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誰來將我深埋(二)
舒寧仰起頭,拉開與她的距離,冷靜道:“知道,沈晗。”她拒絕的意味溢於言表,沈晗卻不打算放過她。
她越退,沈晗越是挨近。
退無可退時,她忍著想打人的衝動,話憋出了口:“學姐,你太近了。”沈晗不以為意,嗤笑一聲。
“你可別躲。”
沈晗的語調異常溫柔,她聽著,背後的汗毛卻根根豎了起來。
無端的,她覺得沈晗在警告她,只要她不照做,下一秒就會出現她不願看到的結果。
沈晗捏住了她的兩頰,逼得舒寧不得不與她對視。
她低下頭,一點點親上了舒寧的嘴角。
悱惻的纏綿令舒寧備受煎熬。
如果現在推開沈晗,她就會錯失攻略的最佳時機;如果不推開,日後遇見阮玟,她便沒了資格再站在阮玟身旁。
“學姐!”
最後一秒,她閉上眼,別開了臉。
沈晗親在了她脖頸處。
沈晗咿呀笑著,纖纖素指蜿蜒而上,解開了她腹部的扣子。
沈晗曖昧不明地微彎嘴角:“寧兒是有喜歡的人了?”
她半張開眼,沈晗完美的側臉被勾勒了出來。
腹部冰涼的觸感絲絲麻麻,她抬眼時,沈晗纖長的睫毛也緩緩抬起。
四目相接,寂靜的空氣中飄蕩有無聲的清香。
驀地,她眨了一下眼睛,唇上一片柔軟。
沈晗認真地親吻她,她腦子里卻炸開了。
她忽然感覺四肢無力,即使想推開沈晗,也做不到。
沈晗倒也不客氣,抓起她的手,直接與她十指相扣。
她吻得很認真,舌尖與舌尖之間,還殘留有一點淡淡的草莓味。
那天究竟是以什麼樣的表情離開的,她記不太清了。
後來再回想起時,僅僅清晰記得沈晗鼻尖寒涼的溫度。
匆忙逃離後,舒寧回到自己訂的房間,關緊門,生怕什麼人出現在門後。
她捂住心口,噗通的心跳聲緊挨著,一下接著一下,不給人留下喘息的機會。
房間里的燈沒有開,她等了許久,與濛濛黑夜大眼瞪小眼。
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氣,雙腿乏力坐在了地上。
木地板巋然不動,坐下去時,像裸著肌膚,貼在鐵板上一樣。
沈晗交疊著雙腿,歪著頭,盯著敞開的門口思索了許久。
她拿出紙袋里的草莓,捏起一顆放進了嘴里,腮子鼓動。
噎下後,她舔了一圈濕潤的唇瓣,而後加深了笑容:“還是這樣的寧兒可愛。”
王新寧過去二十幾年,除了在上學這件事情上抗爭過外,其余的所有事,她都沒有違背父母。
這倒不是她有多聽話,而是王父王母折磨人的手段,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高明。
小時候,她如果鬧,在外人眼里,他們會展現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一但脫離人群,回到四四方方的院子時,他們又會換上另一副面孔。
那時最常用的手段,無非就是餓她肚子。
經歷相同的幾次事件之後,她就學乖了。
他們愛面子,不到萬不得已,她從來不會在其他眼里,落了他們的臉。
久而久之,他們管不住王慶軒,便習慣拿她來開刀。
好比如有一次,她下晚自習回來晚了,簡單吃了一點晚飯後,他們要她把所有的碗都洗一遍。
她沒有爭,安靜照做。
洗完後,王母挑剔地檢查,一點瑕疵都不放過。
炕上,王父盤著腿,抽著煙斗。
他的眼睛凹得更下了,血絲混雜在眼白里,昏暗的黃光打在他臉上,整個人看起來陰森可怖。
他直言,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根本嫁不出去。
那天晚上,她作業沒寫成,倒生生挨了一晚的責罵以及嘲諷挖苦。
等到幾天後,她才知道,那天原來是王慶軒偷了家里的錢去抽煙喝酒了。
她不過是個用來泄憤的羔羊。
於是她給人留下了逆來順受的印象。
但這可不是舒寧喜歡的。
不斷振動的手機毫不氣餒,一次次響起,到了後面,睡得很死的舒寧才閉著眼爬了起來。
她記得王父王母打來的每一通電話都是用盡嗓子喊的那種,為防止自己耳膜被震裂,她接聽後,就放在了床頭的紅木櫃子上。
電話一接通,狂風驟雨般的怒吼響在空寂的屋子里。
她聽著,不回一言,直到手機漸漸歸於平靜,她才拿起來,喂了一聲。
“你這死丫頭,跑去哪了!?”
“翅膀硬了是嗎!”
王母罵罵咧咧,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緩和下了語氣:“你現在在哪?”
舒寧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扣扣子。
她仰頭瞥了一眼掛鍾,“學校。”
“學校!?”王母拔高了音調,她一聽到尖銳的聲音就松開了手。
過時的舊手機摔在地上,“啪”的一響,黑色的外殼與機身分離,滾到了桌子底下。
沈晗守在門外,嘴里還搗鼓著零食。
舒寧收拾完了,打開門轉身之間,與沈晗相撞。
她用余光打量一下周圍,向右邊挪了一步。
沈晗也不惱,笑眯眯地問:“一起走?”
她一想起昨日的事,心里還有一股悶氣。
但到底是氣沈晗突如其來的親吻,還是氣自己沒反抗,或者是氣在那一刻,她竟忘了所有……她開始分不清了。
萬千思緒纏繞在一起,彼此扭成一股,辮不得開頭,認不出末尾。
“走吧。”她忽視沈晗笑吟吟的表情,繃著臉疾步走在前面。
她們走在A大里,蔥蘢高大的樹木立在道路的兩旁;樹影斑駁,支離破碎,追隨著行人的腳步。
沈晗問:“小寧兒,你臉色怎麼了?”
舒寧越走越快,到了後面,幾乎是逃跑的姿態。
沈晗饒有趣味地停了下來,仍由她走遠。
她知道沈晗在身後,卻不想回頭。
“欣寧,你鬼上身了?”宿友推了她一下,她回過頭,疑惑問:“怎麼了?”
宿友“嘖”了一聲,“看你魂不守舍的,失戀了?”她轉起筆,搖了搖頭。
再說起王欣寧回家時,村頭坐著幾個年過花甲的老人。
老人們聚在一起,在一棵大榕樹下打撲克牌。
在每個老人面前,都壓著幾毛錢。
不多,好歹起了助興作用。
日頭很大,白光晃得眼疼。
她幾年沒回來了,村里的變化很大——黃泥土地成了水泥平地,老舊房仍舊存有一些,但是大多數已經被新式樓房替代了。
她拖著行李箱走過去,路中間平攤著薄薄一層牛屎的殘跡。
坐在樹蔭底下乘涼聊天的婦女看到她後,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她,仿佛要把她看出一個窟窿。
王欣寧不喜歡這種眼神。
她清楚地記得,以前村里一個寡婦再嫁時,她們也是用相似的目光坐在酒席上盯著新娘子的。
行李箱的輪子摩擦過地面,輪子滾動的聲響打破了寂靜的午後。
她家在村里最深處,靠近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
她走到家門口,秋田犬衝著她吠。
見到秋田犬她終於放松下了身心,她柔柔地叫了一聲:“小田。”秋田犬伸長脖子,嗅了嗅她身上的氣味後,嗷嗚一聲,拖著脖子上的鐵鏈,鑽回了簡陋的狗窩。
若非要列出她對這個“家”最留戀的東西,全家人加起來,也不抵這條秋田犬分毫。
一想到又要面對童年最大的陰影,她沉重嘆了口氣。
幾年的時光讓她記憶中的屋子換了一個面貌。
她進到大廳里,王慶軒正斜著躺在沙發上,舉著最新款的流行智能手機打游戲,嘴上時不時爆出幾句髒話。
她不動聲色繞過他,左右四處轉了一圈。
“爸媽呢?”
王慶軒打著游戲沒理會她。
她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他跳起來,面色鐵青,用腳踢翻了桌子:“草!老子又輸了!”
他罵了幾句後,才把頭轉向了王欣寧。
他翻了一個白眼:“你剛才說什麼?”
“爸媽呢?”
“去干農活了。”他撂下這句話,大大咧咧走出了門口。
他說話時,她根本沒從他臉上看出了任何愧疚之情。
她按著記憶中的路线,繞到院子後邊的一間小屋子,推開沉重的木門,走了進去。
屋子里落塵一片,蓋滿了所有物品。
難聞的氣味不遑多讓,占據了狹窄的空間。
她退後兩步,被灰塵嗆了幾口。
雖然早有心里准備,但看到此番場景,心里依然不免有些難受。
若非她還有一點利用價值,或許她也早已連同這間住了十幾年的房子一樣,被塵埃覆蓋,被親人遺忘了。
她打開行李箱,疊起的衣服中間安靜躺著一封鼓鼓的信。
信里裝著他們要的錢。
她望著,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