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420章 夜里敲窗
一輛掛著出租字樣的白色轎車,平穩而快速地駛出了這個不大不小的縣城。
副駕駛的座位上是空著的。
王二驢和蔣雲紅並肩坐在後排座位上。
盡管這個月末的夜晚天空中唯有星星的光亮,夜幕是真正漆黑的夜幕,但王二驢還是習慣地把目光投到了車窗外。
那是一條寬闊的出城的柏油路,路邊就是已經割倒了莊稼的田野。
雖然夜色低垂,可田野里空茫茫的景象還可以依稀可見。
王二驢想象著,冰涼的秋風在空茫的田野上肆意搜刮的情形。
家里的兩垧承包田是不是已經該收完了?
不會那麼快吧?
娘已經出嫁了,家里就剩三個年輕女子了,李香雲還有那麼小的孩子,地里的活多半是金鳳兒銀鳳兒在干,兩個十八歲的女孩子,想把兩垧地的苞米收到家里來,那是多麼艱巨的活計呀?
想到這些,王二驢心如刀割一般。
自己還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嗎?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家里的親人們,興奮已經壓埋了所有的淒然和擔心。
就要到家了,自己突然出現在家人們面前,親人們會是怎樣的意外和驚喜呢?
聰明的蔣雲紅似乎理解了王二驢此刻的心境,緊緊地靠著他的身體,用一只手握著王二驢的一只手,目光閃亮地問道:“哥哥,你一定心里正激動著呢吧?就要和親人團聚了!”
“嗯,是那樣的!俺正在想著家里人此刻在干啥呢,見到俺突然回來是怎樣的吃驚和喜悅呢?”
王二驢說著感激地握緊她的手。
那個時候,倒是真的把她當做自己的戀人呢。
“哥哥,你的兩個雙胞胎妹妹一定很美麗吧?我想象著她們一定很美麗的!”蔣雲紅腦海里確實在勾畫著那兩個一摸一樣的女孩子的摸樣。
“是的,她們確實太美了,就像她們的名字一樣,如花朵一般!而且都是那樣的聰明又善解人意的!她們還都那樣勤勞!”
說起妹妹,王二驢的眼睛里充滿著自豪和迷戀。
“她們都十八歲嗎?”
蔣雲紅也閃著目光盡情地想象著。
“嗯,都十八歲了,和你同歲!她們漂亮都隨了俺母親的,俺媽媽就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呢!”
蔣雲紅想起一件有些費解的事情,囁嚅著問:“哥哥,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你的兩個妹妹還都沒有出嫁,可你母親為啥就改嫁了呢?”
王二驢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心里隱隱作痛,那是難言的苦衷。
但他覺得有必要和蔣雲紅交代一些事情了。
於是說:“俺媽媽出嫁也是迫不得已的,她是為了還債才出嫁的。想到這些,俺心里就在疼痛著!”
“還債?還什麼債呀?”
蔣雲紅吃驚地問。
她對王二驢家里的情況只知道一知半解,王二驢還沒有詳細和她說起過家里的情況呢。
王二驢望著黑魆魆的車窗外,語調淒苦地說:“還不都是因為俺嗎,俺把魏老五和魏老六給廢成太監了,法院判了俺們家賠償二十萬!二十萬啊,俺們家就算不吃不喝一輩子也還不上啊!於是,俺們家的女人就要去頂債。俺媽媽嫁給的那個人就是魏老大的大舅哥,那個畜生早就惦記著俺媽媽了,借著這個機會,魏老大就逼迫俺母親嫁給了那個男人!”
王二驢說起家里親人遭受的奇恥大辱,他的手又下意識地摸了摸別在後腰的刀。
“哥哥,難道這是舊社會嗎?怎麼這樣無法無天呢?這樣的事情是犯法的呀?”蔣雲紅顯得很憤然地說。
“可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那賠償的二十萬是法院判給人家的,俺母親她們也是為了豁出身體免災的。她們幾個女人家,頂著那麼大的災難,又能怎麼做呢?都是俺惹的禍,俺被判了刑,家里人就跟著遭殃了!”
“可……你母親頂了債,那二十萬就可以了結了嗎?”
蔣雲紅困惑地看著王二驢。
王二驢沉吟了很久,心里盤算著是不是應該把家里的恥辱遭遇都和她說了?
那簡直是難以啟齒的奇恥大辱啊,但想到蔣雲紅已經和自己回家了,有些事情是難以隱瞞住的,於是他便毫不隱瞞地說出了家里女人和魏家六虎簽訂的賣身協議的事情。
蔣雲紅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說出話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你的親人們簡直太悲慘了?你的兩個妹妹就這樣被糟踐了?”
王二驢眼睛里是淒慘的光芒,說:“究竟是怎麼回事,俺還不知道呢,家里人瞞著俺,只是那次俺表妹來探監時候告訴俺的,這就是俺這次急著回來的主要原因啊!”
但王二驢心里還是在醞釀著一個計劃。
確實,王二驢還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已經發生了那個恥辱協議上的事情。
想到這里,他更加恨不能一步回到家里。
他向開車的司機說:“你倒是快點呀,怎麼開得這麼慢呢!”
司機回過頭來,說:“我開得已經不慢了,那是你心急的緣故。你不會不希望我們安全地到達你家吧?”
終於,旮旯屯的輪廓已經閃現在黑魆魆的夜幕里了。
這輛出租車是蔣雲紅高價租用的,不僅僅是把他們送到王二驢家,還要等著明天早晨把他們送回縣城去。
已經到旮旯屯的村口,為了不引起驚動,蔣雲紅告訴司機關了車燈,在王二驢的指引下,摸著黑緩慢行駛在寂靜的村街上。
但還是惹起了一陣犬吠,但那犬吠聲對王二驢來說也是那樣的親切。
透過車窗望出去,盡管村街上夜色朦朧,但王二驢熟悉那村街上的每一寸印記,那是他記憶的搖籃,無論千回百轉都難以抹煞的鄉情。
這一刻他心潮澎湃:幾個月前的夜晚,他是第二次戴著手銬上了警車,離開了這個往返了千百次的村街,本想再回到這里應該是有年無日了,可沒有想到,幾個月後他又坐著車回來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里呢?
但這不是夢,而且身邊還有一個美麗的姑娘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他感觸著蔣雲紅也和他一樣激動著,溫熱細膩的手沁出一絲潮熱來。
轎車已經停在自家的黑漆鐵院門前。
那是王二驢夢里多次走進的家門,此刻那兩扇門就在他眼前了,眼睛里涌滿的潮水。
王二驢走下車的時候,激動得身體都在顫抖。
蔣雲紅從左邊車門下來,繞過車身又站到了王二驢的身邊,目光晶瑩地看著她。
“哥哥,到家了!”
“到家了!”
王二驢也顫著聲音重復了一遍,眼角滴著一顆滾燙的淚珠。
秋天的晚上八點以後,已經是黑天很久,正值秋收的季節,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多半已經進入了夢鄉,唯有少數人家還在亮著燈火。
王二驢家的上屋還亮著燈,看來還沒有睡覺。
王二驢上前推了一下兩扇鐵院門,卻沒有推開,里面已經上了鎖。
是啊,幾個年輕女人守著這樣一個院子,當然要早早地關門上鎖了。
叫門嗎?
王二驢在想。
可覺得叫門會驚動左鄰右舍的,暴露了自己回來的行蹤。
他擡眼看了看不高不矮的院牆,扭頭對站在他身後的蔣雲紅說:“你先在外面等一會,我跳牆進去!”
蔣雲紅點了點頭,輕聲說:“小心點,別摔著!”
王二驢很輕巧地就竄上了牆頭,一翻身落到了牆里面。
沒聽到那條黃狗的叫聲,王二驢很欣慰:看來這狗還是聽出了主人的動靜。
事實上那條狗不久前已經死了。
誰也不知道如果那狗不死的話,會不會認得這個離開家很久的主人了?
借著上屋窗戶透出的燈光,王二驢看見院子里已經堆了滿院子的苞米穗子,從那些苞米的數量來看,自己家的苞米已經全收完了。
他感到萬分驚奇:三個女人怎麼會這麼快就把苞米收完了呢?
不知道會把她們累成啥樣子呢?
下屋的偏房沒有亮燈,他估計兩個妹妹多半已經睡了。
於是他向亮著燈的上房走去。
亮著燈的當然是東屋李香雲的房間,王二驢原先住的西屋是黑漆漆一片。
王二驢心里一片酸楚:那個地方還是自己稱其為家的地方嗎?
一個家里沒有了女人,或許已經失去了家的意義了。
由此他難免不想到白薇,那個已經背叛了自己的女人,更難免不想起和那個女人度過的三年時光。
一陣異樣的涌動過後,還是恨。
之後也在想:此刻那個小婊子在魏老六家里過得還好嗎?
她會好嗎?
守著一個太監過日子,當然是生不如死了!
這種結果很解氣。
由此他已經不後悔做了那樣的魯莽事:把魏老六做成了太監。
那是大快自己心靈的事情。
而且,他遺憾的是沒有機會把魏家其他幾條狼也做了。
想著,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別在腰里的刀。
他鬼使神差地在自己房間的窗前站了一會,就挪動腳步來到了外屋門前,輕輕地用手拉了一下,還是沒拉開,顯然里面是反插著的。
王二驢來到了亮著燈的哥哥王金貴的窗前,向里面望去。
大嫂李香雲正只穿著毛衣毛褲坐在炕頭,背靠著炕牆子,手里正拿著一件孩子的衣服一針一线地縫著,深沉的大眼睛是凝思的神色。
在李香雲正對著的旁邊是熟睡著的孩子。
王二驢心里正犯難:自己貿然敲窗戶敲門會不會嚇到李香雲?
一個孤身女人在家,這樣的夜里突然有男人叫門,她會心驚肉跳的。
但他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外面還有一輛車和兩個人呢,萬一久了會被別人發現,已經顧不得很多了。
王二驢擡手開始敲窗戶,同時低聲叫著:“大嫂,你把門開開,俺是王二驢!”
屋內的李香雲突然聽到有敲窗戶的聲音,果真嚇得臉色煞白,耳朵里也聽到了說來人是王二驢,驚慌之中又像做夢一樣,急忙向窗戶外面看著,滿眼驚愕和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