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的十來天,司馬晚晴和段喻寒在眾人面前仿佛一對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司馬烈看在眼里很高興,岳中正、裴慕白也長長的吁了口氣。
然而私底下不論段喻寒怎麼做,司馬晚晴都視若無睹,她只是每天一聲不吭的給他換藥,然後馬上打發他出去。
她在爹面前對他不錯,只是不想爹難受。
她給他換藥,只是不想別人知道他受傷,萬一爹問起來,他們無法解釋。
段喻寒很詫異司馬晚晴的變化,她是那樣一個直率純真的女子,怎麼也會在別人面前帶上面具,虛偽做人嗎?
司馬晚晴認真的跟司馬烈學習,每天時而埋頭在牧場的賬本中,時而跟爹出去巡視一番,在忙碌中體驗到另一種樂趣。
反而是司馬烈,怕她太過勞累,總是催促她早點回去休息,又希望她可以和段喻寒齊心協力,有時讓段喻寒給她講解如今牧場的狀況。
這天下午,段喻寒和司馬晚晴檢視了新進的一批皮毛,一起回牧場。
司馬晚晴在馬車里假寐,她真的不想和段喻寒多說話。
段喻寒也不勉強她,在一邊看她淡然的面容,竟是從未有過的陌生。
“哎呀……”行進到街市中,拐過一個彎,趕車的車夫突然在前面大叫,段喻寒迅速掀起簾子。
原來前面有六七個稚齡孩童正在玩捉迷藏。
其余孩子看到馬車奔來,已紛紛四散而走,只剩那個蒙著眼睛的孩子,還伸出手,往周圍摸來摸去,渾然不知危險。
那個車夫本來駕車技術甚是嫻熟,只是昨夜和妻子爭吵了一晚,所以駕車時有點心不在焉。
此刻發現情況危急,車夫使勁的拉著韁繩,已是不及。
眼看著那個孩子就要被馬蹄踏中,弄個血濺當場,街邊的行人都驚呆了。
段喻寒出手如電,一掌推出,那孩子的身體被掌風托起,輕飄飄的飛到街邊的水果攤前,穩穩當當的落了下去。
孩子扯下蒙眼的布,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還不知道自己剛才在鬼門關前轉了一轉呢。
那孩子毫發無傷,路邊的行人和車夫都大大的松了口氣,段喻寒也縮身回來。
“剛才出手的是誰呀?”
“這你都不認得,是烈雲牧場的馬車。”
段喻寒的速度太快,在眾人看來,只是車簾里迅速伸出一只手,揮了一下,一切就結束了。
人們在猜測,是牧場的哪位救了孩子?
答案大家不得而知。
說到最後,大家都感嘆,烈雲牧場雄踞關外近百年,一向善待鄉鄰,是他們的福氣啊。
司馬晚晴自然也看到段喻寒的舉動,雖然贊許他的做法,但不想讓他知道,只是轉臉繼續假寐。
“剛才差點死人,你知道嗎?”
段喻寒說話的語氣雖平和,車夫卻是不敢怠慢。
岳總管素來和藹可親,做錯了有時求求情還可以通融一下。
而段喻寒卻是賞罰分明,做得好固然是加工錢提升職務,做得不好就會受罰,沒有絲毫寬容的余地。
“小的明白,請姑爺責罰。”車夫自知錯在自己,難逃嚴懲。
“好在人沒事,就扣你一個月的工錢。”
車夫本以為要被趕出牧場,卻聽到段喻寒出人意料的從輕發落,自然大喜過望。
司馬晚晴迷迷糊糊的聽著兩人說話,初孕的辛苦讓她極度困乏,居然真的睡著了。
馬車漸近烈雲牧場,已是一片開闊空曠之地。
車外細微的腳步聲引起段喻寒的警覺,那腳步聲絕對不是普通人。
胸口隱隱的痛,可能是匕首刺得太深,接近心髒,剛才又施展內力才會這樣。
車頂輕輕的一聲響,司馬晚晴陡然驚醒。
“嗤”,一柄長劍從車頂貫穿而下,段喻寒拉了司馬晚晴,飛身躍出馬車,落到地上。
車頂上站了一個男子,臉上罩了猙獰的鍾馗面具,手握長劍,也跟著他們躍下,站在離他們約三尺處。
車夫聽到後面的聲響,回頭看時,見司馬晚晴和段喻寒下了車,慌忙停下車來。
那男子忽然自懷中拿出一個長方的碧綠匣子。
那匣子很精致,上面畫了一個帶斗笠,披蓑衣的老翁在溪水前垂釣,流水中隱約可見魚兒在甩尾巴,栩栩如生,精巧之極。
司馬晚晴吃了一驚。
那匣子的模樣,分明是天下第一暗器“斜風細雨不須歸”。
“斜風細雨不須歸”,此名取自張志和的詞“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據說是昔日暗器名家天英子,在暮年隱居時代的作品,當今世上總共只有三件。
傳說中,“斜風細雨不須歸”天下無敵,二十年前,縱橫武林的劍神戚無名就是傷在它的針下,不治而亡。
傳說中,“斜風細雨不須歸”內含無數牛毛小針,發射出去時鋪天蓋地的,宛如漫天細雨,景致極美,根根小針又力道十足,會直扎入對手心髒,在一瞬間置對手於死地,“斜風細雨”中再也“不須”回人世間了。
匣子鏤空的一側,對准司馬晚晴和段喻寒。
司馬晚晴除了面對段喻寒,其他時候本是個冷靜的人,但此刻面對聞名天下的第一暗器,也不禁有點惴惴的。
“斜風細雨不須歸”的霸道無情,天下有誰不知?
“識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那男子得意的說,好像拿准了沒人敢面對天下第一暗器不低頭。
司馬晚晴還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人,膽敢在烈雲牧場不遠處肆無忌憚,“你想干什麼?”
“關外司馬富可敵國,司馬小姐的命怎麼也值個幾百萬兩銀子,你說我想干什麼?”
聽那男子的口氣象是財迷心竅,要綁架司馬晚晴,拿些贖金。
只是“斜風細雨不須歸”這樣的稀世珍寶怎會落在綁匪手里?
段喻寒忽然冷笑起來,“只怕閣下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那男子把手中的匣子揚了揚,“你別多事,她有個三長兩短,你這個司馬家的姑爺也做不成。”
“說得不錯,”段喻寒冷冷的說,突然踏前一步。
那男子見他居然不害怕,還逼近了一步,有點慌張,“你最好別過來,我一激動把暗器發出去,你們都得死。”
“晴,前幾日有個老道士上門兜售東西,你聽說沒有?”段喻寒不慌不忙的說了這話,讓聽的人一時摸不著頭腦。
“倒是聽說了。”司馬晚晴知道他必定有他的用意。受制於天下第一暗器,這兩人還有閒情一搭一檔的話家常,那男子有點懵。
段喻寒好整以暇的繼續,“那老道兜售的是什麼斜風細雨不須歸,說是天下第一暗器,他有五個,每個賣五萬兩銀子。”
他這話一出口,那男子不由自主的迅速瞥了一眼手中的匣子。
“爹說不要,那老道就一直降價,最後說五萬兩把五個都賣了。你猜爹買沒買?”段喻寒注意到那男子的小動作,心中更肯定自己的計策。
司馬晚晴柔柔的笑了,“老道士那麼有誠意,爹又喜歡幫助老人家,買了也沒什麼。不過老道降價降得太厲害,恐怕不是真貨。”
這綁匪手中的斜風細雨不須歸,十之八九是買來或者搶來偷來騙來的。
她已經明白段喻寒的用意,他要動搖綁匪的心。
“不錯,你果然了解爹。爹是買了,我還拿了一個回去。那東西是假的,針倒是射得出來,不過和孩子的彈弓沒什麼兩樣。”
段喻寒繼續他的攻心之術。
斜風細雨不須歸,發射一次後就報廢無用。
可沒發射過,又有誰能分辨它的真假?
段喻寒吃准了那男人聽了這番話,一定會懷疑手中暗器的真假。
那男人果然又瞥了一眼手中的匣子,著急的說,“廢話少說!你,過來,把你家小姐綁起來。”
拋出早已准備好的繩子給車夫。
車夫哆哆嗦嗦的走過去,猶猶豫豫的拿起繩子,不知怎麼辦才好。
綁吧,是背叛主人,不綁吧,自己性命堪憂。
“把繩子放下。”段喻寒毫不猶豫的命令車夫,又轉向綁匪,“你走吧。今天我心情好,不想傷人。”
那男人呆了一下,厲聲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天下間哪有這樣的巧事。就算有人賣假的,我手上這個也是真的。不怕死,你就試試。”
“有膽量你就發射出來瞧瞧?”段喻寒譏諷的說,“牧場里還有四個,跟這東西模樣差不多,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那男人見段喻寒這麼有恃無恐,有些慌了。
原先拿了這暗器來,不過是算准了天下人都怕它,並沒有真發射的打算。
試想一下,真的發射出去,司馬晚晴死了,他又拿什麼勒索司馬烈?
他萬萬沒料到,段喻寒會對他手中的暗器不屑一顧。
難道手中的玩意真如段喻寒所說,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那男人也要一拼。
只要對方有一點相信手中的暗器是真的,他就有勝算。
對司馬晚晴來說,錢財不過是身外物,命才是最重要的。
捉了司馬晚晴,就是幾百萬兩銀子,他絕對不能因為段喻寒幾句話,就退縮了。
那男人霍的拿起匣子直逼到司馬晚晴面前兩尺處,“試就試,反正我爛命一條。你不怕死,我就開動機關。”
看樣子,他要豁出去賭一把。
他就不信,面對天下第一暗器,還有人不怕。
“別理這瘋子,我們走。”
段喻寒看都沒看他一眼,牽了司馬晚晴的手,准備上馬車。
司馬晚晴覺得他的手不如往日那麼溫暖,才知道他也一樣很緊張。
一斜眼,她看到他胸前隱隱有一點血色從里面滲出來,難道是剛才出手救孩子的時候,施展內力牽動了傷口?
她不由自主也握緊他的手,仿佛要給他力量。
他轉過頭望著她,臉上滿不在乎的笑,好像身後的強大威脅根本不存在。
身後的綁匪氣急敗壞的大喊,“站住!”兩人並不理他,走近馬車。
那男人終於憤怒了,一揮長劍,斜斜的刺向司馬晚晴。
這綁匪的劍術居然也不是泛泛之輩。
司馬晚晴有孕在身,不宜動武,段喻寒自然知道。
他胸口越來越痛,溫濕的血粘在衣襟上,此刻只想速速把綁匪制服,當下反手一掌,擋住綁匪的劍勢。
長劍被凌厲的掌風彈到一邊,那男人這才驚覺段喻寒的武功遠勝於己。
本來以正常人來說,武功不如段喻寒,手中唯一可以自傲的暗器又可能是假的,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趕快逃走。
但那男人居然是罕見的貪婪,他眼看兩人就要上馬車離去,突然之間決定孤注一擲。
不管手上的“斜風細雨不須歸”是真是假,他都要試試。
只要司馬晚晴暫時不死,他自然可以制服她,要挾司馬烈拿銀子來贖。
碧綠的匣子,瞄准段喻寒和司馬晚晴,那男人毫不猶豫的按下開關。
突如其來的殺氣籠罩了四周,段喻寒感到無數的殺意從四周襲來。
“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殺意,是溫和的,此刻射出的小針卻強勁霸道,奪人魂魄。
段喻寒左手抱了司馬晚晴,右手扯下車廂的簾子,急速往前,但人的速度又豈能比針的速度更快?
他驀然回身,渾厚的內力貫注手中的布簾,頓時布簾展開宛如一把盾牌,他將布簾往襲來的萬千小針拋去。
“撲撲撲撲”,布簾一瞬間如刺蝟一般,密密麻麻的布滿了無數小針。可布簾畢竟面積不夠大,尚有數根小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過來。
段喻寒胸前的衣衫突然涌現出一片詭異可怖的鮮紅,一定是使用內力過度,傷口崩裂所致吧。
他的血沾染到司馬晚晴的衣襟上,濃烈的血腥味包圍著她。
天下第一暗器,讓對手在“斜風細雨”中再也回不到人世間。此刻,究竟是他死,是她死,還是兩個一起死?
司馬晚晴突然抱緊段喻寒,臉頰偎著他的脖子,目光中滿是溫柔,如果不能原諒他,不能擁有完整的他,她寧可和他共赴地下。
段喻寒卻在她臉頰上輕吻了一下,柔聲說“原諒我”,倏地把她推開,最後的掌力托著她的身體,把她送到一旁的大樹上。
他的臉上依然掛著微笑,燦爛如陽光下的曼陀羅,性感迷人,目光中一閃而逝的淒楚,仿佛是最後的告別。
數枚小針終於狠狠的扎向它們的目標,段喻寒的身體重重的倒在地下。
那一刻,時間仿佛也凝固了,周圍的空氣變得凝重,司馬晚晴似乎再也呼吸不了,漸漸要窒息過去。
腦子中刹那間一片空白,無比的痛楚卻又讓神經漸漸的清醒過來。
那男人奸笑著過來,“司馬小姐,不要逼我動手,下來吧。”
司馬晚晴躍下樹來,也不理那綁匪,慢慢走近段喻寒。
他斜側著倒在地上,除了胸前的血,身上一無傷痕,竟看不到一根針。
但惟其這樣才更可怕,因為那些針必定是完全射入體內才會如此。
他走了。
他從此不會再跟她說笑,跟她慪氣,不會讓她柔腸百轉,愛恨難休。
他和她從此塵歸塵,土歸土,再不可能相守在一起。
刹那間,他的可愛、他的可惡、他的可恨、他的可憐,百般滋味同時涌上心頭。
那男人得意的走過來,“司馬小姐,跟我走吧。”
司馬晚晴轉頭冷冷的看著綁匪,“怎麼你認為司馬家的武功是看的嗎?”
段喻寒死了,這一刻她心灰意冷之極。
一瞬間,繼承發揚司馬家的責任也不是什麼大事,她自己的生死也不重要,她只想把這個該死的凶手殺了。
那男人哈哈大笑的走過來,對著地上的段喻寒踢了兩腳。
司馬晚晴霍的出手,她的內力不夠深厚,但招式精奇,出手一派大家風范。
那男人見她突然出手,也不敢怠慢。
本來那男人用劍,司馬晚晴是空手,自然是那男人占了便宜。
但司馬晚晴將生死置之度外,是不要命的打法,那男人不敢跟她硬拚,反而處在下風。
兩人武功半斤八兩,一時打得難解難分。
地上的段喻寒突然跳了起來,右掌穿過劍招的破綻,重重的擊中那男人的脖子上。
“咯咯”,那男人清楚的聽到自己骨骼折裂的聲音,驚恐的望著段喻寒,緩緩的仰面倒在地上。
“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司馬晚晴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抱著段喻寒,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呃……”冷汗滾滾而下,段喻寒咬牙強忍著身上的劇痛,剛才的最後一擊,已經耗盡了他僅有的力氣。
他留戀的望著司馬晚晴喜極而泣的臉,她還是愛他的,這一刻他終於可以死而無憾。
“晴……”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清越,卻有些顫抖。司馬晚晴霍然醒覺,自己這一抱,把那些小針更深的刺入他身體里。
她慌忙放開他,他卻更緊的抱著她,“不要放手。”如果上天真的要他死,就讓他擁著心愛的人離開人世間吧,這是他能抓住的最後幸福。
他的身體漸漸沉重的要滑落下去,司馬晚晴從未有過的害怕。上天不會這麼殘忍的奪走他的生命,就算上天真要這麼做,她也會跟天爭到底。
只要他活過來,她可以什麼都不計較。他對她的愛,不需要用鮮血和生命來證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