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夜深露重,還是回寢宮歇息吧。”
最後殷梓發話,退後一步,和他的聖上保持距離。
郁寧遠醒來,朝他微微一笑:“是該回宮,只是朕不知今晚該去哪個宮,是皇後那里還是靜妃。”
“皇後吧。如果皇後能誕下龍子,那最好不過。”
“就依太傅。”郁寧遠撫掌,走下階來,在殷梓身邊站定:“太傅是不是也該在誰懷里暖一暖?朝里關於太傅的風言……”
殷梓揚唇,笑得輕蔑肆意。
“做為殷梓,你可以不在意。但做為殷太傅,朕希望你在意。”郁寧遠溫聲,搭手拍了拍他肩頭。
“是。”
殷梓低頭,這一聲回得壓抑,不復張揚。
摘星樓,京城第二高樓。
謝紜如今就在樓頂,半敞著衣衫,手里提著酒壺,俯瞰自家產業的璀璨燈火。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摘星樓不能摘星,但是卻有最好的美酒最好的淮揚菜,外加六十六間銷魂窟,絕對能把你的心摘了去。
在謝紜腳底的這間,便是摘星樓里最貴的一間,房名銀狐,里面半間屋都做了一個圓形的榻榻米,上面鋪著銀白泛光的一張大銀狐毯,由九十張上好銀狐皮裁剪而成。
有客人說,在那上面雲雨翻覆,就好像在白雲堆里浮沉,一瞬間就成了謫仙。
如今這房里有了客人,里面點著三盞油燈,半明半暗。
謝紜酒喝得多了,頭腦有些發漲,一時興起,將眼貼上了天窗。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把斜靠在牆壁的油紙傘,傘柄翠綠欲滴,傘面一朵金色蓮花。
然後就是一頭流瀉的長發,純黑色,被油燈照著發出澄光,正在前後搖晃。
不過是場尋常的男歡女愛。
令謝紜驚訝的是這個女子的腰力。
如今那男人站著,女子就掛在他腰間,雙腿盤在他後,居然能夠就這麼掛著,隨節奏不停起伏。
謝紜的身體有些發燙,不自覺去撫了撫咽喉。
那男子這時在屋里撕吼一聲,張開五指,握住了女子,發瘋似地開始。
女子嚶嚀一聲,腰上發力立起身來,一記就咬住男子肩頭。
男子吃痛,腳下發軟,一坐上了那光滑如緞的銀狐毯。
這最後一記衝撞促他達到高潮,女子後讓,就在他爆發時抽身出來,男子熱液汩汩,全都射上了她身下叢林。
謝紜頓住,呼吸益發粗重,看那溫熱的白色液體順著女子大腿下滑,自己的心也仿佛隨之墜落,墜向一個無邊的欲望坑洞。
“你真好……”屋里男子嘶聲,眼底一片迷離。
女子彎腰,半跪在他身側,手指沾了腿上液體,在他乳尖緩緩打圈。
謝紜又是吸了口氣,看那男子閉上雙眼,自己也將眼半眯,仿佛那粘膩的液體正在自己胸口摩娑。
只是一個恍神,她就差點錯過了屋里最詭譎的一幕。
那把翠柄紙傘,在這時有了異動,有一條翠綠的細线,從竹柄里緩緩游了出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謝紜定睛,這才看清那是條蛇,和翠竹完全同色的碧蛇,吐著花蕊一般粗細的蛇信,正緩緩游上狐毯。
沒曾等得及她發聲示警,那蛇已經躍起,滑過碧綠色一條弧线,咬上了男子的脖頸。
在她摘星樓地盤,這女子膽大包天,居然御蛇殺人。
謝紜的酒一時間醒了大半,再不猶豫,抽出腰里佩劍,劍柄朝下,將天窗敲了個粉碎。
“喀嚓。”
在空無一人絕對密封的地室,就算杯子破裂這樣細小的聲響,也被放大,有著隱約的回聲。
殷梓定了定,看著手間碎成八片的青瓷杯。
被割破的手心滴下一滴熱血,落到他暗沉的紫衫,在上頭慢慢彌散,最終竟然燒出了一個小洞。
殷梓苦笑一聲,伸出舌頭,將掌心剩余的鮮血挑了。
和常人的血不同,他的血雖然毒性灼人,但卻沒有熱度,涼冰冰。
世人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個冷血動物。
也象所有冷血動物一樣,他趨暖,在這摘星樓的地室,有用山石砌成的水池,有人不斷往里添換熱水,仿冒天然溫泉,專供他一人享用。
水池內現下水汽氤氳,似乎伸手在向他召喚。
殷梓抿了抿唇,將鴿血石腰帶解了,衣衫除盡,悄聲潛下水去。
和每次入水一樣,那溫熱的水遇到他冰涼的肌膚,立刻化作熱針,刺得他皮膚生疼。
這就是上天給冷血動物的懲罰。
從他用寒繭入血,血成毒液的那天起,他就每天如墜寒潭,無限渴望溫熱。
可是一旦碰到了溫熱,哪怕只是一杯熱茶一只微溫的手,他又立刻千針刺骨,好似一只凍梨入了暖屋,立刻開始潰爛。
頭頂上有一只小鈴,他嘆了口氣,拉繩將它搖響。
過了許久,地室大門才被輕輕推開,謝紜探進頭來,形容有些狼狽,問:“太傅有何吩咐?”
“太傅有請老板娘上菜。”殷梓笑一聲,將舌抵上掌心,濕漉漉地一挑,將傷口余血挑盡。
謝紜垂頭:“菜倒是有一棵,人也算是清秀。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將就?”
“哦?”
“方才有人在我樓里御蛇殺人。殺手被我打跑,只剩下個男人,中蛇毒神智不清。”
“神智不清?”殷梓挑了眉:“那就不能欣賞他痛苦表情了。不過聊勝於無吧,無妨,你上菜好了。”
謝紜嗯了一聲,退後掩門。
不多時點菜送到。
那方才還在包間雲雨求歡的男子,現在被剝得精光,象棵白菜一樣被投進了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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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笑蓬萊只盈利兩千兩,可是蘇葉不計較,活得滋潤無比。
小三的身體不好,不是每天都能去樓里,得空的時候就被他纏著彈琴,一支支這麼彈下去。
有了高手撫琴,蘇葉就比吃了千年人參還要滋補,滿面流光,竟然也就有了幾分倜儻。
今日彈得這曲歡快,叫做《踏青》,蘇葉托著腮,聽琴音滑過,就好像看見馬踏春光,一路青草菲菲。
“很歡喜的曲子呢。”聽完之後他感慨,好似沒吃飽的食客咂咂嘴:“你倒是很少彈歡快的曲子。”
小三笑了聲,將指擱在琴弦,答非所問:“這兩個月剛剛起步,銀子散得多,所以盈利不理想,你多擔待。”
“近來樓里的江湖客開始多了。”見蘇葉無話他又加了句。
江湖客多了,在姑娘們耳邊說的話自然也就多了,在情難自禁的時候,也難免地會說出一些機密。
來日里笑蓬萊買賣的,絕不會只是鶯聲燕語,而是消息,獨門而且有用的消息。
這些小三已經跟蘇葉說過多遍,可是蘇葉根本沒聽進去,只懂得趴在琴邊問:“你這曲子誰教你的。聽著天真,應該是小時候學的。”
能聽出曲里的天真,這位琴痴已經有了很大的長進。
小三忍不住莞爾:“沒錯,是我小時候學的,教我的人是我主子。”
“主子?”蘇葉聞言蹙起了眉頭,說話毫不知道分寸:“我看你琴彈得這麼好,還以為你出身很高貴,結果你只是個奴才。那你主子豈不是很厲害?他是誰,彈什麼琴,彈得好不好?”
“我主子是位小姐。我是她的騎奴。她曲子彈得不錯,可琴一般,你不會感興趣。”小三淡淡。
那些血雨腥風前塵舊事,如今說起想起,卻也只是淡淡。
江南謝家,有女無子,當日只得一位明珠般的小姐。
而他原先在街頭流浪,如果不是被謝家老爺收養,怕是早就餓死凍斃。
事到如今,他仍清楚那天。
秋風瑟瑟的街頭,謝老爺的鹿皮鞋染塵,在快要餓暈的他眼前停住,扶他起來,替他擦干淨臉面。
是這雙手領他進府,然後還給了他個名字,叫做謝歡。
從今以後他成了謝小姐的騎奴,負責照料小姐的馬匹,外出時替小姐牽馬,偶爾也會吃小姐兩記鞭子。
不論怎樣他都忍著,就算一起習武,自己武藝已經偷偷超過了小姐,他也一定比輸,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總記得,是謝老爺給了他名姓,那雙溫熱的大手曾經指著小姐,跟他托付:“小姐以後就勞你照顧。”
這句話他一直記得。
那日謝家滿門被滅,他背著小姐死里逃生,再然後和小姐約定,他去鬼門報仇,而小姐負責重振家威,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句托付。
謝老爺泉下有知,也該欣慰自己一時善念,有人卻終生圖報。
“我的出生不高貴。”回想到這里小三右手起勢,掄指,撥出一個清音:“從來我都是身份卑賤,活得不易。”
活得不易。
曲子也因而掙扎,似乎被重重鎖鏈捆住,鳥兒振翅,渴望一角雲天。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那麼你的呢。”曲到高處小三抬眼,在心底遙遙問了句。
遠處無人應答。
那曾經和他約定,要重振家門的謝紜謝小姐,如今正在摘星樓高處,捧著一壺酒醉倒,早已沉淪。
同人 Q版重逢(密州山豬著)
晚媚行至門外,抬頭望去,院牆高大,卻遮不住高擎的秋千架。
這不經意的一瞥,觸動無窮心事。
院牆內,小三坐在輪椅上,手撫琴尾,怔怔的望著同一架秋千。
高牆內外,時光一時凝滯。
仲夏,夜色已濃,濕熱的空氣中夾雜著荼蘼慵懶的芬芳。
夜風拂過耳畔,似她低聲的呢喃:“他說他不會負我,你相信他嗎?如果相信就不要飛走。”碎發撩過臉龐,似她柔弱無骨的紅酥手。
就連夜氣的芬芳都好像她醉人的體香。
小三失神,前塵往事毫無征兆的泛濫開來。
這廂,晚媚收斂心緒,准備盡力完成她的最後一樁任務。
最後一樁,公子已經答應她,這件任務完成之後,便許她自由。
自由,小三拼掉生命為她換來的自由,她豈敢辜負?
靜心提氣,晚媚輕盈躍上牆頭。
透過繁茂交疊的枝葉,她看到秋千架下端坐著一個人,脊背挺直,一身白衫在月華下更顯皎潔無暇。
那人的背影,像極了她的小三,早已挫骨揚灰的小三。
晚媚欲哭無淚。公子果然知她甚深,竟派給她如此棘手的任務。
深吸一口氣,她探手從腰間取下神隱,暗暗對准了那人脊背。
那廂,小三亦收斂心緒,卻對身後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
他輕嘆一聲,放手撥弦。
琴聲從指尖緩緩流出,柔和靜謐,卻聲聲敲打在晚媚痛處。
已然甩出的神隱被驟然抽回,疾風帶動枝葉一陣低聲嗚咽。
晚媚心驚,不料此人竟是如此深藏不露,就連琴聲都是攝人心魄的利器。
琴聲纏綿,撩撥著晚媚更加纏綿的心事。
一時分神,腳底一滑,她竟從高牆上跌落下來。
好在眼疾手快,她一把攀住秋千繩纜。
只是聲響之大,令她無所遁形。
然而撫琴之人並未抬頭,似乎早有防備。
晚媚更是警惕。於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拋繩纜,盈盈落地。
對方依舊兀自彈琴,頭也不抬,淡淡開口道:“今天生意不好麼,回來這麼早?”
這把魂牽夢縈的聲音將晚媚釘在原處,手中蠢蠢欲動的神隱也頓時僵住。
她中了幻術一般,鬼使神差的脫口道:“小三……”
琴聲驟然一澀,再沒了余音。
小三緩緩轉過頭來,卻見晚媚已是淚流滿面,嬌艷如同月下一枝帶雨梨花。
晚媚丟了神隱,大步跨上前來。
這是她的小三,他臉上那道灰白色的傷疤正是她當年的傑作。
小三卻郁郁的別過頭去。
近鄉情怯。
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兩人重逢的場面,如今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沒了勇氣。
心頭百感交集,手上一松,那把桐木古琴滑落在地,錚錚作響。
小三暗自唏噓,他撥得動琴弦,卻推不動輪椅。
那個沒良心的蘇葉一日未歸,他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好在晚媚酒飽飯足,身體康健。
她執意將小三抱上那座兩人寬的秋千。
坐定之後,足下一點,兩人便朝著月亮蕩了開去。
耳旁風聲漸緊,眼前流螢飛舞。
晚媚伸手捉住一只螢火蟲,攤開手掌,嬌聲問道:“寶貝,如果他不曾負我,請你不要飛走。”
螢火蟲果然乖乖的呆在掌心不曾離去。
小三見狀微笑。
晚媚卻橫眉冷對:“這是我的熒蠱,根本不是螢火蟲,你別得意。我且問你,剛剛你把我當成誰了?”
小三止了笑,尷尬道:“一個男人。”
晚媚立時驚呼:“什麼!你男女通吃!”
不及小三辯駁,她便揪起他衣領,杏眼圓瞪:“你不會是受吧?”
見小三紅了臉低下頭去,晚媚更是怒不可遏,迫問道:“那你還能不能攻?”
話音未落,便覺察有什麼物什攻入體內,竟是前所未有的滾燙與熱切。
事後,小三埋怨道:“你幾時開始穿了褻褲,害得我險些偷襲未遂。”
晚媚剜了他一眼,義正嚴詞道:“如今我好歹也是門主,鬼門高層,凡事不需身體力行,自然要穿得莊重一些。”的91
“你來殺我,算不算得身體力行?”小三反問。
晚媚聞言黯然失色:“殺你,這是公子派給我的最後一件任務。”
小三氣結,拍案道:“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這一下,提醒了晚媚。
她酸溜溜的諷刺道:“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笑蓬萊有位神秘的大股東,說是跟摘星樓的老板娘謝紜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後來又跟一個無所不能的貼身小丫鬟,名叫什麼韓嫣的,上演了好一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悲劇。當初還賺得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敢情那故事的男主角就是你!”
小三被戳中軟肋,理屈詞窮。
半晌,方敢怯生生的小聲嘟囔:“你敢說她們不是鬼門弄死的?”
晚媚咬牙切齒,挽起鞭花抵在小三下頜,凶巴巴的說:“就當是為我掃清道路了,不行嗎?”
小三搖頭嗟嘆:“做人要厚道。”
晚媚這才意識到自己醋意過濃,有損門主形象。
於是軟了臉色,蹭膩到小三身邊,柔聲道:“你放心,你不負我,我也絕不負你。”
小三再嘆:“不殺我,你便負了公子,又怎能自由?”
晚媚毫不猶豫:“我不要自由了,只要你。”
小三再三嘆:“他不會放過我們。”
“放心。”晚媚拍拍他肩膀,得意笑道:“公子如今貴為天子,名正言順的白道。我鬼門是他的地下組織,見不得人的黑道。而你笑蓬萊偏偏黑白通吃,如假包換的無間道。要是沒了你,我和公子也該從此反目了,那可夠他吃不了兜著走的。”
“你預備怎麼辦?”小三仰頭問。
“怎麼辦?”晚媚興奮到滿臉放光,答曰:“和平共處,三屁原則。”
“此話怎講?”
“一三五跟你,二四六跟公子,第七日我休息,你看如何?”
“不行!”小三拒絕得斬釘截鐵。
晚媚為難。
小三繃直了身子,大聲疾呼:“我資歷比他老,說什麼也得多給我一天!”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