,出簾子去了。
這邊李元茂,唬得魂飛魄散,忙把褲子掖好,將要穿衣,簾子外打得落花流水,便有些人擁進來看,一擠把簾子已掉下地了。元茂此時急得無處躲避,炕底下是躲不進的,牆洞里是鑽不過去的,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越嚷越近,仔細一看,就是先前那兩個,見那穿藍布衫的像是打輸了,逃進屋子來,元茂一發慌了。那個拿鷹的即隨後趕來,兩人又混扭了一陣,外面又走進兩個人來解勸,不分皂白,把元茂一把按倒,壓在地下,元茂動也難動。只見那四個人八只手,把他渾身剝一個干干淨淨,一哄的散了。元茂脫個精光,幸而尚未挨打,始而想陽台行雨,此刻是做了溫泉出浴了。慢慢從地下爬起來,一絲不掛,兩淚交流,又不能出去。那媳婦兒與那要錢漢子,全沒有影兒,引得外面的人,一起一起的看,說的說,笑的笑,有的道:“亂了套兒了。”有的道:“這是好嫖的報應。”
元茂無可奈何,只得將草簾子裹著下身,蹲在屋子里,高聲喊那王保。原來王保只得十三四歲,見元茂進去,明白是那件事,便跑開頑耍去了。及到望得那兩人打進來,知道不好,卻不敢上前,便唬得躲在一棵樹後啼哭。此時見人散了,又聽得主人叫喊,即忙走進,見了元茂光景,便又呆了,說道:“少爺怎樣回去呢?”
元茂道:“你快些回去,拿了我的衣衫鞋襪及褲子來,切莫對人講起。就有人問你,也不要答應他,快些,快些!我回去賞你二十個錢買餑餑吃,須要飛的一樣快去。”王保飛跑的去了,不多一回,拿了一包袱衣裳來。元茂解下草簾,先把褲子穿了,一樣一樣的穿好,倒仍是一身光光鮮鮮的走了出來。那些閒人,便多指著笑話。元茂倒假裝體面,慢慢的走著,又回頭說道:“好大膽奴才,此時躲了,少頃,我叫人來拿你,送到兵馬司去,只怕加倍還我。”可憐李元茂錢票衣衫也值個二三十吊錢,還不要緊,出了這一場大丑,受了這些驚嚇,正在欲心如火的時候,只怕內里就要生出毛病來,也算極倒運的人了。
原來這兩人與那媳婦本是一路的,那些地方向來沒有好人來往,所來者皆系趕車的、挑煤的等類。今見李元茂呆頭呆腦,是個外行,又見他一身新鮮衣服,猜他身邊有些銀兩、錢票等物,果然叫他們看中了,得了些彩頭。元茂受了這場荼毒,卻又告訴不得人,無處伸冤。那時出出進進看的人,竟有認得元茂的在內,知系住在梅宅,又系孫部郎未過門的女婿,慢慢的傳說開來。過後元茂因王保失手打破了茶碗,打了他兩個嘴巴,王保不平,便將那日的事告訴眾人,從此又復傳揚開去,連孫亮功也略略知道了,自然過門之後,要教訓女婿起來。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孫嗣徽今日出門是找他一個親戚,系姑表妻舅,姓姬叫作亮軒,江蘇常州府金匱縣人,向辦刑錢,屢食重聘,因其品行不端,以致聞風畏惕。且學問平常,專靠巴結,因聲名傳開了,近省地方竟弄不出個館地來。只得帶了些銀錢貨物進京,希圖結交顯宦,弄個大館出來。於孫亮功誼有葭莩,遂送了一分厚禮,托其吹噓汲引。已經來了兩月,卻也認得數人,正是十分諂笑,一味謙恭。
若說作幕的,原有些名士在內,不能一概抹倒。有那一宗讀書出身,學問素優,科名無分,不能中會,因年紀大了,只得改學幕道。這樣人便是慈祥濟世,道義交人,出心出力的辦事,內顧東家的聲名,外防百姓的物議,正大光明,無一毫苟且。到發財之後,捐了官作起來,也是個好官,倒能夠辦兩件好事情,使百姓受些實惠。本來精明,不至受人欺蔽。這宗上幕十之內止有兩分。至於那種劣幕,無論大席小席,都是一樣下作,脅肩諂笑,□刺營求。東家稱老伯,門上拜弟兄。得館時便狐朋狗友樹起黨來,親戚為一黨,世誼為一黨,同鄉為一黨,擠他不相好的,薦他相好的。薦得一兩個出去,他便坐地分贓,是要陋規的。不論人地相宜,不講主賓合式,惟講束修之多寡,但開口一千八百,少便不就,也不想自己能辦不能辦。
到館之後,只有將成案奉為圭臬,書辦當作觀摩,再拉兩個閒住窮朋友進來,抄抄寫寫,自己便安富尊榮,毫不費心。穿起幾件新衣服,大轎煌煌,方靴禿禿,居然也像個正經朋友。及到失館的時節,就草雞毛了。還有一種最無用的人,自己糊不上口來,《四書》讀過一半,史鑒只知本朝,窮到不堪時候,便想出一條生路來:拜老師學幕,花了一席酒,便吃的用的都是老師的。自己尚要不安本分,吃喝嫖賭、撞騙招搖,一進衙門也就冠帶坐起轎來。聞說他的泰山,就在縣里管廚呢。這姬先生大約就是這等人了。
這日孫嗣徽請他吃飯聽戲,先聽了鳳台班的戲,帶了鳳林,揀了個館子,進雅座坐了。這姬先生倒有一個俊俏的跟班,年紀約十五六歲,是徽州人,在剃頭鋪里學徒弟的,叫作巴老英。
亮軒見其眉目清俊,以青蚨十千買得,改名英官,打扮起來也還好看。日間是主仆稱呼,晚間為妻妾侍奉。當下嗣徽見了也覺垂涎。二人點了菜,鳳林敬了幾杯酒,那巴英官似氣忿忿的站在後面。鳳林最伶透,便知他是個卯君,忙招呼了他,問了姓,叫了幾聲巴二爺,方才踱了出去,姬亮軒才放了心。如今見了京中小旦,覺比外省的好了幾倍:第一是款式好,第二是衣服好,第三是應酬好,說話好,因對嗣徽道:“外省小旦相貌卻有很好的,但是穿衣打扮,有些土氣,靴子是難得穿的。
譬如此刻夏天,便是一件衫子,戴上涼帽,進到衙門來一群的三四個,最不肯一人獨來,開發隨便一兩二兩皆可。“嗣徽道:”這麼便宜!若是一個進來,我便□東家牆而摟之可乎?“
亮軒笑道:“妹丈取笑了,東家的牆豈可逾得?就太晚了,二更三更,宅門也還叫得開的。”嗣徽道:“三更叫門,大驚小怪的,到底有些不便。你何不開個後門倒便當些,人不能測度的。”亮軒即正正經經的講道:“妹丈真真是個趣人,取笑得豈有此理。我們作朋友的,第一講究是品行,這後門要堵得緊緊的,一個屁都放不出來了,才使東家放心呢。”嗣徽尚是不懂,連問何故?一個是信口胡柴,一個是胸無墨水,弄得彼此所問非所答,直鬧得一團糟了,亮軒便不與他說。因問鳳林道:“你們作相公,一年算起來可弄得多少錢?”鳳林道:“錢多錢少是師傅的,我們盡取老爺們賞幾件衣裳穿著,及到出了師,方算自己的。”
亮軒道:“此時一年,師傅掙得錢多少呢?”
鳳林道:“也拿不定,一年牽算起來,三四千吊錢是長有的。”
亮軒吐出舌頭道:“有這許多?比我們作刑錢的束修還多呢!我如今倒也懊悔,從前也應該學戲,倒比學幕還快活些。我們收徒弟是賠錢貼飯,學不成的,十年八年,推不出去,即有薦出去的,或到半年三月又回來了。到得徒弟孝敬老師,一世能碰見幾個?真不如你們作相公的好了。”說著自己也就大笑。
嗣徽看這鳳林道:“鳳凰於飛,於彼中林,亦既見止,我心則喜焉。”鳳林笑道:“你又通文了,我們班子里,倒也用得著你。那個撂著鼻子禿禿禿狗才狗才的,倒絕像是你,何必這麼滿口之乎者也,知道你念過書就是了。”亮軒笑道:“此是孫少爺的書香本色。若是我們作師爺的,二位三位會著了,就講起案情來,都是三句不脫本行的,就是你們唱小旦戲的,為什麼走路又要扭扭捏捏呢?”
又問嗣徽道:“太親台今年可以出京否?”嗣徽道:“家父是已截取矣,尚未得過京察。今茲未能,以待來年,任重而道遠,未可知也。”亮軒道:“是道府兼放的?”嗣徽道:“府道吾未之前聞,老人家是專任知府的。”亮軒道:“知府好似道台,而且好缺多。太親台明年榮任,小弟是一定要求栽培的。”嗣徽道:“自然,自然。這一席大哥是居之不疑,安如磐石的了。”兩人說說笑笑,喝了幾杯酒。嗣徽道“今見大哥有一個五尺之童,美目盼兮。倘遇暮夜無人,子亦動心否乎?”這一句說到亮軒心上來,便笑道:“這小童倒也虧他,驢子、小妾兩樣,他都作全了。”嗣徽道:“奇哉!什麼叫作驢子、小妾?吾願聞其詳。”
亮軒道:“我今只用他一個跟班,璧如你住西城,我住南城,若有話商量,我必要從城根下騎了驢子過來。有了他,便寫一信,叫他送給官,便代了步,不算驢子麼?我們作客的人,日里各處散散,也挨過去了。晚間一人獨宿,實在冷落得很。
有了他,也可談談講講,作了伴兒。到急的時候,還可以救救急,不可以算得小妾麼?一月八百錢工食,買幾件舊衣服與他,一年花不到二十千。若比起你們叫相公,只抵得兩三回,這不是極便宜的算盤麼?“嗣徽道:”這件事,願學焉。
綏之斯來,盎於背,將入門,則茅塞之矣,如之何則可。而國人皆曰:若大路然。
吾斯之未能信,明以教我,請嘗試之。“鳳林不曉得他說些什麼,便送了一杯酒,又暗數他臉上的疙瘩,及鼻子上的紅糟點兒,共有三十余處,問道:”你到底說話叫人明白才好。我實在不懂得你這臉上會好不會好。我有個方子給你用香糟十斤,豬油三斤,羊胰一斤,皂莢四兩,銀硝四兩,鋪在蒸籠內,蒸得熟了。
你把臉貼在上面,候他那糟氣鑽進你的面皮里來,把你那個糟氣拔盡了。“嗣徽道:”放你的屁中之屁,你想必糟過來的,我倒要聞聞你的臉上有糟香乎,無糟香也。“
便把臉貼了鳳林的臉,索性擦了兩擦,鳳林心里頗覺肉麻,臉上便癢起來,把手指抓了一回,便道:“好,把你那紅癬過了人。”
腮邊真抓出一個小塊來,把嗣徽臉上掐了一下。嗣徽笑道:“你說我過了你癬,為什麼從前不過,今日就過呢,未之過也,何傷也。”又把鳳林抱在膝上道:“有兔爰爰,實獲我心。”
鳳林把嗣徽臉上,輕輕的打了一掌,兩個眼瞪瞪兒的說道:“人家嫌你這紅鼻子,我倒愛他。”索性把嗣徽的臉捧了亂擦,跳下來笑道:“也算打了個手銃罷。嗣徽趕過來,要擰他的嘴,鳳林跑出屋子,嗣徽趕出去,鳳林又進來了,嗣徽便狠起那斑斑駁駁的面皮道:”你若到我手,我決不放你起來。“亮軒替他討了情,敬了一杯酒,夾了兩箸菜,嗣徽方才饒了鳳林。
鳳林又敬了亮軒幾杯,那個巴英官紅著臉,在廓下走來走去。姬亮軒叫他來裝煙,他也不理,又去了。嗣徽見了說道:“大哥,方才小弟要請教你的話,我只知泌水洋洋,可以樂飢。
至於蒸豚之味,未曾嘗過,不識其中之妙,到底有甚好處,與妻子好合如何?
“亮軒笑道:”據我想來,原是各有好處,但人人常說男便於女。“嗣徽道:”
你且把其中之妙談談,使我也豁然貫通。“亮軒笑道:”這件事只可意會,難以言傳,且說來太覺粗俗難聽。我把個坐船坐車比方起來,似乎是車子輕便了。
況我們作客的,又不能到處帶著家眷,有了他還好似家眷。至於其中的滋味,卻又人人一樣,難以??述。有一幅對子說:“瘦寬肥緊麻多糞,白濕黃干黑有油。
最妙的是油,其次為水。至於內里收拾,放開呼吸之間,使人骨節酥麻,魂迷魄蕩。船之妙處,全在篩簸兩樣。不會篩簸的,與攣櫞無異。若車一軒一蹬,則又好於船之一篩一簸,其妙處在緊湊服貼。“
尚未說完,鳳林便紅臉道:“你這個趕車的,實在講得透徹。
你那輛車是什麼車?像是輛河南篷子車。罰你三杯酒,不准說了,說得人這麼寒。“嗣徽道:”快哉,快哉!竟是聞所未聞。小弟船倒天天坐的,車卻總坐不進。到了門口,竟非人力可通,又恐坐著了糞車,則人皆掩鼻而過矣。“亮軒笑道:”也有個法子,就是糞車,也可坐得的。大木耳一個,水泡軟了,拿來作你的帽子,又作車里的墊子,那管糞車,也就坐得了。“嗣徽大樂道:”領教,領教。“對著鳳林道:”我明日坐一回罷。“鳳林啐了一口道:”不要胡講了。
天已晚了,我還有兩處地方要去呢。吃飯吧。不然,我就先走了。“姬亮軒因同著相公吃酒,知道他的巴英官要吃醋,不敢盡歡,也就催飯,吃了要散,嗣徽只得吃飯。大家吃畢,嗣徽拿出兩張票子共是五吊錢,開發了鳳林,合著點子牌一張的麼四。又算了飯帳,各自回去。
此回書何以純敘些淫褻之事,豈非浪費筆墨麼?蓋世間實有些等人,會作此等事。又為此書,都說些美人、名士好色不淫。豈知邪正兩途,並行不悖。單說那不淫的不說幾個極淫的,就非五色成文,八音合律了。故不得已以鑿空之想,度混沌之心,大概如斯,想當然耳,閱者幸勿疑焉。要知孰正孰邪,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 回說新聞傳來新戲 定情品跳出情關
這回書要講顏仲清、王恂二人。這一日在家,仲清對王恂道:“你可知道,這幾日內出了許多新聞,你聽見沒有?”王恂道:“那兩天因你弟妹身上不好。
我天天候醫生,有些照料,沒有出門。“仲清道:”我昨日聽得張仲雨講的,有個開銀號的潘三,從三月間想買蘇蕙芳作干兒子。頭一回是拉著張老二同去纏擾媚香,沒有法兒,媚香故意殷殷勤勤。待那潘三借了他二百吊錢,聽得說要敬他皮杯時,假裝魚骨鯁了喉。後來把他們灌得爛醉,竟到不省人事,卻叫他們在客房內同睡。那姓潘的便滾了下來,在自己鞋里撒了一泡溺,後來醒了。查起來,他家說被華公子叫了去,姓潘的吵了一夜,沒有法兒也只得回去。到四月里又去鬧他,偏偏碰著假查夜的來,唬得潘三跑了,倒丟了一個金鐲。“王恂笑道:”
媚香原是個頂尖利的人,就是湘帆能服他。這潘銀匠自然要上當的。“仲清道:”
還聽得那個李元茂,在東園鬧了一個大笑話。“王恂道:”怎麼樣?“
仲清道:“有人看見李元茂在土窯子,一個人去嫖,被些土棍打進去,將他剝個干淨。李元茂圍了草簾子,不能出來,惹得看的人,把那土窯子都擠倒了。後來不知怎樣回去的。”
王恂道:“有這等事?或是人家糟蹋他,也未可知。”
仲清道:“張老二的蔡升目睹,也是仲雨講的。”王恂道:“李元茂外面頗似老實,何至於此?”仲清笑道:“老實人專會作這些事,不老實的,倒不肯作的,近日被你那個蟲蛀舅爺領壞了。”王恂笑道:“都是你的好作成,若論女貌郎才倒是一對。只我那泰山、泰水聽見了,是要氣壞的。”仲清道:“我還聽得說,那魏聘才進了華公府,就變了相,在外邊很不安分:鬧了春陽館,送了掌櫃的,打了二十還不要緊。又聽得陸素蘭對人說,魏聘才買出華公府一個車夫,一個三小子,去糟蹋琴言,直罵了半天。琴言的人磕頭請安陪了不是,又送了他幾吊錢才走。”王恂道:“奇了,這幾天就有這許多事。我們從前看了這兩個人都是斯斯文文的,再不料如今作出這些事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仲清道:“我又聽得一件快活事,庾香與琴言、素蘭倒游了一天運河。近日他們二人病都好了。”
王恂笑道:“庾香竟公然獨樂起來,也不來約我們一聲。”仲清道:“是素蘭請他與琴言相會,各訴相思,外人是不可與聞。”王恂道:“我真不知庾香、琴言之情,是何處生的?世間好色鍾情,原是我輩。但情之所出,實非容易。豈一面之間,就能彼此傾倒?想起正月初六那一天,庾香只見琴言一出《驚夢》,猶是不識姓名,未通款曲。及怡園賞燈之夕,就有瑤琴燈謎為庾香打著,因此度香就請庾香與琴言相會。聞寶珠講,那一天先將個假琴言勾搭庾香,庾香生氣欲走,而真琴言始出,已是兩淚交流,此心全許。以後偏是會少離多,因之成病,人皆猜是相思。即媚香生日這一日,琴言因病不來,庾香便覺著心神不定,後來生起病來。據我看來,庾香即是一個鍾情人,也想不出這情苗,從何處發出?似乎總有個情根。在琴言則更為稀奇,於大千人海中,驀然一盼之下,即纏綿委曲,一至於此,令我想不出緣故來。若是朝夕相見熟識性情脾氣,又當怎樣呢?他們兩個人真是個萍水相逢,倒成了形影附合,這難道就是佛家因果之說乎?”仲清道:“他們兩人的情,據我看來,倒是情中極正的,情根也有呢。我說給你聽,這至正的情根,倒是因個不正的人種出。我問過庾香之傾倒琴言,在琴言未進京之前,那魏聘才是搭他們的船進京的,細細講那琴言的好處,庾香聽熟了,心上就天天思想,這就是種下這情根了。後來看見琴言之戲,果然是色藝冠群,又聞其人品高傲,性情冷淡,愛中就生出敬來,敬中愈生出愛來。若從那日一筆勾消,永不見面,就作了彩雲各散了。偏有天作之合,又出了一個度香,從中作氤氳使,將假試真,探微燭隱,遂把個庾香的肺腑,攝入琴言心里。設那日庾香為假琴言所誤,則琴言也就淡了。你想一想:一個人才見一面就能從他的相貌,想出他的身分來,說我愛你者,為你有這容貌,又有這身分;若徒有容貌而無身分,也就不稀奇了。這兩句在他人聽了,也還不甚感激,而琴言之孤高自賞,唯恐稍有不謹,致起戲侮之漸。不料偶一見面,如電光過影之梅公子,即能窺見我的肺腑。
又想人之所愛唯在容貌而已,而愛我容貌之心,究竟是什麼心,雖未出之於口,未必不藏之於心。就算也沒有這片心,但世間既愛此人,斷無愛其拒絕,反不愛其逢迎之理。所以庾香一怒,而琴言之感愈深;琴言一哭,而庾香之愛彌甚。
雖然只得一面,他們心上,倒像是三生前定,隔世重逢,是呼吸相通的了。此即是庾香、琴言之情根,似已支支節節,布得滿地,你尚說沒有麼?但又聞寶珠講,琴言留意庾香,已在怡園未會之前,就是初六那一天望見庾香之後,便恍恍惚惚,思及夢寐,這卻猜不透,因果之說容或有之。“王恂道:”吾兄之論,如楞嚴說法,絕無翳障,以此觀庾香、琴言之情,正是極深極正,就在人人之上了。若湘帆、媚香之情,較之庾香、琴言,又將何如呢?“仲清笑道:”那又是一種。我看湘帆之愛媚香,起初卻是為色起見。已花了無數冤錢,一旦遇見這樣絕色,故辱之而不怒,笑之而不恥,猶之下界凡人,望見了天仙,自然要想刻刻去瞻仰的。
及到媚香憐其難訴之隱情,感其不怨之勞苦,似欲稍加顏色,令其自明。及親見湘帆吐屬之雅,容貌之秀,而且低首下心,竭力盡命,又不涉邪念,一味真誠,故即被他感動。到感動之後,自然就相好。既已相好,則如漆投膠,日固一日的了。溯其見面之初,湘帆則未必計及媚香之身分,但見其容貌如花,自然是柔情似水。及看出媚香凜乎難犯,而且資助他,勸導他,則轉愛為敬,轉敬為愛,幾如良友之箴規,他山之攻錯,其中不正而自正,亦可謂勇於改過,以湘帆比起庾香來,正如子雲、相如,同工異曲。世唯好色不淫之人始有真情,若一涉淫褻,情就是淫褻上生的,不是性分中出來的。譬如方才說的潘三,心上也是想著媚香,難道說他也是鍾情的不成?“王恂道:”也要算情,若說不是情,他也不想了。“
仲清笑道:“潘三若有情,倒絕不想媚香,其想媚香正是其無情處。”王恂笑道:“此語有些矯強了!不過情有邪正,潘三之情,是邪情、淫情,非湘帆可比。
若定說他於媚香毫沒有情,又何至三回五次,這麼瞎巴結呢?“仲清笑道:”
這最容易解說的。潘三若於媚香真有情,又何必定要他作干兒子,不過與其來往來往,作個忘年小友,不涉邪念。如今假使媚香得其銀號而不遂其歡心,吾恐潘三必仇恨媚香,深入骨髓,豈有鍾情之人於所愛之中,又加得上些所惡麼?就有些拂意之處,本是我去拂他,並非他來拂我,以此人本不好如此事,所以拂起我的意思,於人乎何尤,於愛乎何損,這才是個有情人。若情字走到守錢虜心上來,則天上的情關也要去舊更新,另請情仙執掌了。“說得王恂心思洞開,不禁撫掌大笑道:”吾兄說出如此奧妙,令我豁然開郎,真可謂情中之仙,又加人一等矣。“
王恂又問:“度香之情,為何等情?”仲清道:“度香雖是個大紈褲,然其為人雍容大雅,度量過人。愛博而不泛,氣盛而不驕。且無我無人,涵蓋一切,是情中之主人。”因又道:“蕭次賢如野鶴閒雲,尚有名士結習。但其純靜處,人不能及。終日相對,娓娓無倦容,其情可見在此。竹君恃才傲物,卓犖不群。
唯用情處為甚懇摯,雖其狂態難掩,而究少克伐之心。卓然如雲行水流,隨處遇合,竟無成心,凡事出以天趣。且辭鋒尖利,而獨於所好者,便不忍加一刻薄語,亦其情有專用處。前舟與閣下,大致相似,和平渾厚,藹然可親,所謂寧人負我,毋我負人者也。至於我亦非忘情,但不能輕易用情。用時容易,到完結處便艱難。
若使孟浪用之,而無歸束,則情太泛鶩,反為所累。莫若將自己的情,暫借與人,看人之用情處,如有欠缺不到,或險阻不通,有難挽回難收拾處,我便助他幾分,以成彼之情,究以成我之情。總之情字,是天下大同之物,可以公之於人,不必獨專於我也。“王恂道:”此等學問是極精極大的了,是能以天下之情為一情,其間因物付物,使其各得其正。推而言之,殺身成仁,舍生取義,也是這個念頭。
若觀粗淺處,則朱家、郭解一輩,是以自己之情,借與人用,吾兄又是個情中之俠了。“仲清道:”何敢當此謬贊。但人性各有所近,不能強使附合。即我在度香處,聞得那個華公子的舉動,雖未與之謀面,但其豪爽是常聽見的。我知其用情闊大,與度香同源異流,所以度香常贊他,也很佩服他。至若魏聘才、馮子佩、潘三等,真可謂情中之蠹,近其人則蠹身,順其情則蠹心。天生這班人,在正人堆里作崇。還聽得有個奚十一,專愛糟蹋相公,有一個木桶哄人,不到手不歇,受其荼毒者不少。前日琪官竟為所騙,幸其性烈,毀其木桶而出,雙手竟刮得稀爛,至今尚未全好,此是情中的盜賊。若你那位蟲蛀的舅爺與你那位貴連襟,則道地是個糊塗蟲,不知情為何物,正是悲愉哀樂悉與人異者也。“
王恂笑道:“這幾個廢物,心孔里不知生些什麼東西在內,世間的丑態叫他們作荊孫老大又來了一個妻舅,前日來拜過的,也似聘才一輩人,然尚沒有聘才伶俐,將來一定要鬧笑話的。”
仲清道:“‘蟲蛀的千字文’要給他吃碗墨水,才好免得隨口胡言。”王恂道:“李元茂吃什麼呢?”仲清笑道:“李元茂顢顢頇頇,七竊閉塞,要吃大黃、芒硝,方才打得通他這些濁汙。”王恂又問仲雨,仲清答道:“在可善可惡之間,尚識好人,天良未昧。”二人剛說得有趣,忽見李玉林同著桂保來,見過了,遂即坐下,因問道:“這兩日不見你們出來,在家作些什麼?”王恂道:“也常出去的,我倒總不見你們。”桂保道:“我們近日在怡園演習新戲。”仲清道:“什麼新戲呢?”
玉林道:“聞得六月初六日荷花生日,華公子要來逛園。度香為他是愛聽戲的,即與靜宜商量。靜宜說:”華公子是愛新鮮熱鬧的,若說尋常的戲,他都已聽過,而且這幾個班子也未必能賽過他的八齡班。我想不若把各班中,挑出幾個來,集個大成班,我再譜出些新戲來,便不與外間的相同,也就耳目一新了。‘“仲清道:”這倒很好。但不知戲文何如,是些什麼戲呢?“玉林道:”我聽見從前有個才子,叫作毛聲山,撰出了幾個戲目,卻沒有作成曲,名叫作《補天石》:“仲清笑道:”口惡,此是毛聲山哄人的,止於批《琵琶記》內題出這幾個戲名是:《李陵返漢》、《燕丹滅秦》、《諸葛延年》、《明妃歸漢》等事,共有八九種。“玉林道:”如今靜宜又添了四種是:“《金谷園綠珠投樓》、《馬嵬驛楊妃隨駕》、《李謫仙夜郎奉詔》、《杜拾遺金殿承恩》,這四本戲更覺熱鬧,差不多要全部出常”仲清道:“這四種更妙,為普天下才子佳人吐氣。馬嵬賜繯之事,千古傷心。且羯胡之叛,禍在國忠,於玉妃何罪?那些叢書裨史,盡系道聽途說,遂玷汙宮闈。即洗兒一事,新舊《唐書》皆所不載,就見元微之輕薄之詞有’金雞帳下洗兒時‘一句,後人遂以為確據,甚屬可恨。且奸相伏誅,六軍可發,是件順情合理之事。這陳元禮上無憂國之心,下無束師之律,罪應摒棄。若要將這些事翻轉來,此外尚多呢。”王恂道:“在怡園演習的共有幾人?”
桂保道:“旦腳十個,此外生、淨、老、丑有二十余個,是五六班湊成的。”
仲清道:“旦腳十個是誰?”桂保道:“我們兩個之外,尚有瑤卿、媚香、香畹、靜芳、瘦香、小梅,後來又添了玉儂、玉艷,共是十個。”王恂道:“這就是十美班了。”桂保道:“陪客尚未定,你們是一定在數的。聽得度香已寫書子到保定府去,請前舟回來商議,只怕就是這件事。”王恂道:“也近了,今日已是二十六日了,還有十天,就演得全這些新戲嗎?”玉林笑道:“你好記性,還有個閏五月,難道一月多,還演不出來?”王恂笑道:“我真糊塗,靜坐了幾天,真是山中忘甲子了。”仲清道:“聽說琴言患病未好,如今能去演習嗎?”玉林道:“你還不知玉儂那日在運河游了一天,忽然的病就好了。”王恂道:“此是人逢喜氣精神爽了。”仲清道:“那琪官不是壞了手,如今想也好了。”玉林聽得仲清說起此事,便低了首,春山半蹙,遠黛含顰,又有些怒態。王恂、仲清等不解其意,因問道:“佩仙緣何發惱起來?”桂保見問,對仲清道:“都是你問起琪官,觸起他的傷心事來。”仲清忙問何事?玉林不語,桂保就把奚十一送坊之事述了一遍,聽得仲清、王恂大怒起來,同說道:“天下竟有這等人,叫他們怎樣過得日子?”桂保道:“如今躲在天津未回呢,只怕終久還要回來的。”仲清道:“這奚十一到底是怎樣人?”桂保道:“奚十一的出身倒不小呢,聽得說他祖上是洋商,他祖老太爺作到布政司,得了軍功。他父親蔭襲雲騎尉,由守備起來,在軍營出力,今作了提台。度香說與他有世誼,因鄙其為人,是以不與往來。
從前華公爺作大經略,平倭寇,徐中堂是副經略,同在軍營。那時老奚才作四川游擊,是華公爺、徐中堂保舉起來,即得了副將,旋升總兵,前年又升了江南提督。籍系廣東嘉應州,家道甚豐,足有正千萬的事業,又在省城當了個洋行總商。
他共有兄弟十二人,有作官的,有當商的。他本要捐個道台,因花動了銀子,湊不上來,只捐了個知州,差不多也要到班了。“王恂道:”是了!是了!我們老人家也認識,又叫作奚老土,因他帶些鴉片煙土來,賣了一萬多銀子。“玉林、桂保坐了一回要去。王恂道:”忙什麼,吃了飯去罷。天也不早了。“就命書童到廚房吩咐去了。
少頃,夕陽西下,仲清叫人卷起簾子,就把桌子挪到廓前,擺了四個座兒。
王恂道:“便飯,沒有為你們添菜,我這里卻比不得度香。”桂保道:“好說,你的便飯我也吃得記不清了,東成居也作不出來。度香處也過於糜費,其實如何吃得這麼許多。”說完就同坐了。廚房內聞得有相公,便多備了八個碟子,添了四樣菜。先把黃酒、小吃送上來。玉林、桂保各敬了酒,便談談講講,淺斟低酌了一回。仲清、王恂又問了些近日的事,見玉林不肯喝酒,因問道:“你的酒量很好,為什麼今日不喝?”
玉林道:“這兩天嗓子啞了,受了熱,所以不敢喝酒。”仲清又叫拿些水果出來,仲清道:“喝酒不行令,是斷不能爽快的。人少又行不得什麼令。”桂保道:“我們行那個《貼翠令》罷。”王恂道:“也好。”就叫拿出骰子來。行了一回,各人卻也吃了許多。
方才王恂日間聽了仲清品評各人的情境,因想起《花譜》中諸旦都也講究情分的。因問玉林、桂保道:“你們此刻在怡園演習,那十個人,你可曉得他們有幾種情性,脾氣是那個最好相與,可講得來麼?”桂保道:“這十個卻也好幾樣,內中就是玉儂脾氣冷些,其余沒有什麼脾氣。”玉林道:“講情性風雅,心地聰敏,不慕勢利,意氣自豪,是瑤卿。一塵不染,靈慧空明,胸有別才,心懷好勝,是媚香。溫文俊雅,出言有章,和而不流,婉而有致,要算香畹。言語爽直,風度高超,雅俗咸宜,毫無拘束,是靜芳。恬靜安詳,言語妥貼,是瘦香。
心靈口敏,儀秀態研,是小梅。泛應有余,風流自賞。“把嘴向著桂保道:”
這是他。別有會心,人難索解,海枯石爛,節操不移,這是玉儂。把潔守貞,不計利害,是玉艷。至於我則無長可取,碌碌庸人,使人嫌棄的,就是我了。
“桂保道:”這是你自己不好下贊語,這考語待我出吧:芳潔自守,風雅宜人,不亢不卑,無好無惡,這些是佩仙。“仲清、王恂同道:”這考語出得很切,足見蕊香近日識見又長了好些。“玉林道:”我卻當不起這考語。“王恂道:”還有幾個人索性請你批評批評。“桂保笑道:”是誰?“王恂道:”蓉官、二喜、玉美、春林、鳳林,這些人又是怎樣?“桂保笑道:”這又是一路,不與我們往來的。
我們是玉虛門下弟子,是興周伐紂的,他們是通天教主門人,是助紂為虐的。
這些人是龜靈聖母、申公豹等類,卻也有些旁門左道的神通,倒也利害。我們那一日運氣不好?與他們同席,便小小心心的待他,斷不敢取笑他一句。即如佩仙的事,不是蓉官攻出來的?琪官的苦,不是二喜作成他的?還有我們這個杜玉儂,我倒替他擔心。他見一個,便得罪一個,他的冤家竟不少了。他的記性又平常,尋常會過的,歇幾天見面就想不起來。人人恨他的架子大,臉面冷,不會應酬,就是對著度香,也是冷冷的。唯聽得心上只有一個梅公子,是生平第一知己,竟會眠思夢想得害起病來。這梅公子是誰呢?“仲清道:”難道你還沒有見過這人,怎麼想不起來?“
王恂道:“媚香生日,那一位頂年輕,生得頂好的,就是梅公子,號庾香。”
桂保想了一想,道:“是了,是了,果然不錯。論容貌與玉儂一對,但他倒合得來玉儂這脾氣嗎?”玉林道:“那一天玉儂沒有來,怪不得那位梅公子是無精打彩的,話也不說,酒也不喝,略喝了幾杯,就出席躺著去了。後約定到瑤卿家里去,他答應了,也沒有來。王恂道:”聽得前日他倒與素蘭、琴言逛了一天運河呢。“桂保點點頭道:”口惡!怪不得玉儂回來病就好了。“當下四人說說笑笑,已過了二更,桂保、玉林也要回去,就告辭了,各自上車而回。仲清、王恂又談了一回,各自回房不提。下回是怡園請客,演出新戲,不知華公子看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