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家里,來旺兒的火氣仍沒有消,平日當慣了家庭婦男的主兒,今天飯也懶得去做,眼睛直愣愣盯著惠蓮,問道:“你老實說,我去無極那幾天,你在家里干了些什麼?”惠蓮道:“在家里能干什麼,還不是吃飯、睡覺、看電視。”來旺兒見惠蓮這個樣兒裝糊塗,只得把事情點明了,繼續追問:“那幾天有沒有男人來家里?”
惠蓮一愣,隨即伶牙利齒反問道:“你是什麼意思?說我宋惠蓮趁老公不在家,到處去勾引野男人是不是?來旺兒,你狗眼看人低,也太把我宋惠蓮看扁了,你別以為我在歌舞廳呆過,當過三陪小姐,就是個水性揚花的女人,實話告訴你,我宋惠蓮這半輩子什麼樣的男人都見過,對那些臭男人早死心了,自從同你結婚後,更是一心一意為這個家,沒想到好心沒好報,你來旺兒不知在哪里聽人嚼了爛舌頭,也居然這樣看我……”惠蓮越說越傷心,雙手捂著臉兒,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來旺兒心里有種說不出的窩囊,他相信孫雪娥不會騙他,何況剛才在公司經理室門前,親眼看見惠蓮同西門慶一遞一口地親嘴,現在還演個什麼戲呢!來旺兒“哼”了一聲,說道:“那麼今天的事兒你又怎麼解釋?”惠蓮抬起頭,說道:“今天有什麼事兒?西經理叫我去談工作,我便去了,剛說了不多大一會兒,就聽見你來敲門。”來旺兒道:“你還胡說談狗屁工作,我明明看見你們倆個抱在沙發上親嘴!”
像是做賊當場叫人抓住了,惠蓮臉上一陣陣發紅,索性撕破了臉皮,沒羞沒臊地說道:“來旺兒,好你個雞腸小肚的男人,竟然躲在暗處偷偷監視我,就算我同西經理有點什麼事,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人家是我們的領導,是我們吃飯穿衣的指望,有能耐你為什麼不弄個經理當?再說西經理對我們也不錯,讓你當了先進,又登了報,還讓我參加工作,到公司去上班,這輩子頭一遭有了正式單位。人家要抱著我親個嘴,難道我非得打他個大耳刮子不行?鬧得個不歡而散,將來如何見面?只好先依他一下罷了。不過來旺兒你聽著,我宋惠蓮坐得正行得穩,決不會同西經理有那種苟合之事。”一番話聽得來旺兒迷迷糊糊,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像吃了黃連的啞巴,只好把苦放在心里。
沒想到夜里上床睡覺,來旺兒又和惠蓮鬧了一場。吵了嘴,沒有好心情,來旺兒和衣而睡,惠蓮摸索著過來摟抱他,手指在他胸前徘徊,要解他的衣扣,來旺兒想到她同西門慶的那檔子事,忽然感覺著一陣惡心,一把推開惠蓮,睡到了床的另一頭。這一下惠蓮被惹火了,跳下床來罵道:“來旺兒,給臉你不要,倒擺起大男人的架子,嫌棄起老娘來了!你把話說清楚,日子在一起能過就過,不能過就散,明天上法院去拿離婚證,各走各的路……”
來旺兒見她聲音越說越高,自己已經先軟了,央求道:“小姑奶奶,半夜三更的,你非要鬧得讓全世界都知道?”惠蓮嚷道:“我偏要鬧,老娘也沒做什麼丑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又怎麼樣?”邊說邊將床上的被褥、枕頭往地上扔,看著面前這個撒潑的女人,來旺兒毫無辦法,只好重新拿了一套被褥,到客廳里的沙發上睡覺去了。
受夠了這種窩囊氣,第二天,來旺兒上班沒精打采,呆頭呆腦的,像只被電震暈了頭的烏龜。
下班後,來旺兒破例沒有回家,約了平時相好的幾個哥們,找了家酒館借酒澆愁。來旺兒心中郁悶,免不了多喝了幾口,醉倒在酒館門前,口中胡亂罵道:“狗日的西門慶,仗著口袋里有幾個臭錢,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婦女,什麼名星企業家,什麼有特殊貢獻,全都他媽的是糊弄老百姓的!”
同來的來安、來昭等一干人見這光景,慌忙過來勸說,來旺兒大聲道:“我怕他個鳥,大不了是個死,真要是逼急了,我一古腦兒把他那些丑事全抖落出來,讓世人看看這個暴發戶到底是什麼嘴臉。”這時候圍上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有好事者嚷道:“來旺兒,你說來我們聽聽。”
來旺兒聽見有人叫好,更是來了興頭,歷數西門慶的種種劣跡道:“當初西門慶同淫婦潘金蓮勾搭成奸,制造出一場假車禍,讓賣燒餅的武大郎丟了性命,二郎武松想要報仇,卻遭他反咬一口,送進了監獄。這個無恥流氓,連朋友的老婆也不放過,同李瓶兒一起鬼混,活活把個花子虛氣死。什麼李桂姐、李桂卿、卓丟兒、吳銀兒……婊子的名字能排一長串,比過去開窯子的老鴇還下流,啥時候撞到我手里,教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來旺兒罵過一陣,酒也醒了,像個得勝的英雄似的回到家里。早已有人報信,把來旺兒酗酒罵街的事說給惠蓮聽了,惠蓮指著來旺兒的額角說:“咬人的狗不叫,你啥時能長點心計?
灌了幾口黃湯,就在大街上逞能罵陣,真要是傳到人家耳朵里,只怕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來旺兒嘴硬逞強說:“我怕他個狗屁。”話沒說完,和衣躺倒在沙發上,嘴上嘀咕一陣,不一會便打起了呼嚕。
第二天,果然有傳話的,向西門慶匯報了來旺兒酗酒罵街的事,西門慶眉頭緊鎖,當時嘴上沒說什麼,卻把這筆帳牢牢記在了心里,心中暗道,好個來旺兒,吃豹子膽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下辱罵我西門慶,有朝一日,除非他不栽到我的手上,要不然夠叫他喝一壺的。當然,這些話西門慶沒說出口,他現在是領導,時時刻刻得注意保持領導的風度。
也是活該有事,偏偏在這個時候,清河市第一、二、三人民醫院連續發生了幾起醫療事故,一些在醫院里打過針的少年兒童,出現了明顯的“四不”特征:站不直,坐不攏,蹲不下,躺不平,走起路來姿勢像卓別林。學校和家長反映十分強烈,社會上也議論紛紛,此事引起了清河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視,決定對這件事進行追查。很快,結果出來了,那些少年兒童的病症叫“臂肌攣縮症”,是注射青霉素時摻入笨甲醇溶液所致。再往下追查,那些國家早已明令禁止使用的過期笨甲醇,都是從西門慶醫藥公司批發出來的。
檢察院立案偵查,落實事故責任人,最後落實到來旺兒頭上,原來這批藥品,都是他在春節前後從無極醫藥市場進的貨。檢察院的同志上門征求西門慶的意見,西門慶皺著眉頭,一付十分為難的樣子,說道:“出了這麼嚴重的問題,社會上反映這麼大,我想保也是保不住的,你們該抓就抓吧。”
等檢察院的同志走後,西門慶立馬又給檢察長宋喬年打電話,說道:“宋檢,鄭來旺那人,我同意抓,這種混入我們革命隊伍的蛀蟲,不抓不足以平民憤,抓了大快人心。”宋喬年在電話那頭說:“既然西主席這麼說,那人我們就抓了,感謝西主席支持我們的工作。”
於是檢察院的同志連夜出動,將來旺兒在被窩里活活生擒,給他戴手銬時,來旺兒才如夢初醒,跪在地上直磕頭,連聲說道:“同志,同志,我是冤枉的……”惠蓮也嚇傻了眼,拉著來旺兒的衣角不放,口口聲聲說要給西經理打電話,檢察院的同志哪里管得了那些,拉開惠蓮,威嚇道:“再鬧下去,辦你個妨礙公務罪。”惠蓮松開了手,眼睜睜看著來旺兒被帶走了。
惠蓮自從來旺兒被抓走後,頭也不梳,臉也不洗,黃著臉兒,只是關閉房門哭泣,茶飯不飲。
西門慶派玉簫來做她的思想政治工作,那玉簫也是個能說會道的,撫著她的肩膀道:“惠蓮姐姐,你放寬心,西經理說了,這事只是教育一下他,眼下群眾意見大,反映比較強烈,等這陣風聲過去了,來旺兒就沒事了。”惠蓮揉著哭得紅腫的眼睛,說道:“好玉簫,西經理真是那般說的?”玉簫道:“我還會騙你?西經理親口對我交待的,讓我給你捎信,還說過幾天他來看望你,唉,這事也怪來旺兒喝多了酒胡亂狂言,什麼大不了是個死,什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惹惱了西經理,才生出這許多事端。”
經過一番艱苦細致的思想政治工作,惠蓮方才不哭了,每日淡掃蛾眉,薄施脂粉,到公司里去上班。每每發現,公司同事用異樣的目光盯著她,惠蓮心里仿佛爬著千萬只螞蟻,針扎似的難受。她一天三次去找西門慶,催促他趕緊活動放人,西門慶笑著回答說:“惠蓮你別急,這幾天我正在找人活動,放人是遲早的事情。”說著要過來摟抱她,惠蓮身子一扭,說道:“這兒不方便的,晚上來我家吧。”
這回西門慶沒開他的那輛淫車,而是先打的來到惠蓮家附近,然後步行幾分鍾,敲開惠蓮的門。二人直奔主題,摟抱著滾到床上,狠勁兒親了一陣嘴。惠蓮摟著西門慶的脖子說道:“慶哥,你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托人說情把來旺兒放出來,這一出來,我怎麼也不會再讓他喝酒胡言了。往後我惠蓮就更是成了慶哥的人,隨你想怎麼樣玩兒都行,如果你嫌來旺兒礙事,我同他扯離婚書,一心一意同你好,隨便來旺兒自己去做點什麼生意,也就行了。”
西門慶笑道:“我的親親,你的每句話對我都是聖旨,依你說的便是了,明日我給宋檢打個電話,讓檢察院放他出來。你也不消發愁,愁壞了身子慶哥心痛哩!”邊說邊解開她的衣扣,要同惠蓮雲雨。惠蓮聽了西門慶這幾句話,心情略微好受了些,將手伸到西門慶的兩腿之間,握住陽物,說道:“慶哥好大個物什。”西門慶道:“莫非你今天才發現?”惠蓮羞澀地說:“哪能呢,我頭一回同你一起就發現了,一直不好意思說出口。”西門慶聽了哈哈大笑,扳倒惠蓮,二人做成一處。
惠蓮同西門慶共度良宵之後,心里比先前踏實多了,說話辦事多少恢復了往日的潑辣風格,仿佛來旺兒不是被檢察院抓了,而是去某地出差。她沒料到,檢察院並非西門慶開的私家衙門,來旺兒一旦被抓進去,想放出來也不會那麼容易,發生在清河市的那次醫療事故被上報到省里,省領導明確指示:此案事關重大,無論涉及到什麼人,無論有什麼樣的背景,都要一查到底。可憐來旺兒,像只掉進陷阱里的兔子,成了那次醫療事故的墊背人,活生生被當了一回反面教材。
案子不久就結了,鄭來旺販賣假藥致人傷殘,造成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經清河市人民法院審理,判決鄭來旺有期徒刑12年。應伯爵是新聞工作者,自然不會放掉這麼重大的新聞线索,迅速出擊采訪,寫了個長篇通訊,標題是《從模范到囚犯——鄭來旺一案帶給我們的啟示》,文章陳述了鄭來旺一系列犯罪事實之後,以沉痛的筆觸寫道:“如果我們放松了思想改造,對資產階級那一套侵襲腐蝕聽之任之,即使他今天成了模范,明天也有可能會成為囚犯,鄭來旺一案帶給我們的教訓是多麼的深刻啊!”
這篇文章刊登在《清河日報》周末版的頭版位置,配了幾張來旺兒被剃了光頭的照片,在清河市大為轟動。報紙送到西門慶醫藥公司,惠蓮見了,臉色頓時煞白,身子搖晃幾下,仿佛四周有無數道目光正盯著她,恨不得地上有條縫鑽進去。也沒向誰請個假,徑自逃也似的悄悄溜出來,回到家里,倒插了門,獨自哭泣不止。就在這天夜晚,宋惠蓮投河自盡了,亡年2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