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長劍鏗然出鞘,帶起一道炫目青光,凜凜然然,正氣盈身。
劍光快若閃電,勢如泄濤,逼向那大驚失色的中年人。
然而,劍快,抵不過人更快。
梁雋經歷一霎時的震驚後,立即回神過來,偏身避過那足以要命的一劍,緊接著雙掌運起一股漆黑的真氣,轟然向前拍出。
陸檀冷哼一聲,不閃不避,左掌拍出,硬接下了這全力以赴的一掌,只聞一聲轟鳴過後,兩人身旁的桌椅被震得七零八落,而陸檀不但毫發無傷,腳步更是穩如泰山,紋絲不動。
那梁雋則借著兩掌相接的後力,拉住了那少女,順勢向後暴退。
一旁原本沉溺於吃喝的陸朗此時已被驚掉了下巴,他用力地嚼了嚼,一次性將滿嘴的酒菜吞下肚去,開口嘆道:“我的個老天!”
陸檀一時不察,依舊讓那少女被擒了回去,俏臉有些陰沉,道:“果然是魔人,你倒是不遮掩。報出你的魔號,姑娘讓你做個明白鬼。”
那化名梁雋的魔人此時臉上隱隱現著綠光,五官俱起了一些扭曲的變化,看起來陰森可怖,與先前的和藹模樣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他向兩個近侍使了使臉色,那兩人隨即擋在了梁雋的面前,仍舊一聲不吭。
確認自己安全後,他將少女拉道身後,陰惻惻地道:“本士,乃冥雀使麾下執謀官,刀鴉烽魘。”
“哦?邪丹雀翎的手下?”陸檀挑了挑秀眉。
“既聽過冥雀使之名,識相些,莫管閒事。”刀鴉道。
陸檀眼神忽而變得玩味了起來,她咧嘴笑了笑,露出兩排秀白的玉齒。
臉上雖然笑靨如花,但口中玉齒卻是磨得咯咯作響,顯然尚存一絲極深的恨意。
“那賤人,果然還活著啊。”陸檀咬牙切齒道。
突然間,手中長劍一振,嗡嗡作響,自陸檀身上爆發出一道強大氣機,震得屋宇顫動,幾欲坍塌。
那刀鴉身前兩名侍衛身形緊繃,各伸出一掌,將陸檀釋放的真力半堵半疏地卸去,隨即各自拔刀衝向陸檀,兩人刀法是同一路數,但所蘊刀意卻截然相反,那高個侍衛刀意剛猛威橫,矮個侍衛的刀意則綿柔陰狠。
二人武功與根基俱屬上乘,刀意又能相補相成,使出兩倍有余的合力。
陸檀向來厭恨魔族,此時卻也不敢輕敵,反手揮劍成訣,一招“天高秋涼”左刺右劈,格開二人刀招,饒是如此,俏臉上險險被刀風刮到,破了那美麗的容顏。
她又一招“夢里江河”,氣勢如虹,斬在那兩名侍衛之間,強行斷了二人的聯手合招。
那二人見勢不妙,身形暴退幾大步,卻一直未能擺脫得了陸檀手中長劍糾纏,要知道那青雲劍可是取材於天外精鐵,曾受上代俠罡重新投爐冶煉,對魔族有著特殊的殺傷力,但凡沾著皮肉,那受的就不只是皮肉傷了。
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身形突然頓住,將手中彎刀猛地投向陸檀,陸檀側身避開,兩柄刀又自空中回返,只見二人的身法逐漸變得詭異,閃身過去接住對方的刀,所蘊刀意竟也忽然變化,一者由剛化柔,一者以柔化剛。
合招的意境也變得不同,正當陸檀欲再破招時,二人突然又將手中彎刀擲回,刀意再變一層,使得陸檀要想一人破招,著實有些捉襟見肘。
一時間,三人斗得難解難分。
小酒館中的其它人早已被眼前突發之事嚇得悄悄溜走,僅余下幾名不怕死,遙遙看著熱鬧的,以及坐在桌前,手足無措的陸朗。
“魔……魔族?啊!魔族!”陸朗如夢初醒,他匆匆喝光了杯中的酒,,著急忙慌地看了看手邊,發現自己佩劍因為賭氣和胡吃海喝,早被丟到了一邊,他跌跌撞撞地去將劍撿起,“唰”地一聲拔出劍來,繞開桌椅踉踉蹌蹌地挪步跑向陸檀,借著酒勁大吼道:“邪魔看劍!”
那激斗正酣的三人俱是被他這突然入局嚇了一跳,那兩名魔侍驚的是,這滿肚子都是飲酒尋花的紈絝公子,竟也有如此血性?
而陸檀心中卻是更為焦急,她可太知道自己這大哥的武功有幾斤幾兩了,平日里窩窩囊囊連劍都不敢拔的,哪能與一流高手過招?
“你滾開啊!”陸檀怒喝一聲,但分心之間,兩柄魔刀已趁隙摸上了她的劍身,成彎月之勢,將她的劍路死死纏住,再難脫手。
陸檀猛喝一聲,將真氣提至最高,強大氣機迸體而出,欲以強橫修為逼得二魔脫手,哪知那兩名魔侍攜手抗衡,雖尚有不及,輕負內傷,卻猶能強撐。
眼見刀鋒凌身,轉瞬間就要被切成碎肉,陸檀握劍的右手猶不見松,劍尖斜挑,在最大限度內,挽出寥寥幾道劍影,初時不見威力,卻霎時如同花團錦簇,壯麗萬分。
劍意瀟灑,縱橫瑰麗,行雲流水的劍招,映襯著那仗劍斗魔的女俠英姿,縹緲絕塵。
這最後一招徹底攪亂二魔刀意,將二魔徹底逼退。
二魔對視一眼,互相會意,各發一道霸橫刀氣斷後,便縱身退去,再不見蹤影。
“喂,你可看清楚了?”旁觀的人議論紛紛。
“最後那招是,青山見我,是的吧?”
“流雲點霜長鋒意,平湖三劍絕世中。自昔年劍樞拖棺入皇城後,可有些年頭沒聽說人使平湖三劍了,都快忘記這套天下一等一的劍法了。”
“可惜的是,這小妮子全仗著劍法精妙,要論火候,怕是連其母的兩成都不到。”
這邊找到話題,聊得火熱,陸檀可沒有閒心再去多管,她見到二魔退得倉促,便縱身回到了酒鋪。
果然,那少女被單獨丟棄在了酒鋪里,早已沒了魔人的蹤影。
沒了這腳力不濟的少女拖累,那三名魔人想來逃跑速度相當快,已是追之不及。
她又走到酒鋪門外,朝著那跌坐在地上,已傻了眼的陸朗喊道:“再不回來,還准備著在那繼續現眼是嗎?”
“啊?哦哦!”長期沉溺酒色的大少爺被一陣久違的刀光劍影晃了晃眼睛,酒醒了大半,連滾帶爬地跑回了酒鋪。
陸檀將幾錠銀子敲在櫃台上:“今日本姑娘雖然為了驅魔救人,但終究是累你店里雞飛狗跳,失了不少客人,這算是賠補了。”掌櫃的見識了這般場面,哪敢說不,連連點頭稱是。
陸檀在地上尋了張尚且完好的長凳坐下,看向那呆愣在原地的少女,目光漸趨柔和,她招手讓少女坐到自己身邊,開口問道:“姑娘叫什麼名字?又是哪里人?”
那少女顯得有些局促,雙手輕輕摩挲著衣角,半晌,才用嬌柔的聲音輕輕答道:“我叫孟小嫣,家住在京西惠安村。”
“京西惠安村?那為何會跟著魔族之人來到這里?”
“我……我娘親病重,村里大夫都說無藥可醫,我就一個人跑到鎮上尋醫,結果大夫沒尋著,就碰見了這幾個……人,那個領頭的跟我說他們正在制作一項靈藥,可以活死人醫白骨,但需要我跟去幫忙,等藥制成了,我就可以白拿一份,回家救娘親。”
“所以你就信了?”
孟小嫣羞紅了臉,囁嚅道:“我起初當然也不信的,可那個領頭的人當著我的面治好了一個街邊垂死的乞丐,我就信了。”
“他們有說要帶你去哪,要做什麼嗎?”
孟小嫣輕輕擺頭:“沒有,他只說是要取我身上一件無關痛癢的東西。一開始我們是往西走,但中途他們卻突然掉頭,說計劃有變,要回京城與同僚會和,再行制藥。他還說到時候會有不少跟我一樣的姐妹在那里等待,叫我不用害怕。”
“制藥?”陸檀陷入沉思。
今日一事亦可證實,少女失蹤案與潛入中原的魔人有直接關系,但他們聚集這許多的花季少女,究竟所圖為何?
陸朗匆匆地跑回酒鋪,看到那少女孤孤單單地站在那里接受小妹的盤問,眼中頓時放出光,習慣性地將雙指曲起,放到嘴邊吹了一聲口哨。
孟小嫣抬頭看見一個花花少爺模樣的人色眯眯地盯著自己,感到渾身不自在,令她不由得向陸檀靠了靠。
“哎哎哎,姑娘,我沒惡意的啊,方才還是我和小妹聯手救了你呢,你不可作這般冷淡姿態啊!”陸朗走上前,油嘴滑舌道。
“閉上你的嘴!”陸檀冷聲道。
她此刻思緒如麻,實在沒空修理這紈絝兄長。
她轉頭又向孟小嫣問道:“他們可曾告知你,回京後的打算?”
孟小嫣思索再三,最終搖搖頭,但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道:“他們雖然沒有告訴我,但有一天,我們露宿野地,我半夜夢醒,好像模模糊糊聽見他們提起了,要把人先聚去一個最適合隱藏女人的地方。好像叫什麼青,青葉樓?”
陸檀瞳孔瞬間放大,她猛然轉頭看去,正好對上同樣臉色變得嚴肅的兄長,二人的心中都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青灩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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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九嵋硬撐著。
他在完全蘇醒後的身體,其實也僅恢復了不到三成的元氣,方才一番情緒波動後,令他又消耗了不少精神,此時站在門外,聽著樓下醉生夢死,樓上蝶舞鶯飛,屬實嘈雜。
有幾處房間的狎戲甚至耍得相當大,男女的嘶吼尖叫聲已透過那厚實的木門清晰地傳到他的耳中,那般刺耳,卻又帶著幾分動聽。
幸好清柳不做那些活。他如是想到。
正胡思亂想著,就見到老板娘款款步出房門。
齊九嵋直起身子,又行了一禮,恭敬地道:“老板娘,在下齊九嵋,京西惠安村人……”
話剛出,老板娘伸出手打斷了他,面色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老實說,若非看出清柳對你有情,我真的沒興趣來搭理你。”
齊九嵋見她態度冷淡,忙解釋道:“那日言語冒犯,是非本意,齊某對老板娘絕無不敬。”
“我雖是婦人,但還未氣量小到與一介小輩計較言語之失。”
齊九嵋不解其意,問道:“那老板娘為何……”
老板娘轉過身來看著他,道:“你難道真的以為,單憑你二人有情,我就能點頭將清柳許你?”
齊九嵋聞言有些羞愧,沉溺於情愛之中,使他竟一時忘了自己一事無成的事實,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整合了一下語言,回道:“我知道,清柳乃是青灩樓的頭牌,天下的花魁之首,留著她在,自然比隨便嫁予我一個鄉野莽夫要有利得多。但一切變化自今日我二人定情始,我今年參加省試,已備下足量腹稿於心,一定功名大成。請老板娘予我一些時間。”
老板娘默默地聽他講完這一席似老成又稚嫩的話語,不禁啞然失笑,笑容中充滿了嘲弄的意味。
齊九嵋不解地道:“老板娘不信在下所學麼?如若不信,盡可等那發榜之日,看那榜上有無齊九嵋之名!”
老板娘長嘆了一口氣,道:“我信不信你,這並非重要。我只問你,你可知清柳獻過舞的人中,最高地位之人是誰?”
這一問題問出,令齊九嵋頗覺詫異,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一件真正令他不得不在意的事情,那就是除了道聽途說的消息,他似乎從未仔細了解過清柳其人。
就連她曾經為誰獻舞都不甚明了。
他半試探半好奇地反問道:“可是太子殿下?”就這消息,還是照著青灩樓背靠東宮的關系推測出的。
“是當今陛下。其次是太子。還有當年前來與北暘解戰定約的塞外三族的三位汗帝”老板娘淡淡道。
齊九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幾人地位之尊崇,可謂舉世之最,唯一可與之並駕齊驅的,怕是只有那復活後至今不見蹤影的魔星了。
齊九嵋苦笑。
老板娘繼續道:“清柳自掛牌上名這數年以來,我受到過無數達官貴人為其贖身求娶的請求,文至宰輔之子,武至靖遠大將軍胞弟,俱是家門顯赫,人中龍鳳,備受聖上寵信的重臣。可都被我一一回絕,毫無回旋余地。”
齊九嵋心中的壓力更添一層,他已經隱隱感覺到,此時的自己絕無行事之力。
清柳之於青灩樓和東宮,甚至是皇室,都有著不可取代的意義。
“所以,哪怕你今日便掛一身紫衣前來,我最多笑臉相迎,厚禮相待,但要求娶清柳,也斷不可能。”老板娘道。
(注:春秋戰國時國君服用紫。南北朝以後,紫衣為貴官公服,故有朱紫、金紫之稱。)
若是以往的齊九嵋,肯定就此知難而退了,畢竟二人身份差距實在雲泥。
但不知怎地,自從經歷兩番大劫之後,他的性情也逐漸起了變化,越是不可為之事,他內心越是躍躍欲試。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笑道:“多謝老板娘提醒,但齊九嵋行事,從來憑心而起,只求無悔。路難行,便只能尋法破之,斷無回頭之理。煩請老板娘代傳一句給清柳,我無事,只有些疲乏,便先回房休息了。”
說罷,他也不在意老板娘那詫異如看死人的目光,顧自離開。
老板娘目光中的詫異很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蔑視。
“少年傲氣,當我見得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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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冼湖邊的密林內,本是風停林靜,卻見一名少女急急而奔。
那少女披發赤足,狼狽不堪,任由一雙原本白淨的玉足被樹枝尖石扎得鮮血直流,鑽心疼痛,卻仍舊不能使她放松一絲絲奔逃的勁力。
林中飛鳥被這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驚動,紛紛揮翅疾飛,有數只不明方向,徑直撲在少女的臉上、身上。
那少女本就驚慌,被突然一襲,身形不由得一阻,腳下又踩到一根尖利的樹枝。
“啊呀!”
疼痛感終於充分衝擊到了大腦,令她雙足一軟撲倒在了地上,抱著已經滿布泥垢血汙的雙足痛呼起來。
她已奔逃了半日有余,如今飢寒交加,身上各處疼痛越加清晰,今日除夕之夜,原本該與阿爹阿娘團聚慶歲的,可如今卻是身處這杳無人煙的密林內,無助可尋。
身處險境,少女一時氣泄,嗚嗚地哭出聲來。
“哈!呵!”
身後傳來幾聲古怪的叫喊聲,如同鐵器摩擦一般,似笑非笑,難聽非常。
少女聽得那叫聲,渾身起了顫栗,臉上悲苦又被驚惶所替代,慌忙就近尋了一塊大石略作依靠,但心中的恐懼並未因此又絲毫減退。
她雙唇微張,雙目中淌下兩行眼淚,氣息緊屏,甚至不敢回頭張望。
良久,聲響不再,整座樹林都恢復了平靜,少女跳在嗓子眼的心漸漸平復,她這才用猶自顫抖的雙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損的衣物,將胸前裸露的風光遮住。
但她依舊未曾徹底放下心來,便小心翼翼地探過大石,抬眼看去。
身後冷霧彌漫,已不見來時路,但也不見任何人影。
她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恐懼再減一分,便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卻簡直令她的血液徹底凝固。
一張及其丑陋的鬼臉,就湊在她的跟前,那鬼臉之人身材矮小,眼睛一大一小,臉上肌肉扭曲,牙床外露,活脫脫一個索命小鬼的模樣。
“咯咯咯!”那鬼臉死盯著少女,怪笑起來,張嘴噴出一股熱氣,道:“女娃子腳力不錯,叫鬼爺好找!咯咯咯!”
少女被嚇得面無血色,心防備巨大的安全落差擊得粉碎,末了眼珠泛白,竟是硬生生被嚇暈了過去。
“你做得過分了。”一道巨大人影隨後跟上來,只見一人,身長九尺八寸有余,虎背熊腰,聲如洪鍾,面上帶著面具,看不出究竟是在玩笑還是責難。
他將少女如抓小雞一般提了起來,抗在肩上。
“咯咯咯,有何關系?反正屆時送到馭魂使那里,還不是要被再嚇一通。咯咯咯!”那小鬼道。
那巨人俯下身對著少女左捏右揉,道:“原本資質不錯,被你這一嚇,心防頓時破碎,屆時提煉元陰時,成色要減不少。”
“咯咯咯,用刀鴉那種連拐帶騙的法子,是能保住元陰的質量,但實在太慢了,兩旬過去都未必能騙到一個,我不喜歡,不喜歡!”小鬼嚷嚷道。
“罷了。今日因你貪玩,走脫了一個,下一個你獨自動手,我不幫你。”那巨人道。
小鬼曲著一雙細腿跳腳道:“哎哎,伏象,你不地道!”
“別再吵鬧!下一個目標你自己挑選,但凡得手之後,我會報知馭魂使,由你獨享。”
“真的?”小鬼驚喜道。
“伏象從不食言。你知道的。”巨人道。
“咯咯咯,那好!不瞞你說,這人族女人可真真是各有絕色,要不是為了馭魂使大計,我真想挨個給她們開苞!”
“那你也得有這麼多精元。”巨人揶揄道。
“咯咯咯,鬼自在的精元,那可是鬼域馳名,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咯咯咯!”
同樣的場景,在中原大地上,不斷地重復著。
嶺南府的一個小村落外,一名少女急奔而行,但她所跑方向乃一片平原,毫無遮掩蹤跡之物,是以很快就被魔物所擒。
“救命,救命啊!”少女無助地大喊。
“呼!”擒她的低等魔物不會人族言語,只能以低沉的吼聲恫嚇於她。
少女被它的丑陋模樣嚇得聲音頓了一頓,但求生的欲望驅使她二度聚氣大喊,此時她已顧不得阻止言語,只余下奮力掙扎,淒厲地嘶吼,只盼有人聽見,能趕來施以援手。
“吼!”魔物被她鬧得興起,聚力往她頭上一拍,便將少女拍暈了過去。
其余魔物圍在那擒抓少女的魔物身邊,發出陣陣怪吼,慶祝著得手。
“何方妖魔,竟敢入我中原,擄我百姓!”正當魔物們准備離開時,只聞遠處傳來兩聲嬌斥,隨即空中劍影繚動,將一干魔物切得粉碎。
有兩道倩影輕身而來,兩女均做道姑打扮,樣貌秀美,身姿輕盈,飄飄如仙。
其中年紀稍輕的一人走上前扶起那少女,運起真氣探她的身體狀況,轉頭道:“大師姐,她沒事,只是精疲力竭,有些虛弱,應是逃了很長時間沒有用食了。”
那大師姐臉上帶著戒備的神色,道:“看來前段時間流傳的魔族潛入中原偷擄少女的傳言,是真的了。”
“大師姐,此地不宜久留,如有高階魔物,甚至魔界的六煞三使現身,你我也危險了。”
那大師姐頷首:“純樺,帶上那少女,回去報由師父決斷。”
孤山,孤峰。
夜色深沉,星芒黯淡,一座小小道觀座落於山腰隱深處,高大樹叢掩映著幾間窄屋,觀前一條小徑,通往山外,門前點兩盞明燈,更添三分幽靜。
兩人走到觀門前,輕輕推開了門。
甫一進門,就聽大堂中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是純榕和純樺回來了嗎?”
二人應道:“師父,是弟子回來了!”
大堂內,一手執拂塵的中年美婦緩緩站起身,只見那人杏眼瓊鼻,厚唇粉潤,樣貌極為秀麗,面容和祥,氣質溫婉。
一頭如瀑長發披至腰間,頭上披著一片潔白紗巾,束腰緊繃,將胸前壑峰最極致地凸顯了出來,長裙下不著鞋履的雪白玉足若隱若現。
同樣是一身道姑裝扮,卻比兩名美貌的弟子更顯動人許多。
這中年美婦正是這道觀觀主,道號靜雲子,年少時屬峨眉派弟子,逢朝廷打壓江湖門派,峨眉遣散大部分弟子後避世隱居,她正在遣散之列。
孤身闖蕩江湖數年後得遇高人傳藝授道,徹悟紅塵,便上山開了這間道觀,收徒授藝,聊度平生,並且教導徒弟到了江湖上低調行事。
是以她雖身負絕藝,卻未曾揚名於江湖。
二人上前拜見師尊,將那猶自昏迷的少女帶給她看視,將下山後的見聞一應詳說。
靜雲子聽罷二人講述後,面露憂色,道:“自黜武令下後,中原積弱,朝廷粉飾太平,致使魔族竟能堂而皇之入境擾民,可悲,可嘆。”
純榕在眾徒弟中心境最是聰慧沉穩,她一眼就看出了師尊話中之意,道:“師父,欲出山渡世麼?”
純樺性子急躁,聽到師姐話語,趕忙問道:“真的嗎?師父終於要出山了?”
靜雲子微笑道:“雖有此念,卻不可躁進,還需徐徐圖之。”
純樺疑問道:“為何要等,魔族已經擄去近八十名少女了,至今惡行仍在繼續,卻無一人被救回,這分明欺中原武林無人。再等,要等到他們擄完了人,揚長而去不成?”
“純樺,你莫急。”純榕安撫道。
隨即對靜雲子言道:“師父,其實徒兒也認為,當今天下雖然未起波瀾,然而暗流涌動,非我們所能明見,待得大劫蘊生,那時便來不及了。”
“是啊師父,時不我待啊!”純樺道。
靜雲子未曾婚配,膝下無子女,因此平日對徒弟視如己出,百般寵愛。
再加上她本就有入世的想法,只是現今尚無頭緒。
是以聽得兩名徒弟之言,便有動搖之意。
正此時,她眼神忽地一凜,朝門口望去,純榕和純樺順著她的目光一起望去,卻並未察覺有何異樣。
隨即只聽門口傳來一聲低沉地轟鳴聲,大門被硬生生撞成碎片,十幾只低階魔物瘋狂地竄入觀中,朝三人襲來。
“嘿!”純榕和純樺各自嬌喝一聲,各自提劍上前,施動劍訣,將魔物一一斬殺,游刃有余。
還沒等二人仔細看清門口敵人,卻只感到一道強橫魔氣衝擊而進,二人雖劍法精妙,終究年淺,根基未厚,被那魔氣衝退十丈有余,長劍脫手飛出,毫無還手之機。
眼見徒兒不敵,靜雲子抬手一掌,氣機沛然,將魔氣輕松驅散。
只見一頭兩丈多高的高階魔物嘶吼著闖入觀中,靜雲子袖袍一揮,將一旁的佩劍拔出,再用衣袖卷住劍柄,探身前去斗那魔物。
此時院中巨大動靜已驚動了觀內其余弟子,眾人看見師尊親戰魔物,實乃平生僅見,多數人臉上都興奮異常,只有少一部分人略感憂心,欲抽劍上前,助師尊一臂之力,卻被純榕和純樺攔下,示意他們,師尊能可應付,不必多此一舉。
此時,在院中的靜雲子與魔物斗得正酣,她多年隱居於此,清心寡欲,只有一群徒兒相陪,已很久未曾體會過臨敵對戰的刺激感。
因此當她探知這魔物修為遠不及自己時,便久違地起了玩心。
只見她衣袖執劍,劍勢縹緲難測,忽東又西,身法又如幻影迷蹤,捉摸不得。
那魔物被戲耍得興起,幾番擒抓無果後,突然轉換目標,朝著一旁觀戰的眾人襲去,眾人一時手足無措,四散奔逃,只有那之前欲助師尊的部分人渾然不怕,挺劍欲戰。
就在魔物即將攻到眾人面前時,身形突然一頓,隨即轟然倒下,胸前汩汩流出一灘黑血來。
再看時,只見靜雲子站在魔物頭頂,衣袂飄然,渾如馮虛御風,劍仙在世。
眾人頓時歡呼雀躍,上前圍著師尊大贊修為高強,靜雲子遣幾名男弟子清理魔物屍體,便讓眾人回房歇息。
純榕和純樺走上來,和師尊並肩而立。
純榕看著那被拖出觀門的魔物屍首,道:“師父,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靜雲子雙目微闔,嘆道:“是啊。”
良久,靜雲子睜開美目,柔聲吩咐道:“純樺,稍後你來我房間,取我親筆書信,明日啟程趕往京城,找到你大師伯,交給他。”
“徒兒明白!”純樺有些興奮,師尊與那放浪不羈的大師伯已有十數年未通消息,此時帶信給他,說明師尊下山入世之心已然堅定。
靜雲子眼帶笑意地看著她,道:“至於去哪找他,你該知道吧?”
純樺露出了一個明了的表情,笑道:“徒兒明白,先找酒館,再找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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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到了十五。
聽說那方階自從被廢了手腳之後,終日藏在府內,便再未在人前露面。
想來是嚴武伯也知道此事的不光彩,便遮掩了起來。
所以這段日子齊九嵋暫時將那些煩惱事拋在了腦後,全心全意地與清柳待在一起,他知道自己能陪伴她的快樂日子不多,等太子回京後,分別的日子便到了。
幸好,還有這段日子。
元宵佳節,青灩樓大宴酬賓,清柳親自登台獻藝,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精湛舞技受在場賓客爭相喝彩。
齊九嵋在樓上看著,心中涌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幸福感和愧疚感。
幸福的是,他能和清柳相愛,愧疚的也是,他和清柳相愛。
所以他必要出去闖一番事業。考科舉只是手段之一。
但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樓下忽然傳出一陣非同尋常的喧鬧聲。
“哪來的醉道士!怎麼放這種人進來?”
“去去去,滾蛋!青灩樓的元宵大宴也是你配參與的?”
齊九嵋急忙下樓,他害怕又像上次那般,有人要對清柳不利。
但他下樓之後,只看見一堆侍衛圍著一個人,已經動起手來,卻始終未能近得他身。
只見那人四十多歲,一身髒亂道袍,不修邊幅,背上背著劍,手里抱著一個酒葫蘆,不時地往嘴里胡灌兩口,一副江湖人的做派。
他一邊輕巧地閃避著侍衛的刀劍,一邊無謂地笑著道:“別生氣啊,貧道只是想,嗝!摸一摸清柳姑娘那白嫩小手,呃,若是能容貧道親上一口,那便最好了,哈哈哈!”
護衛們使出渾身解數,或單獨挑他,或車輪戰消耗他,又或結起戰陣困他,卻總是會被他輕松化解。
此時廳堂內一些接觸過武學的人已經看出了這道人武功絕不簡單,時不時議論紛紛。
期間有人欲憑顯赫身份上前欲勸退那道人,卻都被那幾丈開外的道人莫名賞了兩個耳光。
那道人耍弄了護衛們一番後,將手中酒壺一揚,漫天酒雨灑出,如如鋼珠一般擊打在護衛身上,護衛們紛紛倒地痛呼,那道人也不嘲弄,一個小縱步躍上了舞台,一臉討好地接近清柳。
清柳雖是內心懼怕,但總感覺眼前人與方階之流並非一路,應是不會對自己有何越界。
忽然一道身影竄上了舞台,結結實實地擋在那道人面前。
那人當然是齊九嵋,他決不允許再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對清柳動手動腳。
“要想解渴,前輩找錯人了。”齊九嵋抱拳,冷冷道。
那道人仗著武藝高絕,絲毫未將齊九嵋放在眼里,隨手往他的肩膀上一捏,欲將他一把推開,哪知一時竟未推動,他動作一滯,隨即化用內力再使勁一推,終於將齊九嵋推搡後退了好幾步,但也未曾在意,只當這年輕人下盤穩固,有股蠻力,繼續向前走去。
還未走幾步,就只聽得身後一聲劍吟,那道人轉過身,見到齊九嵋從台下撿了一柄劍,挺劍刺來。
他信手一夾,本想就此止住齊九嵋的劍勢,卻感到磅礴的內力爆衝而來,一道劍氣自劍尖傾瀉而出,穿破他的道袍,劃傷了他胸前的皮肉。
“嗯?”那道人面露驚奇,對眼前年輕人終於另眼相看。
“根基不錯啊,小子,你是何門何派出身?竟也來此狎妓,不怕師門問罪麼?”
齊九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莫名引動了真氣,卻不知如何導用,更不知道如何收氣回體,他勉強答了一句:“晚輩,晚輩無門無派,咳咳咳!”一句話未完,他便猛烈地咳嗽起來,本已好了七八成的內傷又復發,咳得他直彎下了腰,手中劍“嘡啷”掉地。
“齊大哥!”清柳見他苦狀,也顧不得那道人,疾步跑到他的身邊,輕拍他的後背,為他順氣。
事已至此,那道人似也收起了玩心,快步走到齊九嵋面前,抓起他的手聽了下脈搏,疑惑道:“方才我也沒使多少力,你原本只要正常收氣就行了,卻為何任由真氣在體內亂走?這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齊九嵋斷斷續續地道:“怎麼,怎麼運氣?咳咳!”
“你不會運氣?”那道人驚奇道:“習武之人,怎會不知運氣之法?”
清柳見齊九嵋臉色越加難看,焦急地向那道人說道:“前輩,他本是個書生,沒學過武的。閒話先莫再問,想辦法幫他過了這關再說好嗎?”
她此時完全忘記了那道人方才可是企圖輕薄她的浪子,只因一顆心全系在眼前情郎身上。
“不會武功,身上卻有如此深厚的內力?”
當真有趣,這小子可比什麼美人要有趣一些。他心想。
那道人各自看了兩人一眼,輕笑一聲道:“美人有求,自當效勞。”說著抓起齊九嵋的胳膊,說了句“跟我走”,提起他便輕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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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朦朧從夢中悠悠醒來。
午憩飽足,天色未晚,窗外細雨點點,叩窗有聲。
她坐起身來,即坐起身來,眼中帶著一絲未盡的疲倦之色,發絲凌亂,身上只余一件褻衣,錦被隨著起身的動作滑落,露出那壯觀迷人的壑峰美景。
她捏起蘭花指將幾縷發絲攏至耳後,優雅動人。
下床梳妝整理了一番後,她思索了一番,穿好衣物,走出了房門。
再有大半個月,就是她與陸揚的婚期,身為首席醫官,她自然要在離去前,將手中職務完全交接明白。
尤其是,前段時間,月主向她說明自己心疾發作之事,更是令她憂心忡忡。
她自幼跟隨嫦君畫長大,知道她因神魂缺失導致的隱疾,自擔任醫官的十年來,她也在不斷地尋找可否有藥理上的醫治之法,然而卻是事與願違。
因此只能每日用藥增強她的身體,每逢嫦君畫修為增長時,也是由她親自在旁護理,事後還要視嫦君畫身體狀況,為她開各種護身穩基的藥方。
茲事體大,她不放心一次性交代清楚,因此分了很多部分出來,分幾次交代。
正思忖間,忽然從道旁鑽出來一個人影,口中親熱地叫道:“月姐姐!”
月朦朧臉上露出笑容,像個鄰家姐姐一般,道:“三殿下,今日又有何好玩的要找月姐姐去看?”
夏長傑看著她如花笑靨,即便已經看過無數次,卻仍令他迷戀,他痴痴笑道:“月姐姐跟我去看了便知。”
月朦朧略作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睛:“可惜啊,月姐姐這幾日都忙得很,無暇陪你玩耍了。”
“啊?”夏長傑失落地耷拉個臉,卻轉而狡黠地笑了笑道:“月姐姐去哪里,我可以跟去嗎?”
“自然是不可以。”
“求求你了月姐姐,我這幾日都無趣死了!”夏長傑牽起月朦朧的手甩了甩,撒嬌道。
月朦朧將手抽開,斬釘截鐵地說道:“免談!”
“唔……”夏長傑沮喪地垂下了頭。
月朦朧向前走了幾步,忽而回過頭來,眼中帶著笑意:“待我今日忙完,明日便來陪你玩耍,前提是今日你乖乖地回去待著,莫要給其他姐姐們惹麻煩。”
“嗯?”夏長傑猛然抬起頭,驚喜地連連點頭,活像一只博得主人歡心的狗。
望著月朦朧踏著輕快的步伐離去。
夏長傑眼中的喜悅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寒冷刺骨的殘酷。